李曙白
这个世界有许多可疑的场所,我们穿行其中。 ——题记
剧 院
这座剧院建造于上世纪50年代。
那时候这座城市还没有像样的剧院。为了迎接苏联一个歌舞团的来访演出,贫困中的城市建造了一所与他自身相比较足够宏大足够奢华的剧院。
从此,剧院成为这座城市的骄傲。
剧院的一个特点是,在这个世界上可能有若干个剧院正在上演同一个剧目。
也就是说,一出正在这个剧院演出的戏,可能在北京的某个剧院、西安的某个剧院,甚至纽约的某个剧院、布加勒斯特的某个剧院,也在演出。
同样的剧情。同样的角色。同样的布景。
可能有细节的出入,不同剧团因不同的演出风格而产生细微的差异。最关键的是,落幕时的结局是同样的。
因此,当我坐在剧院的观众席时,地理位置便消失了。
我可能坐在这座剧院。也可能坐在北京的剧院,西安的剧院,纽约的剧院,布加勒斯特的劇院。
这时候只有两个地点,演出的舞台和观众席。
当你走出剧院时,你才回到原先的地理位置,回到你所在的城市。
我从剧院走出。
城市正灯火辉煌。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四十年,亲眼目睹它从一个原本陈旧、破败的旧城发展成为现在不乏豪奢的现代都市。城市的夜生活也日渐丰富。
一辆出租车停在我面前:“先生,您去哪儿?”
我还在回顾刚才的演出,那一刻,恍若隔世。
入场券
一张入场券从我的一本书中滑落下来。
7月2日,23排15座。
没有年代。没有那出戏的剧目。
我努力回忆我在这座剧院看过的剧目。但一无所获,这就像穿越到过去寻找一段青春记忆,或者一段短暂的爱情一样困难。
7月2日,因为没有年代而显得模糊,显得不确定。但23排15座,座位是确定的,剧院是确定的。
由此我知道,在过去的某个时刻,漫长时间中的2个小时。我惬意地坐在一张木椅上。
那时候,我只有一个身份:观众。
我看别人表演。全身心放松在那个座位上。可能还带了点零食,如果在90年代就是一小袋葵花籽,如果在这个世纪初就是爆米花,如果在70年代呢,那时候什么也买不到,可能就是母亲攒着的几粒红枣。
我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去剧院看演出了?有多长时间没有放松地做一个观众了?
我们在生活的漩涡中随波逐流;我们被迫或者自愿成为某个角色,不停地表演,表演,表演……
23排15座,此刻,我是如此怀念那个座位。
我没有抵达过的大海
1 ▲ 在清晨,在这个平静的海岬,我坐在一座礁石上凝望海。
大海湛蓝。海浪从远方而来。
虽然只有微风,因为是大海,所以奔跑而来的波浪还是在崖壁上,在礁石上,撞击出白色的浪花。
浪涛声有节奏地响着。不是那种咆哮与呼叫,更像是一位长者,平静地向我们叙说着什么,讲解着什么。
2 ▲ 我喜欢看海。在北方一座临海的城市,有好几年的时间,我曾经断断续续地在那儿生活过,并且无数次瞭望大海。
我也曾经沿着海岸线有过一次短暂的海上旅行经历。那时候,航船上的管理还没有现在这样严格,午夜时分,我一个人在甲板上流连,除了大海无边无际的湛蓝之外,只有一轮月亮,一轮那样硕大、那样安详的月亮和我们一起航行。
月光在海面上铺下一条光的大道,也把我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甲板上。
那是我这一生,见到过的最美好的景色之一。
3 ▲ 然而,我并没有去过远海。
我不知道日日夜夜在大海上航行,思念岸,思念不再颠簸起伏的稳固是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当风暴袭来,樯断帆落,每一场搏斗都像是人生的最后一幕会是什么感觉?
我也不知道航向迷失,面对茫茫一片大水,不明白身在何处,即使还有桨楫在手却不明白该划向何方,那种绝望是什么感觉?
我从来就没有到过真正的大海。我不是一名水手。
甚至,不是一名合格的大海的观察者。
4 ▲ 我的故乡在一条大河入海口的平原上。
每一次往返家乡和我读大学与工作的城市,都要从那条大河上跨过。
因为临近海,所以江面特别宽阔。无论当年乘坐渡轮,还是近年已经有了跨江大桥,我都有足够的时间凝望江流。
江水是黄色的,因为挟带着沿途流泻而来的泥沙。但不管多么混浊,甚至挟带更现代的工业排放的漂浮物,它们总是奔向大海。
每一朵浪花,每一滴水,不舍昼夜。
我从未在家乡看过海。人们总告诉我,那只是一滩浑水,不能称之为海。
但是,当那些水去得更远更远,它们总能够到达海,总能够成为蓝色的、纯粹的海水。
5 ▲ 此刻,我坐在异乡的海岬上。
大海是没有国别的。
在我身后小山的顶上,耸立着一座灯塔。昨天晚上,在海湾的那一边,我曾经看到它的光芒,在暗夜中一闪一闪。
其实,灯塔也就是一座白色的圆柱形建筑。它站在海边,它告诉进港的船只如何避开礁石和暗流。但是,它也没有到过真正的大海。它,了解海吗?
大海不言。
大海只是潮涨潮落,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涌起和低伏,至于人们怎么看大海、怎么认识大海,那是我们自己的事。
大海像天空一样,超脱于我们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