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 傅书华
太行古堡是指“山西晋城市行政区域内历史上形成的独具特色的具有防御和生产生活等功能的古堡建筑”,目下已经发现的古堡遗址有117 个,是国内古堡存量最大、分布最密集、品质最高的古堡群。太行古堡于2003 年为晋城市所重视,始称沁河古堡,后改称晋城古堡,经过最初的实地勘探、田野调查、史性研究、文旅打造等阶段,终于进入国内学界视野,步入综合研判整体开发的阶段。这本《太行古堡》(赵沂旸主编,山西人民出版社2020 年7 月版)就是近期国内各界研究太行古堡的成果汇编。
太行古堡是晋城的文化地标,全国各地均程度不同地有着体现自身历史与现实特点的“地标”,认识这些“地标”的意义何在呢?这是我读完这本《太行古堡》所想借此谈谈的话题。因之,标题之“太行古堡”既指太行古堡,亦代指一切“地标”,故用双引号以体现此意也。
上党梆子是晋城的地方戏,王莽岭是晋城风景名胜,我很赞同本书中引用的上党梆子名家张保平的话:“上党梆子是流动的王莽岭,王莽岭是凝固的上党梆子。”我也很赞同此书后记作者所说:“有形的古堡,矗立在山谷河岸,无形的古堡,构建于晋城人的心中,二者异形同构,天人合一,凸显了晋城古堡内在的生命本性。”确实,太行古堡是晋城人文化心理结构的典型的外显形态之一,或者说,太行古堡之“神”是晋城人的文化心理结构,晋城人的文化心理结构之“形”,是太行古堡,我们正可以借太行古堡而走进晋城人的文化心理之深处。
太行古堡是集生产、生活、防御等功能于一身之建筑,简而言之,其立足点是人之实际生存,实际生存之需是最高标准。蒙文通在《古史甄微》中将中华文化分为三支:齐鲁文化、荆楚文化、三晋文化。如果说,齐鲁文化以观念性的儒学作为最高标准,荆楚文化以虚幻性的超越现实的想象作为最高标准,那么,三晋文化则以实际生存之需为最高标准。太行古堡可谓三晋文化之根本性体现。生于晋城沁水的文学大师赵树理,其一生创作之根本立足点或最高标准或审美形态,无不建立于当地乡民的实际生存之基壤,于此可窥见其一斑。
为着实际生存之需,退可守其成,进可增其需,这正是太行古堡之功能,居全国之首的三晋之关隘也有着与此异曲同工之功能。古堡与关隘,或谓山地文明之显著标志。我们对蓝色文明、黄色文明、草原文明、大河文明都有着高度的重视与深入的研究,但对山地文明,却忽视大于研讨,其恶果即为偏见所遮蔽,更于现实有损。例如谓之三晋之地封闭、保守、落后,等等。其实,中华大的历史发展节点上,三晋始终以开放姿态位居前列,实例举不胜举。即如晋城,其参与的万里茶道、丝绸之路也是明证,太行古堡之融合南北、中西、庙堂民间之特色于一体,亦是实物展示。但进退之“度”、开放之“度”,却以本土实际生存之需为最根本之依据,而不以观念的移植、形态的照搬及外在的先进落后为然。赵树理笔下“三仙姑”“小飞娥”“小腿疼”等人物系列之塑造之演化即典型的生动形象之例。如此,方能在一波又一波,一浪又一浪的时代潮流中,荡涤时代风云的声嚣浮尘而以切实的实绩位居时代潮头。如此的立足点,也形成了作为山地文明之一的晋城人独有的自信,赵树理之不重时尚“文坛”而独重民间“文摊”,亦是此自信之显例。
自海德格尔将时间维度引入对世界的认识之后,世界即以四维空间而不复以三维空间展示与人。如是,太行古堡就不仅仅是历史遗迹,更是历史步入了的现实。太行古堡于今天之多处破败,是晋城人原有文化心理结构颓散之表征,今天晋城对太行古堡文化之重视,则是对晋城人文化心理结构之修复与重构。如果我们不以是非褒贬为标尺而以形态去留为借鉴,那么,辜鸿铭之名言对我们认知太行古堡之兴衰颇有教益。辜鸿铭至民国以保留头上之小辫子而为世人侧目,辜乃云:我头上的小辫子易去,你们心中的小辫子难去耳。以有形之“形”入无形之“神”,此乃“形神”之道也。当然,这“形”或是古堡,或是小辫子,或是其种种变体,不一而足。然由“形”而窥“神”,或“神”而体现于“形”,不失一法也。当今世界,继阶级、国族、经济政治的冲突与重构外,文明形态的冲突与对话,在全球一体化中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亦至关重要。我很高兴地看到,太行古堡的研究者对此有着清醒的认知,其“后记”中云:“晋城古堡,正以自身独有的文明形态,参与贡献其中,并在这共同的构建中,滋养着自身。”这其中,我以为核心是“参与中独立自身”大要者有二:一是在参与中滋养自身,一是以滋养后的自身贡献于人类命运共同体。这本是太行古堡之本义,也是今日重新认知太行古堡之现实意义所在。
不在全球一体化中失去自身,特别是对弱势一方来说,更是如此,这已为今人所共识。尝闻: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即为其凸显之宣言也。但这其中所常常为人忽视的却是,只有这民族的,位居领先位置,或是在对话中,位居领先位置时,这民族的,才能成为世界的,也才具有世界意义。民族的如此,区域的,亦如此。如是,在时间维度、“形神”之辨的视野中审视什么才是民族的,什么才是区域的,其“形”为何,其“神”如是,至关重要。即以太行古堡为例,就如前所说:不仅仅是历史遗迹,更是历史步入了的现实。那么,今日的“太行古堡”其“神”是一以贯之的立足于自身实际生存之需的开放与坚守“退与进”的有“度”及自信,是以个体生存为基点的和衷共济的群体精神?其“形”是可以构成与现代都市文明形态与传统乡村文明形态这一位居中心的尖锐冲突以对话价值的小城生态的文明形态,是相对稳定与自足的物质与精神生存生态,一如太行古堡那样以独具之风姿为自己所立足为世人所关注?
旅游业已成为今天国人日常生活的热点。但在旅游中,不仅仅满足于表层的感官享受,而让旅游成为认知他人进而认知自身的重要方式,这对如何参观的旅游者及对如何展示自身的旅游对象来说,也都具有当前的迫切之意吧。对太行古堡如此,对所有的“地标”亦如此,当然,相比重构太行古堡,重构各地之“地标”,这是小而言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