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一夏夜的风

2021-09-26 00:25青芒渡
花火彩版A 2021年7期
关键词: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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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透过大片大片的玻璃窗,早上十点的阳光洒进教室,在最后一排桌面上投下一片亮亮的圆形斑点。

课间的教室充斥着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吴冕闭着眼挠了挠鼻梁,又将脑袋靠在另一边的肘关节上,十分悠闲地闭目养神。

“啪”的一声,硬塑料书壳碰到桌面发出不大不小的脆响,吴冕被震得一个激灵瞬间坐正,使劲揉揉眼睛,发现眼前的女生是刁一一。

“数学老师让你去趟办公室。”刁一一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扰人清梦的歉意。

女生瘦瘦小小,班里全部的练习册都压在她的手臂上,小山一般,顶端处几乎要没过鼻梁,齐刘海下露出一双浅琥珀色的杏眼,犀利的目光从吴冕的脸上,落到没扣好扣子的校服上。

吴冕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回想起早上的小意外。

昨晚刚下过雨,街道上几乎没有人,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青草碾碎后的清新味道。吴冕连续骑过几条弯弯曲曲的小巷,红灯亮起,他一只脚撑在地上刹住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快点,手机!”

刺耳声音在安静的小巷里格外清晰,吴冕眉头一皱,哈欠顿住,立刻回退了几步,回头探寻声音的来源 。

一个穿着皮衣的黄毛青年背对着他,一寸一寸地把对面的女孩往巷子深处逼,女孩穿着和自己同款的一中校服,眼看着就要被锁在死角,吴冕立刻大喊:“干吗呢!”

浑厚的声音炸开,巷子里两个人都是一惊,黄毛也愣在原地。

吴冕佯装镇定,把左边袖子故意向上撸了撸,装作不经意地露出手臂上紧实的肌肉。校田径队的人都手长脚长个子高,一米八八的吴冕对自己身材的威慑力很有信心,因为他看到看到黄毛青年明显地往里缩了缩。

“你在干吗?”吴冕语气很凶,走到黄毛面前,他高了对方整整一头。

黄毛吓得话都说不利索:“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小妹要部手机……”

“嘴巴放干净点,叫谁小妹呢?”吴冕嫌恶得眉头一紧,转向被自己挡在后面的女孩。本想示意她快走,却在看到女孩脸的时候瞬间愣住:居然是刁一一。

刁一一,人如其名的永远年级第一,每次考试能甩第二名五十分的选手,江湖人称一声“刁神”。

体育生和学霸之间天生仿佛有结界,同窗两年,吴冕从没有和刁一一说过话,准确地说,是除了“交作业”“老师找你”“收卷子”之外的话。

刁一一拿年级第一奖学金,他在操场练体能;刁一一在黑板上解答老师的问题,他趴在教室后边的桌子上睡觉;刁一一周末来学校自习,他周末来上教练的加课。

以至于,他对刁一一的唯一印象就是“每次收作业时脸都很臭的小矮子”。

而现在,他和“小矮子”四目相对,她的头顶还不到他的肩膀,此时三分震惊、三分不解、四分紧张地仰视着他。

吴冕努努嘴示意她快走,自己和黄毛青年斡旋:“现在抢劫这么明目张胆吗?大街上拦人要手机?”

黄毛唯唯诺诺,还想向他解释些什么,吴冕用余光确定刁一一出了巷子,甩下一句“你给我小心点”后,也飞速骑车离开现场,直到进了校门才放下心。

第一次英雄救美,吴冕謙虚地给自己打九十八分——可为什么,刁一一现在的表情里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救美英雄的谢意呢?

和刁一一沉默地对视半晌,吴冕等待着,希望她能说些什么,可过了好一会,刁一一仍然无动于衷,最终吴冕只好败下阵来:“好,我这就去。”

目送女孩走开,吴冕慢悠悠地站起来,将校服顶端扣子系紧,检查一番自己仪容仪表合乎规定后,他才插着兜往老师办公室方向踱去。

2.

班主任是个温和的女老师,但是一见吴冕就皱眉:“你刚刚才睡醒?”

吴冕有点被吓到,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确没流口水,老师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你自己看看,”一面镜子递过来,老师指着吴冕侧脸,“数学卷子的油墨都印到脸上来了,你这是睡了多久?”

吴冕明显看到自己脸上印着一行数列式,咽了口口水,真心实意地道歉:“老师,对不起,刚刚大课间,我实在太累就睡了一阵。”

老师坐回办公椅,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儿,才把一张数学卷子展开:“高三第一次模考卷,吴冕,三十六分,大题一道都没有做出来——说实在话,你就算稍微听一听课,也不至于这样。”

吴冕动了动嘴唇刚想开口,被老师挥手打断:“我知道你是体霸,练六七年了,教练把你夸得像一朵花,统招那些项目对你来说根本不在话下——不过我就提醒你一点,去年省控线三百三十分,进去的最低成绩也是470分往上,你真不怕上不了大学?”

吴冕脑袋一蒙,他还没关注过分数线,他知道自己专业强,文化课并不放在心上。

“还是说,就想以随便的态度过完高三?心甘情愿地蹉跎时光?”老师犀利的眼神透过镜片,锁定在吴冕脸上。

吴冕心一颤,说不出话。

老师把卷子还给吴冕,重重地说道:“你自己想想,在体育方面,老师和你的父母都为你骄傲——但是如果要走到更远的地方,就不能因为现在的惫懒,而错失拥抱更好的未来的机会。”

吴冕抿了抿下唇,取了卷子又被老师叫住:“有问题你可以问问刁一一,我和她打过招呼了,她成绩很好,点拨你一下还是不在话下的。”

吴冕胡乱点着头,摸了摸后脖颈,汗涔涔的。

不过吴冕没想到的是,自己还没找刁一一,刁一一先找上了他。

放学刚想走,他还没站起身就被人拦住:“站住,老师让我给你讲讲题。”

吴冕抬头,刁一一站着比自己坐着稍微高一点点,她眸子又黑又亮,居高临下地用鼻孔看他,大有一夫当关的架势,好心帮忙整得像拦路打劫。

刁一一在他对面坐下,前桌男生黄瑞立刻起哄:“哇,吴冕,能让刁神给你讲题,你可真是——”

黄瑞的话头忽然断掉,因为刁一一已经抬头,拧着眉毛看眼前人,嘴角平直,脸黑如墨,似乎对方再多说一个字,她就要咬人。

起哄的人灰溜溜地离开,刁一一才扭头问吴冕:“哪一道?”

吴冕扑哧一声笑了,忙不迭地拿出草稿纸。

在刁一一冷酷的“看到这个条件套A公式”“看到这个行列式套B公式”的教学下,二十分钟后吴冕终于弄懂了一道选择题,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别看之前不会,随便一学……的确是有些难啊。

他站起来正准备道谢,结果听到刁一一问:“有吃的吗?”

“啊?”吴冕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本能地回答,“有个菠萝包,是我偷偷藏的零食。”

刁一一“哦”了一声,十分自然地朝他伸手:“不介意给我填填肚子吧,讲了半天,我真的好饿——而且你们运动员不能吃高糖的,小心我告诉你们教练。”

于是在周一放学的十五分钟前,吴冕痛失自己的本周零食,而刁一一心满意足,一脸享受。

阳光落在刁一一的侧脸上,给低头的女孩镀上了一层滤镜。

不知怎么的,吴冕忽然想起了一种“鳌拜猫”,它们看起来毛长且凶,很不好惹的样子,但实际上性格很亲人。

3.

眼前只能看到跑道,吴冕喘着粗气,四公里变速还有最后四百米,他咬咬牙,收紧腰腹核心,把速度再次提高了一些。

四百米。

“你这样是在拖我们全班的后腿。”

二百米。

“不会的,老师,虽然我是体育生,但我保证不会拉低班里的一本率。”

一百米。

“最后一年时间很宝贵,你家人都支持吗?”

五十米。

“……我爸爸说,我是他的骄傲。”

终点一跨而过,吴冕步伐变缓慢,豆大的汗从头顶滑过落在眼皮上,手心滚烫,手背冰凉。

吴冕看了一眼计时器,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冲着靠在赛道旁边双杠上晨读的女生,露出一排大白牙:“怎么样,小刁,我还不错吧!”

闻言,刁一一的读书声停了下来,她从比脸还大的政治练习册后歪出个脑袋,面无表情地比了一根大拇指,又把脑袋缩回去继续晨读。

“嘿,这是什么反应。”吴冕摸摸后脑勺,走进盥洗室。2月的天气,呼吸间都能带出一片白雾,汗水湿透了薄薄的训练服,他用凉水拍打着脸颊,努力让心跳平复。

吴冕好奇地问过刁一一,她已经是年级第一了,为什么还这么用功?刁一一瞥他一眼,回答:“不然怎么当年级第一?”

吴冕不解地晃掉脑袋顶的水珠,心想:这大概就是自己和第一名之间的差距吧。

说来也巧,从吴冕开始决定早起突击加训,第一次碰见刁一一以后,每天早上两个人都能奇迹般地遇到。

有时候自己来得早,有时候刁一一先到,两个人见面也不大说话,互相点个头,吴冕去到跑道上训练,刁一一站在清晨的田径场边晨读。如果恰好差不多时间结束,他们会搭伴去买个早餐,如果吴冕先跑完,会自觉地带一份饭给刁一一,作为“谢师宴”。

走出盥洗室,刁一一已经不在那里了,吴冕骑上死飞(自行车)出校门,在门口人行道上,见到一个小小的影子。

吳冕悄悄溜下车,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刁一一仰头挺胸丝毫没有察觉,吴冕用手比了一下,“小矮子”还不到他的锁骨。他脑补着自己拎水壶的场景,不小心乐出了声。

刁一一这才面无表情地回头。

“走吧,我载你。”吴冕调整了一下表情,指了指身后刚装上的座位。

刁一一抬了抬眼皮,目光无波无澜,语出惊人:“干吗?早恋?”

吴冕一时间被呛到说不出话,顺了顺气儿才咬牙切齿地开口:“你倒是想,小爷我还不乐意呢……我说你走着太慢,还有两分钟门口的面茶店就开摊了,肯定抢不上座。”

刁一一顿时一蒙,眼神明显动摇了,嘴巴张了张,发出一个单音节的:“啊……”

吴冕低头看表:“还有一分半,你再磨叽就真没时间了。”

刁一一脸色瞬间变了,她猛然上前一步抓住吴冕的车把手,用一种非常诚恳真挚的眼神看着他:“你快去,给我点一份、再占个位置,我马上就到。”

最终刁一一还是喝上了面茶,周围一堆等位的老头老太太,吴冕坐在她对面,看着把整张脸快要埋进碗里的刁一一,还是努力想问毫无谢意搭便车的人要一声夸奖:“该说不说,你吴哥虽然学习不咋样,但是一回到橙色训练场上,还有三四五六分帅气的吧?”说罢,他故意把校服的袖口捏紧,衣服隐隐约约露出肌肉的轮廓。

刁一一放下碗,严肃地看着吴冕,吴冕以为她要发表什么长篇大论,等了好几秒,刁一一终于满意地开口:

“嗝。”

吴冕:……

刁一一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伸手揉了揉脸颊,特别真挚地说:“那什么……你要不再夸一遍,我保证不打断你?”

对面女孩的嘴角还有面茶渍,眼神中明显透露出迷茫,吴冕额头上青筋跳了两跳,还是给她递来一张纸巾:“你快别说了,我们赶紧回教室,我有题要问你。”

4.

刁一一嘴里叼着吴冕进贡的菠萝包,随意翻动着他的练习册:“还是基础问题,不过比之前好点了。”

她推了推眼镜:“这次模考进步了五名?进步幅度有点小啊,下次努力。”

吴冕腹诽对面的人真的很像中医馆的老师傅,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不过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上次堵你那个社会青年,你没有再遇到了吧?”

女孩眉头皱了皱:“社会青年?”

“那天堵你,问你要手机那个。”吴冕提醒道。

刁一一愣了三秒钟,忽然爆发出爽朗的大笑:“你是说,被你吓走的那个黄头发吗?”

吴冕点头。

“那不是小混混,”刁一一合上书站起身,正想说话,发现自己需要仰着头看吴冕,两个人艰难地沉默着对视了一秒,吴冕自觉地坐回对面座位上。

看到两人身高和目光勉强持平,刁一一才继续解释:

“他不是社会青年,他是我哥。”

“你哥?”吴冕觉得自己脑子被打了个结,瞠目结舌地重复一遍,“你哥把你堵在小巷里,问你要手机?”

“对啊。”刁一一少见多怪地瞥他一眼,“一个妈生的,大我五岁,亲哥。

“我爸妈不许我用手机,说会影响学习成绩,那天是我偷偷拿了跑出来的。”刁一一一脸不屑,“可惜我跑太慢被我哥发现了,差点又把手机交回去。”

吴冕像听到了天方夜谭:“影响你的学习?”

重音在“你”这个字上,充分表达了主人公的立场,年级第一刁一一女士满意地挑了挑眉,没说话。

“好吧,”吴冕尴尬地挠挠耳朵,“那你现在呢?手机交回去了?”

“交回去了,不过交的是模型机,”刁一一得意地一笑,“多亏你为我争取了半天时间、我迅速买了一个模型机,要不现在真是没辙。说实话,我哥被你吓得不轻,他自己也想不到居然会被当成违法分子,隔天就把头发全染黑了。”

吴冕没忍住也笑出了聲:“是我误会他了,应该给你哥道个歉。”

刁一一立刻疯狂摆手,附上一个白眼:“别、别、别,道歉了他就真以为自己没做错——我根本想不通,大家一样都用手机,为什么就我不行?凭我的自觉性,怎么就能影响得了成绩?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看着刁一一愤愤不平的脸,吴冕忽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想到自己说学体育就立刻无条件支持自己的爸爸,想到了拿到手机就开始打王者的自己,想到分数线和目前的排名……愧疚忽然从天灵盖冒了出来。

吴冕站起身,非常坚定地叩了叩桌面:“我下次考试还要再进步五名!”

刁一一点头,表情恢复了往日的高深莫测:“行,你做到的话请我吃饭。”

5.

高三没有体育课,唯一的娱乐时间是周二下午,学校会早放学四十分钟,学生可以选择去操场活动或者放学回家。

太阳西斜,吴冕才从英语老师办公室走了出来。

英语老师第一次看到吴冕居然还有主动跑来办公室问语法的时候,开心地拉着他讲了二十分钟,还夸他“开窍了”,弄得吴冕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踱步回教室,空荡荡的教室里窗帘半拉着,前排的“小黑点”把头埋在双臂里一动不动,看上去又疲惫又沮丧。

吴冕辨清身形,立刻冲上去:“刁神?刁神你怎么了?”

喊了两声,刁一一都没反应,吴冕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假设,想要伸手把她推醒,刚碰到刁一一的校服领的刹那,她猛地抬头“咝”了一声,语气里全是不耐烦:“你喊什么啊?我不舒服趴一会儿行不行啊?”

好心当成驴肝肺。吴冕正想顶两句,但迅速捕捉到女孩蹙起来的眉心,以及捂着腹部趴在桌子上的奇怪姿势……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他摸了摸下巴,十分委婉地问:“你,你肚子疼啊?”

刁一一把头又缩回了双臂里,从鼻腔里传来一个“嗯”字,脆弱的尾音很快消失在空气中。

“小猫咪”不闹腾肯定问题大了。吴冕立刻转身去了学校小卖部,买了一袋牛奶和一包小面包,付完钱准备走的时候又折了回来,把牛奶放进微波炉。

他再返回教室的时候,刁一一还趴在桌面,听到有人绊到门槛时微微一颤,一枚圆形的光斑透过窗户落在头发上。

“刁神。”这次吴冕声音很温柔,伸手递上一个抱枕,“你趴这个睡吧,舒服点。”

刁一一仰头盯着眼前人,吴冕冲桌角多出来的牛奶和面包努努嘴,略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言简意赅地提醒她:“热的。”

“哟嗬,吴哥,”黄瑞阴阳怪气的口吻,走过来撞了撞吴冕肩膀,暧昧一笑,“吴哥,这是给谁买的呢?”

吴冕大大方方地指着刁一一:“还能给谁啊,我老大。”

黄瑞还想说什么,吴冕看到刁一一明显不悦的神情,一把捂住他的嘴:“别吵,别吵,刁神要睡觉,一边儿玩去。”

刁一一扒住虾仁抱枕嗅了嗅,对上面的薰衣草香味很满意,枕上去冲着吴冕比了一个感谢的手势。

吴冕逆光而立,男孩本来就比别人高的身体挡住了大半部分光线,同时,也将他通红的耳垂隐没在了光影里。

6.

三月来得比所有人预想中的要快,仿佛积在松柏上的雪刚化净,清晨的寒风也渐渐变暖。

吴冕把新买的两只菠萝包拍到刁一一的桌上:“这两天小爷不在,赏赐你两只面包,你可别不吃早饭啊。”

刁一一笔一顿:“不在?”

“对啊,”吴冕没穿校服,玩着自己运动卫衣上胸前的带子,一脸轻松地露出八颗牙齿,“我要去考专业了,过了的话,高考就轻松多了……你可别太想我。”

刁一一收了面包不忘白一眼他,无声地用口型说出“滚蛋”两个字,但还是没忍住笑,向他挥了挥拳头。吴冕了然,单肩背着包出门找老赵签假条去了。

楼道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黄昏的光洒在走廊里,雪白的地砖被染上一层令人失神的金色,吴冕脚步一顿。那一刹那他忽然想找刁一一说些什么,但手在碰到教室门把手的一刹那,生生地刹住了车。

因为教室里有人提到了他的名字。

“……体育生?比我们简单太多了吧。”

从教室门上的透明玻璃望去,刁一一的座位前方忽然多了一个人,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以前在吴冕眼中,他和刁一一同属于一个世界,自己从没有到达过的那个世界。

学委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熟稔地从刁一一笔袋里抄起了一支中性笔,用一种很不屑的语气评论:“你看人家,根本不用努力,凭着爸妈给的好基因一路高升,现在要高考了,还能靠歪门邪道上大学。”

吴冕感觉一阵火从脚底升了起来,烧得他浑身发烫。是的,基因好、身体好他不否认,但是体育生并没有比任何人活得轻松,他回想起自己韧带拉伤的痛、被教练骂哭的苦、在大家拼命读书的高三自己还要练素质的累……他不是第一次知道别人对体育生有误解,但他是第一次亲耳听到这样刻薄的话,双拳不自觉地攥紧。

这个角度看不到刁一一的反应,或许是学委急切想要个答案,他身体又向刁一一倾斜了一些,两个人更近了一些:“刁神,我劝你还是不要和这种‘渣渣’混一起吧,你前途无限,别被他拖了后腿。”

拖后腿吗?吴冕有些恍惚,他想起刁一一曾经指着他的膝盖问为什么有一块伤疤,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你看看,你的中指食指上是不是有茧?这都是勋章,咱这种江湖中人,常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呢?”

刁一一当时听完笑了,双手抱拳,回了他一个歪歪扭扭又正儿八经的拱手礼。

但是此时,吴冕没有听到刁一一的回答。

一秒,两秒,夕阳余晖静静地落在门把手上,四周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片刻,他转身。教室里这时候响起了女生模糊的声音,但他已经不想去分辨了。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有些失望。

说不好是为了没有及时维护他的刁一一,还是对真正觉得在学霸面前矮了一头的自己。

7.

“吴哥,吴哥!”吴冕被推醒,阳光正好照在面颊上,刺得令人睁不开眼,“干吗,前几天消耗过大,没看见我正睡着呢?”

黄瑞倒是有些着急:“吴哥,老师把成绩共享了,全班三模的数学成绩就你一个没分,你不去问问刁神啥情况?”

吴冕耳朵捕捉到两个关键字,顿時反唇相讥:“问她干什么?我自己也能问老师啊!”

这是回来的第五天,他再没有和刁一一说过话。

三模是在统考测试前考的,测试进行得很顺利,最后的结果比他平时训练成果要优秀了不少。教练估算一下,应该能排进全省前百,很欣慰地说他只要把文化课成绩稳住就没问题了。

知道成绩的刹那,吴冕第一时间下意识地摸出了手机,但下一秒又在空中生生停住,将手机塞进口袋,佯装无所谓地笑了笑。

自己是真的在拖后腿吗?她会不会也是这样看自己的?

思绪回笼,吴冕起身拍了拍黄瑞肩膀往办公室走,风中飘来黄瑞委屈的声音:“你跟我怄啥气啊,刁神是数学课代表,你不问她问谁……”

卷子刚发下来,办公室里登分的老师身边挤满了查卷子的同学,数学老师不在,而里侧的办公桌前,是刁一一和学习委员的背影。

男生的声音很强硬:“刁神,还是等老师来了再说吧,这道数列题全班只有两个人做对,我还是觉得吴冕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出声的是刁一一,她抱臂与学委对峙,吴冕看不到她的脸,但从没听过她这么严肃的口气,“你就因为这个扣他的卷子、还拒绝登分?”

“他在最后一个考场,那个考场多乱你又不是不知道?随时可以查手机的!”

吴冕面色一冷,马上就要冲上去解释,恰好听见刁一一扑哧笑了声,伸手把学委的眼镜从他鼻梁上拿了下来。

对方表情大变,刁一一语气冷然:“你就算读书读傻了,也不至于永远戴有色眼镜看别人吧?吴冕的数学最近我有在帮他补,这道题的变形我教过。

“我做出来了是我强,他做出来是他学得快,你怎么对体育生恶意那么大?”

说到这里,女孩忽然笑了两声,换上一种悠扬的语调:“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自己没做出来,无能狂怒质疑别人吧?”

学委被噎了一下,气势明显矮了半截:“那他也需要在我面前做一遍来证明……”

“行啊!”吴冕答道,两个人回头俱是一惊。

吴冕冲刁一一挑挑眉,递上一个“相信我”的表情,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笑着敲了敲桌角:“哥们儿,如果我证明这题我会,怎么着?”

当晚,刁一一收到了两条短信。

“明天吃面茶还是吃菠萝包?”后面是熟悉的笑脸表情。

女生不明所以:?

“两个都买吧,作为赔罪。”

刁一一更迷惑了,连发过去两个问号,但对方没有了回复。

8.

一中的高三只有两个集体活动,一个是高三秋天的誓师大会,另一个是高三下学期的成人礼。

经过太阳暴晒,操场的橡胶跑道上弥漫着一股特殊的气味,这是属于高三人的硝烟。高三的二十多个班并排站得密密麻麻,每个人手里都握着彩色的气球。

刁一一站在队伍的第一排,窘迫地拉了拉裙角,但很快被旁边人发现了:“怎么?不舒服?”

一中的校服很好看,女生是海军领的制式上衣,及膝的中裙,男生则是藏青色的中山装,专门在重要场合穿。

刁一一摆摆手,然而她立刻悲哀地发现,即使自己穿着三厘米的中跟鞋,仍然要比吴冕低二十多厘米。

“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安排我跟你站在队伍前面。”刁一一的重音在“你”上。

“嘿,这叫什么话,站第一排的都是体委和奖学金选手啊,”吴冕冲她乐,“说实话,单从外形条件来说,和小爷我这么又高又帅的人站在一起,是不是特有面子?”

为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时刻,连自由散漫惯了的吴冕也难得规规矩矩地穿着一身校服,刁一一习惯看他随便趿拉着运动裤的样子,此时面前颀长挺拔的人,竟然令她一时恍惚。

旁边班级小女生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越过人群将落在吴冕肩上,不过目光的焦点吴冕正低着头,一心想得到她一句肯定。

校长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听起来有些遥远,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今天我们在这里,共同迎接十八岁的到来,十八岁是个成熟的季节,我们是在向父母宣告,我们长大了……”

阳光洒在女孩额前的刘海和男孩鬓角的细发上。

“我们在向老师宣告,我们成人了……”

云彩被风吹成好看的纹理,霞光把天边染得一片赤红。

“我们在向世界宣告,我们来主宰世界了!”

声音刚落,后面队伍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兴奋的叫喊声,刁一一回头想看是怎么回事,猝不及防地与吴冕的眼神恰好撞在了一起。

鸽群在身后飞起,两个人四目相对,像青春电影的定格瞬间。

“现在,请大家拿出手里的马克笔,将自己的心愿写在气球上,我们一起许下心愿、放飞理想……”

刁一一回过神来,拔掉马克笔得笔帽,心里突然涌上来千言万语,半天划写不出一笔。

吴冕弯下身想要刺探“敌情”:“你想写什么?”

刁一一面无表情:“世界和平吧。”

吴冕对她无语:“……这是要你许一个自己的高考愿望,你怎么这么有抱负啊?”

刁一一不服地侧过身,想看对方的气球上写着什么,吴冕大大方方把自己手里的递给她,只见一颗橙色的气球,上面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北京见。

刁一一忽然怔住。

刹那间,青草成为阳光的琴键,耳畔风声停滞,身后的嘈杂成了背景音,她看见高大的男孩嘴唇勾勒出一个温暖的弧度,露出两颗虎牙:“北京那么多大学,北体、首体,只要再加把劲,我都没问题的。刁神这么厉害,如果不想上人大,将就着冲个清华北大呗?”

闻言,刁一一手指一松,空白气球的系绳立刻从指缝中溜走。吴冕“哎”了一声,也迅速松了手,两个人一起抬头——

一片蔚蓝的下方,并排的一颗橙色气球和一颗蓝色气球,它们飘飘摇摇冲出晨曦,努力向更高的天空飘去。

心跳猛然加快,半晌,刁一一终于听到了自己一字一句,压抑着笑意的回答:“好,北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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