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 阿马尔那泥板书信是古代埃及与西亚国家之间的外交信函,反映了当时西亚北非地区间的国家关系。在阿马尔那时代,萨克穆的统治者推行对外扩张政策,遭受侵略的附属国统治者以及埃及派驻在巴勒斯坦地区的官员,在写给埃及法老的书信中控诉拉巴玉的侵略罪行。拉巴玉为此给埃及法老写了第252—254号泥板书信做辩解。在这些信中,拉巴玉对他与加兹鲁统治者米尔凯鲁的结盟进行辩白,对他的儿子私通阿皮鲁进行辩解,声称他是埃及忠实的附庸,宣称对他的所有的指控都是别有用心之徒的陷害。这三封泥板书信对于研究埃及与巴勒斯坦地区附属国的关系具有重要史料价值。
[关键词] 阿马尔那泥板书信;埃及;萨克穆;拉巴玉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4-6201(2021)01-0026-08
阿马尔那时代(公元前1361—前1321或1320年),叙利亚-巴勒斯坦地区出现了几个推行扩张政策的附属国,其中位于巴勒斯坦中部山区的是萨克穆(Shakmu,即《旧约》中的示剑[Shechem])。萨克穆周围群山环绕,水源充沛,城东的平原土地肥沃,经由以巴路山(Mt. Ebal)与基利心山(Mt. Gerizim)之间峡谷的商路穿过萨克穆城,而从别是巴、希伯伦、耶路撒冷北上的山脊之路(Ridge Route,也称族长之路)抵达萨克穆后,沿着贝丹干河(Wadi Beidan)通向得撒(Tirzah),之后这条商路分成两条支线,一条向北通向贝斯山,另外一条折向东南与外约旦的商路连接在了一起。奥特对萨克穆的地理位置、自然资源、商路通道进行了考察,认为萨克穆而非耶路撒冷是巴勒斯坦的真正的中心,他把该城称为“巴勒斯坦的无冕王后”。①
早在公元前4千纪,就有人居住在萨克穆。在中期青铜时代二期第1阶段(公元前1850—前1750年),萨克穆出现了公共建筑物,但是没有建造起城墙,可能此时萨克穆已经成为迦南的重要国家,古埃及中王国时代官员索贝克胡的石碑记载了第12王朝法老塞索斯特里斯三世(公元前1878—前1840年)对巴勒斯坦的战争,在此次战争中埃及主要进攻的对象是萨克穆。此外,中王国时代的诅咒文也把萨克穆列为诅咒的对象,这“表明很早萨克穆就是反埃及的一个中心”。②此后,萨克穆发展速度加快了,在中期青铜时代二期第2阶段(公元前1750—前1650年),萨克穆建造起了城墙、防御工事以及公共建筑物(也许是宫殿或神庙),在中期青铜时代二期第3阶段(公元前1650—前1550年),萨克穆的发展尤为迅速,建造起了4米厚、10米高的石制外城墙,高10多米的砖制内城墙,内外城墙之间用土填充,建造起了坚固的防御工事,外城墙上的西北城门高6米,在之前的公共建筑物遗址上,建造起了墙厚5.1米、占地面积557.6平方米的大神庙。总体来看,中期青铜时代的萨克穆发展迅速,尤其是“城市的防御工事不断进步,给人留下了此时这个国家可支配资源充足的印象”,[Lawrence E. Toombs, “The Stratification of Tell Balt·ah (Shechem),” Bulletin of the American Schools of Oriental Research, No.223 (Oct.1976), p.59.]这从侧面表明了萨克穆的强盛。在晚期青铜时代(公元前1500—前1200年),萨克穆重新修建了内外城墙以及城门,在神庙区域建造起典型的迦南样式的神庙,但是规模不及中期青铜时代的大神庙,居住地区域兴旺发达,考古发现了青铜神像以及楔形文字泥板,某种程度上表明了萨克穆的繁荣。[ Siegfried H. Horn, “Shechem in the Light of Archaeological Evidence,” The Asbury Seminarian, Vol.23, No.3, 1969, pp.13-17.]在阿马尔那时代,萨克穆的统治者拉巴玉,凭借萨克穆的地理位置与各种资源,不断对外扩张,成为当时为数不多的地区性的强国,萨克穆的势力范围,似乎一度北达美吉多,南达耶路撒冷、基色,从考古发掘来看,公元前14世纪,萨克穆进入全盛期,在以前的遗址(中期青铜时代、晚期青铜时代一期)上,重建起了全新的城市,城中的主要建筑物更加精美,东城门及前面的广场规模宏大,令人印象深刻,[ George Kufeldt, Labaya of Shechem and the Politics of the Amarna Age, Ph. D. Dissertation, The Dropsie University, 1974, p.127. (文中简称Kufeldt)]这些建筑物见证了拉巴玉统治时代萨克穆的繁荣。
拉巴玉统治时代,萨克穆采取了与加兹鲁(Gazru,《旧约》中的基色[Gezer])结盟的方式,不断蚕食周围城邦的领土,至少攻占了5座城市。在第250号泥板书信中,一个附属国统治者转述了拉巴玉的儿子对他的父亲的对外扩张的描述,“这个城市(指的是吉提帕达拉[ 吉提帕达拉(Giti-Padalla),奥尔布赖特确认为沙隆平原(Plain of Sharon)与卡梅尔山连接处的现代城市金提(Jett),他的观点已被学界广泛接受了,他推测这个城市可能是图特摩斯三世地名录中第63、70个地名之一,前者写作,读作kntw或kntw,后者写作,读作kntw,但是《旧约》中并未提及该城,参见Kurt Sethe, Urkunden der 18. Dynastie, Bd. 3, Heft 9/10, Leipzig: J. C. Hinrichs’sche Buchhandlung,1907, pp.783, 784;W. F. Albright, “The Late Bronze Age Town at Modern Djett,” Bulletin of the American Schools of Oriental Research, No.104, 1946, pp.25-26.])是我们的父亲拉巴伊曾经夺取下来的”“当他(指拉巴玉)进攻苏那马城、[ 苏那马城(Shunama),在美吉多以东大约10英里处,位于耶斯列谷地(Jezreel Valley,也称以斯对伦谷地[Esdraelon Valley])的最东边。该城的名字出现在图特摩斯三世的地名录上(第38个地名),写作,读作зnзm/sзnзm,参见Kurt Sethe, Urkunden der 18. Dynastie, Bd. 3, Heft 9/10, p.782; Yohanan Aharoni, The Land of the Bible: A Historical Geography, translated by Anson F. Rainey, Philadelphia: The Westminster Press, 1967, pp.148, 243.]布尔库那城、[ 布尔库那城(Burquna),为图特摩斯三世地名录中的第117个地名,读作brqnз,该城市名没有出现在《旧约》中。坎贝尔认为该城在美吉多东南11英里处,在现代的杰宁(Jenin,即阿马尔那泥板书信中的吉那[Gina])附近,显然指的是杰宁西南4英里处的布尔金(Burkin)。参见Kurt Sethe, Urkunden der 18. Dynastie, Bd. 3, Heft 9/10, p.786;George Kufeldt, Labaya of Shechem and the Politics of the Amarna Age, p.177; W. L. Moran, The Amarna Letters, Baltimore: 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92, p.389(文中简称为Moran)。]哈拉布城[ 哈拉布城(Harabu),位置不明,可能在苏那马、布尔库那附件,参见W. L. Moran, The Amarna Letters, p.390.]的时候,他驱逐了他们。他夺取了吉提里穆尼城,[ 吉提里穆尼(Giti-rimuni),有学者认为可能是《旧约》中的迦特临门(Gath-Rimmon),现在的贾里舍丘(Tell Jarisheh),位于约帕城以北的雅康河(Yarkon River)的河口处,沿海大道(via Maris)的一个岔路口上,也有学者(韦伯、坎贝尔、莫兰)认为可能美吉多东南6英里处,可能在塔那赫城附近,参见George Kufeldt, Labaya of Shechem and the Politics of the Amarna Age, pp.180-181, n. 118; W. L. Moran, The Amarna Letters, p.389.]他耕种了国王,你的主人(的土地)”。[ 第250号阿马尔那泥板书信第13—14、42—47行。本文所有阿马尔那泥板书信均系笔者翻译,后文不再赘述。]拉巴玉的扩张威胁到了埃及的统治中心美吉多的安全。为此,可能埃及派军队予以打击,“在战争中,城市已经被占领了。当我发和平的誓言的时候——当我发誓的时候,与我在一起的官员也发誓了,城市被夺走了,与神一起(被夺走了)。”[ 第252号阿马尔那泥板书信第9—13行。]但当埃及军队离开后,他又开始扩张疆土,把矛头对准了美吉多,美吉多统治者比里迪伊向法老汇报说:“因为弓箭手部队已经返回(埃及),拉巴玉对我发动了战争”,拉巴玉“决定去夺取美吉多”。[ 第244号阿马尔那泥板书信第9—12、22—24行。]美吉多对埃及非常重要,拉巴玉对美吉多的攻掠,埃及自然不会容忍,拉巴玉“对沿海大道地区的入侵侵犯了法老的利益,使得法老没了耐心”。[Yohanan Aharoni, The Land of the Bible: A Historical Geography, p.163.]可能在埃及的部署下,美吉多的统治者比里迪伊集结军队征伐拉巴玉,旨在生擒拉巴玉并把他押送到埃及。[ Edward F. Campbell, The Chronology of the Amarna Letters: 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the Hypothetical Coregency of Amenophis III and Akhenaten, Baltimore: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64, p.104.]比里迪伊最终打败并抓住了拉巴玉。但在押解拉巴玉去埃及受审的途中,阿克的統治者苏拉塔擅自释放了拉巴玉。但逃脱之后的拉巴玉,最终也没有逃脱死亡的命运。在拉巴玉死后,“拉巴玉的儿子们认真地继续他们父亲的事业,甚至要为他的死报仇”。[George Kufeldt, Labaya of Shechem and the Politics of the Amarna Age, p.222.]正如一个附属国的统治者所言,“拉巴玉的两个儿子一直说,‘像我们的父亲一样,进攻国王、你的主人……’”。[ 第250号阿马尔那泥板书信第40—41行。]为此,他们与加兹鲁的统治者米尔凯鲁结成同盟,一封阿马尔那泥板书信对此记载道:“此外,米尔凯鲁来到了他们跟前,他们之间公平地交换了问候礼物。这样,他离开了(国王),米尔凯鲁被写进拉巴伊的两个儿子的条约之中”。[ 第250号阿马尔那泥板书信第31—36行。]结果,拉巴玉的两个儿子,“调转他们的脸来造成国王,我的主人的土地以损失”。[ 第250号阿马尔那泥板书信第5—7行。]至于他们如何扩张的,现有的阿马尔那泥板书信没有记载,可能与拉巴玉当年的扩张轨迹相似。埃及是如何进行应对的呢?现存的泥板书信也没有提及,有学者认为,“在某个时候,拉巴玉的儿子从阿马尔那书信中消失了”,而他们的盟国的“王位更替终结了阿马尔那时代的示剑占领迦南中部地区的野心”。[ Israel Finkelstein & Nadav Na’aman, “Shechem of the Amarna Period and the Rise of the Northern Kingdom of Israel,” Israel Exploration Journal, Vol.55, No.2, 2005,p.180.]
拉巴玉的对外扩张,不但损害了周围城邦的利益,而且也威胁到了埃及的统治。因此,在拉巴玉扩张势力时,一些附属国的统治者以及埃及驻巴勒斯坦的官员,向法老指控拉巴玉的不法行为。在这种情况下,拉巴玉写信给埃及法老,针对这些指控进行辩解。在阿马尔那泥板书信中,第252—254号泥板书信是拉巴玉写给埃及法老辩解文书。与绝大多数阿马尔那泥板书信一样,这三封泥板书信是在1887年由埃及农夫在阿马尔那发掘出来的,其中第252号泥板书信为大英博物馆所收藏,编号为BM 029844,泥板尺寸为69.9 × 61.9毫米,该泥板几乎完整无缺;第253、254号泥板书信为德国柏林的近东博物馆所收藏,编号分别为VAT 01589(尺寸为80 × 55毫米)、VAT 00335(尺寸为110 × 70毫米)。第253号泥板书信的四个角有不同程度的缺失,背面文字被人为刮掉了很多,而第254号泥板书信基本完整,泥板背面有埃及祭司体文字。[ 对于祭司体文字,学界有两种读法,一种读作h·зt-sp 10+2 [+x?],另外一种读作h·зt-sp 30+2 [+x?],若是前者意味着这封泥板书信写于埃赫那吞统治时代,若是后者则意味着可能写于阿蒙霍特普三世统治时代,参见W. L. Moran, The Amarna Letters, xxxvii.]对这三块泥板的岩相学分析表明,制作材料均来源于示剑。[Y. Goren, I. Finkelstein & N. Na’aman, Inscribed in Clay: Provenance Study of the Amarna Letters and Other Ancient Near Eastern Texts, Tel Aviv: Emery and Claire Yass Publications in Archaeology, 2004, pp.262-264.]
学界对这三封泥板书信的译注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取得了丰硕的成就。1889—1890年,德国学者温克勒、阿贝尔编撰的《阿马尔那泥板》,出版了第253、254号泥板书信的拓本。[H. Winckler & L. Abel, Der Thontafelfund von El-Amarna, 2 Vol.s, Berlin: W. Spemann, 1889—1890, pp.136, 112.]1892年,贝措尔德、巴奇编写的《大英博物馆所藏阿马尔那泥板》出版了第252号泥板书信的拓本,并且对其内容进行了简要介绍,[C. Bezold & E. W. Budge, The Tell El-Amarna Tablets in the British Museum with Autotype Facsimiles, London: Longmans, 1892, pp.lxxix, 116-117.]1893年,贝措尔德在其《东方外交》中对第252号泥板书信做了拉丁化转写。[C. Bezold, Oriental Diplomacy, London: Luzac and Co., 1893, pp.52-53.]1896年,温克勒写作的《阿马尔那泥板》一书对这三封泥板书信做了拉丁化转写、德语翻译以及较为简单的注解。[H. Winckler, Die Thontafeln von Tell-el-Amarna, Berlin: Verlag on Reuther & Reichard, 1896, pp.286-291, 300-301.]1899年,阿莱维在其《阿蒙霍特普三世和阿蒙霍特普四世的书信》一书中对这三封泥板书信做了拉丁化转写,并将之翻译成了法语。[J. Halévy, La Correspondance d’Aménophis III et d’Aménophis IV: Lettres Babyloniennes Trouvées à El-Amarna, Paris: Ernest Leroux, 1899, pp.579-580, 408-409, 349-351.]1915年,施罗德出版的《阿马尔那泥板》一书把第253、254号泥板书信拓印出版。[O. Schroeder, Die Tontafelin von El-Amarna, Texte Nr 1-189, Leipzig: J. C. Hinrichs, 1915, pp.150-152.]1907、1915年,克努松在《阿马尔那泥板》一书中对这三封泥板书信做了拉丁化转写、德语翻译,并做了注解。[J. A. Knudtzon, Die El-Amarna-Tafeln, 2 Vols, Leipzig: J. C. Hinrichs, 1907, 1915, pp.806-813, 1312-1317. (文中簡称为Knudtzon)]1943年,奥尔布赖特的论文《论中巴勒斯坦的一封阿马尔那书信中的一个古朴的希伯来语谚语》,对第252号泥板书信进行了拉丁化转写与英语翻译。[ W. F. Albright, “An Archaic Hebrew Proverb in an Amarna Letter from Central Palestine,” Bulletin of the American Schools of Oriental Research, Vol.89, 1943, pp.30-32. (文中简称为Albright)]1950年,在普里查德主编《古代近东文献》中奥尔布赖特把第254号泥板书信翻译成了英语。[ W. F. Albright, “Akkadian Letters,” in Ancient Near Eastern Texts Relating to the Old Testament with Supplement, ed. by James B. Pritchard,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50, p.486.]1965年,坎贝尔的文章《阿马尔那书信中的示剑》把第252、254号泥板书信翻译了英语。[ Edward F. Campbell, “Shechem in the Amarna Archive,” in Shechem: The Biography of a Biblical City, ed. by G. E. Wright, New York & Toronto: McGraw-Hill, 1965, pp.191-207. (文中简称为Campbell)]1967年,奥本海姆在《美索不达米亚书信》一书中把第254号泥板书信译成了英语。[A. L. Oppenheim, Letters from Mesopotamia: Official, Business, and Private Letter on Clay Tablets from Two Millennia,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p.125. ]同年,吉尔克里斯的博士学位论文《对中巴勒斯坦的阿马尔那书信的语言学上的批判性注解》对这三封泥板书信进行了拉丁化转写、英语翻译以及注解。[ Paul R. Gilchrist, A Philological and Critical Commentary of the Amarna Correspondence from Central Palestine, Including Texts and Translations of the Letters of Lab’aya, Milkilu, Zimredda and Shipti-Ba’lu, Ph. D. Dissertation, The Dropsie College for Hebrew and Cognate Learning, 1967, pp.8-99. (文中简称为Gilchrist)]1987年,莫兰出版了法文版的《阿马尔那书信:法老的外交信函》,把这三封泥板书信翻译成法语,并做了详细地注解,[W. J. Moran, Les Lettres d’el-Amarna: Correspondance Diplomatique du Pharaon, Paris: Les ditions du Cerf, 1987, pp.478-482.]1992年,莫兰在对法文版专著修改的基础上出版的英文版《阿马尔那书信》,沿用了法文版的写作风格,即除了把这些阿马尔那泥板书信翻译成英语外,还做了详细的注解。[W. L. Moran, The Amarna Letters, pp.305-308. ]1998年,利维拉尼出版了《阿马尔那书信》第一卷,把这些泥板书信翻译成了意大利语。[ M. Liverani, Le lettere di el-Amarna, Vol.1, Brescia: Paideia, 1998, pp.116-118.]2015年,雷尼的遗作《阿马尔那书信》对这些泥板书信进行拉丁化转写以及英语翻译,并作了一些注解。[A. F. Rainey, The El-Amarna Correspondence: A New Edition of the Cuneiform Letters from the Site of El-Amarna Based on Collations of All Extant Tablets, pp.1022-1033, 1568-1570. (文中简称为Rainey)]
本译文据贝措尔德、巴奇以及据温克勒、阿贝尔的拓本译出,同时参考了克努松、雷尼的拉丁化转写以及莫兰的英文译本。译文圆括号()中的文字是译者为方便读者的理解添加上去的,方括号[ ]中的内容系拟补。
第252号泥板书信
第252号泥板书信的写信人为拉巴玉,收信人是埃及法老。这封泥板书信是拉巴玉就埃及法老的质问所做的自辩。主要内容:第一,拉巴玉声称他的城市遭到了攻击;第二,为他自己的行为辩解,强调敌人在埃及法老面前陷害他;第三,警告埃及法老,他不会坐以待毙,会对敌人的进攻予以还击;第四,表示会盯紧敌人的一举一动。
【译文】
你(使节),对国王、我的主人说,“下面是你的奴仆[1]拉巴玉[2]的话。”在我的主人的脚下,我拜倒在地![3]至于你写给我的,“注意那些夺取城市的人。”我怎样才能盯住这些人呢?在战争中,城市已经被占领了。当我发下和平[4]誓言[5]的时候——当我发誓的时候,与我在一起的官员[6]也发誓了,城市被夺走了,与神一起(被夺走了)[7]。在国王、我的主人的面前,(有人)诽谤[8]我,此外,当蚂蚁被打的时候,他们不会缩成一团,他们会咬打它的人的手。[9]我该如何在此时[10]进行攻击呢?我的2座城市已经被占领了。此外,如果你说, “现在,倒下来,让他们打你!”我会按照命令行事。我会盯着我的敌人[11]——占据城市和神明[12]的人们、我父亲的掠夺者[13],我会盯紧他们的!
【注释】
[1]在古代近东外交话语中,附属国的统治者把宗主国的统治者称为主人,而自称为奴仆,这种套话表达的是附属国对宗主国的臣服之意。
[2]拉巴玉,也叫拉巴亚,该名字为西塞姆语,奥尔布赖特认为这是一个单个词汇构成的名字,即lb’(狮子),但是,赫斯认为可能是某个神名的简写,参见Richard S. Hess, Amarna Personal Names, Winona Lake: Eisenbrauns, 1993, p.103(下文简称为Hess)。至于拉巴玉的身份,在第289号泥板书信中有这样的表述:“‘让我们像拉巴玉一样行事!’他们把萨克穆给了阿皮鲁”,学界由此认定拉巴玉为萨克穆的统治者。
[3]在阿马尔那泥板书信中,套话“在某某人的脚下,某某人拜倒了”,表达的是附属国的统治者对宗主国的统治者纳贡称臣之意。
[4]此处a-li-mì中的代替了阿卡德语中的s,表明了巴勒斯坦地区的国家,使用了一种不太规范的阿卡德语,学界一般称之为“边缘阿卡德语(不标准的阿卡德语)”。salīmu的含义为“同盟、和解协议”。
[5]在古代近东外交话语中,誓言常常等同于约定或条约。此处提及的发誓,可能指的是拉巴玉与其他统治者或族群的某种口头约定或条约,而“和平的誓言”则道出了誓言的作用是维护彼此的和平。
[6]原文为mlú.gal(rab),此处指的是埃及官员。在阿马尔那泥板书信中,提及埃及官员时,通常使用rabis·u一词,而用rab的情况比较罕见。此外,这里提及官员发誓,可能指的是埃及官员见证了拉巴玉与其他统治者或族群之间订立的口头约定或条约。
[7]“神一起(被夺走了)”指的是神像被夺走了,在古代近东人的观念中,夺走了敌方的保护神的神像,意味著俘虏敌方的保护神,从而使得敌方失去了自己的神明的庇佑。
[8]原文为qa-bi qa-ar-s·í-ia\\i-ir-ti,斜线之前的部分是词组qars·í qab(含义:诽谤、谴责、被诽谤),这个词组主要在叙利亚-巴勒斯坦地区使用,在标准阿卡德语中,诽谤一词为qars·í akālu;斜线之后的i-ir-ti的动词原型为ru(含义:诽谤),这是对前面的词组的解释,在阿马尔那泥板书信中,书吏常常在迦南语词汇后面,加上阿卡德语词汇,以方便于阅读。
[9]蚂蚁咬人手的比喻,可能是叙利亚-巴勒斯坦地区的一个习语,奥尔布赖特注意到《旧约·箴言》第6章第6节、第30章第15节中有关蚂蚁的习语,“懒惰的人哪,要去察看蚂蚁怎样生活,向它们学习”“蚂蚁是微小的昆虫,却能在夏天预备粮食”,参见Albright, pp.29-32.但是,本泥板书信中的比喻与《旧约》中的差距较大。此外,这个比喻若翻译成地道的汉语的话,应译为“兔子急了也咬人”。
[10]原文为ú-ma a-nu-ta5,含义为“这些天”,从上下文来看,显然不符合逻辑,此处应该写作ūma ann(含义:现在、此时)。书吏之所以如此书写,可能是受到了迦南语习语hayōm hazēh(现在、这些天)的影响,参见:Gilchrist, p.54。
[11]奥尔布赖特建议把此处的i-bi视为*’ēb(乌加里特语中写作’ib),含义为“我的敌人”,参见Rainey, p.1569。
[12]此处的神明指的是神明的雕像。
[13]此处的u-sú-mì,莫兰与雷尼建议翻译为“掠夺者”,参见Moran, p.306, Rainey, p.1025。“我父亲的掠夺者”,此处指的是掠夺其父亲的雕像的人。有的学者认为,拉巴玉声称丧失了2座城市,其中1座城市有他的父亲的雕像,意味着这座城市是拉巴玉家族的故城,那么,这座城市是不是萨克穆,现在学界还有争论,参见Campbell, p.196。
第253号泥板书信
第253号泥板书信的写信人拉巴玉,收信人为埃及法老。主要内容:第一,遵守命令,拉巴玉表示遵守埃及法老的命令,会像祖辈一样当埃及忠实的奴仆;第二,自我辩护,拉巴玉宣称进入加兹鲁城是为了宣扬埃及国王的仁慈而非谋逆;第三,表达忠心,拉巴玉表示对法老忠贞不贰、言听计从,请求埃及法老的官员信任他。
【译文】
你(使节),[对国]王、[我的主人],我的[太阳神][1](说), “下面是你的[奴仆]、你踩踏[的]尘[土] [2] [拉]巴亚的话。”[在国]王、我的主人的脚下,我7次又7次地拜倒在地![3]我已经[听]到了国王,我的主人在你送来的泥板里写下[的]话。 [瞧],我是国王的奴仆,[就如]我的[父亲]一样,就如我[祖]父一样,[4]很早以来[5],我们是国王,我的主人的奴仆,我[没有]反叛[6]过你,也没有忽视[7]过你。瞧,(这就是)我的叛逆,瞧,(这就是)我的疏忽,因为我进入[8]了加兹鲁城[9],我说了下面的话,“国王优待[10]我们!”现在,我没有其他的目的[11],除了侍奉国王之外,不论国王说什么,我都会听从的。愿[国]王把我托付[12]给管辖我的官员[13], [以便]守卫[国王的城]市[14]。
【注释】
[1]此处拉巴玉将埃及法老称为“我的太阳神”,对于这个称呼,有两种解释:第一种为拉巴玉对埃及有着一定的了解,知道太阳神崇拜在埃及的重要地位,鉴于太阳神与法老之间的密切关系,所以这里用太阳神来指代法老,参见Gilchrist, pp.62-63;第二种是拉巴玉知晓埃及国内的宗教改革,因此,出于奉承而把阿蒙霍特普三世或埃赫那吞称为太阳神。
[2]在阿马尔那泥板书信中,依附国的统治者常常用脚下踩的尘土等自我贬低的方式,来表达对宗主国的忠诚。
[3]在阿马尔那泥板书信中,依附国的统治者在表述拜倒在宗主国的统治者脚下的时候,常常用“7次又7次”表达其对宗主国的无限忠诚。
[4]由此看出,萨克穆可能至少有三代统治者臣服于埃及。
[5]此处的原文为i-tu pa-na-nu-um,为词组itu/kīma pānānum(ma),含义为“自从,就如以前”,参见J. Black, A. George & N. Postgate, eds., A Concise Dictionary of Akkadian, 2nd (corrected) printing, Wiesbaden: Harrassowitz Verlag, 2000, p.263。
[6]原文ar-na-ku中的ar-na为动词arānu(犯罪),该词是从名词arnu(罪行)衍伸出来的动词,这显然是书吏根据迦南语的创造发明,在标准阿卡德语中,常常用词组arna epu来表示“犯罪”,参见Gilchrist, pp.69-70。
[7]据莫兰对阿马尔那泥板书信尤其是在第27号泥板书信第35行的研究,认为名词hīt·u的含义为“疏忽”,而此处ha-t·á-ku中的ha-t·á为动词hat·u(忽视),参见Moran, pp.243-244。
[8]原文ir(?)-ru-ba-ti,其中ir(?)-ru-ba的动词ebēru(走入、进入)的完成时,而ti为迦南语中的完成时的第一人称阳性单数后缀,这里显然用迦南语的irrubāti取代了标准阿卡德语中的erābku。
[9]原文uru Gaz-riki中的uru不是Gaz-riki的限定符,因为这里的Gaz-riki采用了属格形式,因此,uru与Gaz-riki构成了所属关系,可以直译为“加兹鲁城(the city of Gazru)”。加兹鲁,学界一般确认为《旧约》中的基色(Gezer),参见Moran, p.389。
[10]原文中yi-in4-ni-nu-nu-mi为动词enēnu,该词有两个含义,一个为“给予恩惠、有利于、仁慈”,另外一个为“惩罚”,莫兰认为这里的含义是第一个,雷尼认为是第二个,笔者认同莫兰的看法。参见Moran, p.307, Rainey, p.1027。
[11]原文pa-ni a-nu-ta5直译为“别人的脸”。
[12]原文ip-qí-id-ni-mì为动词paqādu(托付、命令、分配、照料),此处的含义是请求埃及法老让埃及派驻巴勒斯坦的官员对拉巴玉给予信任。
[13]原文lú.mákim(rābis·i)-ia,其中lú.mákim(rābis·u)在阿卡德语中有两个含义,一个指的是神监督凡人善恶的权力或力量,另一个指的是人类社会中的低等官员。显然,此处该词的含义是“低等官员”。鉴于在阿马尔那泥板书信中,常常把埃及派驻叙利亚-巴勒斯坦的官员统称为rābis·u,而从泥板书信中也看不出这些官员的等级来,因此,笔者翻译为“官员”。
[14]此处的“国王的城市”,指的是萨克穆。在阿马尔那泥板书信中,附属国的统治者通常把所统治的城市称为“国王的城市”,以此来表述附属国对宗主国的臣服之意。
第254号泥板书信
第254号泥板书信的写信人是拉巴玉,收信人为埃及法老。主要内容:第一,拉巴玉为自己的行為做了全面辩护,声称他从未反叛国王、忽视国王、耽搁贡品,抗议法老没有核实别人对他的指控的真假,宣称有人对他进入加兹鲁城做文章;抗议埃及法老的不公平,声称国王剥夺了他的财产,而米尔凯鲁毫发无损,宣称他已经掌握了米尔凯鲁暗箭伤人的证据;第二,对于其子私通阿皮鲁的事宜,以不知情进行辩解,声称已经把儿子移交给了埃及官员阿达亚;第三,以激烈的方式来表忠心,表示如果法老要他的妻子,他也会送去,如果法老要求他自杀,他也会执行。
【译文】
你(使节),对国王,我的主人,我的太阳神(说),“下面是你的奴仆、你踩踏的尘土拉巴亚的话。”在国王,我的主人,我的太阳神的脚下,我7次又7次地拜倒在地!我已经听到国王送给我的话。我是谁啊?[1]是造成国王的土地损失[2]的人吗?是因为我吗?我是国王的忠实的奴仆,我没有反叛你,也没有忽视你,也没有耽搁我的贡物,也没有延误(管辖)我的官员[3]要求(的东西)。现在,我被诽谤[4]做了错事[5],国王,我的主人没有核实我的罪行!此外,我的罪行在于我进入了加兹鲁城与我所说的话,“总体上说,国王[6]拿走了我的所有东西,而米尔凯鲁[7]的东西在哪里[8]呢?我知道了米尔凯鲁对我所做的事情[9]。”此外,至于我的儿子[10],国王已经写信[11](提及了他们)。我不知道我的儿子[12]不断与阿皮鲁[13]有联系。瞧,我已经把他交到[14]了阿达亚[15]的手里。此外,如果国王就我的妻子(去埃及侍奉国王的事情)[16]写信(给我),我怎么能滞留她呢?因为如果国王写信给我,“把青铜匕首放入你的心脏,去死吧!”我能不执行国王的命令吗?[17]
【注释】
[1]原文的mi-ia-ti a-na-ku,其中mi-ia-ti为mīyāti,由迦南语中的疑问代词mīy (含义:谁)加上状态式后缀-āti构成的,在标准阿卡德语中,疑问代词“谁”为mannu(m),而a-na-ku为独立代词anāku(含义:“我”),在语气上起到某种强调作用。
[2]原文的ya-ah!(hé)-li-qú是阿卡德语halāqu(含义:失去、消失、丢失、灭亡)的迦南语形式,在标准阿卡德语中,该词主要表达的是物品丢失的意思,但是在迦南地区使用的边缘阿卡德语中,用来表示土地丧失的意思,参见Gilchrist, p.89。
[3]原文用阿卡德语音节拼写而成(lúra-bi-s·í-ia),至于该词的含义,参见第253号泥板书信的注释13。
[4]原文的yi-ka-lu ka-ar-s·í-ia为词组kārs·i alāku(含义:诽谤),这是标准阿卡德语词汇,在第252号泥板书信中用的是迦南语qa-bi qa-ar-s·í-ia\\i-ir-ti,由此可以看出。在泥板书信中书吏把标准阿卡德语与迦南语混合起来使用。
[5]原文的ha-ba-lu-ma(即habālūma),是不定式充当名词,意为“暴力、野蛮、压迫”,该词与动词habālu(含义:压迫某人、对某人干坏事、破坏、夺走)、hubullu(含义:损坏、破坏、对某人干坏事)、名词habālu(含义:非法、压迫、暴力)是同源词汇。
[6]此处指的是埃及法老,暗示埃及法老对拉巴玉的行为进行了惩戒。
[7]米尔凯鲁,加兹鲁的统治者。其名字属于西塞姆语,由神名Milku或mlk(国王)与神名El或’l(神)构成,参见Hess, p.113。
[8]此处“哪里”一词用的是亚述语的ayyakam而非巴比伦语的ali,这充分表明了叙利亚-巴勒斯坦地区附属国使用了一种混合型的阿卡德语。
[9]原文为ep-e-et-u(即epētu),按照标准阿卡德语的词法应该写作epēssu,這再次表明了叙利亚-巴勒斯坦地区的阿卡德语的非标准性。
[10]莫兰翻译为“国王写信给我的儿子”,雷尼翻译为“至于我的儿子,国王写信提及了他”,笔者认为,从阿马尔那泥板书信提及的拉巴玉的两个儿子进攻别的国家来看,这里应该指的是关于其儿子的事情,所以,雷尼的翻译更为妥当。参见Moran, p.307, Rainey, p.1033。
[11]原文为a-pár(即apar),完成时,按照语法此处应该是过去时ipur,造成这种变化的原因是迦南语对标准阿卡德语进行了改造。
[12]原文为mdumu.mu-ia,克努松认为这是一个人名,翻译为Dumui。但是后来的学者认为表义符对应的是阿卡德语māru(意思:儿子),因此翻译为“我的儿子”。但是奥尔布赖特对于认为此处的符号不是表义符dumu,而是表音符i,因此读作i-mu-ia,对应的是标准阿卡德语的e-mu-ia(含义:我的岳父)。但是鉴于语法以及书写的差异,这种读法并没有为学界所接受。参见Knudtzon, pp.812, 813, W. F. Albright, “The Amarna Letters from Palestin,” in The Cambridge Ancient History, ed.s by I. E. S. Edwards, Vol.2. Part 2, 3rd ed.,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5, p.115, n.7。
[13]阿皮鲁,出现在多封阿马尔那泥板书信中。从这些泥板书信来看,若有附属国的统治者与阿皮鲁有关联,那么这些统治者就会遭到对法老不忠的指控,其中阿姆鲁的统治者阿布迪-阿什尔塔因此受到的指控最多。事实上,阿皮鲁出现在阿卡德语、埃及语、乌加里特语、赫梯语等文献中,指的是逃离城市或国家的逃亡者,他们通常被描述成“叛乱者、匪徒、雇佣兵、弓箭手、仆人、奴隶、居无定所的劳动者”。从阿马尔那泥板书信来看,他们常常聚集在黎巴嫩的森林茂密的山区、示剑周围人口稀疏的地区以及加利利山区,成为一些有扩张野心的地方统治者攻城略地的工具。
[14]原文na-ad-na-ti-u i-na u(qati)为词组nadānu ina qati,含义为:交出、移交、被迫交出。
[15]阿达亚,可能是埃及官员。其名字为西塞姆语,由神名Hadda加昵称词尾组成,参见Hess, p.20。此人还出现第285、287、288、289号泥板书信中,从这些泥板书信中可以看出,阿达亚很可能负责巴勒斯坦中部山区的埃及官员。
[16]此处写信一词,同本泥板书信的注释10。
[17]此处法老要拉巴玉的妻子以及要拉巴玉的命,都是一种比喻的说辞。拉巴玉以此来表明他对埃及法老的服从。
(责任编辑:郭丹彤)
[收稿日期] 2020-07-16
[基金项目]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古代埃及新王国时期行政文献整理研究”(编号:18ZDA206)。
[作者简介] 袁指挥(1976-),男,内蒙古包头人,天津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
① Albrecht Alt, “Jerusalems Aufstieg,” Zeitschrift des Deutschen Palstina-Vereins, Vol.89, 1925, pp.1-19.
① Edward F. Campbell & James F. Ross, “The Excavation of Shechem and the Biblical Tradition,” The Biblical Archaeologist, Vol.26, No.1 (Feb. 1963), p.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