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艳丽
蔚秀园位于北京市海淀区西北部,北京大學西门对面,北面是圆明园,南面是畅春园。两园之间的蔚秀园是在畅春园、圆明园逐步成为清朝的理政中心后发展起来的。在清代,该园先后被赐给多位皇子,得名“蔚秀园”后曾一度十分繁荣,然历经英法联军劫难变颓垣,虽经修缮,已与往昔盛况相差甚远。随着社会的变迁和城市的发展,园子被重修并开发利用。时至今日,改建后的蔚秀园名字延续未变,但已从清代的皇子赐园变成北京大学的职工宿舍。
清代大规模营建西郊园林,康熙帝选址畅春园,长期居在园内,开启御园理政。雍正时期,扩建西郊园林,经常驻陛圆明园召见臣僚、批阅奏章。各部院大臣为上朝方便,纷纷在御园附近建房或租房居住。皇帝为方便皇子扈从、参与政务,就近为他们择地建园,御园周边的很多皇子赐园就是在此背景下产生的。赐园的出现也与清代宗室管理制度有关。清代吸取明代教训,只封藩不赐土,诸王在京城居住。明朝对宗室实行“分封而不锡(赐)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的制度。宗室虽有郡国之名,却无治国之实。清代沿袭明代“封而不建”的原则,对宗室封爵却与明代不同:清代“诸王不锡(赐)土,而其封号但予嘉名,不加郡国”,即清代不再为宗室设立郡国,但予嘉名,在京师赐府居住。[1]
蔚秀园是其中的一个皇子赐园,始建于康熙四十六年(1707),最早是圣祖皇子允禟的彩霞园。赐园不是皇子私有,而是归内务府统一管理,园主去世或因罪被罚,园子将被内务府收回,赐给符合身份的其他皇子。因此,一处赐园可以有多位园主。雍正年间,该园被赐给和亲王弘昼,称和王园。道光十六年(1836)转赐给定郡王载铨,更名为含芳园。咸丰三年(1853)载铨加亲王衔,含芳园又称为定王园,园内石上“招鹤磴”三字为定亲王所题。
“蔚秀园”的名称始于晚清,咸丰九年(1859),文宗将含芳园赐给奕譞,并赐名“蔚秀园”。恭亲王奕在祝贺七弟奕譞二十岁生日时,作《七弟二十寿辰》谈及此园,“名园蔚秀绚秋光,寿客筵开菊正黄。廿载埙篪同砚席,九霄雨露浥琼觞”[2]。从诗中可见,当时的园子刚刚经过内务府修缮,处处焕然一新。咸丰九年(1859)三月十五日,园主奕譞第一次来到蔚秀园,作《初至赐园恭记》:“蔚秀名标荷宠深,欣欣草木被春霖。安排叠石青山曲,指点芳亭碧水浔。钓客情怀移桂棹,田家风景验秧针。赐居岂仅园林胜,乐善惟宜勖寸心。地近前湖景最幽,凭栏眺望豁吟眸。山容雨后青相送,树影风来翠欲流。百啭黄莺当画槛,一双白鹭落芳洲。绿杨桥畔频延赏,遣兴还思放钓舟。”[3]一眼望去,园内树木茂盛,景致清幽。这时的奕譞既得封府又蒙赐园,恰逢意气风发的年纪,自然满心欢喜,作诗感怀,这一首诗也留下蔚秀园最辉煌的过往。
时隔不久,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英法联军攻占北京火烧圆明园,附近的蔚秀园也未能幸免。奕譞搬回城内醇王府居住,只是偶尔来园,面对满目疮痍不禁神伤。光绪元年(1875)二月初二日,奕譞来到蔚秀园并作《宿园截句》:“桥头乱石旧时堋,当日莲塘此日塍。空院久留因爱竹,枯枝不剪为妨藤。”圆明园一带的西郊园林被焚毁后,亟待修复的各项工程较多,且奕譞忙于公务,对蔚秀园的修缮也无暇顾及。奕譞居住的正房寝室续缘堂历经战乱之后被毁,长满茂草,光绪五年(1879)才得以重新修葺。劫后园子的整修时断时续,一直没有进行大规模修缮,基本上是对被毁庭院的简单修补,即使稍做修建也仅是构屋数间而已。奕譞晚年经常生病,盛夏避暑养病园居期间相度地势,筑楼三楹,东西亭榭各一,联以曲廊,并因景题名曰“知稼亭”“濯缨榭”和“碧漪”。
蔚秀园以水取胜,引万泉河水,园内水源丰沛,几片湖面相连。历史上西郊海淀一带比较荒凉,湖泊遍布,元代大都城兴建后,这里因自然风光优美,吸引了很多文人前来。到了明代,特别是中期以后,陆续兴建了一些私家园林和别墅。至清代,发源于巴沟的万泉河水,自南向北滋养了西郊一带的园林,“巴沟村有巴沟桥,东南与万泉庄接壤。其水自南而北,汇入畅春园,为丹稜沜,即宫门前之南菱池也”[4]。万泉河水自蔚秀园西南汇入,贯穿北流,园内几处湖面平展开阔,一群群的水鸟不时从水面掠过,又倏然飞向空中,荡漾起一圈圈波纹。傍晚湖面泛舟别有一番乐趣,奕譞在《蔚秀园泛舟即景》中写道:“荷尽余碧筒,池平摶素练。依舟鱼不惊,傍岸鹤如恋。放棹心迹清,雨过晴霞绚。浮云蔽夕阳,西峰俄隐现。篷窗泊片刻,山容已千变”,[5]流露出园主于夕阳下泛舟,遥看云海变换万千的惬意。
依水构园建屋布景,是蔚秀园的一大造园特点。整个园子被水面分隔为中、东、北三个小岛,另建小桥连接岛上的院落。中岛和北岛建有正房院落,中岛还修了一座精致的小花园。北面湖心岛正房西侧建有一座戏台。清帝及八旗王公子弟都喜好戏曲,奕譞也是一个戏迷,在城内的醇亲王府建有大戏台,常邀请名角来家演出,可以想见,园内的戏台也是奕譞经常流连之所。园内原建有射圃亭一处,园子主人邀请其他皇子一起比试射箭。该处遭到英法联军焚毁后一直没有修复,射圃久芜亭榭废。园内建有歇山式四方亭,修于假山之上,周围林木郁郁葱葱。光绪初年,奕譞登亭远望,墙外的挂甲屯及不远处的皇家园林一片萧条,“双松台峙对西山,瓦砾低看旧市寰。(登台俯视挂甲屯一带,街市尽成瓦砾)只有玉泉孤塔影,风铃犹语白云间”[6]。园内叠石为山,路旁遍植翠竹、松柏、榆树和槐树,湖中荷花盛开,岸边花草繁茂,白鹭飞过天空,黄鹂百啭莺啼,特别适合盛夏消暑。光绪元年(1875)六月二十二日,奕譞阅操之后来至蔚秀园,夜宿园内,静里光阴夏似秋,翛然一枕到天明。荷塘遍布园内,光绪六年(1880)夏,奕譞还邀请鸣鹤园皇弟来园内赏花,既不负满荷塘的美景,还享受着兄弟相聚的亲情。
奕譞来海淀检阅外火器营、健锐营,或前往颐和园考察筹办水师学堂时,经常顺道来蔚秀园吃饭喝茶,园丁置酒烹鱼热情相迎。奕譞曾作《宿蔚秀园晚餐二截句》记载落日余晖下品尝美食的情景:“霞蔚遥岚澹落晖,西风匹马扣柴扉。纷陈侑酒开生面,鱼脍堆盘蟹正肥。”深秋时节,奕譞在园中煮茶,作《蔚秀园即事》:“石铫茶温细细斟,闲庭最契静观心。绿苔满院雨初足,黄叶半林秋渐深。”[7]孟冬时节,奕譞约十弟至蔚秀园小憩,午餐后来至湖边敲冰放棹,丝竹管乐声中他们坐在船上摆好茶具,取用碎冰煮茗,主客二人享受着雅致的生活。
奕譞是光绪帝的生父,被恩封为世袭罔替的王爷,享有双份亲王俸禄,晚清时期地位显赫,但也由此备受慈禧太后猜疑,他一生行事谨慎,参加皇室活动及各项公务之余,一直在寻求自己人生的那份自在。他曾作《阅兵前一日宿蔚秀园漫成》刻画这里的春色:“停骖访故园,花落早送春。万木正初绿,众鸟噪清晨。登舟一浮白,垂纶得尺鳞。还憩松窗下,旧景宛如新。忆读山水画,每羡画里人。”[8]他还亲自打理小院,窗下修篁手自栽,享受生活的闲适。每逢来园,他都感慨颇多,光绪七年(1881)时值雪后看到故园触景生情,白雪覆盖下的园子好像是刚刚筑成的琼瑶仙境,冻柳乔松加点缀,只有园内的小路弯弯曲曲向远方延伸,闲看故园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花一石、对于园子主人来说都是一种格外的享受。光绪十六年(1890)十一月奕譞死后,载沣承袭醇亲王爵位。光绪二十六年(1900),蔚秀园被内务府收回管理。清末,该园被赏给载沣作为私产。
清朝灭亡后,该园一度为军阀占据。由于长久未经修葺,屋宇已经倾毁,昔日盈盈满庭、鼓乐喧天的园林已经变得蔓草丛生,满目荒芜。1930年4月,一位在京求学者踏进园门,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园丁默默站在土屯上怅然。来者走过几条曲径,经过一条残桥,只看见挂着几株落叶的古树和一些松柏,几处破败的庭院长满离离细草,三五寒鸦在树梢哀鸣,似在诉说此地昔日的繁华。[9]
1931年,燕京大学购得此园,作为教职工宿舍。1952年北京大学迁入,先后在园内西部和北部建了15幢楼房,在南部修建了幼儿园。现在蔚秀园四周虎皮墙保存尚好,园内中部、南部和东部仍大体保留着原有的山水格局,中岛周围的水面被部分填埋和分割,但南湖和与之相连的湖面、土山仍然保存。从蔚秀园小区东门进入,沿着一条小路前行,一座小桥横跨眼前,两边是尚存的湖面。小桥对面是一座假山,树木掩映下的“云根”石镶嵌于湖心岛通往北岸小径的山石间,“丙子仲春二月”,即光绪二年(1876)二月二日作,落款为满文“醇亲王”。“紫琳浸目”石碑是目前园内尚存的文物遗迹,“紫琳浸目”为奕譞手书。石碑原位于东部小岛西北角的湖岸边,是观赏月色之地。汉白玉碑座被盗,尚存碑身,现卧于园内北部24号楼与26号楼之间的小花园中。作为清代在西郊建造的第一座常年驻陛的皇家园林之畅春园,自清代中期尤其是道光以来已日渐荒废,仅留两座山门,而紧邻的蔚秀园中留下的古树、山石、小亭、房院、荷塘,显得格外值得流连。
注释及参考文献:
[1]赵尔巽.清史稿(卷二百一十五)[M].北京:中华书局,1977:8936.
[2]徐世昌.晚晴簃詩汇(卷六)[M].民国退耕堂刻本:21.
[3]奕譞.九思堂诗稿(卷二)[M].同治刻本影印本:16-17.
[4]吴长元.宸垣识略(卷十四)[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1:284.
[5]奕譞.九思堂诗稿(卷七)[M].同治刻本影印本:44.
[6]奕譞.九思堂诗稿续编(卷四)[M].光绪刻本影印本:17.
[7] [8]奕譞.九思堂诗稿(卷八)[M].同治刻本影印本:33-34,25.
[9]落汉.吊蔚秀园[N].大公报,1930-04-07.
作者单位: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历史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