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楚越
(浙江音乐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0)
首先,以艺术形象作为切入点把握音乐艺术与舞蹈艺术的异同。音乐所构成的审美对象(听觉形象)是非真实可触的。在欣赏音乐作品时,欣赏者通过耳朵接收到有节律的声音组合与变化,加之个体的主观联想,在脑海中臆想出一个艺术形象,该形象是模糊、朦胧、不定性的。舞蹈则是典型的视听艺术,舞蹈形象通过舞者的肢体演绎被人体视听觉器官同时捕捉,以真实的状态与欣赏者存在于同一时空下。欣赏者可看到甚至触碰到真实的人体,能听到动感的音乐,能被舞者或高昂或低沉的情绪所感染,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通过以上分析可知,音乐艺术和舞蹈艺术最大区别在于:艺术形象是否可以被直接真实感知。显然,音乐形象是虚拟性的,被间接感知;舞蹈形象具有真实性,被直接感知。二者亦具有共同点,艺术形象都是超越生活、非客观现实的形象。在艺术表演领域中,音乐与舞蹈协作最完美的艺术形式之一便是芭蕾舞剧,但音乐和舞蹈的构成方式、表现手段、欣赏客体等都迥然不同,二者是通过怎样的方法实现结合,成就一部经典优秀作品呢?现以俄罗斯交响乐大师柴可夫斯基所谱曲的两部交响芭蕾舞剧《天鹅湖》和《胡桃夹子》为例,通过解析舞剧中经典片段的音乐与组舞,探究二者高度默契的协作方式和原因。
实现音乐艺术与舞蹈艺术相融合的关键点就是化差异为共性,经过艺术家们的种种尝试与实践得出:若将音乐艺术也实现真实可视化的表达,便可打破在欣赏感受中的虚拟性局限,使音乐形象更易被感知与理解,于是“音乐可视化”的概念应运而生。“音乐可视化”的本质是以音乐艺术为核心内容,视觉形象为感知对象,通过画面来诠释音乐内容。该概念可形象地解读音乐与舞蹈的融合关系。
“芭蕾舞剧”之所以有别于纯舞蹈组合成为“剧”,是因为舞剧中的舞蹈动作由跌宕起伏的剧情串联,传统单一的舞蹈组合变成了具有“起承转合”的“剧情舞”。再看音乐艺术中的交响乐,多种乐曲演奏、多样音色组合、多音律曲调变换,具有或规整或多变的结构形式。由此可见,复杂和多变的特点同时存在于舞剧和交响乐中,前者是剧情内容,后者是外在形式。二者内外呼应,可通过安排交响乐中音乐结构,使其与舞剧的戏剧情节相适应,构成“音乐戏剧结构”,配合舞蹈动作共同完成讲述戏剧矛盾发展的任务。在柴可夫斯基所创作的四幕舞剧音乐《天鹅湖》中,这种“音乐戏剧结构”表现得尤为明显。
表1
以《天鹅湖》第一幕的分曲为例,哑剧音乐居多,恰到好处地将前后舞曲段落相连接。第6-8 分曲是“酒舞”片段,由“王子”的老师“沃尔冈”醉酒情节引出,紧接着插入与哑剧情节相一致的连接段,以表达“建议跳酒杯舞”的故事情节,自然地过渡到第8 分曲的“酒杯舞”。该片段的舞蹈动作多源于日常生活动态,属于哑剧动作,具有明显的意味表达,整体动作风格诙谐幽默,与此时轻快的舞曲相得益彰,营造出舞剧前期的欢乐气氛。当音乐的戏剧结构布局与故事情节相匹配时,欣赏者通过直接观看舞剧,便可感受到音乐的情感与结构变化,实现音乐戏剧结构的可视化。
在管弦交响乐团中每种乐器都具有鲜明特点,不同种类的乐器演奏出迥异的音色效果。当音乐遇上舞剧,乐器音色被拟人化,乐器也成为舞剧中的角色。
在芭蕾舞剧《胡桃夹子》第一幕中,乐团中的双簧管和英国管因其雄浑的音色,可形象地模仿出号角的音调,当舞台上胡桃夹子士兵整齐划一列队齐头并进时,厚重庄严的号角声响起,仿佛双簧管和英国管的音效就是为英雄形象量身打造的。紧接着乐团中的短笛和长笛以短促而快速的频率奏出十六分音符,此时舞台上的老鼠兵团落荒而逃,声音被赋予了视觉动态画面。该组曲正是通过运用不同的乐器的节奏音型,以反差对比的效果表现截然不同的军队形象,使观众在欣赏舞剧时感受到视听双重体验。
芭蕾舞剧中男女主角承担着撑起整部剧的责任,因此多数舞剧中的主角都有特定的主题形象音乐。
表2
分析《天鹅湖》主题谱例可知,天鹅主题音乐是主导动机,贯穿全剧且均与戏剧发展密切配合,扣合戏剧主题的同时,更凸显所代表的女主角“奥杰塔”身上的正义善良力量,强调舞剧深意。以音乐旋律为舞蹈动机,衍生出女主角白天鹅“奥杰塔”的主题动作,悠扬舒缓地挥动双臂,展现出优雅高贵的姿态;低垂头颅舔舐羽毛,流露出自己因惨遭诅咒的伤心欲绝。每当主题旋律奏鸣,白天鹅的主题动作也会出现,给观众留下了深刻且固定的天鹅形象。
舞蹈艺术中的队形调度与构图布局是舞蹈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独、双、群舞的队形交错配合形成视觉画面美感。队形构图亦可以从音乐中获得灵感,不但增强了舞剧视觉欣赏价值,还能间接地起到渲染环境的作用,《胡桃夹子》中“雪花圆舞曲”就是典型例子。
如谱例所示,“雪花圆舞曲”是复三部曲式结构(即ABA'结构)。前后两段为¾拍,长笛奏出短小精炼的节奏型,又配以竖琴、钟琴空灵的音色,营造出雪花飘落的听觉意象。B 段融入稚嫩的童声合唱,应和主人公“克拉拉”的儿童形象,和谐真实的人声增强了全剧的圣诞氛围感。舞蹈队形也随着演奏乐器的不断增加而丰富调度,细碎的节奏搭配星罗棋布的舞蹈队形变换,时而点状、时而线性、时而多边形,模仿雪花从天而降着陆即刻融化的状态。该“小雪花舞”也因丰富新颖的队形变化成为经典舞段。
表3
舞蹈艺术与音乐艺术都“长于抒情,拙于叙事”,感人至深的“情”贯穿全剧。《天鹅湖》第二幕中,王子在天鹅湖畔偶遇“奥杰塔”,此时由双簧管吹奏出低沉的下行音调,哀婉悠缓的延长音在时间线中滞留不前,延缓向下的“拍翅”动作多次再现,观众受到视听冲击后引发失落感,再与生活经验相联系进而产生悲伤之情,这种情感与“奥杰塔”此刻的忧伤心情彼此关照。
通过以上的分析与解读,可看出芭蕾舞剧中音乐与舞蹈的配合是简单的“音乐可视化”表现。20 世纪三四十年代,迪士尼梦工厂将音乐与迪士尼动画片结合,创造性地提出“听动画”“看古典音乐”新思维并付之于行动,于是有了1940 年的《幻想曲》和2000 年的《幻想曲2000》。笔者曾有幸进剧场体会过一次“幻想”之旅,《幻想曲》以交响音乐会为主题背景,如观赏4D 电影一般,观众的座位随交响乐的旋律而震动,确实是一场视听盛宴。再如,动画制作公司Doodle Chaos 将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剧《胡桃夹子》之“糖果仙子舞曲”,进行音乐可视化处理,用计算机编程制作成动画,将五线谱当做崎岖的道路,骑着摩托车的小人合着音乐的节奏旋律在五线谱上行进,使得看不懂乐谱的普通人也能直观地看懂音乐结构与形式的变换。
舞动的身体发出最真实的音乐,曼妙的音乐诱导最感动的舞蹈。如今AI 技术的突飞猛进,实现了舞蹈与音乐的紧密结合。日本雅马哈公司曾展示出一种将舞者动作转化为音乐的全新AI 技术。通过在舞者身上安装电流感应触头,其舞蹈动作就成为一连串音符并“弹奏”出来。动作音乐与舞蹈本就是相连的,若将计算机等高科技应用在舞蹈的编创和音乐的创作中,并依据借鉴音乐作曲大师、舞蹈编导大师的丰富经验,二者相互作用定会创造出更加曼妙、奇幻的艺术新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