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意久久2(一)

2021-09-26 00:25桑琅
花火彩版A 2021年7期
关键词:凯旋云雾

桑琅

万又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她捞过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此时此刻是巴黎的凌晨两点多。

这么晚,会是谁?

巴黎治安不是很好,从前万又和云雾来也在凌晨遇到过被醉鬼敲门骚扰的经历,两个姑娘吓得不轻,和物业反馈以后,物业增强了安保,类似的事情就没有再发生过了。

难道这次又是醉鬼?

万又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确认自己睡前反锁了大门。

原本以为对方敲一会儿儿门就会消停,结果敲门声持续不停,万又去厨房拿上菜刀,缓缓朝门口走去,声色俱厉地质问道:“谁?再敲,我要報警了。”

外头沉默一秒,说:“我。”

云雾来?万又一愣。

云雾来不是正在国内跟她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老公你侬我侬吗?万又浑身松懈下来,她打开门锁,然后开了门。外头,云雾来提了个行李箱,戴着口罩,看得出来没化妆,两只眼睛难掩憔悴。

“你怎么回来了?”万又帮云雾来把行李箱拎进来,“之前不是说要在家待大半个月吗?”

“嗯。”云雾来的声音也是疲惫不堪的,她不欲多说,迈进家门,用后背将门抵住关上,落了锁。

万又心有余悸:“你吓死我了,我以为又是哪个精神病一直在敲门,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云雾来说:“我手机没电了。”说着,她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你继续去睡吧。”

“雾来,你没事吧?”万又拉住她,道,“你是不是跟你老公吵架了?”

云雾来摇摇头。

没有吵架,一句都没有吵。

万又还想再问,云雾来已经拂开她的手:“飞机上没睡好,我太累了,明天再说。”

回到自己的房间,云雾来没有洗漱,没管自己这身衣服跟着风尘仆仆的她从锦城来到巴黎到底沾了多少细菌,径直把自己摔到了床上。

包还挎在身上,搁在身下很不舒服,她把它拽下来,在黑暗中随便一扔。

包的扣子散开来,里面的小物件噼里啪啦摔了一地,大概是口红,骨碌碌滚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

她的身体很疲倦,脑子却是清醒的,不停地高速运转着,怎么都没法平息。

祝凯旋的车里有两份离婚协议书。

云雾来记得自己第一次坐那辆车的时候,不小心打开过副驾驶的储物箱,当时祝凯旋的反应有点激烈,她当时没有多想,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离婚协议书就已经在了。

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错过一次,第二次她没错过,成功在关上储物箱的前一秒看到了它。

协议书被压在最下面,只露出一半标题。

云雾来一点点把它抽出来的时候,拼命搜索着大脑里的字库,试图找出其他能和上半部分匹配的字来。

她只希望这行字不是“离婚协议书”。

侥幸落空,她再度抱着侥幸心理确认两人的身份信息——姓名、性别、生日、身份证号……

不是别人,不是重名,他是真的准备了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离婚协议书。

没有孩子的夫妻想要离婚很容易,财产分配是唯一的问题。云雾来粗略扫了一眼,祝凯旋挺大方,他打算给她两处地段很好的住宅,即一处大平层和一处别墅,还打算给她四间位于锦城市中心黄金地段的店面、两辆车和一笔数额很大的钱。

全部加起来是一笔相当庞大的资产。

这些年的青春换来这些东西,说实话,她不亏,甚至可以说赚大了,这几年她人在国外,但也大概知道锦城的房价疯涨到了什么地步。

她只是觉得有点不公平。

这些年来,不管爱情的光芒暗淡到什么地步,说她只是忘了自己还爱着祝凯旋也好,说她单纯不甘心这么多年的青春虚掷也罢,至少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过与他全然无关的人生,没有动过哪怕一次离婚的念头。

可显然祝凯旋不是,他不但考虑了,还付诸了实际行动。

要是她这次回国他们的关系没缓和,他是不是就打算把离婚协议书拿出来,让她把字签了,从此跟她桥归桥,路归路?

更气人的是,他明明认真考虑过放弃她,还有他们一起铺好的退路,却又数次在她面前表现出对离婚的强烈排斥,害得她以为他也像自己一样坚定。

这个自以为慷慨的骗子。

最最最气人的是她自己。

她根本没有抵抗他的能力,短短十天而已,她就上钩了,把一颗炽热跳动的心重新给了他。

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年龄和阅历在增长,在感情方面却没有半点长进,甚至比十几岁那会更经不起他的撩拨。

云雾来回想起自己厚着脸皮说的那句“要抱”,悔得肝肠寸断,恨不得抽死自己。

愤怒和悔恨都是能让人失眠的东西,这一晚云雾来又加了一粒助眠药物,三粒药才把自己放倒。

一夜无梦,就是睡醒后脑子昏昏沉沉,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她趿着拖鞋,打算去洗个澡清醒一下。她昨天穿着脏衣服在床上睡了一晚,今天被套、床单什么的都得换洗,会是很忙的一个下午。

今天是周末,万又不上班,但屋里只有云雾来一个人,万又房间的门大开着,不知道去哪了。

云雾来在卫生间刷牙到一半,家门突然被撞开,万又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云雾来听到声响,满嘴泡沫地从卫生间探出头去。

两厢对视数秒。

万又大概是在外面玩,打扮得颇为隆重,但她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的样子与她的形象十分不符。缓了几秒,她咽下一口唾沫,问:“你睡到现在?”

云雾来含糊地“嗯”了一声。

万又骂道:“那你好歹开手机啊!我都吓死了,以为你怎么了呢。”

云雾来记起自己昨晚回来就睡了,都没顾得上给手机充电,害得好友白担心一场,她感到很抱歉:“我给忘了,你专门跑回来看我的?”

“不然呢?我约会到一半,怕你有个三长两短,八百里加急赶回来的。”万又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我好好一朵桃花,就这么让你祸害了。”

云雾来快速把嘴里的牙膏泡沫吐干净,感动的同时,想到戴扬自恋地薅绿头发的模样,又有点无奈,奉劝道:“万又,你做个人吧,你怎么这么渣。”

万又不以为然:“你饿不饿?我给你煮点什么吃?”

云雾来确实饿了,自发现祝凯旋的离婚协议书至今已经过去五十多个小时,她只在飞机上吃了半个面包,喝了几口水。

万又给云雾来做了碗蛋炒饭。

万又虽然渣,但是做的蛋炒饭是一绝,云雾来很快把盘子清空了。

“还要吗?”万又问。

云雾来喝着矿泉水,摇头。

万又就问起云雾来为什么突然凌晨回国了。

云雾来沉默一会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解释了一遍。

“我震惊了。”万又义愤填膺,“你老公这么渣?居然一边泡你,一边暗暗地准备跟你离婚?”

“那他还是渣不过你的。”云雾来下意识地反驳。

至少她老公没有脚踏两条船,背着她跟别的女人这样那样。

万又表情凝重。

云雾来也觉得自己前脚吃了别人的蛋炒饭,后脚就骂人家渣不太好,于是解释了一番:“他的离婚协议书是之前准备的,前几年你也知道的,我们毫无联系,不能说他一边泡我、一边准备跟我离婚。”

万又鄙夷道:“这么心疼他?这么心疼,你跑回来干什么?再说,你怎么确定他现在就不是一边泡你、一边合计着跟你离婚了?”

云雾来:“我只是实话实说。”

她从来不喜欢分手后讲前任的坏话。

“我以前怎么沒发现你是个恋爱脑,你被他‘PUA’了吗?”万又恨铁不成钢,“男人算什么东西,我跟你说,男人只配当我们的玩物,千万别把他们当真,当真,你就输了。”

云雾来没敢再反驳,怕又被万又鄙视。

她刚认识万又的时候,万又还是一个三句话不离戴扬的“二十四孝”女朋友,除了攒钱之外,没有别的爱好。而万又攒钱的目的,是给戴扬买礼物,或者买机票,好抓住一切空余时间回国和他团聚。

万又喋喋不休地说了好一会儿的“仇男”言论,云雾来好不容易才脱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她走到床边,开始拆床单和被罩。拆到一半,她弯下腰四处找了一圈,最终在床头柜下找到了手机,是昨天晚上丢包的时候摔出去的。

新买不到一个月的手机碎了一小块屏幕,像结了一张脏兮兮的蜘蛛网。

充电几分钟后,手机屏幕自动亮起。

云雾来盯着开机动画,抿紧了嘴唇。

祝凯旋会说什么,他猜到她离开的原因了吗?

他会怎样?好脾气地哄?发怒地质问?会有解释吗?还是沉默?

人真的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不告而别的人是她,但没法对他的反应无动于衷的人也是她。

手机震动了很久。

关机那么久,这会开机,未读消息很多,短信、微信,包括另外的七七八八的软件提醒。

共有三十多条未读微信消息。

云雾来的指尖在那个绿油油的图标上方悬了好一会儿,才点下去。

万又的、云霜的、宴随的、群发广告的……

她不希望自己是专门为了看祝凯旋的消息才点进来,所以依次把那些微信都给回复了。

祝凯旋的消息几乎沉在了最下面。

他只有一句话:“云雾来,你真有种。”

云雾来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开机,她泄愤地把手机往床上一砸,自言自语地耍狠:“我就是有种。”

她有种,所以连夜拟了一份新的离婚协议书,签好了自己的名字,第二天一大早去机场前,连同情侣腕表和黑卡一起,送到了他的公司楼下大堂。

新的离婚协议书上,她什么都没要祝凯旋的。

她不稀罕他一分钱。

回到巴黎后,云雾来在家窝了好几天。

万又每次做饭的时候会顺便给她做一点,万又要是不在家或者没开伙,她懒得自己觅食,就直接不吃,也不怕饿死。

到了第五天,万又在早上敲响了云雾来的房门:“雾来,我给你留了早餐,记得吃啊,我去上班了。”

话音刚落,云雾来开门出来了。

“今天起得这么早?”万又诧异道。

前几天她上班的时候,云雾来都还睡得昏天暗地。

“嗯,一会儿要去趟公司。”云雾来哈欠连天,她懒懒散散地把脸埋到了万又的肩膀上,“幸亏我有你这个大厨,不然我在巴黎可怎么活。”

万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老公找你了吗?”

云雾来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没,我本来也不是为了让他找才走的。”

“拉倒吧,你。”万又不屑,“大家都是女人,你在我这装什么大尾巴狼。这个世界上哪一个女人敢拍着胸脯说,自己跟男朋友吵完架不是在等着他来哄的。”

云雾来不说话了。

万又心疼地拍拍她的背:“他就真的一个电话没打给你,一条微信都没发给你吗?”

“嗯。”

万又怒了:“什么人啊?!这种人也能找到老婆?!”她扳着云雾来的肩膀,把云雾来推开,使劲晃了几下,“那你还眼巴巴地等他干什么,是小狼狗不香吗?自从你公开身份,模特圈里那群小狼狗看到你就跟狗看到肉似的吧。Garnett每次跟我聊天总喜欢把话题扯到你身上,气得我都想把他拉黑了……”

云雾来打断:“Garnett比我还大一岁,算哪门子的小狼狗?”

万又晃云雾来晃得更厉害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给我清醒一点,振作起来,别再为你那狼心狗肺的老公伤心、难过了。”

“我怎么伤心、难过了?”云雾来被晃得头晕,她推开万又的手,为自己正名,“我这几天闭关画了两幅稿子出来,一会儿就拿去给Kerr看。”

万又已经认定云雾来是在故作坚强,认为她每天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躲在被窝里流泪到天明。

云雾来无奈。

万又坏笑:“晚上我们杂志社有个派对,你跟着我一起,泡上两条八块腹肌的小狼狗,我就相信你。”

云雾来明白,小狼狗不小狼狗都是次要的,万又就是担心她钻牛角尖,所以想带她出去放松一下。

在法国的这三年半,她真的多亏有万又,才能在异国他乡时有人陪伴,有人照顾,有人担心。

她不是会随意表现出感动和表达感谢的人,千言万语卡在心头,最终只是笑着拍拍万又的手,说:“行了,我去。”

万又笑道:“这才对嘛。我去上班了。”

“嗯,路上慢点。”云雾来叮嘱。

“一会儿你看着点时间梳妆打扮啊。”万又叮嘱,没个正经,“等你到了小狼狗怀里,保管你忘了你那个便宜老公姓甚名谁。”

自锦城一别后,云雾来和Kerr这还是头一回见面。

这次的会议是为了定下几个系列下一次时装秀的主题,其中My Bride的主题,云雾来很早之前就跟Kerr说过了——森林。

Kerr向来给她很大的自主权,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所以,这次会议,她纯粹是“打酱油”,要不是她在家里快憋出病了实在无聊,她其实都没必要来。

会议结束后,云雾来没急着走,Kerr还在和几个公司高管聊天。

她在外面的休息室等了十几分钟,等到他们出来。

自锦城时装秀过后,各项数据显示,QC在婚纱领域获得了一骑绝尘的关注度。在此之前,最受青睐的婚纱是另一品牌方,它保持了近十年的光辉战绩,但根据权威时尚杂志的最新统计,My Bride已成功将其超越,并且远远将其甩在后面。

云雾来功不可没,高层们纷纷停下来和她寒暄。

这种场合,云雾来应付起来气定神闲。客客气气地和他们道别后,她跟着Kerr一起去了他的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Kerr在沙发上坐下来,第一句话就是:“你和你老公吵架了吗?”

她前几天告诉Kerr自己已经回到巴黎的时候,他问过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她没说实话,只模棱两可地敷衍说自己有事要忙,谁料到他还是猜了出来。

“很明显吗?”云雾来笑了出来。

Kerr点头:“你瘦了不少,而且看着心情不太好。”

云雾来耸肩:“不是吵架,可能要离婚。”

“你别跟我开玩笑。”Kerr如临大敌,“你们两个的关系刚公开,赚了那么大一波眼球,要是这么快就被人扒出来离婚,你的形象还要不要了?My Bride也跟着一块完蛋。”

云雾来一言不发,单手托腮,拨弄起办公桌上的绿植来。

Kerr说的是实话,现在她的婚姻不仅仅是她和祝凯旋之间的私事,要是爆出离婚,对她、对My Bride都會造成巨大的损失,但对祝凯旋、对帷风,影响并不大。

因为她和My Bride才是打感情牌、贩卖理想的一方。

单从理性角度出发,确实是她比祝凯旋更需要这段婚姻。

也许从感性角度出发,依然是她需要祝凯旋多过他需要她。十天的相处时间而已,她能指望一个已经合计着要和她离婚的男人对她付出几分真心呢?

所以,祝凯旋有恃无恐,这五天来对她不闻不问。

她回过神来的时候,Kerr还在跟个老妈子似的喋喋不休:“差不多吵几句就得了,动不动把离婚挂在嘴边的毛病跟谁学的。就算你们真的感情破裂,也起码装个两三年再考虑离婚。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从前那三年怎么装的,以后还怎么装。”

“知道了。”云雾来烦不胜烦,她挥挥手站起来,“没一句我爱听的,我先回去了。”

Kerr是QC的首席执行官,肩负重大的责任和使命,于他而言,QC的利益高于一切人情,但他同时也是云雾来的好友和伯乐,见她不高兴,他语气稍缓,哄道:“行了,有什么烦心事,一会儿我们去喝两杯,跟我说说。说真的,我很羡慕你有爱情的烦恼。”

云雾来拒绝:“不了,我室友叫我晚上一起出去玩,时间差不多了,我回家准备一下。”

Kerr见她还有心思玩,也就放心地放行了。他看着她的背影,再度叮嘱:“这就对了,离婚的事情暂时别想了,反正大不了各玩各的,私底下随便你们,别太过火让人捅出来就行。”

云雾来懒洋洋地比了个“OK”的手势,脚步不停,头也没回。

工作日的下午,公寓楼里很冷清,没什么人。

电梯正在维修,竖了块警示牌拦着。

公寓楼是20世纪盖的,电梯也是20世纪时安的,又小又旧,时不时要维修,云雾来见怪不怪,反正她住在五楼,楼层不算高,走楼梯上去就是。

不过,爬五楼也挺累人,爬到四楼,云雾来停下来歇了一会儿。人一累就忍不住犯懒,她思考着该如何不惹万又生气又不遭万又奚落地放人家鸽子。

有公寓的警卫人员下来,云雾来在这里住久了,彼此都眼熟,两人就打了招呼,寒暄了两句。

和警卫告别后,云雾来继续走上去。

来到自己家门前,走廊上的感应灯似乎也坏了,她用力跺了两下脚,灯都没亮。就着外头的昏暗光线,她从包里翻出钥匙,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她刚打开门,背后突然有人走近,身体若有若无地贴着她,高大的身躯投下阴影,将她笼罩起来。

是个男人。

云雾来脑子里闪过无数惊悚片里的画面,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绝对不能进屋,进了屋,她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对了!警卫应该还没有走远,现在呼救还来得及。

背后的人提前察觉到她的意图,她的呼救只来得及吐了一个音节,就被一把捂住了嘴。他的力道很大,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她的嘴唇和牙齿磕到一起,她顾不上痛了,只能拼尽全力发出含糊的“嗯”声。

这一瞬间,云雾来心惊肉跳,脑子里甚至把自己的前半生走马观花地回忆了一遍。

“安静点。”背后的人用并不太正宗的法语威胁道。

这声音……

云雾来愣了一下,如释重负的同时,心脏仍在狂跳,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了他的手,转身手脚并用地拼命踢打他:“祝凯旋,你是不是有病!”

来人正是五天来杳无音信的祝凯旋。

如同万又所说,这个世界上所有女人和男朋友或老公吵了架,就算有再多的怨气,但凡她还喜欢他,她心里就会忍不住对他抱有期待。

五天来,云雾来已经从最初惴惴不安的终日等待,到最后接受现实放弃等待。

可在她放弃之后,他居然出现了,不是打来电话或发条微信,而是直接大变活人一般出现在她面前。

此时此刻,她的过激反应绝不仅仅是因为心有余悸。

这五天来的煎熬,一并找到了发泄的口子。

祝凯旋一动不动,任由她发泄。

云雾来没有太多力气,很快安静下来,看着他,渐渐红了眼眶,恨恨地骂道:“你来干什么?”

“夫妻双方分居超过三年,感情破裂。”他背着她写在离婚协议书里的内容,“按照我的理解,我的太太是在埋怨我三年来没有履行过夫妻义务,所以我过来履行。”

字里行间充满了很明显的调情意味。

云雾来向来是抵抗不了祝凯旋吊儿郎当说浑话的样子的,每当这种时候,他总能带给她很强的心理暗示:我只在你面前,只对你一个人这么坏。

让一个人为你特殊,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如果这是她回到巴黎的第二天,他千里迢迢追来,她会沦陷得彻彻底底。

但是,有句话说得很好:什么叫多余,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还有等我已经心冷后你的殷勤。

此时此刻的祝凯旋,就显得非常多余。

他怎么能在五天的不闻不问之后突然地出现,就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他把她当什么?

云雾来强忍着眼眶的酸胀,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把字签了就行,我们好聚好散。”

祝凯旋不接她的话,一脸哭笑不得,就跟在看小孩撒潑似的。

若无其事的态度显得他游刃有余,也衬得她一败涂地。

云雾来脑子里的一根弦彻底崩断,她咬牙切齿地放狠话:“滚,你以为我不敢告你吗?你动我一下试试,我一定让你身败名裂。”

楼上刚好有一对华裔夫妻下楼来,把云雾来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然后慢下脚步,打量着眼前的情况。

丈夫拉拉妻子,示意她不要多管闲事。

妻子犹豫一会儿,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丈夫一起下楼走了。

祝凯旋脸上吊儿郎当的笑意渐渐淡下来,他张了张口,但最终只是说:“先进去再说。”

说着,他的手臂绕过她,摆弄起她插到一半的钥匙。

“没什么好说的,这里不欢迎你,你回去吧。”云雾来去扯他的手,但没扯开。

“云雾来。”祝凯旋脸上的笑意彻底不见了,叫她名字的时候,甚至带了一点淡淡的警告,“你一定要这样吗,三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副德行?说风就是雨,想怎样就怎样。我们两个人怎么样,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吗!”

他态度很强势,不顾她的阻挠,打开了门锁,推开了门。

“你说得很对,我一点长进也没有。你不用在我这表演情深意切,我一分钱也没要你的,你不亏什么。”云雾来反手拉住门把手,狠狠一关,不给他进门的机会,门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响,“看到没,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就算再来一万次,还是重蹈覆辙,纯属浪费彼此的时间,所以,你过来干什么呢?”

祝凯旋怒极反笑,他再度去开她的门锁:“我来干什么?我来干什么,我刚才不是说了?”

他轻易突破她的阻挠推开了门,并且带着她往里面走。

男人动起真格来,女人哪里是对手,云雾来只剩嘴还有反击的余地:“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他冷笑。

矛盾升级,迅速升至白热化状态。

有人中断这场胜负分明的博弈:“放开她!”

是去而复返的华裔夫妇俩,他们搬来了救兵,警卫警惕地看着祝凯旋,其中一只手已经伸向后腰,要去摸警棍。

这是被当成不法之徒了,祝凯旋停止对云雾来的拉扯,但是其中一只手仍搭在她的腰间,没有松开她,另一只手做了个“放松”的手势,解释道:“误会,我是她老公。”

那位妻子正义感很强,当即掷地有声地反驳:“就算是丈夫,也不能对妻子使用任何暴力或强迫手段。”她询问云雾来,“你没事吧?”

云雾来摇头。

“你别怕。”女人柔声安抚云雾来,对待祝凯旋,却是另一副声色俱厉的态度,“你放开她!”

碰上这种过度热心的同胞,祝凯旋真是服了,他当然拒绝配合:“我只是跟我老婆吵架了,拌几嘴句,谢谢关心,但我们真的没事。”

女人扭头,将来龙去脉简单地和警卫解释。

警卫抽了警棍出来,走近,嘴里叽里呱啦地说了一串法语。

祝凯旋什么也没听懂,不过,他能猜出对方让他立刻松开云雾来,否则就会对他采取强制手段。

女人也严词警告:“这里的警卫不会对夫妻之间的家务事和稀泥,别以为是夫妻就没人管得了你。”

一片吵吵闹闹中,一直默不作声的云雾来开了口。

她伸出双手,十指张开,向警卫做了代表安抚的手势:“谢谢关心,但我们真的没事。”

她的声音很轻,但平息了混乱的局面。

“你确定?”警卫充满怀疑。

“我非常确定。”为了增加可信度,云雾来把手搭上放在自己腰间的祝凯旋的手,“真的只是发生了一点小矛盾,夫妻之间吵架,相信你们也知道,难免的。”

有了她的再三保证,警卫才留下一句“有任何需要,请拨打我们的电话求助”就离开了。

那对夫妇也准备撤退。

“谢谢你们。”云雾来真诚地道谢。

虽说闹了个大乌龙,但如果这次她遇到的是真的危险分子,这对夫妻无疑是她的救命恩人。

妻子还是有点不放心:“你确定你真的没事吗?等你关上那扇门,没有人可以救你。”

“真的,真的。”云雾来哭笑不得,她双手合十,朝夫妻俩晃了几下,“真的是我老公,他绝对不会伤害我的,放心吧,谢谢你们。”

云雾来目送夫妻俩离开,楼层恢复安静。

祝凯旋搂过云雾来的腰,把她带进屋子,关上了门。

被这么一搅和,云雾来没有再反抗。

祝凯旋低下头来,与她对视,看了她好久。他的桃花眼里恢复笑意:“怎么不让警卫把我抓走,舍不得我?”

“你想去还来得及。”云雾来转开头,不想看他。

“来不及了。”祝凯旋把头埋到她的颈侧,她身上是他熟悉的味道,他深深吸了两口气,声音有一丝喑哑,“放我进门知道有什么后果吗?”

云雾来不说话。

祝凯旋也不需要她说话,他把唯一的一小件行李随意地扔到地上,再次搂过她的腰,开始就近吻她的脖子,泄愤似的在她细嫩的皮肤上留下几处痕迹以后,他抬起头,想与她接吻。

他却意外地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那双漂亮的眼睛像她的名字,有云,有雾,蒙了泪光,半遮半掩住她的瞳孔,很美,但是让他心疼。

他一怔,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對上他的视线,云雾来再也抑制不住哭声。

祝凯旋慌忙地抱过她的脑袋,将她拢进自己的怀里,柔声哄道:“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他轻轻拍拍她的脸,“别哭,不愿意就不愿意,不碰你就是了,难不成我还真饥渴到对你用强制手段吗。”

过去三年多,不也就这么过了。

云雾来只是哭个不停,不是放肆大哭,而是压抑地抽泣,哭声回荡在不大的空间里,每一声都在鞭笞他的心。

她哭得祝凯旋心烦意乱,捧了她的脸让她与他对视。

云雾来不想看他,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眼泪就从指缝往下流。

祝凯旋先前还有些生气,这会她一出哭的必杀技,他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情绪,只剩丢盔弃甲的份。他重新把她拢进怀里,一味地认错:“我错了,好不好?我错了,云雾来,你别哭,你知道的,我最受不了你哭。”

众所周知,人在伤心委屈的时候最怕的就是哄,一哄准崩盘,云雾来情绪失控,骂道:“本来就是你的错。”

她难得这么快就能进入沟通阶段,祝凯旋现在除了感恩戴德,就没别的了。趁她现在听得进去,他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看到我车里的东西了?”

云雾来霎时被戳到痛处,她呜咽着,泣不成声,几乎要跳脚了:“你骗我,我问你想不想离婚,是你很坚定地说你不想的。可事实上,你一直想离婚,还想拿钱打发我,我陪了你那么多年,你就打算用几栋房子打发我。我自己会赚钱,才不稀罕你的臭钱……”

果然如此,她这个哭法,祝凯旋都怕她哭得休克过去。他摩挲着她的脸给她缓一缓,解释道:“是妈妈给我的。”

云雾来的哭声一滞,但并没有感觉好受多少。

祝凯旋接着说:“是她刚发现我们结婚那会给的。那个时候,她非常生气,想逼我带你回来。你别多想,她现在是真的很喜欢你。”

原来自己只是闹了个大乌龙,云雾来相信那份离婚协议书如同祝凯旋所说不是他自己准备的,但并不敢完全相信婆婆给这份协议书的意思,总之,这事弄得她不上不下。这解释听起来合理,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我不想离婚,从来没有想过,一次都没有想过。”祝凯旋的侧脸在她头顶蹭了两下,发了毒誓,“以上所说,如果我有一个字是假的,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要说巧是真的巧,外头的天越来越黑,一场雷阵雨无可避免,在他讲完这句话后没两秒钟,天边传来一声隐隐约约的雷声。

天公不作美,就算修养再好的人碰到这种情况,都忍不住要骂脏话,祝凯旋也不例外。云雾来没忍住,笑了出来。

又哭又笑,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吗。

她哭得大脑缺氧,思考能力也不太行,过了很久才转过弯来:“你不想离婚的话,为什么一直留着离婚协议书?”

祝凯旋说:“忘了。”

“这也能忘?”云雾来不信,他真的没这个想法的话,不应该第一时间销毁吗?

“是真的忘了,那天从机场接了你,差点被你看到,我想着上面有不少隐私信息,不能随便丢,要带去公司用碎纸机处理一下,后来就给忘了,加上那辆车很少开,完全没记起来。”他说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正因为我没把它当一回事,所以才不记得,一直在惦记才叫奇怪吧。”

过去这几天,云雾来心里其实一直是清楚的,过去的那三年,他们把夫妻当成了那副鬼样子,他于情于理都可以有离婚的想法,她不能因为她不想,就强制他也不想。

只是,理解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她看到离婚协议书的时候,手都在抖——所有愤怒和难过,也不过是一个女人正常的反应。

她需要发泄心中的愤懑。

只要他好好哄哄她,她是可以让这事翻篇的。

可现在问题就是,他整整晾了她五天,她都等得心灰意冷了,他才姗姗来迟,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嬉皮笑脸地哄几句,像是例行公事,没有半分诚意可言。

现在的重点已经不是离婚协议书了,而是他为什么晾她五天。

识时务者为俊杰,祝凯旋这个时候不道歉,难不成是想死吗。

这五天来,第一天早上,对一切一无所知的祝凯旋起床后还给云雾来发了微信,问她起床没有,去不去公司陪他。

她没回复。

他就以为她还睡着,也没多想,自己上班去了。

到了公司,楼下前台给了他一个文件袋,他仍没多想,以为是什么工作文件,到了楼上才打开看,视线霎时就凝固了。

他再拨她的电话——已是关机状态。

他问云霜,并从她那边确认了云雾来前一晚上向她透露了要离婚的消息,理由不明,并被告知——云雾来已经在飞往巴黎的航班上。

云雾来居然又一次不告而别。

祝凯旋气不打一处来,给她发了信息:“云雾来,你真有种。”

祝凯旋没有第一时间追去巴黎。

最直接、最客观的原因是他的五年多次往返签证到期了,直接斩断了他追过去的可能。

更惨的是,那会正逢周六,领事馆周末不上班,他就算再焦急,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老老实实地等到周一人家上班。

至于为什么晾了她五天,因为他很生气,他知道她肯定不是平白无故发脾气,但他思来想去没找到原因。他一个洁身自好的五好青年,黄赌毒一样没沾,不跟异性搞暧昧,上一次跟别的女性有亲密接触,还是抱了一下傅行此家的小屁孩,到底能有什么事情值得她翻脸到要离婚?

这个女人又一次闷声不响地跑走,她把他当什么了?

他生气到一点也不想哄她。

一直到来巴黎的前一天晚上,他开车在路上,车子不小心跟别人的车发生了剐蹭,找保险公司的电话时顺便翻到了储物盒里的离婚协议书,才后知后觉地猜到云雾来突然翻脸的原因。

不过,他次日一大早就要飞往巴黎了,也不差那一点时间提前哄她了。

到底谁教她的,翻到离婚协议书了,连问都不用问他一声,直接自己拟一份新的给他,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是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两个字叫“沟通”吗?

可到了此时此刻,他心里只剩无奈,面对她流眼泪时的心疼,还有终于又把她抱在怀里的踏实。

“我的错,我应该第一时间找你的。但你为什么就不能问我一声?自己白白气了这么多天,划算嗎?”

云雾来的哭已经停止了,但是抽泣一时半会停不下来。过了好久,她的声音里又带上一丝哭腔,她说:“我不敢,我怕你承认。我以为你一定会承认的。”

祝凯旋反问:“那你就不怕我一气之下真的签字吗?”

云雾来没搭腔。

说实话,她不怕。

他签了也没用。

因为什么呢,因为她在协议里,财产分配的那个地方,牛气哄哄地加了个括号,里面写着:乙方并不稀罕甲方的臭钱。

这种协议,就算签了字,应该也没法生效吧。

“乙方并不稀罕甲方的臭钱。”祝凯旋把那句话背出来了,他啼笑皆非地低头去看她,“那甲方稀罕乙方的香钱,分甲方一半,行不行?”

云雾来有点窘迫,耳朵开始泛红,这句话是她经过好一番犹豫、实在气不过才加上去的。后来坐上飞机了,她就后悔得要命,觉得自己未免太过不严谨,实在影响形象。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就顺便随着方才翻涌上来的泪意小声哭了几声,试图转移祝凯旋的注意力。

祝凯旋真的被转移了注意力,他说:“你要不要喝点水啊,你不渴吗?”

云雾来摇头。

哭了这么久,也说了这么多话,确实是有点渴,但她不是很想离开他的怀抱。

这是祝凯旋第一次到她巴黎的住处来,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地方比他想象中的小很多,也没有他想象中豪华。他原本以为她混到这个份上了,应该会住很好的房子。

不过,房子收拾得挺整洁的,看起来很舒服,符合她一贯的龟毛风格。

“哪个房间是你的?”他问。

云雾来的脸埋在他的胸口,跟一只鹌鹑似的,不肯说话。

“不说就客厅了。”祝凯旋作势要往沙发方向走。

客厅毕竟是公共区域,云雾来怕他来真的,眼一闭,心一横:“不要,左边,左边那个房间是我的。”

“乖。”祝凯旋说着,捡起自己扔在地上的包,大步流星地把她抱了过去。

云雾来心脏猛跳,下意识地想拖延时间,出尔反尔:“先等一会儿,我渴了,我想喝水。”

祝凯旋不为所动,进到房间,他没空参观她的住处,用脚踢上了门,就把她往床上扔,自己单膝跪上床去,俯下身去吻她。

云雾来的毛病又犯了,她闪躲着,非常嫌弃祝凯旋:“可你这衣服是脏的呀,你能不能先去洗个澡?”

“闭嘴。”祝凯旋额角一跳,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太好,又去捏着她的下巴诱哄,“先让我亲一会儿。”

说是先亲一会儿,事实上,亲着亲着,他就开始耍赖了,不肯浪费时间去洗澡。

“我很干净的。”他咬着她的耳朵,去拉她的手,“不信,你检查……”他蹭她的脸,像只撒娇的大狗,“不洗了,不想洗澡,只想要你。”

云雾来没有招架之力,软绵绵地埋怨道:“脏死了。”

祝凯旋知道她是同意的意思,于是长臂一伸,去捞自己扔在地上的旅行包。

他这次出来没带什么东西,除了护照、钱包、手机、电脑、充电器和一套睡衣,包里就剩下四盒安全套。

多了点,但是有备无患。

正当此时,外头的大门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砰。

屋内的两人都是一僵,对视一眼。

万又的大嗓门喊道:“雾来,你好了没?”

云雾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把祝凯旋一把推开了,然后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用被子盖住,自己则慌忙去套睡裙。

万又没得到回应,来到她的房门前,敲了两下:“雾来,你好了吗?”

“你,你别进来。”云雾来仓皇地说道,“我在换衣服。”

她竭力压着自己说话时的喘息,唯恐被万又听出端倪。

“你怎么还在换衣服,你不会还没化妆吧?”万又急眼了,云雾来的习惯是要先换衣服再化妆的,不然,她怕脸上的粉底弄脏衣服。

云雾来心头一跳,有不祥的预感,她看了一眼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祝凯旋,冲门口喊:“我今天不去了,人有点累。”

明明之前说好了的,万又哪里肯:“不行,我都已经和他们说过了,Lai也会来,好几只小狼狗,就眼巴巴地等着你了。不是说好了要左拥右抱,摸着小狼狗的八块腹肌,忘掉你那个又渣又便宜的老公吗!累算什么,起来战斗!!”

怎么说呢,云雾来现在真的恨不得自己从来不曾存在过,她很想保持冷静,以便待会在祝凯旋面前与万又说的这番话撇清关系,一口咬定这只是万又的一厢情愿,但她一开口,声音都是抖的。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我‘大姨妈’突然来了,痛经好严重,我真的不去了。”

“啊?这么不巧?”万又可惜道,“那确实,你去了也无福消受。”

云雾来继续硬着头皮和她周旋:“嗯,我真的不去了,你去吧。”

万又关心地说:“那我给你泡杯红糖水吧。”

云雾来已经处于崩溃边缘,只想万又赶紧走:“不用了,我已经吃过止痛药了,睡一觉就好。”

“好吧,那我一个人去了啊。”

“嗯。”

时间变得很漫长,不知道万又磨磨蹭蹭些什么,半天没走,这边房间里的两个人几乎等了一个世纪,才等到她关门离去的声音。

祝凱旋掀开了被子,叫道:“云雾来。”

云雾来咽了一口唾沫,眼睛完全不敢看他,下意识地装傻充愣:“啊?”

“不解释一下?”祝凯旋还笑了一下。

这分明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云雾来跪坐在他面前,经历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头脑风暴,宛如一个十恶不赦的犯人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为自己开脱。

窗外的雨彻底到了失控的地步,云卷着风,风驱逐着云,滂沱大雨像有千军万马在奔跑、呐喊。

天也更暗了,不仅仅是风雨,时间也到了该天黑的时候,路灯、万家灯火开始接连亮起……住宅区都有了人间烟火味,亮光在雾蒙蒙的雨丝里晕开,模糊不清,萧瑟里,有了几分意料之外的温柔。

云雾来几乎要融化在这个雨夜里。

窗外的雨久久不歇,急促且狂乱地润泽大地,大有毁天灭地之势,偶尔有所缓和,却像张细密的巨大蛛网,缓缓拂过,然而过不了多久,又卷土重来,发动新一轮的狂风暴雨。阳台上的几盆四季常青的绿植无人顾及,被摧残得枝折花落,叶子却是在雨水的洗礼下绿得发亮。叶片洗去尘埃,鲜嫩得仿佛一掐就能出水。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云雾来再一次醒来,是被外头一阵石破天惊的尖叫吵醒的。

那是万又的声音。

云雾来一瞬间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年,她过了那么一小会才想起来自己正在巴黎,和祝凯旋一起。

她一摸身旁,摸了个空。

外头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从窗帘缝透了点微弱的光进来,隐隐照亮房间。

眼睛酸涩得睁不开,云雾来强忍着不适下了床,走到了外头一探究竟。

万又起夜,结果刚开卧室门就看到家里的客厅有个陌生男人的身影,惊得六神无主,随手抓过手边的花瓶充当防身武器,放声尖叫。

云雾来摁亮客厅的灯,灯亮的一瞬间,她差点觉得自己瞎了。

“别叫了。”她疲惫地挥了一下手,制止万又。

她没来得及告诉万又有关祝凯旋过来的消息。

万又在惊魂未定中认出了祝凯旋,也想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把花瓶放回原处,花了点时间平复心情。

然后,她扬手,礼貌地跟祝凯旋打招呼:“Hi.”

万又穿的睡衣还算保守,不过对祝凯旋而言仍是非礼勿视。

他移开目光,显出几分显而易见的冷淡,没有回应万又,而是对云雾来说:“我先回屋了。”

祝凯旋鲜少这般让别人没面子。

客厅里只剩下两个女人。

云雾来尴尬地摸摸鼻子,压低声音,介绍了祝凯旋的身份:“刚才那个是我老公。”

“我认出来了,难为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终于第一次见到你带男人回家了。”万又没好气,“但是,你下次能提前告诉我一声吗?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没提前告知室友确实是云雾来的失误,她伏低做小:“我的错,我的错。”

她现在只有一个愿望——万又不要提起昨天叫她出门参加派对,她骗万又说自己痛经的事。

但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万又“哪壶不开提哪壶”:“所以,我昨天敲你门的时候,你们正忙得不可开交吧?”

云雾来无言以对。

万又服了,她心累地挥挥手,说道:“恭喜和好,但你老公貌似看我不怎么顺眼啊。”

“你这不是废话吗?”云雾来让万又好好回忆,“昨天你劝我去派对的时候,你都说了些什么,他一字不落全部听进去了,得多缺心眼才能喜欢你啊。”

万又粗略地一回忆,也有点怵得慌,她不敢再细想,跳脚为自己辩解:“那我还不是不忍心看你伤心难过,才想用小鲜肉来慰藉你。再说,你也不是那种人啊,我不就开两句玩笑吗,谁知道你们后脚就和好了,唉,以后还是任凭你在深夜里哭泣,我不多管闲事了。”

“我不会再在深夜里哭泣了。”说完,云雾来又补充,“当然,我之前也没有。”

云雾来回到房间,祝凯旋已经睡下了,正背对着她躺着。

云雾来掀开被子躺进去,等了几秒,没等到他有任何反应。

完了,肯定又让他记起万又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了,什么“摸着小狼狗的八块腹肌”,什么“又渣又便宜的老公”。

云雾来戳戳祝凯旋的背,解释道:“我室友讲话大大咧咧,喜欢开玩笑,你别当真。”

祝凯旋无动于衷。

云雾来继续戳他:“祝凯旋。”

他还是不理。

看来只能用必杀技了。

云雾来把额头抵到他的背上,蹭了两下。

“老公,要抱。”

这是云雾来第一次合法地叫祝凯旋“老公”,意义重大,再加上一句千娇百媚的“要抱”点题,杀伤力可想而知。

祝凯旋不可置信地转身面向她,虽然语气不太好,但终究是绷不住,愿意跟她说话了:“云雾来,你少来这套。”

他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两句话就能被哄好的男人。

看来,这个女人在巴黎过得挺多姿多彩的,天高皇帝远,生活乐逍遥。

云雾来又做掩耳盗铃的事了,她把脑袋拱进他的怀里,假装自己看不到他不爽的眼神,小声说:“我就来这套。”

她厚着脸皮,又说了一遍:“要抱。”

祝凯旋将手搭到她的肩上了,但只是把玩她的头发。他記忆力很好,完美借用万又的言论:“又渣又便宜的老公有什么好抱的,不如抱八块腹肌的小狼狗。”

云雾来咬牙,但还是抱着哄人的耐心和态度,轻笑道:“这里不就有一条八块腹肌的小狼狗吗。”

调情,谁不会啊。

俗话说得好,一胖毁所有,多少学生时代的风云人物最后毁在发福上,一到毕业就开始横向发展,最终泯然众人矣。

祝凯旋的身材管理得很到位,下颌线清晰紧致,肩膀平直流畅,腰是腰,腿是腿,为分开三年依然能够吸引前女友兼便宜老婆的眼球,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云雾来怎么都没想到,她已经主动成这样了,祝凯旋居然还是无动于衷,没有来抱她。

她最后给了他五秒钟时间,当即就翻脸了,推开他,骂道:“吃饱喝足翻脸不认人是吧?那你可以滚回去了。”

祝凯旋发出一声轻笑,终于用长臂一圈,把她搂进自己怀里,质疑道:“你哄我就这点诚意?”

为表示矜持,云雾来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不过,她很累,再加上很想被他抱着,所以很快软下来,由他去了。

她振振有词:“哄你就不错了,我本来也没必要哄你,万又看我心情不好,想把我带出去放松一下,朋友之间开开玩笑、过个嘴瘾怎么了吗?你跟傅行此不说啊,你有本事把手机拿出来给我看你们的聊天记录。”

这次是轮到祝凯旋无言了。

过去三年多,他没有女朋友的监督,自然也没有清理手机里的聊天记录的必要,即便换手机,也会把所有聊天记录原封不动地迁到新手机上。跟最好的兄弟三年多的聊天内容,攒了多少干货,根本难以想象,他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看到。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他淡笑道,语气都轻柔下来。

对他来说,她的这番话,重点在于“心情不好”。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是那五天时间是她切切实实地一分一秒走过的。

从前年纪小,他和她沦落到分开的地步,他们彼此都有错,不信任、不理解、自私、幼稚……一切尚可以用年少气盛来解释,但三年多过去,在做出重新开始的决定之后,纵然她也有错,但他终究是没有做好,他应该给她更多包容和体谅的。

“云雾来。”

“嗯。”

祝凯旋低下头。

云雾来迎接了一个很温柔的吻,不带任何情欲成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甚至从中感受到了一点小心翼翼,这让她觉得自己正在被他精心呵护。

她轻轻抓着他的衣襟,心里突然间变得很踏实。

这是她来到巴黎之后,第一次在别人的陪伴下入睡。

这座承载着她梦想的城市,纵然热闹繁华,对她来说却也是冰冷孤独的。当夜幕降临,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她而亮,她是无根的浮萍,摇晃着,漂泊着,找不到可以栖息的落脚之地。

现在,她身后有了退路和港湾。

晨曦透过窗帘照进来了,察觉到怀中的人呼吸绵长,已然睡着,祝凯旋重新把她的脑袋拢进自己的怀里。

抚摸着她毛茸茸的后脑勺,他轻声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无论对错,我都很快就来哄你。”

除了一套睡衣,祝凯旋没有带换洗的衣物,显然不足以维持他在这里的生活需要。

他先起的床,洗漱完毕,叫醒云雾来:“起来了,陪我去买几件衣服。”

“买你个头。”云雾来无精打采地骂道。

祝凯旋说:“那我没衣服穿了。”

云雾来下意识地说道:“那你活该。”

“你确定?”他不怀好意地问。

一小时以后,两人一道走在香榭丽舍大街上。

云雾来今日的打扮以舒适为主,她穿了双软皮的平底鞋试图缓解疲惫,态度颇为恶劣地催促道:“快点,速战速决。”

祝凯旋把玩着手心里云雾来的手,对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店铺目不斜视,说:“那你给我挑。行此浑身上下所有的衣服都是小随儿给他挑的。”他似笑非笑,“大到外套、外裤,小到内裤、袜子,全都是小随儿的眼光和品位,你能不能学学人家老婆?”

一块逛街的时候,宴随跟云雾来说过为什么,她说这让她在脱傅行此衣服的时候格外有存在感和归属感。

而身为傅行此最好的哥们,祝凯旋显然也知道为什么,他非常淡定地说:“让你也有点存在感和归属感,省得你一天到晚害羞个没完没了。”

云雾来不想浪费时间继续跟他掰扯,就近进了家店,就差闭着眼睛乱指,本来想挑些奇装异服给他,以示报复,但想到带他出门,他就是她的脸面,所以她忍住了,没有付诸行动。

祝凯旋隔几分钟就换一件衣服从试衣间出来,让云雾来看上身效果。

他个子高,人也瘦,是个非常合格的衣服架子。

她随便指了七件衣物,他一件都没白试。

云雾来累死累活还被拖出来逛街的气消了大半,在心里猛夸自己:我的眼光真是没话说,不管是挑衣服,还是挑老公。

“都要了。”她对导购员说。

她甚至大方地替祝凯旋埋了单。

“行此的衣服,宴随都是刷他的卡买的。”祝凯旋有种被富婆包养的不劳而获感。

“开心吗?”云雾来问他。

“开心啊。”祝凯旋没个正经,“你挑的,你买的,想必你很有存在感和归属感了。”

女人逛街的时候,体力总是无穷无尽,谁也搞不明白这股力量究竟从何而来。云雾来彻底进入状态,步伐矫健,乐此不疲地替祝凯旋购置新衣。

他现在有点像她小时候玩的芭比娃娃,她一门心思想着怎么装扮他,恨不得收集百八十套衣服给他换着玩。

最后是祝凯旋拎不动了,阻止她道:“行了,买这么多衣服干什么,我又穿不完。”

云雾来一愣。

自他追来巴黎,她沉浸在与他形影不离的亲密中,竟然忘了这只是他们短暂的聚首,不日就要分别。他虽然没有说过自己什么时候走,但终归是不可能在这里久待的,他的家人在锦城,他的事业在锦城。

他肩上背负的责任、生活的轨道,全都在锦城。

长相厮守只是美好的愿望,看不到曙光。

他还没走,可她已经开始舍不得。

云雾来看了一下自己的脚尖,再抬头的时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也是,对了,你什么时候走?”

“还不知道。”祝凯旋说。

“哦。”她轻声应了。

短暂的沉默。

祝凯旋把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他手里拎着各种各样的购物袋,没法去拉她或者抱她,所以他低下头,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脑袋:“至少等我用完带来的安全套再说。”

云雾来的伤感让他这句话搅乱了,她憋住笑:“那你带了多少?”

祝凯旋随口胡说八道:“不多,也就一箱。”

云雾来笑得直不起腰:“客死他乡不太好吧?”

说着,两人来到路边打车,上车以后,云雾来跟司机报了家里的地址。

祝凯旋说:“别去家里,去酒店。”

云雾来秒懂,她摸了一下有点发烫的耳朵,镇定地跟司机改了口。

酒店的前台用英文交流没有障碍,人生地不熟的祝凯旋不再需要依仗云雾来做翻译,反客为主,跟前台工作人员沟通起来。

他说要有落地窗的豪华大床房,视野一定要好。

前台工作人员问:“那先生要订多少天的房间呢?”

祝凯旋一时半会答不上来,侧头看向云雾来。

云雾来和他对视,跟前台一样,她也在等他的答案。

祝凯旋沉默一会儿,说:“五天。”

他临时出来,安排好的工作计划全部被打乱,加上来回的时间,在这里待五天已经很任性。

云雾来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五天啊,时间好短。

好像是惴惴不安的犯人等到了判决结果,怅然若失的同时,她也感觉到尘埃落定的踏实。

“五天,好的。”前台准备录入。

“等等。”祝凯旋看着云雾来的样子,改了口,“七天吧。”

云雾来用脚尖来回踢着地面。

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了两天,她稍微好受点了,但貌似也没有太好受。

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摆到了台面上——异地。入不了普通情侣法眼的一天两天,异地情侣要想方设法才能挤出来。

祝凯旋低下头来,与她对视,商量的口吻:“先七天,不够再加。”

反正帷风有他爹顶着,他真的想多撂几天挑子,问题也不会太严重,大不了当个不孝子。

“随你,我又没意见。”云雾来不看他,小声嘟囔。

祝凯旋笑道:“那我怎么看有人一副快要哭的样子。”

云雾来反驳:“谁要哭了。”

祝凯旋摸摸她的头,言行举止间,体现了一个丈夫对妻子的宠溺、包容和爱护。

前台递来账单,祝凯旋看一眼,心安理得地递给了云雾来。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祝凯旋的巴黎之行,心安理得地花起了云富婆的钱,浑身的行当要她买,就连开房也不打算自己掏一分钱。

虽然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夫妻,法律层面上,婚后的收入都属于共同财产,没有你的钱、我的钱的区分,但他们是这种共享共同财产的关系吗?

显然不是!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也完全没有透露过自己的财政状况,只是彼此都知道对方手头挺宽裕。

所以,祝凯旋就是抠。

前台还在等着,云雾来不想让别人看“这两个人来开房,看似你侬我侬,事实上连开房的钱都要互相推托”的笑话,木着脸刷了卡,签下自己的名字。

祝凯旋看出她的不满了,离开前台去乘电梯的路上,他拉着她的手给她灌迷魂汤:“一定让你觉得花钱花得值。”

云雾来没有被他灌倒,她很理智,嘲讽道:“是吗,那需不需要我额外再给你服务费啊。”

祝凯旋想了想,说:“也行。”

电梯上行的过程中,祖婉打电话过来,有比较重要的工作事项要跟祝凯旋汇报。

面对下属,他人模人样,一本正经,又冷静又睿智,温和之中不乏威严。

云雾来在光可鉴人的电梯壁上看他表演,忍不住撇了撇嘴,表达自己的鄙夷。

祝凯旋看到了,伸手把她捉过来,用眼神询问她所为何事。

云雾来要挣脱,他不让,两人出了电梯,一路打打闹闹去的房间。

祝凯旋一心二用,和祖婉的交谈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进到酒店房间,他四处看了看,对酒店的环境还算满意。从落地窗俯瞰,视野极佳,想必到了晚上灯火璀璨之时,繁华都市尽收眼底,定是美不胜收。

夕阳的余晖泛着橘红色,懒懒地照进来。

云雾来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坐下了,祝凯旋打着电话,下意识地准备坐到床上去。

他正要坐下去,云雾来突然叫他的名字:“祝凯旋。”

祝凯旋抬眼看到她要杀人的表情,记起这个女人那龟毛的个人卫生习惯来。

但他觉得她也没多坚定,昨天就算嘴里不依不饶地喊脏,最终还不是由着他在她床上摸爬滚打。

所以,他不打算理她。

云雾来急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了:“你敢。”

祝凱旋敢是敢的,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电话打了挺久,祖婉最后小心翼翼地问:“祝总,您什么时候回来,我给您订机票。”

房间里很安静,就算祝凯旋的手机没有开外放,云雾来还是听到祖婉说的话了。

祝凯旋说:“先不用订,还没决定。”

祖婉没辙,挂电话前,颇为违心地祝福祝凯旋:“那祝您和夫人玩得开心。”

“嗯。”祝凯旋深谙用人之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挂了电话,祝凯旋找云雾来秋后算账:“刚才在电梯里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什么表情?他电话打了太久,云雾来都忘记电梯里发生什么了,经过他提醒,她才记起来:“哦,那个啊,我就是看你像模像样的,想知道你助理知不知道你连开房都要让女人花钱。”

这原本是她真心实意地奚落祝凯旋的抠门行为,但话说出来,莫名其妙就变了味,听起来很像是在套话,想套出过去几年他的私生活。

他到酒店给她送行李那次,她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不答反问,最终也没给她答案。

祝凯旋很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就在她以为他这次也不会给她答案的时候,他回答了:“她不知道,因为她跟了我以后,这是我第一次跟女人开房。”

他的言外之意非常明显了,分手的三年多里,他没有过女人。

云雾来并不意外,根据傅行此、宴随几个人给的信息和反应,她已经大致猜到了,现在只不过是确认了一遍。

她不曾强求过他守着她,但听到这样的回答,心里当然是高兴的,她很想告诉他,自己也不曾为任何一个别的男人停留。

尽管他们的婚姻开始得莫名其妙,但他们不谋而合地选择了守护这场儿戏。

祝凯旋没有问。

云雾来等了一会儿,开始思考自己要是主动说,会不会显得特别丢份、特别猴急。

祝凯旋没给她机会,他托着她的后脑勺,凑近来吻她。

他没亲上,万又的电话来得非常及时。

云雾来无视祝凯旋的不满,把电话接起来了:“喂,万又。”

万又听她声音正常,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我生怕你在忙,纠结了好久才敢给你打电话。”

云雾来问万又:“怎么了?”

万又说:“你给我开一下门,我钥匙忘带了。”

“你没带钥匙吗,可我们不在家。”云雾来说。

“啊,那你們什么时候回来?”

云雾来说:“你稍微等会儿,我们马上回来。”

她正好也要收拾一下自己的行李,带点日用品和换洗的衣物过来酒店。

“行,那你们快点啊。”

“对了,万又。”云雾来把万又叫住了,“晚上一起吃个饭吧,祝凯旋请客。”

祝凯旋一听,就表达了不满,动手掐她的腰。

为了不让万又误会,云雾来忍着没叫出来,她摁住祝凯旋的手,问万又的意见:“可以吗,你今晚没约吧?”

万又心有余悸:“约是没约,我本来打算自己做晚饭的,不过,你确定你老公要请我吃饭吗,早上他都不想拿正眼看我。”

云雾来安抚她:“不用当真,他就是早上有点没睡醒,其实人很好相处的。”

“真的吗?”

“真的,他自己说要请你吃饭的。”云雾来撒谎不打草稿。

两人三言两语间敲定了晚饭。

“我怎么不知道我要请客吃饭?”等她挂掉电话,祝凯旋立刻问了。

云雾来无视他的抗议:“你请我朋友吃饭不是最起码的吗,万又的男朋友过来法国,也会请我吃饭。”

请女朋友的朋友吃饭确实是礼仪,但问题是,祝凯旋还在记恨万又叫云雾来出去的时候说过的话。

什么朋友啊,撺掇云雾来左拥右抱小狼狗、摸人家腹肌,还说他又渣又便宜,让她忘了他。

云雾来提进一步的要求:“待会见了万又,你客气点,绝对不许像早上那样摆脸色,让她没面子,不然我跟你没完。”

祝凯旋不想答应。

“万又对我很好的。”云雾来收了玩闹的态度,很认真地说,“她教我法语,带我熟悉巴黎,每次做饭都记得我,陪我过生日,这几年我多亏有她照顾。”

“行了,知道了。”祝凯旋答应了,但还是不情不愿。

云雾来恼了:“祝凯旋,你怎么这样?这是我朋友欸。”

“你朋友怎么了。”祝凯旋嘟囔,“你还不是直接把我的H盘清空。”

这是陈年旧事了,她那时还小,思想相对比较单纯,发现他的存货以后大发雷霆,骂他好色,甚至怀疑他的人品,勒令他删除。

祝凯旋解释说所有男生都会看。

云雾来不信,问傅行此。

傅行此“看热闹不嫌事大”,把祝凯旋给卖了,一口咬定自己从来不看,还义愤填膺地说自己对女朋友之外的女人的身体没有一点兴趣。

云雾来信以为真。

祝凯旋最后实在没办法了,为了世界安宁,狠下心来清空了H盘。

他没有备份,很多绝版资源再也没能找回。

时隔多年,云雾来依然不觉得抱歉,不但不抱歉,而且要动手打人。

两人乘坐出租车回到公寓,万又蹲坐在门口,无所事事地玩手机,脚边放着一堆从超市买来的食材。

“你们终于回来了。”她欣喜地站起来,蹲久了,腿有点麻,她跺了几下脚。

这是云雾来的室友和老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气氛略微尴尬。

云雾来的手在背后悄悄掐了祝凯旋一把,打圆场:“还要我再做一次介绍吗?”

万又看到祝凯旋就觉得心虚,她尽量不去看他,尴尬地笑道:“不用了,久仰祝先生大名。”

根本是一派胡言,她才知道云雾来有个便宜老公没多久。

云雾来再度施力,暗示祝凯旋。

祝凯旋还算听话,一笑,春暖花开:“我也不用介绍,多谢你这几年来对云雾来的照顾了。”

——就是太照顾了点,连小狼狗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过犹不及。

万又干笑,她弯下腰,要去抱起地上的两个纸袋。

祝凯旋说:“我来吧。”

开了门,祝凯旋把食材抱进厨房。

万又拉着云雾来在后面说悄悄话:“真是吓死我了。”

云雾来安抚道:“有什么好怕的,跟你说了,他很好相处的,你跟他一块吃顿饭就知道了。”

万又半信半疑。

云雾来拍拍她的肩,去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了。

冰箱太久没除霜,冷冻箱的抽屉不太抽得出来,祝凯旋没等吃饭,就开始给万又展现绅士风度了。

云雾来一边收拾要带去酒店的东西,一边听着万又狗腿地为其鞍前马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收拾着,收拾着,她瞄到了他的旅行包。

他说把带来的东西用完再走的。

那他带了多少。

好奇心迫使她打开了他的包。

“在干吗?”门口突然传来他轻松的问候。

云雾来一个哆嗦,差点没拿稳包。

那一个须臾间,她的脑子转了少说也有两百圈。

偷翻别人的包,数别人带了几盒安全套,这么猥琐的事情真的是她云雾来干出来的吗?

车到山前必有路,关键时刻,她竟然想出了一个光明磊落的理由:“我想看看你的包有没有多余的空间,我想放点东西进去。”

说出来的那瞬间,她都忍不住佩服她自己。

祝凯旋看向一旁她大开的行李箱,眼神颇为费解。

云霧来也看了一眼,随口胡说八道:“我的行李箱貌似装不下那么多东西。”

祝凯旋有点无奈:“又不是搬家,你带那么多东西去干什么?”

“你管我。”云雾来说着,准备把床上几件叠好的衣服装进他的包里。

“我也装不下,还有一台电脑。”祝凯旋过来把自己的包收走了,放到书桌上,然后把电脑合上塞回去了。昨天她睡着以后,他还开着电脑远程处理了一些紧急公务。

万又收拾好过来等他们了,发现云雾来在收拾行李:“咦,你要去哪儿?”

“我们这几天去酒店住。”云雾来说。

她做好了万又起哄的准备。

但万又今天格外老实,只是点头如捣蒜:“是哦,住酒店方便点。”

她不是话里有话,而是真的特别真诚。

云雾来都惊了。

她继续收拾行李,祝凯旋坐在她座位前看着她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这个也要带,那个也要带,不知道的人以为她要去哪个国家度假。

收拾到睡衣部分的时候,他看她带了几套很保守的绸质长衣长裤,不由得眉头一皱:“这都是些什么啊,你能不能带点我喜欢的类型?”

谁记得你喜欢什么类型。如是想着,她从衣柜里扯了两条吊带蕾丝裙,团成一团扔进行李箱。

睡衣落入行李箱,松散开来。

祝凯旋看一眼,闭嘴了。

万又依然没有起哄,而是真诚地附和道:“对、对、对,带性感一点儿的比较好。”

云雾来算是彻底确认了,万又有点怕祝凯旋,大概是因为背后说他坏话并撺掇他老婆泡小狼狗让他听见,所以变得格外乖巧。要知道,万又这女人平时虎得要命,云雾来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么怂。

这让云雾来有种找到靠山的感觉。

云雾来在行李箱里装的全是自己很喜欢的衣服,她想穿给祝凯旋看,有种小孩子想要跟别人炫耀新玩具的雀跃。可惜冬天的衣服厚,带了两件大衣就差不多装满一个行李箱了,她琢磨着自己有没有必要再带一个箱子,被祝凯旋阻止了:“够了,这屋子又跑不了,到时候回来拿很方便,大不了去买新的。”

她带那么多,当苦力的还不是他。

“你给我买吗?”云雾来随口反问。

“我给你买就我给你买,那你什么都别带了。”当着万又的面,祝凯旋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看似是在表现老公的大方,事实上说的是只有云雾来能听懂的暗号,“我也想有点存在感和归属感。”

三人去吃的法餐,那是传说中要提前好几个月才能预约到位置的米其林三星餐厅,云雾来之前跟Kerr来过一次。

餐厅给男士和女士的菜单是不同的,女士的菜单上没有价格,默认男士埋单。

云雾来怕一会儿祝凯旋又惯性“吃软饭”闹出尴尬,入座以后,给他发了条微信,把情况告知。

两位女士坐在一边,祝凯旋坐在另一边,收到微信以后,他抬眸看了云雾来一眼——有点愁。

这女人在想什么,不就让她买了几件衣服,付了开房的钱吗,她还真的把他当成了只出体力、不出钱的小狼狗了?

法餐上菜很慢,等候的过程中,三人随意地聊着天。

万又终于信了云雾来的话,祝凯旋很好相处。

他风趣,但是恰到好处,该说的时候说,该听的时候听;绅士,让人感受到尊重,但不会显得他过度殷勤;健谈,对着认识没多久的她也可以说说笑笑,但分寸感极佳,不至于轻浮。

面对云雾来的时候,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他特别喜欢逗她,享受把她惹得气急败坏的过程。等她真的要发飙了,他才逗猫似的顺着捋一把。

他俩看似吵吵闹闹的,但是磁场莫名很合,始终在同一个频道上。

万又看着这两个人,发自肺腑地感到羡慕。

她跟戴扬,似乎已经完全没有共同语言了。戴扬这个人很踏实、安稳,从前是能给她安全感的性子,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觉得他木讷、古板,缺少情趣,登不上大雅之堂,与之相对应,他觉得她物质、虚荣,过于浮躁。

恋爱太久,激情退去,戴扬提过几次结婚,万又完全提不起兴致,好几次想挥刀斩乱麻,可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难以彻底割舍,于是他成了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她羡慕云雾来看向祝凯旋的时候眼睛里会有光,而且会害羞,会耍小性子。

这种场景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她早就忘记了喜欢戴扬的滋味。

祝凯旋和云雾来闹完,忽然把话题转向了万又:“万又跟男朋友交往几年了?”

万又回神,回答:“快六年了。”

“也挺久了。”祝凯旋跟她拉家常,“他常过来吗?”

万又算了算:“好几个月没过来了。”

祝凯旋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我看云雾来跟他挺熟的,以为他常过来,云雾来很慢热,跟她混熟不容易。”

“前一两年是常过来,平均一两个月就会过来一趟。”万又笑道,“而且我们不像你们,舍得去酒店住。他每次过来都住家里,跟雾来见多了,自然就熟了。”

话题围绕着戴扬聊了一会儿,云雾来看出万又不是很想聊他,于是制止祝凯旋:“吃你的饭,你干吗对别人的男朋友这么感兴趣。”

“我又不是对别人的女朋友感兴趣。”祝凯旋嘟囔,但没再继续聊戴扬。

三人吃过晚饭,夫妻俩坚持要把万又送回家,再回酒店。

万又跟两人道别,并表达对祝凯旋的感谢:“谢谢祝总请我吃饭。”

祝凯旋摸摸云雾来的脑袋:“应该的,你男朋友也请云雾来吃饭了。”

路上,云雾来收到万又的微信:“我给你老公五星好评。”

云雾来乐了,把微信拿给祝凯旋看。

祝凯旋故作谦虚:“没给Lai大设计师丢脸就行。”

本来朋友之间带男朋友出来也有个参考的意义在,万又把祝凯旋各方面分析了一番,从相貌、身材到性格、谈吐、素质,再到家世、能力、工作,说得那叫一个头头是道,总之就是哪里都好。

虽然万又夸的是祝凯旋,但不妨碍云雾来心情灿烂,嘴角忍不住挂上笑,她抱着手机和万又聊了一路,即便进了酒店,也舍不得放下手机。

祝凯旋先去洗澡。

云雾来继续和万又聊天。

万又:“今天跟你们一起吃了顿饭,你知道我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吗?”

云雾来:“什么?”

万又:“我终于下定决心和戴扬分手了。”

云雾来一愣。

她没想到万又会突然说这个,但仔细想想,也是情理之中。万又对这段感情的厌倦已经持续很久了。

万又继续说:“看到你们两个这么甜蜜,我真的好羡慕,我不想再拖下去了。”

云雾来不方便在这种时候给他人情感当参谋,只能回复:“你自己不要后悔就好。”

万又提到了无关人员:“你跟Garnett没什么吧?”

云雾来:“当然啊。”

万又:“那我就放心去试试了啊。昨天派对上又遇到他了,我这颗心貌似对着他还能狂跳。”

说实话,云雾来是很不看好万又和裴高卓的,所以友情提醒:“Garnett是玩咖一个,你小心,别栽在他手上。”

万又不当回事:“我又没打算要什么结果,一把年纪了,难道还玩不起啊?”

祝凯旋洗完澡出来了,来到云雾来的身后弯下腰:“你怎么还在聊。”

云雾来噼里啪啦打字回复万又,一心二用地回应祝凯旋:“万又找我有事嘛。”他的头发还没干,蹭在她的皮肤上很难受,她侧身躲避,“别贴着我,难受。”

祝凯旋埋怨:“你们两个天天待在一起,我难得过来一趟,她还要占用我的时间,是我先预约的。”

巴黎冬季降雨频繁,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外头又下雨了。

云雾来回过神的时候,零零碎碎的水珠早就落满了一整面落地窗,时不时汇聚成一小股蜿蜒而下,万家灯火变得模糊不清,像加了一层马赛克一样的效果。

祝凱旋的下巴放在云雾来的肩上,俩人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云雾来突然想起祝凯旋约她看的那场演唱会,她尚未恢复正常思考能力的大脑花了一点儿时间来思考今天是什么日子。

好像赶不上了啊,有点遗憾。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一起去看过演唱会,听一听现场版的《七里香》。

“祝凯旋。”她哑着嗓音小声叫他。

“嗯。”

她很累,只想说关键字:“演唱会。”

是她一声不吭跑回巴黎,才害得他们错过演唱会,现在想来,不免有点自责。

祝凯旋听懂了,没有责备她,只说:“以后。”

“嗯。”云雾来疲倦地闭上眼睛,心里并没有泛起什么涟漪。

这种时候,除了说以后,还能说什么呢。

大概率是空头支票罢了。

“我们的以后还很长。”祝凯旋说。

云雾来睁开眼睛,扭过头去看他。

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笑起来:“嗯。”

洗漱过后,云雾来躺进被窝里,祝凯旋却还有不少公务要处理。他人在巴黎,得依照国内的办公时间。

云雾来想等他的,但体力不支,很快睡去,迷迷糊糊间,一直断断续续听到他敲击键盘和点击鼠标的声音,后来也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结束工作上床来的。他上床第一时间过来抱她。

云雾来顺从地贴近他,窝进他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睡姿。

傍晚的时候,她数了,他一共带了四盒,每盒十二个,一共四十八个,真的等用完的话,可以把他困在这里不少日子。

虽然只是句玩笑话,但如果她要他说话算话,他会照办的。

可是,他待在这里,好像真的很辛苦,也很不方便。

七天时间的期限一天天走近,第五天晚上,云雾来起夜,看到他还在电脑前忙碌,走过去:“你要不订一下回去的机票吧。”

“这就要赶人了?”祝凯旋问。

他确实也该走了。

“是啊。”云雾来打了个哈欠,“天天养你养不起啊,怕破产了。”

说完,她又回床上去睡觉了。

祝凯旋又是到夜深才忙完的,他躺进被窝,从后面将她抱住:“那我真的订了?”

“嗯。”

祝凯旋蹭蹭她的后脑勺,说:“我下次安排好工作再过来。”

第六天是最后的完整一天的相处,原本想好好腻歪一阵,结果一大早云雾来就接到了Kerr的电话:“Lai,如果我再给你一个系列,你要吗?”

Kerr要给云雾来的是QC的一个常青藤系列——My Young Lady,是面向十几、二十几岁女孩的日常装,比起My Bride,My Young Lady的受众无疑要广得多,产品会摆在每一家旗舰店进行售卖。

My Young Lady的原创意总监和Kerr理念不合,积怨已久,这次直接谈崩了,一气之下,原创意总监撂挑子不干了。

接替的人选,Kerr第一时间想到了云雾来。即便没有这一茬,他也打算让她往婚纱之外的领域扩大发展了,刚好碰到机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My Young Lady给她。

换了从前,面对这样的机遇,云雾来会二话不说,直接答应。

但现在,她看着一边熟睡的祝凯旋,竟没能立刻给Kerr答案。

My Bride在她手里,她的工作量已经很大,再接手一个My Young Lady,只会更忙。这意味着她更抽不出空来维系自己跟祝凯旋的感情,也更放不下在法国拥有的一切。

想要解决她和祝凯旋的异地问题,终究是她回国更现实些,虽然也很艰难就是了。

她不希望这段失而复得的感情,最后因为疏于管理再度破裂。

Kerr等不到她的答案,催促道:“Lai?怎么不说话?”

“稍等。”云雾来捂着话筒轻声说,然后挪开祝凯旋横在她腰上的手,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去到浴室,把门关了起来。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告诉Kerr:“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兼顾My Young Lady和My Bride。”

“你的设计重心还是放在My Bride。”Kerr说,“至于My Young Lady这边,你的侧重点在于领导团队,很多时候你只需要指点江山,必要时候才需要你亲自操刀。当然,比以前忙是一定的,但付出和回报成正比嘛,My Young Lady可是块香饽饽。”

My Young Lady确实非常诱人,云雾来的手指在大理石台面上敲了一会儿,做了决定:“我先跟我老公谈一谈吧。”

Kerr算是听明白了:“所以你压根不是担心自己能不能兼顾My Young Lady和My Bride,你是擔心自己能不能兼顾爱情和事业。”

“对。”被揭穿以后,云雾来干脆非常理直气壮地承认了,“他是我老公,所以我做任何重大决定之前,都应该过问他的意见,照顾他的感受。”

Kerr表示有被狗粮撑到:“前几天说要离婚的人难道不是你?”

云雾来睁眼说瞎话:“不是我。”

Kerr扶额:“所以你什么时候能给我明确的答复?”

“很快,我现在就跟他商量一下。”

“那行,我等你答案,我再提醒你一遍,这是My Young Lady,我们QC的三大王牌系列之一,不是随随便便的阿猫阿狗,你别被爱情蒙蔽双眼,荒废大好前途。”Kerr不放心,敲打云雾来。

“知道了。”

挂掉电话以后,云雾来又在镜子前发了一会儿呆,打开浴室门出去了。

她躺回床上,祝凯旋闭着眼睛依偎过来,把她抱进怀里:“谁的电话?”

“Kerr。”

“嗯。”祝凯旋没当回事,在她的颈窝埋下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还要继续睡。

昨晚他一整夜没睡,前半夜忙着过夫妻生活,后半夜跟国内开远程视频会议,一直到早上才睡下,到现在统共躺下还不到两个小时。

云雾来心头泛上更浓重的歉疚来,同时也有点怕他不高兴,他们此刻本该为长相厮守共同努力,她却有着背道而驰的计划。

只是,这么大个事,终究是要开诚布公地跟他谈谈的,她斟酌了好一会儿措辞才开口:“祝凯旋,刚才Kerr给我打电话,说想再给我一个系列,一个非常热门的女装系列,如果接下,我以后可能会变得更忙。”

祝凯旋没反应,唯有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子上,带来一阵又一阵的酥麻。

云雾来等了一会儿,明白他的态度了,她缓和气氛:“我还没有答应,我跟Kerr说我要先跟你商量一下。”

“那你想吗?”祝凯旋终于开口了,并没有带什么不满的情绪。

“嗯。”

这么好的上升机会摆在眼前,她当然想。My Bride实用性不强,主要是提升品位用,而My Young Lady无疑可以助她打开更广阔的市场。

祝凯旋抬起头来,看她:“如果我不答应,你就不接?”

“嗯。”云雾来的声音很轻,但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芒。

他停顿数秒,一派云淡风轻:“那接吧。”

云雾来傻眼了:“啊?”

事情的简单程度超乎了她的想象,她本以为他们至少需要经历一番权衡利弊才能做出决定,并且她也做好了放弃的准备。

祝凯旋笑道:“啊什么,不想要,那我反悔好了。”

云雾来整个人滑下去一点儿,脸对脸看他,手也环住了他的脖子,撒着娇,小声地明知故问:“你为什么答应啊?”

祝凯旋说:“因为这是我老婆的事业和梦想啊。”

云雾来的眼眶瞬间湿了,她拱进祝凯旋的怀里,心里头所有的感动和歉疚在出口的一瞬间,都化成了他的名字:“祝凯旋……”

祝凯旋听出她的哭腔了,好笑地在她的臀上拍了拍:“悔不当初,三年多以前就不该答应让你到这里来,留在家里安心给我当老婆的话,指不定祝九九都满地跑了。现在好了,风筝线放得太长,风筝都收不回来了。”

祝九九是从前两个人给孩子想的小名,来源于网络梗“祝99”,意为“祝天长地久”。

“风筝不会收不回来的。”云雾来闻言,急了,泪眼婆娑地反驳,“我只是不想靠你们家养,刚好在这里发展得比较顺利,有往上爬的机会,当然不想错过……你不喜欢的话,我跟kerr说不接就是了。”

祝凯旋伸长了手臂,去够床头柜上的纸巾,抽了两张出来给她擦眼泪、擤鼻涕:“确定收得回来啊?”

“嗯。”

帮她把脸收拾干净,祝凯旋把她抱回怀里,跟她约法三章:“收得回来,那就放心大胆去做,但是,不管再忙,每天至少留一个小时给我?”

云雾来吸吸鼻子,放言:“两个小时。”

祝凯旋嗤笑:“你少说大话。”

“真的。”

两个小时,算下来也不过是一天的十二分之一,给他十二分之一,真的不多。

看她态度诚恳,祝凯旋暂且相信,说下一个要求:“一个月至少见一面。”

云雾来点头如捣蒜:“好。”

两人靠在一起说了好久的话,没什么重点,想到什么说什么,就连斗斗嘴、互损几句都是有趣的。

时间不早了,云雾来说:“你继续睡会,我得去趟公司。”

Kerr需要就My Young Lady的事与她详谈。

“我陪你过去吧。”祝凯旋也坐了起来。

他留在巴黎的时间不多了,能多陪她一会儿是一会儿。

路上,他靠在出租车的车窗玻璃上,哈欠连天,眼下的黑眼圈很明显。

看他这么困,云雾来有点后悔带他出来,早知道就让他好好在酒店休息了。

她把家里的钥匙递过去:“Kerr应该要跟我说好一会儿,你去我那睡一觉,很近,我结束了就过去找你。”

QC总部距离她的公寓住宅区只有两个路口的距离,走路就能到,这也是她一直住在那里不想搬家的原因之一。

那个公寓除了小点,别的什么都挺好,地段好,离公司近,还有会做饭的室友。

“不用,我买杯黑咖啡就行。”祝凯旋拒绝,“睡你的床还得先洗个澡,而且我也没有带睡衣。”

云雾来坚持把钥匙塞进他的手里:“没事,不用洗了。”

祝凯旋揶揄道:“为什么?”

“老公的特殊待遇,行了吧?”云雾来没好气,他不就是想听这个。到了她那,他直接和衣睡下,她又不知道。

装什么天真“小白花”。

祝凯旋满意了,他捏着她的下巴,亲她一下。

出租車司机先送的祝凯旋到公寓楼下,云雾来看他双手插着口袋晃晃悠悠地走远,终究是没能克服心理障碍,委婉地提出要求:“澡不洗就算了,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把外衣外裤……”

话说一半,祝凯旋回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这眼神充满控诉之情,云雾来没说完的话就变成了微弱的嘟囔,跟自言自语没什么差别:“脱……了……再……睡……吗……但是随便你,不脱也没关系。”

算她识相。祝凯旋冷哼一声。

目送出租车开远,他也继续迈开步子。

乘坐电梯上到五楼,电梯门一开,他就听到了隐隐约约的争吵声,很激烈,一男一女。

祝凯旋来到云雾来的屋子前,大门没关紧,虚掩着,争吵正是从里面传来,女声是万又的,她在哭。

至于男声,尽管祝凯旋只在大概一个月之前和戴扬有过短暂的交集,但他记性很好,第一时间辨认出来了,这是戴扬的声音。

戴扬到法国来找万又了,但他们面临的不是小别胜新婚的甜蜜,而是愤怒的争执:“你分手了跟谁好,是跟我没关系啊,但你一个礼拜前跟我说分手,今天就有新欢了。不对,一个礼拜都不到,五天,五天你就有新欢了。万又,我们好了六年,不是六天,不是六个月,而是六年!你跟我玩无缝衔接?!还是说分手的时候你们就开始了?!”

这种情况下,祝凯旋当然不方便进屋了,他没有出声打扰,把空间留给俩人,自己静静地离开了。

下了楼,他去路边的咖啡店买了杯不加糖和奶的黑咖啡醒神,然后打包带着去到路边等出租车,打算去QC楼下等云雾来。

背后有人走来,走得又快又急,听脚步声都透着一股离奇的愤怒。

祝凯旋下意识回头。

是戴扬孤身一人下来了。

戴扬愣了一下,很快认出祝凯旋是谁来。他艰难地收敛自己铁青的脸色,但是收效甚微,最终也只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礼貌地问候道:“祝总,您怎么也在这?”

“好巧。”祝凯旋颔首,“我来看我老婆。”

“啊,好。”戴扬胡乱地点了两下头,他现在没有心情攀关系或者寒暄。

出租车一时半会不来,两个男人干站着也不是个事,祝凯旋问:“戴先生这是要去哪儿?”

“机场。”戴扬回答。

他很怕祝凯旋问他为什么不多待几天或者别的任何有关万又的问题。

五天前,万又跟他提了分手,他确实也觉得累了,答应了,但是此后一直心神不宁,终究不想就这样结束六年的恋情,所以请了假千里迢迢赶来,试图挽回感情。

谁承想,他居然看到了万又和另一个男人举止亲密。

这男人,他见过,他上一次来到巴黎的时候,这个男人从云雾来的房间出来,后来在QC锦城时装秀上,这个男人是QC秀场的闭幕模特。庆功宴上,这个人还给他递过绿箭口香糖。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个男人还和自己的女朋友……现在应该说是前女友好上了。

祝凯旋确实没有给予他人不需要的关心,等出租车驶来,他轻描淡写地把车谦让给受了情伤的戴扬:“戴先生先吧。”

“谢谢祝总。”戴扬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客气了,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离这里。

戴扬开门坐了进去,关门前,他动作一停,把门开大了一点儿。

祝凯旋注意到,抬眸。

戴扬咽了一下唾沫,下了很大的决心:“祝总,有一件事情,我还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云雾来在Kerr的办公室待到中午,Kerr把My Young Lady的历史遗留问题和现况一一给云雾来分析,也听她说了说她的想法和见解。两人关系亲近,即便是说公事,氛围也很轻松。

“……大致就是这样,具体的等你深入工作了自然会了解,你的助理团队也需要扩大。我先給你多挑几个人过来,你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他们的去留,全都留下也随你。Adison带走了一批人,但是团队的主力军还在,他们适应了Adison的创作风格和工作节奏,突然间换成你的,可能需要一个磨合期……这个你应该不成问题,当时把My Bride从Yao的风格变成你的,你只花了很短的时间。”提到任银瑶,Kerr不太确定地问道,“现在Yao也到了My Young Lady,跟她共事,你OK吗?”

任银瑶从My Bride离开后,就到了另一个系列做了两名副手之一,现如今,My Young Lady突然换血,人员紧缺,集团再度把她调任。

“我OK啊。”云雾来是真的无所谓,“反正我才是老大,她得听我的。我觉得应该是她比较不OK吧。”

“也是哦。”Kerr被她有点孩子气的话逗乐了,询问道,“上次Garnett的裤子拉链出事,后来还出现过什么不对劲的事吗?”

“没有,风平浪静。”

“可能确实是个意外,不过,保险起见,你还是自己多加注意。”Kerr抬手看了一眼腕表,提议道,“不早了,一起去吃个午饭?”

“不行,我要跟我老公一起吃饭。”云雾来二话不说就拒绝了。

Kerr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自己想听的,受伤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我寻思着你哪怕象征性地问我一句要不要跟你们一起吃饭,也不会少你块肉吧?我又不是不识趣。”

“万一你真的答应怎么办,我找谁反悔去?”云雾来不为所动,“我想跟他过二人世界。”

Kerr被她嫌弃,有点难过,故意板起脸孔:“话说,你也是时候开始工作了吧?现在两个系列的任务压在你头上,可不是开玩笑的。”

“等他走了再说,他明天就走,留在巴黎的时间不到二十四小时了。”云雾来说到这里有点伤感。

Kerr心累地挥挥手:“算了,你走吧。”

从前云雾来单身,天天跟工作打交道的时候,他巴不得她赶紧找个男人谈恋爱,现在她真的满脑子都是男人了,他又有点怅然若失。

今天天气很不错,太阳暖烘烘的,楼下咖啡厅外头的露天座位上坐了个人,跷了个二郎腿,坐姿懒懒的,很随意。

画面挺养眼——如果他面前没有一个亚裔女人跟他聊天的话。

云雾来朝准备替她开门的保安做了个“不”的手势,自己从侧门出去,在一排一人多高的绿植的遮掩下悄悄走近。

走到能听清他们说话的声音的距离,她停下来,透过绿植的缝隙望出去。

祝凯旋说:“不好意思,我已经有女朋……”说到这里,他意识到自己口误了,改口道,“我已经结婚了。”

他们的婚姻来得仓促而冲动,除了一纸结婚证,确实没有什么实际的存在感,云雾来大部分时候也不记得自己和祝凯旋是夫妻关系,下意识里总把他当成男朋友看待。

但这句改口在搭讪的女人听来,就是祝凯旋不想给电话号码找的借口了,毕竟一般人不会忘记自己已经结婚的事实,况且他十根手指干干净净,没有婚戒的影子。

桃花眼容易给人一种含情脉脉的错觉,所以尽管被拒绝,女人还是不想放弃,调侃着争取道:“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云雾来咬牙。

这是什么人啊!怎么还觊觎别人的老公呢?!

祝凯旋突然笑了起来。

女人以为有戏,结果下一秒,他冷了神色,颇为认真地强调:“我真的结婚了。”他下巴朝绿植那边点了点,“赶紧走吧,不然我太太要生气了。”

这都能让他发现?云雾来咂舌,从绿植背后挪出来。

女人尴尬,这才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她干笑一下,匆匆地走开了。

云雾来走近,弯腰从后面紧紧地抱住祝凯旋的脖子,下巴搁到他的肩头,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好啊,我才走开这么一会儿,你就招桃花。”

她的长发垂落下来,滑过他的肩头,柔软的发丝在风里轻轻晃动。

祝凯旋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五指穿过发丝,触感微凉,面对她的指责,他侧过头笑道:“等我回去了,招得更多。”

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云雾来在他的肩头捶了一拳:“老实点。”

祝凯旋抓住她的手,偏过头吻她。

不像他往常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克制风格,这次他气势汹汹,好久都没有结束,吻得很深,动作也重,没完没了地与她纠缠。

他嘴里有残存的咖啡味,还有淡之又淡的烟味。

他几乎不抽烟。

读书那会,他倒是和傅行此一块偷偷抽,被她发现,两个人都说是对方怂恿自己抽的,她才不管到底是谁的主意,强制他戒烟,顺便把傅行此也给一块管了。

之前跟他接吻的时候,她从来没闻到过他嘴里有烟味,所以这三年来他应该也没有重拾抽烟的习惯。

今天是怎么了?

祝凯旋再度加重了力道,她的舌根和嘴唇都传来更加强烈的疼痛,再无暇顾及烟味的来源。

旁边偶尔有人走过,顾客和咖啡店服务生都会忍不住多看他们两眼。

他不管不顾,一味索取。

是因为来到浪漫的国度,所以入乡随俗吗?云雾来在这个几近把她融化的热吻中,迷迷糊糊地想。

等他终于松开她,她早已处于缺氧状态,脑袋昏昏沉沉的。她面红耳赤地把脸埋在他的颈间,新鲜的空气涌进口鼻,她不由得大口呼吸。等稍微缓过来一点儿,她撒着娇埋怨道:“干吗啊。”

“我白亲了?这么久,你竟然都不知道我在干吗。”他抬手圈住她的脑袋,说话的时候,喉结微微震颤。

云雾来捶他一下。

废话,她当然知道他在亲她,她的意思是他干吗突然这么个亲法。

“对了,你抽烟了?”云雾来想起刚才没空问的问题。

祝凯旋坦白:“嗯,抽了一根。”

云雾来蹙眉,抬起头看他:“为什么?”

“醒神。”

说到醒神,云雾来又记起来了:“不是叫你去我那睡觉吗,你怎么过来了?”

“你室友在家,她男朋友也在,他们吵架了,我就没进去。”祝凯旋说。

“戴扬过来了?”云雾来诧异道,她松开祝凯旋,抽出旁边的椅子,拖到离他不能再近的位置,然后坐下来,看着他眼睛里的红血丝,心疼起来,“那你去酒店睡啊,干吗在这等我,傻不傻。”

祝凯旋不说话,看了她几秒,又贴过来吻她。

这次依然持续了很久,但是温柔许多,更像是在舔舐他方才给她造成的疼痛。

云雾来迎着阳光,闭上了眼睛。

等他停下,她才软绵绵地下达命令:“以后不要抽烟,不然不许亲我了。”

祝凯旋很听话:“知道了。”

云雾来给万又发了条微信问情况。

万又回复:“没事。”

云雾来不放心,拨了个电话过去,万又的声音很疲惫:“真的沒事。”

云雾来说:“你在家吗,我给你打包送点吃的。”

“不用,你老公明天就要走了,你安心过你们的二人世界。”见云雾来还要坚持,万又的声音带上几分哀求,“雾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万又是过错方,也是率先提出分手的人,不过云雾来能理解她此刻的状态。感情最是说不清道不明,六年的感情,纵然已经相看两相厌,但哪有那么容易断干净,等真的彻底闹掰了的那一刻,谁也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一点儿都不难过。

自作自受,有什么办法呢?

云雾来没有多劝,只说:“那你有任何需要,就打电话找我。”

挂断电话,她叹了一口气,对祝凯旋说:“我们去吃饭吧,一会儿给她打包一份送过去。”

“嗯。”祝凯旋站起来。

云雾来却坐在椅子上没动,她从包里翻出口红和小镜子来,旋开口红,打开小镜子,要给自己补妆。

她用大拇指揩了一下自己的下唇,嘴唇仍在隐隐作痛,如同她所料,大拇指上没有蹭下任何颜色。

镜子中,不带唇妆的自己并不显苍白,她的嘴唇微微肿胀,颜色鲜红,别有风情,丝毫不亚于涂了口红的效果。

不过,念及这效果维持不了多久就会消下去,她还是打算再涂一点儿口红。

祝凯旋不让,把她的口红抽走了,并且给她盖了起来。他欣赏着她的唇色,那是他的杰作:“祝凯旋号色,我喜欢。”

云雾来的大脑神经跟着她那支被他生生摁断在口红盖里的口红一起断了,她嚅动着嘴唇,眼里射出仇恨的光芒。

祝凯旋发现不对劲,想要急刹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犹豫一下,把它拔了出来,膏体胡乱地堆在一起,严重变形,已然面目全非。

对视片刻,祝凯把口红塞回她的包里,故作云淡风轻:“我们夫妻一场,总不至于被区区一支口红离间吧?再说,我都看到了,你家里有那么多口红,少一支又能怎么……”

不等他说完,云雾来就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你说得对。”

她把镜子收进包里,率先走开了,留下一句:“你确实好色。”

祝凯旋号色。

祝凯旋好色。

祝凯旋一点儿也不介意被她说好色。男人好色怎么了,而且好的还是老婆的色,天经地义。

哪天他要是不好了,她哭都来不及。

限量版口红被毁,废掉的还是套装中的一支,整个套装都没了意义。云雾来的心在滴血,不过总不至于真的为了一支口红跟他翻脸,让他花言巧语逗了几句,也就顺着台阶下了。

两人在一家中餐厅把中饭给解决了。哄好了老婆,埋单的时候,祝凯旋又不掏钱了。

“你不是多了个系列吗?应该能多赚不少钱吧。”他心安理得地看着云雾来埋单。

“是啊。”云雾来快速签下自己的名字,“我贼富有,多赚的钱够我再包养十几二十条小狼狗。”

他坐在对面笑眯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云雾来没好气:“一副不相信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信任我老婆的意思。”

“嘁。”

饭后,两人去了趟餐厅的厕所。男人上小号的速度远远快于女人,祝凯旋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云雾来从女厕所出来。

女人面对镜子永远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她一边洗手,一边盯着镜中的自己左看右看。

“祝凯旋号色”的效果已经不见了。

眼妆精致,却没有唇妆,怎么看怎么怪异。

抽纸擦手的时候,她忍不住埋怨:“都怪你,不涂口红丑死了。”

话音刚落,祝凯旋捧着她的脸用力吻下来。

云雾来象征性地挣了两下没挣开,仗着卫生间人少,她双手扶住他的手臂,给他回应,却还是完全不敌他的热烈。

她几乎要溺毙在他的吻里面。

从前他鲜少在公共场合对她做出类似的亲密举动,她喜欢极了他的克制;现在,他不顾旁人的眼光热切地拥吻她,弄痛她,她一样会为他的霸道倾倒。

因为是他,所以不管他做什么,都能讨得她的欢心。

她的嘴唇重新染上潋滟的春光,红得像要滴血。

“你今天怎么回事?”

“想补妆还拐弯抹角。”

两人同时开口。

云雾来倚在他的怀里,不满地在他的背上用力拍了一下。

她是很享受没错,但这不代表他能随意污蔑她是故意想要亲亲,她明明是真心实意地埋怨他弄坏她的口红的。

云雾来给万又打包了一份吃食送去公寓,她待在房间里,压抑的哭声穿透门板。云雾来在她的房门口静静地站了一小会,没有打扰,把饭放到了客厅的餐桌上,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在巴黎的最后十几个小时,祝凯旋没有管工作,全心全意地陪伴云雾来。祖婉很识时务,没有打电话来打扰。

只是,越想留住的时间越是匆匆流逝。

次日上午九点,云雾来送祝凯旋到机场。

办理好登机牌以后,祝凯旋没有着急过海关,跟她一起在外头的等候区坐下来,抓紧最后的相处时间,依偎在一块随意地说着话。

时间差不多了,祝凯旋拍拍她的肩,试探道:“我走了?”

云雾来的强颜欢笑有点撑不住了,她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很轻地说:“你说话不算话。”

他明明说过要用完了那个东西再走的。

她说得没头没尾,但祝凯旋听明白了,跟着低下头来,看到她泛红的眼睛里有一层薄薄的泪光,他把她拢进怀中,保证道:“我很快就再过来看你。”

云雾来说不出话,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整理好情绪,才瓮声瓮气地说:“你在那边不许抽烟,也不许乱招桃花。”

他抚着她的背,哄小孩似的:“不想我招桃花,那买个已婚标志物送我好不好?让别的女人看到,就知道我有主了。”

云雾来一愣,抬起头来。

祝凯旋没有说话,而是拉起她。

云雾来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注意到他的目标是珠宝店。

是个没听过名字的牌子,不过无所谓了,俩人疾步走进去,无暇理会店员热情的问候,在摆满各种各样首饰的柜台前站定。

灯光下,各类珠宝熠熠闪光。

祝凯旋的视线在琳琅满目的戒指堆里看了一圈,当机立断地指向其中一对简单的戒指,询问云雾来的意思:“这个怎么样?”

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云雾来没有任何犹豫,点头:“好。”

她没忘记他说让她送他,所以非常自觉地拿出了银行卡。

两人仅试了大小,就确定了要买的两枚戒指,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品牌、质地、价格、内镶钻的品质……他们一概不知。

几个店员目瞪口呆,见过干脆的,没见过这么干脆的,这笔生意实在是容易得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不等店员帮忙把戒指包起来,祝凯旋就拿过女戒,单膝下跪,快速把它套到了云雾来的无名指上。

晚了三年多的求婚,戒指是胡乱挑的,没有海誓山盟,就连“嫁给我好吗”这句最基本的问话都没有。他把女戒套好以后,又把男戒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问道:“这样可以放心了吗?”

明明整个过程都不伦不类,火急火燎到没有任何仪式感可言,但是云雾来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祝凯旋和这枚她自己花钱买的戒指,还是又哭又笑地拼命点头。

临走前,祝凯旋往她手里塞了样东西,最后吻了她一下:“之前逗你的,以后在这里都花老公的钱。”

云雾来目送他的背影走进海关入口,直到消失不见。

她站了好久,最后愣愣地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那张他给她购物,最后被她还回去的黑卡,现在又到了她的手里。

她好想把他留下,或者跟着他走。

收拾好心情,云雾来去珠宝店拿戒指的发票、首饰盒、包装袋之类的东西。到这会,她才有空理会戒指的价格,简简单单的两枚素圈戒指而已,内里各镶嵌了一颗碎钻,但价格贵得离谱,这让她觉得自己被狠狠宰了一笔。

她把戒指脱下来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质疑:“它是什么材质,有什么特殊吗,为什么这么贵?”

她这几年确实赚钱挺多,但也不是这么乱花的。

店员以为她要反悔,跟她说了一堆戒指的设计理念,背后的故事,又说这枚看似普通的戒指,实际上是用了多么牛的工艺打造而成。

云雾来摆摆手,示意店员别说了。

反正祝凯旋都戴着戒指走了,她还能怎么办?承认自己人傻钱多呗。

这次太仓促、太敷衍了些,等下次让祝凯旋给她补一枚大钻戒,戴着嫌沉的那种。

如是想著,她心里舒服多了,重新把戒指戴上,拎着两个小购物袋走出机场。

煦日微风的好天气,云雾来手上多出来的这个小玩意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芒,虽然是人傻钱多系列,但她忍不住一直抬手看,越看越喜欢,打算拍下来发一条朋友圈,就连文案她都想好了:来也归凯旋。

不过,这似乎有太高调的嫌疑?

云雾来向来不怎么喜欢和祝凯旋秀恩爱,不仅因为性格使然,还因为从前两人家境悬殊。

一个普通家庭的女孩和祝凯旋这样的男孩子谈恋爱,周围人的眼光和看法往往带着偏见,她不愿意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故而在社交网络提及他的次数少之又少。

看着拍好的照片,云雾来犹豫,或许,用首字母“lygkx”替代,会低调、隐晦一点儿?

但下一瞬,她就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纵然她有几年的奋斗成果,但与祝家帷风集团几代的财富和社会地位相比,仍是小巫见大巫,可是事到如今,她再也不必担心有任何人评论她和祝凯旋是门不当户不对。

她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她是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祝凯旋身边的他的妻子。

朋友圈一列,祝凯旋的头像后面闪烁着小红点。

他发朋友圈了?发什么了?

其实,云雾来心中已经有了预感,但当她看到祝凯旋一分钟前发布的动态真的是一张戴了戒指的手的照片,并且文案是“凯旋归来”的时候,她还是被震撼了。她来来回回把那四个字看了好几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心里像开了盖的可乐,冒着无数雀跃的小气泡。

他和她怎么能这么有默契?

出租车鸣笛示意,云雾来回神,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她快速地发了个朋友圈,并且矜持地给自己和祝凯旋都点了赞。

车开了没一会儿,云雾来收到祝凯旋的微信:“我差点没登上飞机。”

云雾来想,要是真的没赶上就好了,要是没赶上,说不定他就能留下来多待几天了。

朋友圈源源不断地收到微信好友的点赞和评论,“发现”那里显示的数字激增。

祝凯旋看到云雾来发的动态了,调侃着问:“干吗学我?”

云雾来翻了个白眼,谁学他了,这明明是她自个想发的照片和文案,又不是受他启发才想到的,他怎么这么会给自己戴高帽子。

“我还没说你学我呢。”

祝凯旋:“朋友圈上白纸黑字记录着是我先发的,还说我学你。”

云雾来:“就是你学我。”

祝凯旋给她发了个竖大拇指的表情,并回复:“恭喜你荣获不讲道理世界冠军。”

云雾来:“受之有愧。”

两人没什么重点地闲扯一大堆,飞机到了起飞时间,祝凯旋关了机。

云雾来收起手机,怅然若失地看向窗外。

不多时,天上飞过一架飞机,不知道是不是祝凯旋乘坐的那架。

她目送它在自己的视野里消失,变得很难过。

回到酒店,云雾来把东西收拾了,住了七天,房间里东西还真不少。

她嫌麻烦,不想全部带走,挑挑拣拣,留下了一些觉得不会再用的日用品和不会再穿的衣物,但把祝凯旋的东西全部打包了,一件没留。

她给祝凯旋买了很多衣服,不过他几乎什么也没带走,怎么来就怎么回去的。她找酒店的工作人员帮忙,将东西运送下楼,带回了公寓。

她搬了三趟,才把东西全部搬进家里,累得出了一身汗。

客厅的餐桌上,她昨天打包给万又的饭还原封不动地放着。

一天了,万又都没吃过东西吗?

云雾来把手上的行李放下,过去敲了敲万又紧闭的门:“万又?”

万又没有反应。

云雾来轻轻推门而入。

万又把自己埋在被窝里,一动也不动。

“万又。”云雾来在她的床头蹲下来,轻轻拍拍她的背。

万又仍是一动不动,但是过了一会儿,被窝里响起了一声压抑的呜咽。开了这个头,她没法再强忍,哭声越来越大。

云雾来轻拍她的背:“你怎么这么难过,不是自己说没意思了想要分手的吗?”

“我也不知道。”万又在哭声里断断续续地说着,“跟他说分手的时候,我明明觉得自己解脱了,但是他过来找我,我看到他还是会难过。他走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被撕裂了,他把一半的我都带走了。我想不通,我们以前那么好,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我以前那么喜欢他的,他跟我告白的那一天,我看着手机尖叫,把嗓子都喊哑了,可是后来我为什么开始厌烦他了?”

“你后悔了吗?”云雾来问。

“我不知道。”

云雾来:“如果后悔了,这样是没有用的,你应该去挽回,去求他的原谅。”

万又失声痛哭:“可是他不会再原谅我了,因为戴扬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欺骗和背叛。”

万又哭得肝肠寸断,但是哭着哭着,她似乎觉得这个房间里不只有自己在哭,除了自己的哭声之外,还有一道很轻微的抽泣声。她本以为是自己哭得太厉害,大脑缺氧导致的错觉,但屏息两秒,发现不是错觉,而是真的,云雾来也在哭。

万又掀开被子,看到了同样泪流满面的云雾来。

“你为什么哭?”万又好奇了,她琢磨着难不成是自己的情绪感染了云雾来吗。

云雾来哭得很伤心:“呜呜呜,万又,呜呜呜……怎么办,祝凯旋回锦城了,我好想他哦。”

三秒后,小小的房间里充斥着万又的咆哮:“云雾来!你能不能做个人?!我分手了已经够伤心了,请你不要恶意喂狗粮,让我雪上加霜了好吗?!”

云雾来是被万又赶出来的,托她的福,万又相当一部分的伤心都转换成了愤怒,甚至有力气去厨房做饭解决温饱问题了。

云雾来把行李都拖进自己的房间,并且把祝凯旋的衣物一件件地挂好、叠好,日用品也依次放好。不一会儿,她的房间里到处都是他的痕跡,就好像他真的在这里陪着她一样。

下次他过来,不用再去商场购置东西,可以直接在这里住下。

到机场接祝凯旋的是傅行此和宴随两口子及小尾巴傅明灼。

他们几个有段时间没聚了,就随便找了个由头约饭——给祝凯旋接风洗尘。

祝凯旋打开后座的车门坐进去,面临的就是前方驾驶室里夫妻俩意味深长的打探眼神。

他视若无睹,跟同样在后座的傅明灼打招呼:“灼灼,长高了哦。”

傅明灼喜滋滋:“真的吗?”

祝凯旋颔首:“是啊,凯旋哥哥才几天没看到你,你就长高这么多,很厉害。”

傅明灼厌食严重,远比同龄人矮小,因此最喜欢别人夸她长高长大,一听,高兴得不得了。

傅行此在前头冷笑一声,打破了妹妹的童话世界:“真是好骗,坐在那,谁看得出你长没长高。”

傅明灼不服:“那我本来就长高了嘛。”

今天学校体检了。

“跟上学期比,长高了一点八厘米,你还真容易知足。”傅行此嘲讽道。

被鄙视了,傅明灼嘟起嘴,很生气。

“长高了一点八厘米,也是长高了。”宴随回头哄她。

祝凯旋也帮着指责傅行此:“干吗跟小孩过不去?火气这么大……”他本来想说“夫妻生活不和谐吗”,但想到这句话一说出来,他简直是自己送上门让傅行此调侃,因此没说,咽回去了。

但傅行此怎么可能放过他,从后视镜看他一眼:“瘦了挺多啊。”

宴随了然于心,咯咯地笑。

祝凯旋选择逃避话题,找傅明灼说话,把小孩哄得心花怒放。相差了十四岁的两个人,欢声笑语不断。

还是小孩的世界单纯、美好。

路上有点堵,祝凯旋收到云雾来回复的微信。飞机落地的第一时间,他就跟她汇报自己平安抵达,不过她在忙工作,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到这会才看到他的消息。

云雾来:“好的,那你现在回去吗?”

祝凯旋:“跟行此他们一块吃个饭。”

他很自觉,发完这条微信,还拍了个小视频给云雾来看——前座的傅行此、宴随,还有后座的傅明灼以及他自己,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云雾来点开视频,看到大家熟悉的脸庞。

祝凯旋本来就不是会拈花惹草的人,更何况是在跟她温存完回国的当天,她百分百相信他说的话,但是所谓的安全感就是在这样一件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中积累起来的。

她问道:“灼灼也去呀?”

祝凯旋:“嗯,毕竟是傅行此的掌上明珠嘛。”

傅明灼是傅行此既当爹又当妈一手带大的,从小,只要场地和时间合适,傅行此出门都会带上妹妹,不让她在家落单。

比起傅行此对待妹妹的方式,云雾来念及自己对待云霜的方式,多多少少有点惭愧。

别人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但从小到大,她实在不算是一个很有耐心的姐姐。近几年人在国外,她对云霜的关心更是少得可怜。

现在姐姐不在国内,这关心妹妹的任务就交给哥哥了。她心安理得地使唤祝凯旋:“既然灼灼也去,那你要不帮我把云霜也带上。”

祝凯旋欣然应允:“可以啊。”

云雾来把云霜的微信推给祝凯旋,还操心道:“你们圈子里要是有什么好的男孩子就更好了,省得她一天到晚扑在骆洲身上,人都要傻了。”

祝凯旋想到一个人选:“你看倪冬怎么样?”

云雾来:“倪冬不是在追点点吗?”

祝凯旋:“点点不想理他,他也是时候换个目标了。”

云雾来不太放心:“算了,别祸害倪冬,倪冬段位不够,我怕他被云霜玩死。”

祝凯旋:“别操那么多心,你还真把倪冬当成天真的小孩嗎,人家只比你小一岁。”

云雾来和祝凯旋聊了几句,跟他道了别,重新投回到工作中去。

祝凯旋给云霜拨了个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出来玩。

云霜有点没搞懂他的用意,她进帷风这么久,几乎从未和他有什么私下的接触,姐姐也明确说过,和他只是逢场作戏,没有感情,甚至已经打算离婚,让她做好再也没有特权的准备。

“姐姐叫我带你出去玩。”祝凯旋解释道。

云霜不太确定:“哪个姐姐?”

“你有很多姐姐吗?”祝凯旋忍俊不禁,“当然是云雾来啊。”

“你们……”云霜混乱了,“你们不是打算离婚了吗,她为什么叫你带我出去玩?”

祝凯旋声明:“你听她扯,不会离婚的,我们好着呢。”

“就是嘛。”傅明灼才不管对面是谁,多管闲事地凑过来了,大声说,“凯旋哥哥才刚刚去巴黎看云雾姐姐回来,怎么会离婚?”

“听到没?我跟你姐姐不会离婚的。”祝凯旋笑道,“一起吧,你在哪儿,我过来接你,你姐姐还让我给你介绍男朋友。”

云霜的情绪较之开始明显低落不少,声音也闷,过了一会儿,有些赌气地说:“不用了,我配不上你介绍的人。”

“你是云雾来的妹妹,是我的小姨子,什么人你配不上?”祝凯旋脾气很好地安慰,“在哪儿,我加你微信,你把定位发给我。”

朋友几个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因为有小孩在,所以没有第二场,早早就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料想父母一个多礼拜没见儿子可能有点记挂他,所以他回了父母家,没料到家里黑灯瞎火,压根没人在,不知道父母去哪里玩耍了。

自作多情一场,祝凯旋啼笑皆非地上了楼。长途飞行后累得够呛,他没有耽搁,快速洗漱过后就躺进了被窝。

睡前,他和云雾来聊天。

云雾来刚好下班了,从公司漫步回家。

云雾来问他们聚餐时发生的事情。

祝凯旋:“我本来担心云霜怕生,但她挺健谈的,都不用我操心什么,跟倪冬也聊得挺欢快的。”

云雾来一点儿也不奇怪:“她本来就这样。”

祝凯旋调侃她:“那你怎么这么闷?”

他当时花了那么长时间才和她混熟,为了接近她,可谓使尽了浑身解数。

“你也不想想你干的是什么混账事,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想到初次接触某人纨绔子弟的丑恶嘴脸,云雾来也没好气。

本来她打算一辈子不搭理这人的,后来还是破戒了,甚至发展到跟这人领了结婚证,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地步。

你说命运有多神奇?

俩人一聊就是大半个小时,云雾来发现的时候,就催着他睡觉了。

祝凯旋不肯:“说好每天陪我两个小时的。”

“明天补给你。”

祝凯旋这才罢休。

人是疲倦的,但是他辗转反侧到半夜也没能睡着。

说来也是奇怪,前几年他一个人过了那么多个夜晚,也就这么过来了,但就是跟云雾来待了那么几天而已,前头培养的独立全部作废。

此时此刻的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从前不觉得大的床,今天显得格外大,大到令人不适。

他发了半张床的空位照给云雾来。

云雾来好久都没回复。

就在他不打算等她回复的时候,她发了一张穿着性感吊带短裙的照片过来。

他咬牙。

所以她刚才是专门为了拍照片换衣服去了吗?

这个妖精,纯粹不让人安生。

发完照片,云雾来又发来一条一本正经的微信:“晚安。”

祝凯旋笑骂道:“安你个头。”

她不就是仗着他不在身边拿她没办法,所以胡作非为。

这女人就是这样,不熟的时候瞧着仙气缥缈,事实上全是拿乔的,在熟悉的人面前,撒娇耍赖,样样精通,一肚子坏水咕噜噜冒着泡。

云雾来热衷于营造岁月静好的假象,还是那句话:“晚安。”

又是几个回合的打情骂俏才结束聊天,然后祝凯旋当然就把照片放大细看了。

照片是她坐在床上对着镜子拍的,她穿了条他没见过的吊带裙,远比他见过的那几条暴露,但她的表情是无辜且懵懂的,稍偏着头,从手机后面露出半张脸来。

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在她身上发生碰撞,产生一种比直白的性感更致命的诱惑来。

他带着少儿不宜的回忆和联想入睡,梦境却很清纯,回到了十二年前刚刚认识她的场景。

开学没几天,学校里那些长得好看的或者家里有钱的就开始有名有姓,互相抱团。

嘉蓝漂亮的姑娘挺多,祝凯旋很喜欢撺掇傅行此一起看美女,不过看归看,他纯粹是抱着欣赏的角度,没有多余的想法。

最开始的时候,云雾来并没有位列那群小有名气的学生中间,她本就不是太惊艳的长相,那会也不怎么注重打扮,性格又闷,没什么存在感。

祝凯旋第一眼看到她是在学校食堂,她排在旁边那一列,说他对她是一见倾心倒也谈不上,他就是觉得她长得挺干净的,最深的印象是这个姑娘背挺得笔直,气质很好。按照他的性子,遇到这个级别的,就够他吆喝傅行此一块看美女了。

他拍拍傅行此的肩膀。

傅行此回头:“干吗?”

祝凯旋顿一下,说:“没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没跟傅行此分享。

学校就那么大,自从打过照面,他每天都能在学校碰到她,然后每次都会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她很神奇,乍一看一般般,但是越看越好看,短短几天而已,她在他眼里已经是全校最好看的姑娘了。

祝凯旋对云雾来的好奇心开始决堤,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抛开小时候对漂亮女同学朦朦胧胧的好感,云雾来是祝凯旋这辈子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正儿八经地喜欢过的人。

他只和她谈过恋爱,只和她一个人有过亲密接触,情竇初开的年纪,他的人生就被烙上了她的印记。即便是分手三年多,他也有一个举足轻重的身份约束着他:她的丈夫。

他约束自己,但并不以此为同等条件约束云雾来。过去三年多,她如何生活,他没有资格干预,事到如今,更不该没事找事翻旧账——除了增加芥蒂和破坏气氛,没有任何作用。

只是,人的占有欲只讲情面,不讲理,要说他对云雾来和裴高卓之间的暧昧没有芥蒂,那是彻头彻脑的假话。

只要想到她也曾对另一个男人嬉笑怒骂,亲密无间,他就忍不住心浮气躁,嫉妒和愤懑开始兴风作浪。

祝凯旋从梦中醒来是八点半,差不多到了起床上班的时间,他给云雾来发了条微信道早安:“我醒了。”

巴黎这会是半夜一点半,但是云雾来居然是秒回的:“早。”

祝凯旋也没当回事,只当她熬夜,说:“这么晚还不睡觉?早点睡。”

云雾来说:“知道了。”

热恋中的情侣当然不可能那么轻易就结束聊天,祝凯旋拨了个电话过去。

云雾来被突然跳出来的语音请求吓了一跳,手机一个没拿稳,砸到了床上。她呼出一小口气,把手机重新拿起来,接通,清了清嗓子,开口了:“喂。”

声音小小的,有点刚睡醒的喑哑,如果细听,还有几分压制不住的慌张。

“我梦到你了。”祝凯旋说。

云雾来下意识就骂道:“无耻。”

祝凯旋在那头沉默了,过了几秒,很玩味地开口了:“可是我好像没说我梦到什么吧,怎么就无耻了。”

云雾来脑子里轰的一声,乱成了糨糊。她……似乎不打自招了。

她现在只盼着祝凯旋闭嘴。

但祝凯旋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循循善诱:“听声音,你也刚睡醒?”

祝凯旋:“梦到我了?”

如果说前面是钝刀抹脖子,那么祝凯旋的这一问就是用大招直接将她击杀了:“还梦到和我做无耻的事了?”

祝凯旋:“啧。”

云雾来仅剩的气若游丝跟着他这声意味深长的“啧”一块断了,她气急败坏地把电话给掐了。

对,没错,她云雾来,一个看似淡定从容、清心寡欲的都市女强人,在丈夫离开的第二个夜晚,就做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场春梦。祝凯旋找她的时候,她刚刚大汗淋漓地从梦境中醒过来。

她拒绝再搭理祝凯旋,把手机塞到被子下,死死地捂好,像捂了一只猛兽,然后逃也似的起身去了浴室。

花洒温热的水流从头顶冲下来。

身体冲干净了,脑子却还是热的。

祝凯旋这个人怎么就能精成这样?

尴尬和后悔一起翻涌着,她尖叫一声,用来发泄。

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云雾来却发现厨房开了小灯,万又把茶杯举在嘴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她:“你睡前不是洗澡了吗,怎么又洗一遍?”

云雾来不想多说:“啊。”

“洗就算了,还在那鬼哭狼嚎。”万又很费解,“我发现,自从你老公走后,你就奇奇怪怪的。”

哪里鬼哭狼嚎了,她不就叫了一声吗?她理直气壮地反问:“不行吗?”

万又给她竖个大拇指:“行,怎么不行,你都这么说了,我当然说行了。”

云雾来之所以这么回答,纯粹是拿万又做试验,她决定要延续并增强这种底气,以此坦然面对祝凯旋。

就算她做这种梦,那又怎么了,她梦的难道是别人的老公吗?

不是,而是她自己的。

自己的老公,她想怎么梦就怎么梦。

他这么能,他有本事别见了她就要把那些梦境变成现实啊。

云雾来雄赳赳、气昂昂地从被子下找出手机,做好了准备去面对祝凯旋的狂轰滥炸、污言秽语,满腔战斗力却在看清未读消息的瞬间偃旗息鼓。

祝凯旋没有逮着机会羞辱她,只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他说:“云雾来,我也好想你。”

异地恋不外乎是如影随形的思念和见缝插针的联系,不过,比起五年前,双方的年纪、阅历都有所增长,对生活的底气也足了许多,所以不若当年那般彷徨、茫然。

祝凯旋把卡给了云雾来,她没有跟他客气,在巴黎的消费基本上是刷他的卡埋单。

他的手机每天时不时会收到她的消费提醒,他只要看着手机上银行发来的消费信息,就等于知道了她的生活状况。

但云雾来实在太省了点,祝凯旋收到的都是些小金额的支出,吃饭,喝咖啡,而且看金额,吃的也不是什么高档的餐厅,都挺随便的。

连着几天过后,祝凯旋忍不住问她了:“你在替我省钱?”

云雾来在睡觉,早上起来才看到。

她当然没那么贤惠,她只是刚接手新项目,日理万机,没空花钱而已。每天工作之后仅剩的那点个人时间都拿来陪他了,她哪里还有精力出去买东西。

不过,既然祝凯旋这么说,那接下来的周六,她就忙里偷闲,暂时没管设计稿,拉着分手后一直很颓废的万又出门逛街了。

万又嘴上说着没心情捯饬自己,但事实上身体诚实得很。

女人逛街必须要装备一新,尤其在巴黎这样的时尚之都,逛街更是宛若出征,俩人出门前仔仔细细地化了妆,换上最隆重的战袍,从决定出门,到出门前在玄关处的全身镜前拍下合照,已经过去三小时之久。

云雾来把合照发给祝凯旋,并说:“我和万又要出门逛街了,今天全场的消费,都由祝公子埋单。”

国内时间是晚上九点,祝凯旋还在公司开会公司有一个一直以来的合作项目突然被一家小公司截和,老祝心情很差,下班时间召集所有相关领导滚到会议室开会,有些人甚至是下了班后从家里赶回来的。

祝杭在大发雷霆,一会儿议室的人噤若寒蝉,大气都没人敢喘一下——除了祝凯旋。

本来也没他什么事,这项目跟他的工作内容八竿子打不着,只不过因为他是祝杭的儿子,所以这个公司上上下下的事,他都脱不了干系,没法置身事外。

手机一震,他就拿过来看了,镇定自若的表现和周围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低头打字:“你不说逛街的话,我还以为你们两个要出去走秀。”

云雾来嫌他没抓到重点,把聊天截图里面那句“今天全场的消费,都由祝公子埋单”给圈起来了:“行不行啊?”

祝凯旋:“这点小事还要申请吗?”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怎么花他的钱是一回事,但让她的闺密花他的钱是另一回事,她觉得不能擅自做主,所以要征求他的同意。

云雾来满意了,发了两个“萌萌哒”的表情包给他。

祝杭要把本次失误弄得明明白白,哪些环节失误,哪些人员失职,以此论过行罚。

别看祝杭在邓华风面前是百依百顺的丈夫,在外人面前却是个很强势也很专制的男人,公司上上下下都很怕他。这没什么好奇怪,他能安然地坐在帷风总裁的位置上,把偌大的公司治理得井井有条,靠的必然是铁腕、野心和智慧,而不是感情牌。

會议持续到晚上十二点,会议室里的人冷汗掉了几斤,军令状立了一堆。

祝凯旋不动声色地把众人的反应收入眼底,很快就将本次重大失误的源头和过程一一捋清。捋清后,他就懒得听这些烂账了,将百分之九十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手机上。

听这群人打官腔互相推脱责任,还不如看他老婆怎么花钱有意思。

他的短信几乎没有停下过,源源不断地进来消费提醒。

远在巴黎的老婆下了狠手,根据金额和频率,不难判断她今天属于扫荡式购物。

他不心疼钱,他只关注一件事情:“你给我买什么了吗?”

云雾来说:“给你买干吗,上次给你买的还有好多没拆吊牌。”

云雾来撒谎了。

其实她给他买了很多很多东西。

那些消费提醒,一大半都是给他买的东西。

云雾来虽然让万又不要客气,但她不是爱占小便宜的人,象征性地在彩妆区买了点小玩意就说自己买够了,后来还是云雾来自作主张替她买了一个包,才算正儿八经地花了点钱。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扭捏捏?”云雾来无奈,万又不肯买东西,她一个人试衣服、试包的,也没意思,干脆给祝凯旋买。

“我说,你买那么多,他穿得完吗?”万又惊叹,“知道你们俩有钱,但也不是这么花的吧?”

当然穿不完,祝凯旋压根就不会过来几天,但云雾来看到那些衣服,就能想象出他穿上会是什么样子,这让她有种他就在身边的错觉,能够勉强填补他不在身边的失落感。

但衣服终究只是衣服。

云雾来又有点惆怅了,叫道:“万又……”

万又狠狠一瞪她,先发制人:“闭嘴,再敢说你想你老公,我就当街跟你扯着头发打架了。”

那云雾来还是要面子的:“不说就不说。”

但她就是想祝凯旋了嘛!

“所以,你老公什么时候再过来啊?”万又问,她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哦,圣诞节快到了,就剩那么几天时间,他应该不来了吧,到时候你回去就行了。”

云雾来眨了两下眼睛。

离圣诞节还有二十来天呢,他过来一趟又怎么了?

祝凯旋离开前在机场可是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很快就会过来看她的,现在他回去一个多礼拜了,完全没提这茬,这男人难不成是给了她一张空头支票?

于是她委婉地开始周旋:“你在?”

祝凯旋:“开会。”

云雾来算了一下时差:“这么晚还在开会?”

祝凯旋就简单地把公司的事情跟云雾来提了一下。

云雾来顿时觉得手中的购物袋沉甸甸的,他那头出了状况,正在焦头烂额,她却在这边挥霍无度,她甚至背出小时候背过的一句古诗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然后,她非常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在提醒我省着点花钱吗?”

祝凯旋忍俊不禁:“不是,丢了个项目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接下来会很忙,暂时没空过去找你。”

为了尽可能挽回损失,接下来一段时间,公司肯定会严格把控已有的项目,并更积极地争取别的项目。

他原本订了下周去巴黎的机票想给她个惊喜,现在看来也只能退了。

云雾来没回复。

祝凯旋以为她可能是生气了。

结果,她发了张单程机票的截图过来,是圣诞节的前两日,距今还有二十天左右。

“哦,那我过去找你就是了。”

Kerr出差了一段时间,回来那天跟云雾来一起吃的中饭,问她适不适应新的团队。

云雾来面对Kerr用不着讲究职场上的虚伪客套,实话实说:“挺好的,就是自从我订了回国的机票,有点归心似箭,无心工作。”

“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跟我说。”Kerr哭笑不得,“難道我在你眼里没有半分首席执行官的威严可言吗?”

云雾来从餐盘里抬头认真看他一眼,回答说:“没有,在我眼里,你是甜心小宝贝。”

明知她只是信口胡诌,不过Kerr还是被逗乐了:“原来你谈了恋爱就会变成这样。”

“怎样?”云雾来想一探究竟。

Kerr说:“很可爱。”

云雾来嘟囔:“我以前也很可爱。”

“哈哈。”Kerr笑了两声。

云雾来听出这笑声背后隐含的意思了,顿时跳脚。

Kerr干笑着转移话题:“话说你和Yao相处得还愉快吗?”

“愉快谈不上,但是挺和平的。”云雾来不指望任银瑶对她掏心掏肺,并且也没有任何意愿要和任银瑶成为朋友,大家现在在同一个团队做事,保持工作伙伴之间表面的友好就足够了。

现如今设计师都还在加班加点地赶设计稿中,她们日常没什么联络,完全就是眼不见为净,谈不上愉快不愉快。

话就是不能说太满,第二天她就和任银瑶起了点矛盾。

起因是任银瑶的三幅初稿全部被云雾来驳回,从My Young Lady重组开始,任银瑶已经被驳回六幅初稿,是整个团队唯一一名至今零过稿的设计师。

任银瑶当面寒着脸没说什么,大概是回家以后越想越气,就发消息来质问她了:“都是成年人了,成熟一点儿行吗。”

云雾来:“?”

任银瑶:“把私人恩怨带到工作上来有意思没?”

云雾来还是同一个回复:“?”

任银瑶被她的态度激怒了:“你给句准话,如果我的设计稿,你全部不会通过,那么我也没必要劳心劳力了,趁早换组或者躺平当咸鱼就是了。”

云雾来终于有了问号之外的回应:“我不通过你的设计稿,有且仅有一个原因。”

下一条消息,她毫不留情:“烂。”

任银瑶把云雾来的恶劣行径告上了管理层,平心而论,她的作品称不上烂,能成为QC的设计师的人多少有两把刷子。

同事之间不和,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Kerr被管理层的派为代表,来当云雾来的说客:“Yao的这三幅图稿,我看了,确实没什么大的亮点,不过,我们每次新品发布,你也知道的,不可能全是亮点,总有几件平庸的作品,所以有的时候你的要求可以适当放宽点。”

云雾来分毫不让:“我对每一个人的要求都是这样的,并不是针对她,别人被我退了二话不说,回去画新的,怎么就她一个人要鸣不平?My Young Lady既然交给我,就按照我的要求来,不用拿数量不够来威胁我。他们如果没本事做出我满意的作品,那我就自己上,晚上和假期我可以全部拿出来,没什么来不及。”

Kerr举起白旗投降,好言好语地哄:“说什么胡话,别冲动,假期不是要回去和你老公团聚吗?”

任银瑶第二天新交了一幅初稿,云雾来觉得还不错,给过了。

任银瑶觉得是自己的告状起了作用,半是得意、半是鄙夷地嗤笑一声。

云雾来懒得理她。

又过几天,云雾来收到一条骆洲发来的微信,他说他们搬进新家了,告诉了她地址,要她有空到家里来坐。

云雾来礼貌地说“好”。

骆洲说:“不是跟你客气,给你留了个房间。”

云雾来鼻子猛地一酸。

从前和骆家住在拥挤逼仄的“老破小”的时候,骆洲把房间让给了她和云霜,自己去住狭小的杂物间,但他的房间对两个女孩来说仍是拥挤。

姐妹俩住在同一个房间里,朝夕相处难免要吵架,他每次都当和事佬,还对姐妹俩许诺过:“以后哥赚钱了买大房子,让你们一人一间房间,省得你们吵个没完。”

他居然还记得,并且做到了。

可惜云雾来再也不是那个家的一分子了。

昔日的兄妹俩客套地寒暄几句,亲昵不再,只剩尴尬和生疏。

聊天的最后,骆洲说:“雾来,我最近在跟一个姑娘接触,没有意外的话,应该能定下来了。”

女方是相亲认识的,各方面来说都很适合他。

骆洲性子稳重,既然会告诉别人,那么这事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了。

“真好。”云雾来发自肺腑地祝福他,“哥,我真的很为你高兴,你一定会幸福快乐的。”

她唯一的担忧就是云霜。

骆洲说自己去相亲没有避着云霜,她应该也有所耳闻。

自从云雾来回到巴黎,云霜几乎从未主动找过她,以前姐妹俩就算疏于联络,云霜也不会沉默至此。现在就连搬家这么大的事,云霜也没有知会姐姐一声,如果不是骆洲告诉她,她完全不知情。

跟骆洲聊完,云雾来思索片刻,打了个电话给祝凯旋,要他帮忙留意一下锦城的房子,说了大致的地段和房价要求。

祝凯旋好奇道:“你要干吗,买房?”

云雾来:“有这个打算。”

祝凯旋有点迷惑:“我这么多房子不够你住吗?而且你就算要买,也该买更好、更大点的屋子吧。”

云雾来的要求虽然也已经够得上是高档住宅区,但在他看来,她的投资目标可以更大些。

云雾来买房并非投资用,也不仅仅是为了在锦城有一个自己的立足之地,她还为了云霜。

等到骆洲结婚,云霜未必能和他及他的妻子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下去,就算她可以住下去,到时他的妻子万一看出端倪,又怎么可能忍得了觊觎自己丈夫的人近在身旁。

所以云雾来想给云霜一个栖身之所,不必太大、太奢华,温馨一点儿就可以。

祝凯旋沉默一会儿,有点严肃地叫她的名字:“云雾来。”

云雾来听他语气不对劲,顿时神经一紧,问:“干吗?”

“跟你说个事,不知道你会不会生气。”祝凯旋有几分犹豫。

云雾来随口猜道:“你出轨了?”

祝凯旋顺着她的话逗她:“我真出轨了怎么办?”

“真出軌了就弄死你。”云雾来不想兜圈子,只想听到真相,“你少说废话,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祝凯旋又沉默一会儿:“就你读研那会,不是把你家房子给卖了吗?”

他突然提到房子,云雾来蒙了,反应过来以后,震惊地问道:“你别说是你买的。”

从决定出国留学开始,留学的费用就成了云雾来最头疼的问题,她身上的积蓄完全不够负担她在英国的学费和开销。

祝凯旋数次表示祝家可以帮她负担,要她安心读书,不要管钱的问题,但她心高气傲,本就觉得自己低他一等,当然绝不可能接受他家的帮助,所以她做了一个简单粗暴的决定——卖房。

那是她与父母一起住了很多年的房子,里面有一家人珍贵的回忆,但她很理性,房子本就租出去维持家用了,跟卖掉让别人住没有太大的差别。在她看来,与其留着房子留下伤心的回忆,不如拿来发挥更大的用途。

父母在天之灵,也是希望她们姐妹俩出人头地,过上好日子的,而不是陷在旧回忆里停滞不前。

不过,买卖房屋毕竟是大事,讲究缘分,房子信息挂出去好几个月,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买家,碰了好几次壁。

云雾来差点就要降价出售了,买家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那人非常爽快,给的价钱也很高,比云雾来最好的心理预期还要多许多。

面对云雾来的疑问,祝凯旋沉默以对。

在他的沉默里,云雾来哪里还能不懂真相究竟如何,接下去很长时间,她都只会说这么一句话:“祝凯旋,你真的是,你真的是……”

如果她当年知道是他,她宁可不去读研究生,也不会卖给他,但时隔那么多年,追究早已没有了意义,一切何止是木已成舟,简直是历经千帆。

“本来想等你生日时再告诉你的。”祝凯旋说,“不过……如果云霜不想住到新家去,可以让她住回你们曾经的家中,那里什么也没动,还维持着以前的模样,定期有人打扫,很干净。”

怕她有心理负担,也怕她生气,祝凯旋轻声细语地解释道:“你不必多想,当年我给的价钱并不夸张,是市场正常价格范围,我拿房子,你拿钱,一场公平交易而已,而且你家那房子这几年升值不少,算下来我还赚了很大一笔。你要是实在觉得过意不去,那你大不了从我这买回去……”

“我才不买。”云雾来打断他,她的声音里染上一点儿抑制不住的哭腔,“你当我傻啊,我从你那买,这不是‘左口袋进,右口袋出’吗,还要平白无故交一笔税金。”

祝凯旋愣怔一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轰然落地。

从前的云雾来,在经济这块格外敏感,非要和他划清楚河汉界,她拒绝占他便宜,一旦拿他一分钱,她便要还回来一分钱,不想惹上一丝一毫“捞女”的嫌疑。

与其说她是要强,不如说她是自卑。

而现在,在他面前,云雾来不再坚持有些见外的独立,更不再草木皆兵地维护自己的自尊心。她坦然接受他是谁,也接受他的身份可以赋予她的一切,她开始心安理得地花他的钱,买名贵的物件,扫荡商场,借花献佛地给闺密送礼物。

即便是他主动提议让她花钱把房子买回去,她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反问“你当我傻吗”。

她终于明白,什么才叫作真正的平等——并非来自一板一眼的物质衡量,而是内心的坦荡和自由。

他的就是她的,她的也是他的。

他们是夫妻,是可以与对方共享一切的关系。

祝凯旋忍俊不禁:“你这是要白占房子的意思啊?云雾来,你越来越精了,钱归你,房子也归你,敢情是我买个房子送给房东。”

云雾来让他说笑了,但是笑着笑着,眼泪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祝凯旋,你怎么能对我那么好啊。”

她是一只风筝,被风追逐着、拥抱着、托举着,展翅高飞,看到辽阔的新世界。

她知道自己的线在他手中,可她到如今才知道,那阵风也是他。

房子一事,把云雾来感动得眼泪汪汪,跟祝凯旋撒娇了老半天。

但哭完,她很认真地告诉祝凯旋:“你提前告诉我了,就不能算生日惊喜了。”

她的生日是一月一号,在她这趟回国的假期之内。

云雾来生在一月一号的零点零三分,就是因为这三分钟,让她从年份上来说比祝凯旋小了足足两岁。

往常两人互怼的时候,祝凯旋说她是小学生,她说他老牛吃嫩草。

有关生日惊喜,祝凯旋装作听不懂她的言下之意:“所以呢?”

他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明知故问,云雾来的面子有点挂不住了,她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这是我老公,我为什么要跟我老公矜持”,才终于把心理建设做好,最后仗着打电话他看不到她的样子,厚着脸皮说:“所以你应该重新给我想一个生日礼物。”

祝凯旋在电话那头忍俊不禁:“云雾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知道他没好话,云雾来刨根问底:“这样是怎样?”

“贪得无厌、欲壑难填、得寸进尺。”祝凯旋一连说了三个成语。

云雾来刚才哭狠了,一时半会没法停住,让他一调侃,她情绪略激动,明明是想笑的,但是没忍住,重新抽噎起来。

又哭又笑像个傻憨憨,她丢脸地捶了一下床,嘴硬道:“拉倒,不给就不给,我又不稀罕。”

“你以前很贤惠的,问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我只想要你陪我’,那么质朴的你哪儿去了?”祝凯旋不懂见好就收,又说了三个成语,“口是心非、言不由衷、阳奉阴违倒是一点儿没变。”

他还是跟十几岁的时候一样,喜欢故意惹她生气。

男人是一种永远不会长大的生物,表现形式包括但不限于对挖掘机十年如一日的热爱,还有在喜欢的姑娘面前幼稚得像个傻子。

云雾来果真让他气得尖叫。

电话被挂断,祝凯旋再发消息过去,发现自己的消息前面出现了红色的感叹号。

他的微信被她删了。

云雾来还把个性签名改了:黄牌警告,删除半小时以示惩戒。

半小时一到,祝凯旋就重新发送好友申请。

云雾来没同意。

他就打了电话过去。

“喂。”云雾来语气很僵硬,气还没消。

祝凯旋提醒她:“半小时到了。”

“所以呢?”云雾来也像他之前那样,装作听不懂。

祝凯旋说:“该把我重新加上了。”

云雾来:“为什么?”

祝凯旋:“你自己说黄牌警告的,现在都超过三分钟了。”

“我好像没说是写给祝凯旋的吧?”

他死乞白赖:“不是写给我的,我也对号入座了。”

他喜欢惹她。

释放顽劣的本性,他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欺负她,谁让她既打不过他,又说不过他,只能被他气得眼泪汪汪。

他也喜欢哄她。

他把她捧在手心里,用最温柔的语气耍赖认错,她明知道他下次还会再犯,但她拿他没办法,最后只能半推半就地跟他和解。

房子的事,云雾来暂时没让云霜知道,打算在她生日当天当成惊喜告诉她。她跟云雾来的生日很接近,在一月三号。

打视频电话的时候,祝凯旋说:“云雾来,我突然发现你很会借花献佛啊。”上次拉万又去逛街也是这样,他花钱,她享美名。

云雾来不甘示弱:“祝凯旋,我突然发现你成语用得信手拈来啊,不去参加那个成语大赛,真是可惜了。”

“电视怎么能乱上。”祝凯旋臭美地对着镜头摆弄自己的头发,“到时候收获一大堆迷妹,追着我跟我表白,我那个小气的老婆还不得生生被酸死?”

“真是无耻。”云雾来真是服了,“你别去参加成语大赛,去参加无耻大赛吧,内定的冠军。”

十二月十七号那天,距离云雾来回国还有六天。

从公司回到家,她开始收拾行李。

万又路过她房间看到,以为自己记错了:“这就开始收拾行李了?我以为你还要好几天才回国。”

“对啊,还有六天。”

My Young Lady换血换得突然,但新品发布会和下一季秀场并不会为此修改时间,整个团队为了赶进度,一直处在争分夺秒的状态里,能挪用的下班时间和放假时间都用上了,就连圣诞假也拖到平安夜前一天才放。

万又:“还有六天,你着急收拾行李干什么?”

“你懂什么叫归心似箭吗?”云雾来直起腰来看了万又一会儿,重新埋头整理,“算了,你不懂。”

万又扶住门框:“我懂。”

云雾来抬眸看她一眼。

万又犹豫一会儿:“我跟你说了,你别鄙视我。”

“看情况。”云雾来不肯答应。

万又其实也不太在乎被不被鄙视,主要是她自己很想倾诉,所以她老实交代:“我也打算回国一趟,回去争取戴扬。”

云雾来放下东西,给予万又掌声:“祝你成功。”

万又不确定云雾来究竟是在祝福还是在反讽。

自分手以来,万又一直郁郁寡欢,人也瘦了很大一圈,是真的后悔了。

云雾来收敛了戏谑的笑:“当然是祝福你。我帮亲不帮理,对人不对事,只想你快乐。不过,你把戴扬追回来的话,就不要再作妖了,好好过日子。”

万又眼眶红了一下,她别开视线,等眼里的热潮退去,然后别扭地说了一句:“算我没白疼你。”

万又纠结了大半个月,终于被好友的肯定打动,下定决心回房间订机票去了。

万又走后,云雾来一边整理行李,一边见缝插针地和Kerr聊工作事宜,一心两用。

Kerr甩手掌柜当得舒心,明天就将开启他的圣诞假和新年假,还拍了他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的照片给云雾来看。

云雾来差点羡慕疯了。

跟Kerr聊完天,云霧来去微信朋友圈转了一圈,国内时间已经半夜一点多,祝凯旋已经睡下了。

两国有差不多七个小时的时差,最开始异地恋的时候,他们为了多相处一会儿,熬夜是常态。不过,那样太伤身体,白天的工作效率也大打折扣,所以后来两人约定,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彼此都要有良好的作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云雾来刷到了骆洲的朋友圈。

几个小时前,他公布了自己的恋情。

女方的长相气质是温婉秀气型的,看起来是个很安静的姑娘,依偎在骆洲身旁,笑得有几分腼腆。

云雾来给点了个赞,并留言:“恭喜哥,嫂子好漂亮。”

从骆洲的朋友圈退出来,云雾来去看了云霜的朋友圈,她已经清空了所有的状态。

云雾来不知道两者有没有直接的关系,总之,她不放心,给云霜发了条消息过去:“睡了吗?”

云霜没有回复。

怕她是在睡觉,云雾来没有打扰,而是跟祝凯旋留言大致说了事情始末,并叮嘱:“明天你去公司帮我留意一下云霜有没有来上班。”

到了上班时间,祝凯旋给了回复:“来了,不过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

巴黎时间凌晨两点多,云雾来看着和云霜的聊天框,陷入沉思。

云霜至今没有回复她的微信,自她从锦城回到巴黎,云霜对她的态度一直极为冷淡,就连前几天她给云霜打生活费,云霜也没有收,只说:“我自己在上班了,以后不用再给我钱。”

可实习生走到哪里都是苦力,没多少工资。

云雾来没打算一辈子养着云霜,让她当个千金小姐,但是自己大把大把的钱赚着,怎么都不至于让妹妹过得捉襟见肘,尤其她还没有什么赚钱的能力。所以,这几年来,云雾来在物质方面从不对她吝啬。

云霜坚持没要,二十四小时以后,钱自动退回到云雾来的账户上。

云雾来再给云霜发了一条消息:“霜霜,为什么不回微信?”

云霜这一次倒是回复了:“早上赶着上班,没来得及回。”

云雾来没挑明,很隐晦地打听情况:“你最近怎么样?”

云霜倒是直接,一点儿没兜圈子:“你是看到了哥的朋友圈?”

不等云雾来回答,云霜就回道:“没事。”

云雾来不放心,担心她是在逞强,继续隐晦地问:“搬进新家住得还习惯吗?”

云霜:“挺好的。”然后她又发,“今天有点忙,先不说了。”

聊天就此结束。

云雾来给手机锁了屏幕,叹了一口气。

依照骆洲的性子,短时间内不会把女朋友带回家过夜,所以云霜还不必和他的女朋友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暂时还能继续在骆家住下去。

十二月二十二号晚上,云雾来早早就睡下了,因为她买了明天一大早的机票回锦城,凌晨三四点就得起来。

她准备洗漱一番就睡的时候,祝凯旋还在夜店玩,他那已经是大半夜了。

耗子生日,朋友几个哪里肯错过聚会的机会,在公馆包下一个大包厢,要大肆庆祝一番。

宴随早早就带着傅行此回家了。

天高皇帝远,祝凯旋就没那么老实了,笑眯眯地和不情不愿的傅行此道别,又信誓旦旦地跟云雾来保证:“我不会多喝酒,也不会招惹桃花,你快点睡吧,别明天赶不上飞机。”

云雾来半开玩笑地责备宴随:“你怎么光带你老公啊,不知道帮我把祝凯旋也带走。”

宴随喊冤:“我叫了,他不肯走,我总不能来硬的吧。你老公当然要你自己管,我怎么帮你管?”

云雾来:“当年要不是我帮你管着你老公,他现在就是个臭烘烘的烟鬼。”

好,宴随心服口服。

两个女人就此达成协议,以后管老公是她们共同的使命,要管一起管,绝不让任何一个学坏。

云雾来洗漱完毕,并且最后确认了回国要带的行李,睡前找祝凯旋:“我要睡了。”

祝凯旋发来一段视频,证明自己没有喝多,方圆一尺之内没有异性,戒指老老实实地戴在无名指上。

云雾来懒得理他。

祝凯旋再给她发了一条甜言蜜语:“明天这个时候,你已经在我身边了。”

“不在。”云雾来截了个退票界面给他。

当然,她只是做个样子。

祝凯旋无视她的截图,专心对付她的“不在”。

他回复:“上下左右,不想在身边,想在哪儿?”

云雾来额角一跳,有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继续道:“只剩上和下了。”

云矫情又把祝凯旋的微信删除了。

祝凯旋给她发“晚安”没发出去,前面多了个红色的小感叹号。

他没忍住,笑了出来。隔着屏幕,他完全能够想象出云雾来捶着床把脸埋进被子里羞愤欲死的样子。

成功惹到她,他目的达到,心情舒畅,不过又隐隐有点担心,会不会说得太过火了,把她晚上气得或者羞得睡不好觉,影响明天见面的状态。

把注意力拉回朋友聚会,祝凯旋意外地发现倪冬就站在他旁边。他坐着,倪冬居高临下,而且根据倪冬欲言又止的表情,大概是把聊天记录看光了。

祝凯旋不动声色,做最后的确认:“冬瓜,你都看到什么了?”

在心细如发本发、明察秋毫本毫面前,倪冬不做无用的挣扎,如实告知:“不好意思,全都看到了。”

他心里头云雾来的仙女形象破碎——仙女应该不食人间烟火,结果背地里聊得那么狂野,这像话吗?

“你老师没有教过你不能随便看别人的隐私吗?”祝凯旋问。

在他的质问下,倪冬很羞愧,致歉道:“对不起。”

祝凯旋把手机反扣在膝上,没好气地说:“把你看到的东西都从脑子里删掉。”

身为男人,祝凯旋非常清楚男人的劣根性,男人的想象力是与生俱来的,画面感来了,拦都拦不住。

倪冬自知理虧,在自己太阳穴上做了个“冲抽水马桶”的手势:“好,我删掉了,我……”话说一半,他突然清醒了,“不对,我不是故意要看你隐私的,我是有事要找你,看你聊得很投入,才没有打扰你。”

“什么事?”祝凯旋问。

倪冬:“我刚才在厕所碰到你小姨子了,她貌似喝得有点多。”

先前祝凯旋和云雾来试图给倪冬、云霜凑对,不过,这俩人“郎无情,妾无意”,感情强求不来,也只能作罢。本来今天祝凯旋叫云霜也一起过来给耗子庆生的,但她说自己学校里有事,没有前来。

祝凯旋皱起了眉头,原来她说学校有事是骗他。他站起身来,说:“我去看看。”

女孩子在外面喝太多容易吃亏,他不放心。

“她已经回包厢了,我跟着她,看到她进了镜月厅。”关键时刻倪冬还是很靠谱的,提供了有用信息。

祝凯旋拍拍倪冬的手臂,暂且揭过被看到聊天记录的一页。

祝凯旋透过镜月厅门上的玻璃果然看到了云霜。

云霜长得漂亮,性子也外向,是很受男生欢迎的类型。此时此刻,她和一个女生坐在一起,身边围了好几个男人,说笑不断,有人和她碰杯,她来者不拒,仰起脖子就干。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负责镜月厅的工作人员前来询问。

“找人。”祝凯旋说着,就把门推开走了进去。

里面的人跟着抬头,不少都是眼熟的。

能到这里来消费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主,锦城就那么大,在一些场合上,大家都见过面,很多人即便关系不热络,至少能说上几句话,多多少少有点交情。

立刻有人热情地迎上来:“哪阵风把祝总给吹来了?”

祝凯旋脚步不停,朝云霜走去:“我来找我小姨子。”

云霜眼睛也不抬,仍然跟身旁的男人打得火热。

大庭广众之下,祝凯旋给云霜面子,没有提她撒谎说学校有事却跑来夜场喝得烂醉的事,语气轻松,但其中已经暗含警告:“霜霜,走了,我送你回家。”

云霜这才收敛了笑意,放下酒杯,抬眸看过去。祝凯旋是姐夫,也是上司,所以从前她挺尊重他,甚至还有一点儿怕他,但喝了酒就没那么怂了,一口拒绝:“不要。”

她史无前例地嚣张。

祝凯旋确实有点拿小姨子没辙。

夫妻俩结了婚,就复刻了对方的血缘圈子,云雾来不在,他身为她的丈夫,当然有责任去管束和保护她的妹妹,就像宴随对傅明灼起了长嫂如母的作用一样。

但两者有非常明显的差异。

傅明灼毕竟只是个小孩,需要监护人正儿八经地去看管,能哄、能骗、能吓唬,必要的时候还可以一把抱过强行带走,而且宴随同为女生,很多时候甚至比傅行此这个亲哥更方便出面。

他和云霜不一样,云霜已经成年,是个大姑娘了,还是女孩,他需要避嫌,打不得,骂不得,更不可能采取强制手段。

姐夫解决不了的事情,只能交给姐姐,祝凯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威胁道:“那我打电话给你姐,让她跟你说。”

“找她干什么——”云霜恼怒地站起来,“你能不能别管我!”

她旁边的男人喝得醉醺醺,不管不顾地嚷嚷起来:“就是,你谁啊?凭什么管她?”

祝凯旋冷冷地瞥过去。

场面有点难堪了。

东道主叫王拯,跟祝凯旋认识,走过来一边暗暗地踢了男人一脚,示意男人闭嘴,一边打圆场:“原来这位是祝总的小姨子,有够低调的,说都没说过。阿凯,这样,既然妹妹还不想回家,就让她再玩会,正好咱哥俩好久没见,一块喝两杯。”

祝凯旋客套地回绝了:“下次有机会喝,今天得先带她回去了,不然,我老婆要是知道我没管好她,要生气的。”

“老婆,老婆,结了婚的男人果然不一样啊,张口闭口都是老婆。”王拯调侃道。

祝凯旋也顺势说笑几句后告别:“那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帮我看着点她,别再让她喝了。”

“你放心。”王拯满口答应,“嫂子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妹妹在我这,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祝凯旋回到包厢,耗子催促道:“阿凯,快来,我要吹蜡烛了。”

铁憨憨耗子之前不小心把蛋糕放进了冷冻柜,蛋糕硬得跟石头似的,化冻用了几个小时,生日都过去差不多两个小时了,他们才吃上生日蛋糕。

生日的仪式感还是得有,祝凯旋陪着唱了生日歌,吹了蜡烛,象征性地吃了几口蛋糕,这才起身离开。

走的时候,他没忘记给云霜带了块蛋糕,想着甜品类的东西,小姑娘应该都喜欢。

结果,他来到镜月厅,她人已经不见了。

“她说去找你了呀。”王拯诧异道,“没有吗?”

祝凯旋爆了句粗口。

小孩都是麻烦精,他见识了傅行此怎么含辛茹苦地抚养傅明灼,现在轮到他自己为云霜操心了。

他下定了决心,以后跟云雾来只生祝九九一个,不生多了,不给自己添麻烦,也不给祝九九添麻烦。

祝凯旋一路追下去,离得老远在公馆出口处看到了云霜的身影。

云霜有点安全意识,还知道大半夜要和同行的姑娘一起走,不过,刚才包厢里那个男人也跟着她,牛皮糖似的缠着她不放:“霜霜,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安妮会陪我。”云霜翻脸不认人,不耐烦地拒绝了。

男人见她态度坚决,又换了话术:“那明天一起吃晚饭吗?”

“明天再说。”

男人恼怒:“你这是什么态度,收了我这么多礼物,你当我做慈善吗?”

云霜:“这话说得真是好啊。我没逼你送吧?”

“你玩我呢?”

“你才知道呢?”

祝凯旋从后面挤过去,分开了拉拉扯扯的两个人。他不欲多说,扶过云霜:“走。”

男人一把拉住云霜,并冲祝凯旋怒目而视:“不是……你到底是谁啊?三番五次跳出来,告诉你,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云霜的姐夫。”祝凯旋语气森冷,一把甩开他的手,“放开她。”

男人被突如其来的力道甩开,趔趄着倒退几步,最终在地上摔了个屁股蹲。

云霜被他的窘迫样逗乐,咯咯笑了起来。

男人恼羞成怒,狼狈地站起身后,露出一抹猥琐又恶意的笑来,说话更是夹枪带棒:“姐夫?姐夫这是要带小姨子去哪儿啊,别是‘娥皇女英,坐享齐人之福’吧。”

祝凯旋脸色一变。

不等他有什么动作,云霜已经上前一步,一个耳光重重地甩在男人脸上:“不会说话就安静一点儿,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男人是王拯的表弟,王拯收到消息赶下来,恨铁不成钢地踹了表弟两脚,小心翼翼地给祝凯旋赔不是:“他喝多了,脑子不清楚,你别跟他一般计较,明天等他酒醒了,我讓他来给你和云妹妹道歉。”

祝凯旋懒得再理这个乱摊子,只说了句“让他以后别再纠缠云霜”,就带着两个姑娘离开了。

云霜不胜酒力,上了车就昏昏欲睡。

“云霜,干妈家在哪儿?”祝凯旋回头问了她两遍,她都含含糊糊,说不出所以然。

他只得问另一个女生:“你知道她住哪儿吗?”

女生回答说:“她最近都住学校寝室。”

祝凯旋蹙眉。

云霜的学校虽然也在锦城,但是位于郊区,距离帷风至少有一个小时的车程,而且是在不堵车的情况下。

他记起云雾来说的有关骆洲的事,心下了然。

只是,云霜居然宁愿每天花两三个小时往返学校和公司之间,也没有告诉云雾来。

“今天就别回学校了,去我那住一晚。”他提议。

云霜哼唧两声,说:“我不去。”

“几点了,天不亮了?”祝凯旋问。

云霜看他一眼,眼神不甚清明,脑子倒还考虑得挺多:“我姐不在,你让我住到你那去,你不怕别人说闲话,我还怕。”

——刚被别人说过“娥皇女英,坐享齐人之”呢。

祝凯旋啼笑皆非,本来坦坦荡荡没打算避嫌到这个地步,不过,既然小姨子这么敏感,他也只能配合,他把外套丢过去盖住她:“知道了,我又不是只有一套房子。”

云霜没异议了,闭着眼靠在车窗上,似是睡着了。

祝凯旋又问另一个女生:“你呢,住哪儿?”

女生报了地址。

车里很安静。

女生坐在副驾驶座后面的位置,不断偷偷抬眼看驾驶座上的男人。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急速闪过,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偶尔懒懒散散地随着路况转动方向盘,侧脸有种无法拒绝的迷人、诱惑。

她试着用手指戳了戳云霜。

云霜没反应,睡死过去了。

千载难逢的机会,女生掐着自己的指尖,佯装镇定地开口:“祝总,我叫米天,是云霜的同事。”

也是公司的员工——祝凯旋半侧过头,礼貌地颔首。

他反应很冷淡,米天有点尴尬。

又沉默一段路,米天大着胆子再次开了口:“祝总,您要么先送霜霜过去,再送我。”

祝凯旋一顿,似笑非笑地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了点暧昧,像带了小爪子,能勾人:“为什么?”

成年人的世界不需要言明,很多时候潜台词就足够交流了。米天一听有戏,咬了咬唇,说:“这样顺路。”

祝凯旋扭回头,专心开车,嘴上饶有兴致地问道:“我说过要送霜霜去哪儿了吗,你就知道顺路?”

米天压抑着慌张,尽管他是看着前方,但她依然紧张得不敢看他,只是低着头,讷讷地说:“我猜的。”

“米天是吧。”祝凯旋问,“也是娱乐部的?”

“是的。”米天应道。

“几岁了?”

“二十四岁。”

祝凯旋轻声哼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似是在盘算什么,简单的素戒套在他的无名指上,有种别样的禁忌意味。

——更加刺激了。

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呢?谁会拒绝送上门的美食?

米天自诩是个美女,心快要蹦出嗓子眼了,却眼睁睁地看着沿路的风景越来越熟悉,一直到车停在她家小区外头。

米天惊疑地坐在位子上,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娱乐部,米天。”祝凯旋念着她的名字踩下刹车,回头看她,还是那张温煦的笑脸,说出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窖,“从明天开始,不用来帷风上班了,至于理由……想必不用我说明了吧。”

米天狼狈地离开以后,车里只剩下祝凯旋和云霜两个人。

祝凯旋回头看向云霜,她的脸隐没在黑暗里,看不分明,他不再扮演之前跟米天说话时的笑面虎,没好气地叫道:“霜霜。”

云霜没反应。

“别装了,知道你没睡着,看够好戏没有?”

云雾来乘坐的飞机是在北京时间十二月二十四号半夜一点儿多降落在锦城机场的。

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就算坐头等舱,她也累得够呛。

舱门打开以后,云雾来一边走着,一边跺脚舒缓腿脚的酸胀。坐了这么久,她的脚都有点水肿了。

她下定决心,以后尽量让祝凯旋过来找她,而不是她回来。

但是,再疲惫也不影响她的心情越来越雀跃——她马上就能见到祝凯旋了。

等行李的时候,简直度秒如年。

第一时间拿上行李,她开始朝出口小跑。

等快看得到出口了,她慢下脚步,对着一旁的玻璃镜面理了理头发,要以漂亮端庄的形象出现在祝凯旋面前。

祝凯旋在出口处等她,她第一眼就看到他了,尽管很想冲上去给他一个拥抱,但最终只是大老远地冲他颔首,非常矜持。

祝凯旋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两遍,等她走到自己面前了,好笑地调侃道:“现在是凌晨,等下就直接回家了,你至于打扮成这样?”

她穿得非常隆重,一看就是好生打扮过的。

没情调的男人。云雾来捶了他的胸口一下,并在心里翻了两个大大的白眼,她难道不知道从机场出来就要直接回家了吗,她打扮成这样不费时间、精力?

还不是为了他吗。

她刚腹诽完,他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伸出来了,拿着一束芳香四溢的玫瑰花。

云雾来立刻咽下了冲到喉咙口的埋怨,她抱过花束,嘴巴傲娇地翘了起来。

她刚才就闻到花香了,但是没多想,以为是机场的香氛呢。

花不值钱,也很烂俗,但是女人天生就没法拒绝这样的小浪漫,她不想矜持了,嘤咛一声,把额头抵到了他肩上。

她这三次回国,第一次闹了个大乌龙,自作多情地会错了他的意,丢脸丢到太平洋。

第二次,他专门来接他,却是为了躲避邓华风女士的“追捕”,没什么温情可言。

而這一次,他望穿秋水地等她回来,还给她带了玫瑰花。

她的待遇一次比一次好。

养眼的年轻男女上演偶像剧般的戏码,路过的人也都笑着看他们。

祝凯旋抱过她,一只手在她的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抚。

抱了几秒,他松开她,说:“走吧。”

半夜一点多,停车场很安静,车辆也很少,一盏又一盏的路灯孤零零地竖立着,像一个个安静的守卫。

祝凯旋今天格外绅士,替云雾来开了门。

云雾来抱着花束坐上副驾驶座,他弯下腰,上半身探进车里,给她系安全带。

两人离得很近,眼神和呼吸都在纠缠,但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拉长了安全带,在插进插孔的时候,却停下来了,笑了一下,松开手,安全带重新缩回去,他关上了车门。

但等他也上车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倾身吻她——左手还在反手关门,右手已经急不可耐地伸向她,捧住她的后脑勺,用力堵住日思夜想的那抹嫣红。

砰。车门重重关上,彻底拉开恋人久别重逢的帷幕。

云雾来的双手先是攀着他的肩,然后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密闭的私人空间里充斥着浓烈的欲望和热情。

漫长的温存结束,他把她抱在怀中平复呼吸,嗓音较之平时明显粗哑不少:“饿吗,要不要去吃点什么?”

云雾来摇头,喘了好几回气,才把一句话说完:“吃了飞机餐,不饿。”

“也好。”祝凯旋轻笑,很满意她的回答,“我早就等不及了。”

云雾来眨了两下眼睛。

因为长时间的缺氧,她的眼神有点呆滞,定定地看着祝凯旋的时候,透出一种懵懂和天真来。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想说点什么。

祝凯旋就算用脚指头,也能想到云雾来一定要故作矜持地说些扫兴的话了,他拒绝听,捂住她的嘴,先发制人:“又矫情什么,这些日子,晚上没少想我吧,老实交代,后来又梦到我几次?”

他把她想得有多饥渴啊?她绝不能忍受这种污蔑,气急败坏地挥开他的手,为自己正名:“你少造我的谣,就那一次。”

祝凯旋:“啧。”

随着他这一声不怀好意的“啧”,云雾来清醒了。有关那场梦,他得意了好久,而她采取一问就装死、再问就翻脸、实在气不过就把他删除的非暴力不合作策略,从来没有正面承认过。

现在可好,被他一激,她就把实话给说出来了。

她让他亲傻了。

祝凯旋脸上的笑意更浓,他双手扳住她的脸,不让她逃,刨根问底:“所以你那次是真的梦到我了啊,怎么梦的,跟我说说?”

“没有,说了没有!”云雾来矢口否认,摇头晃脑,试图摆脱他,“欸,你干什么,放开我。”

他不放,笑眯眯地偏过头,又来亲她。

她欲拒还迎地打了他肩膀一下,随即掌心便轻轻搭上了他的脖子。

她安静了,也顺服了。

祝凯旋没有恋战,很快松开了她,说:“我喜欢你想我。”

此时此刻的他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小男孩,云雾来心软了,没有再反驳。

但下一秒,她就为自己的心软后悔欲绝。

祝凯旋给她扣好安全带,说:“别着急,一会儿就让你美梦成真。”

在云雾来的失声尖叫里,祝凯旋充耳不闻,扣上安全带,启动了汽车。

要不是怕车毁人亡、同归于尽,云雾来真的会扑过去跟他厮杀一场。

她发誓,这是她最后一次同情心泛滥,和不合时宜地把母性光辉照耀到这个恶劣的男人身上。

还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小男孩,她疯了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她把想说的话咽回去了,转而变成:“祝凯旋,你给我等着。”

祝凯旋不以為然,云雾来能有什么能耐。

云雾来知道他不屑她的威胁,不由得冷笑,重复道:“你真的给我等着。”

“等着呢。”祝凯旋说。

这一次回来,云雾来当然没什么必要订酒店了。

虽然,她回来之前,宴随明知故问地问过她:“请问祝太太这次还需要预订我们宴森酒店的房间吗?”

“要啊。”云雾来陪着一起演,“把你们的总统套房留给我。”

云雾来原本以为祝凯旋会带她回云顶水岸的婚房,她上次回来,只在那住了一个晚上,而且还是在心情很复杂的情况下住的,都没能仔细感受其中的美好。

但祝凯旋把她带回他平常住的房子了。

云雾来很不满意,在电梯里的时候,看他一脸无辜,就跟完全不记得还有婚房了似的,她嘟囔:“干吗来这?”

祝凯旋把玩着她的手,抬眼反问:“那不然去哪儿?去爸妈家?”

云雾来服了,他算什么心细如发本发、明察秋毫本毫,干脆以后改名叫“呆若木鸡本鸡” “木头疙瘩本瘩”算了。

“云顶水岸的婚房有段时间没打扫了。”祝凯旋不跟她装傻了,解释道,“过几天再去住。”

云雾来撇嘴。

明明知道她要回来,为什么不早点叫人打扫?

没诚意。

站在家门口,祝凯旋通过指纹认证开了锁,自己先进去了,随手把车钥匙丢在了玄关柜子上,将行李箱靠边放下,并且打开了手边所有的灯光开关。

云雾来不动。

祝凯旋换鞋的时候注意到她没跟进来,回头看她。

她站在门口,颇为赌气的模样。

“怎么了?”祝凯旋问。

云雾来移开目光,尽量让自己理直气壮:“那既然让我住在这,我总得录下指纹吧。”

祝凯旋笑起来。

那次她到云顶水岸,他让她录指纹,她不配合,见外的态度摆得很明确——不想当他的自己人。

今天她自己主动要求录入指纹了。

云矫情进步很大。

他赤着脚走出去,来到门前操作几下,打开了指纹系统:“喏,录吧。”

云雾来神色如常,把右手食指放上去了。

但耳朵骗不了人,透着淡淡的绯色。

祝凯旋心神一动,低下头去吻她的耳朵。

耳朵是云雾来的敏感点之一,再加上她本来就神经紧张,更是如临大敌地要躲。

祝凯旋的吻因此滑到她的侧脸。

反正都是她的皮肤,他不挑,轻吻两下,然后压着嗓子催促道:“快点,好了没……”

云雾来整个脸开始烧,她别开头:“别动。”

她没录成功。

“我没动啊。”祝凯旋没再凑过去,只站在她旁边等她。

云雾来把指纹录好,率先进屋了。

祝凯旋跟进来,反手关上门。

进了屋,他反而开始装正人君子了,问她:“你吃点东西吗?锅里热了粥,阿姨特意给你煲的。”

“我不饿。”云雾来摇头,她抬脚往他卧室的方向走,走了没两步,回头看还站在原地的他,她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来,冲他钩钩食指,“Come on.”

她向他展示了前所未有的配合。

她突如其来的热情确实很不对劲,祝凯旋稀奇地问:“你今天怎么这么乖?”

“不喜欢我乖?”

“怎么会不喜欢。”

云雾来摸摸他毛茸茸的后脑勺:“你记不记得我刚才叫你等着?”

祝凯旋已经无暇理会她。

云雾来抓他的头发。

“有吗?”祝凯旋蹙眉。

“嗯哼。”

“好像是有。”祝凯旋不当回事,故意曲解她的意思,说好几个月前的話题,“等着要弄死我……”

意乱情迷之际,他的身体突然僵住,一瞬间犹如遭遇晴天霹雳。

云雾来坐起身来,安抚地在他的手上拍两下,笑道:“不好意思,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在飞机上来‘大姨妈’了。”

玩笑开大了,超出了祝凯旋的承受能力。

他先是不信:“你上个月好像不是这个时候来的。”

云雾来说:“也没规定非要跟上个月一样吧?”

祝凯旋没法接受这种说法:“云雾来,你故意的吗?”

他好像是真的有点不高兴,也太开不起玩笑了吧?云雾来不愿意听了,她觉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反问:“你什么意思,难道这是我自己可以控制的吗?”

要是可以自己控制,谁愿意这时候来“大姨妈”?

受经期激素分泌的影响,她脾气暴得很,起身就走,边走边整理裙子:“不欢迎我,那我回巴黎好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祝凯旋拉住她的手腕。

云雾来本来也就是做做样子,所以象征性地挣了一下,没挣开,她就冷着脸让他拉回去了。

祝凯旋把她拉到自己的腿上坐下。

“怎么还开不起玩笑呢。”他叹了口气,将脸埋到她的肩颈处。

云雾来跟蚊子叫似的小声嘟囔:“到底谁开不起玩笑。”

“有你这么开玩笑的?”祝凯旋听清了,抬头咬牙问道。

云雾来不吭声。

祝凯旋继续抱怨:“辛辛苦苦等了你一个月,好不容易等到了,结果被你耍得团团转。”

云雾来刚才发过的毒誓不算数了,她的同情心和母爱光辉又开始泛滥,她觉得祝凯旋很像个被毁了心爱玩具的可怜巴巴的小男孩,以至于她的态度完全软化了,弱弱地申辩道:“我也不想的,可是在飞机上突然就来了。”

祝凯旋的手抚上她的小腹,关心道:“肚子疼吗?”

“还好。”云雾来摇头,今天不怎么疼,当然一点小难受是在所难免的,但每个女生都习惯了忍受这点不适。

还好不等于不疼,祝凯旋听出来了,他缓缓地用手掌摩挲着,掌心的温度传过来,暖洋洋的,她感觉很舒服。

过了会,他问:“我去给你泡杯红糖水?”

云雾来向来讨厌红糖水,一口拒绝:“不要,一股中药味。”

祝凯旋又问:“那给你倒杯热水。”

云雾来还是拒绝,她把脑袋靠到他的肩上,抬手抱住他宽厚的肩膀。

她现在只想抱他一会儿,一刻也不想离开他身旁。

灯光从头顶倾泻下来,照亮安静的客厅和静静相拥的男女。

他们复合不久,正处于热恋期,本该是如胶似漆的阶段,却不得不隔着千山万水,每天在工作的间隙通过手机联络几句,视频和电话一方面缓解思念,但一方面也在加剧思念,而现在他真实地在她的怀中,她觉得很知足。

这世间,相生相克,一物降一物,是亘古不变的定理。

云雾来躺在床上,听着浴室哗哗的流水声,反省自己到底为什么这般经不起祝凯旋的诱惑。

祝凯旋洗澡挺快,不一会儿就出来了,他延续自己洗澡前的行动——道歉、哄人。

反正目的达到了,他怎么卑微怎么道歉,怎么温柔怎么哄人,即便她冷着脸一副恨不得跟他同归于尽的表情,他还是死乞白赖,抱着她,跟她说话。

云雾来打定了主意,坚决不理他。

她一晚上不会在同一个坑里摔倒两次。

祝凯旋见这招不好使,用了激将法:“我还没说你咬疼我了呢。”

云雾来快气死了,终于理他了:“你活该!!你个浑蛋!”

“好,我是浑蛋。”祝凯旋抚着她的背,“那么,浑蛋到底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才能娶到云雾来这种仙女,漂亮又聪明,还那么善解人意。”

“你不配。”云雾来说。

“好,我不配。”不管她骂什么,祝凯旋一律不反驳。

云雾来意识到自己又破功理他了,于是牢牢闭上嘴。

“别气了,大不了等过几天我补偿你,我很乐意的……”

结果,他一句话又让她破功:“用不着!我不稀罕。”

“好、好、好,用不着。”祝凯旋顺着她的话哄,“明天再找我算账好不好,很晚了,你该睡觉了。”

云雾来骂道:“那你滚。”

滚是不可能的,他只把她抱得更紧,好声好气地继续哄她。

云雾来时差还没倒过来,这个点还不到困的时候,倒是祝凯旋,等房间里安静下来,他很快就睡着了。

云雾来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他被吵醒,睡眼惺忪地抓过她的手吻了一下。

“无耻。”云雾来小声骂道。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上他的钩?

还能因为什么?

因为她喜欢他喜欢得无可救药呗。

前一晚睡得太晚了些,祝凯旋再醒来是早上九点多了。上班时间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不过,他没有考勤的压力,所以不但不慌不忙,还能慢条斯理地欣赏眼前女人的睡颜。

窗帘遮光效果太好,室内墨漆漆的,但不妨碍他看清她的大致轮廓——真漂亮。

祝凯旋闲来无事,思考起云雾来是真的漂亮,还是因为他“情人眼里出西施”。

依次从额头看到眼睛,看到鼻子,看到嘴巴……他的视线凝固在她嘴唇上,不自觉地跑题了。

云雾来是被亲醒的,睁开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男人,她轻轻挣了两下,抗拒无果。刚相聚,她比较宽容,没发火,重新闭上眼睛,由着他去了。

祝凯旋轻拍着她的背:“今天跟我去上班吗?”

她上次回来的时候,形影不离地陪着他去了好几天公司。

云雾来沉默一会儿,惜字如金:“不。”

她还没睡醒,只想待在床上。

“那我去上班了。”祝凯旋说。

又过了一会儿,云雾来再次艰难地聚起力气理人:“嗯。”

祝凱旋:“中饭要么去妈那边吃,你上次走了都没告诉她,她有点伤心了。”

“嗯。”

他喋喋不休,云雾来的起床气已经处在爆发边缘。

只是,祝凯旋完全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危险,还要继续找她说话:“今天平安夜,晚上约会去?”

云雾来开始拳打脚踢地动粗,宛如一座爆发的火山:“别动我,别吵了!烦死了!!”

祝凯旋前一晚上从她那里获取的满足和快乐足够维持他今天一整天的好心情,所以这会她的花拳绣腿在他眼里可爱得过分。

他笑眯眯地凑过去,一边挨打,一边违背她的个人意愿摁着她把她整张脸胡乱地亲了一通,这才在她振聋发聩的尖叫声里下床洗漱。

要不是考虑到她处于生理期不宜生气,他还能再欺负她一会儿。

逗云雾来和哄云雾来,对他来说,是这世界上最有趣的两件事。

祝凯旋洗漱完出来,云雾来早就又睡熟了,她蜷缩在床上,头发乱糟糟地盖在眼前,其中一只手放在被子外头,露出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来。

她有的时候真的傻得过分,戒指这种该由男人准备的东西,让她买,她就真的买了,买完也没有什么怨言,认认真真地戴在无名指上,还挺喜欢。

他不忍心欺负她了,轻之又轻地拉住她的手,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离开了。

云雾来中午十二点多才醒来,一看时间就傻眼了,火急火燎地给邓华风打电话解释:“妈妈,我昨天飞机很晚才到,今天睡过头了。”

她一次比一次起得晚,不知道婆婆会不会嫌弃她懒惰或者没教养。

邓华风安慰她:“没事,饭菜给你留着呢。”

云雾来下午将近一点赶到公婆家,发现不是饭菜给她留着,而是邓华风也还没有吃饭,在客厅坐着看电视等她。

这下云雾来更难为情了:“妈妈,您怎么不先吃啊。”

邓华风说:“等你一起呀,我很晚才吃的早饭,根本就不饿。”

尽管邓华风这么说,但云雾来心知肚明,如果不是为了等她,婆婆不可能这么晚还没吃午饭,她又是内疚又是感动,道谢说:“谢谢妈妈。”

“谢什么。”邓华风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工作很辛苦吧,看你又瘦了。”

摸到云雾来手上的戒指,邓华风发现问题了,她把儿媳的手翻过来一看,顿时嚷了起来:“咦,你的戒指怎么连颗钻石都没有啊!阿凯居然拿这么小的素圈戒指敷衍老婆?”

邓华风没有刷朋友圈的习惯,所以是第一次看到儿媳的戒指。

这枚戒指戴了一个月也戴出感情来了,云雾来看着自己的手觉得挺顺眼的,给小素圈戒指正名:“素圈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腹诽,自己要是说这素圈压根就不是祝凯旋掏钱买的,婆婆大人估计要晕厥了。

“你年纪轻轻,怎么能这么不注重排场的啦?”邓华风说着把自己的手摊开来,给云雾来展示自己十根手指上一共三颗大钻戒,她一一给云雾来介绍,“这是结婚那年你爸爸送我的,这是二十周年纪念日你爸爸送我的……不对,好像是二十五周年送的,记不清了,不管了。然后这个是今年我生日的时候,你爸爸送我的。结婚以来,每年他都至少送我一枚戒指,我五十五岁了,出门跟朋友打麻将,大家还是免不了要攀比谁的老公大方呢!而且,钻石是女人最好的朋友,你看你,这枚素圈戒指跟我的钻戒比起来,是不是显得很朴素了?”

云雾来刚戴上戒指的时候确实想过要祝凯旋给她补枚大钻戒的,但是后来随着慢慢适应素圈戒指,也就淡了这个念头。这会让婆婆一说,她又有点蠢蠢欲动了,趁着菜还没上齐,她给祝凯旋发了条微信:“妈妈说我的戒指太素了。”

——想问他要枚大钻戒的意思表达得够明显了吧,跟明说基本上没有差别了。

过了约莫一分钟,手机一震。

云雾来解锁手机的时候,满怀期待着祝凯旋会说什么。

你喜欢几克拉?

不是给你卡了,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今天晚上就带你去买!

结果,祝凯旋的回复是:“别理她,她向来这么浮夸。”

云雾来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公公一代宠妻狂魔,怎么就基因突变生出他这么个小气的儿子来?

吃完午饭,云雾来陪邓华风说了会话,然后去帷风找祝凯旋了。

祝凯旋在开会,她就在他办公室里画画打发时间。

祖婉陪祝凯旋在开会,招待她的是另外的助理,但是显然也“学习”过“如何招待祝总夫人”的培训课程,有条不紊地给她拿出画纸和她存放在这的超豪华五百色彩色笔,还给她准备了零食和饮料。

这个阵仗,云雾来觉得祝凯旋的助理们对付她的办法就是把她当成小孩。

等了约莫一小時,祝凯旋回来了,看到她,眼前一亮,松了松领带走近:“你怎么来了?”

云雾来头也不抬,涂涂画画,嘴里说:“突击检查,看你有没有在办公室藏娇。”

“检查结果如何?”祝凯旋脱掉西装外套,来到她身边坐下,看到她在画手稿图。

云雾来说:“没有不该存在的长发,没有遗留的耳环,没有女士香水的味道。”

“那我算过关了?”祝凯旋笑道。

云雾来抬头,认真问道:“所以,那个秃头、不戴首饰、不喷香水的女人是谁?”

祝凯旋被她逗乐了,伸手抱过她,顺着她的意思跟她开玩笑:“被你发现了。”

“什么事瞒得过我。”云雾来得意地挑眉。

祝凯旋笑一下,把下巴搁到她的肩上,看着她作画。

云雾来画完最后一笔,把画纸拿远些看整体效果,又拿近些看细节,方方面面都很满意,因此笑逐颜开。

“好看吗?”她扭头问祝凯旋。

祝凯旋:“你还是画?”

“画。”云雾来说。

祝凯旋:“好看。”

云雾来:“那我呢?”

祝凯旋:“你更好看。”

“嘁。”云雾来说,嘴角却是弯着的。

女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嘁是什么意思。”祝凯旋扳住她的脸。

云雾来看他很有打情骂俏的兴致,好奇道:“你今天工作完成了?”

“差不多了。”

工作是做不完的,只要祝凯旋愿意,他二十四小时住在公司也忙不完,不过因为云雾来在,而且今天是平安夜,他就偷懒一下,没想兢兢业业:“好像也没什么别的约会活动,我们就出去吃个饭、看场电影行吗?”

“嗯,好呀。”即便只是吃饭、看电影这样俗套的活动,对他们来说也是弥足珍贵的。

“等我收个尾,很快。”祝凯旋揉揉她的头发,站了起来。

云雾来等了一会儿,记起一点事来:“我能不能叫上云霜一起?”

祝凯旋从电脑屏幕后抬头,脸色有点怪异。

云雾来理解他想过二人世界的心思,但这段日子云霜想必很不好过,她难得回来一趟,总不能只顾自己享乐,不顾妹妹。她绕到办公桌后面,趴到祝凯旋的背上:“行不行啊?”

祝凯旋答不上来。

“你是姐夫欸,一点儿都不殷勤,别人的姐夫巴着小姨子都来不及。”云雾来嘟囔。

祝凯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看着她,又把话咽回去了。

云雾来在他肩上打了一下,胁迫道:“说‘好’。”

祝凯旋不说,他揉了揉眉心,说:“我突然想起我有很重要的事,今天可能不能去约会了。”

云雾来的嘴巴噘起来了:“什么啊,刚才明明说没事,可以下班了。”

“忘记了。”祝凯旋说。

云雾来见他态度坚决,不敢阻止他干正事,只得不情不愿地问:“那你要多久?”

祝凯旋:“不确定,可能要蛮久。”

云雾来哀怨地在他的背上趴了一会儿,说:“那我不等你了,我正好去陪云霜。”

祝凯旋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你别这么霸道好吧。”云雾来忍俊不禁,“你自己没空陪我,还不让我妹妹陪我了?”

祝凯旋沉默一会儿,问:“云雾来,我问你,你觉得你妹妹是个怎样的人?”

云雾来有点懂了:“是不是她这段时间惹你不高兴了?”

祝凯旋不说话,默认。

云雾来好奇:“她怎么惹你生气的?”

祝凯旋再度欲言又止,半晌,说:“没什么。”

“你这姐夫当得挺硬气,照顾小姨子还照顾出情绪了。”云雾来估计是云霜的臭脾气惹到他了,她给他捏肩哄他,“辛苦你啦……别跟她计较,谁让你是她姐夫呢。她就这么个人,被我干妈宠坏了,但是本性不坏。”

祝凯旋不置可否。

云雾来虽然平时偶尔对云霜有意见,但都是姐妹间的小打小闹,心里总归是向着唯一的亲人的。她不喜欢别人对云霜有意见,包括祝凯旋,她从他背上直起身:“你不带我们玩算了,我自己带她去。”

云雾来在祝凯旋助理的带领下去娱乐部找了云霜。

少夫人毫无征兆地驾临,一下子把娱乐部搅了个人仰马翻。云雾来制止娱乐部几位领导的大献殷勤,示意他们放轻松:“我只是来看我妹妹。”

从前众人只知道云霜有背景,但不知道具体是何方人物,到这会才知道她居然是祝凯旋的小姨子。

云雾来毫不费力地把云霜提前带走了。

电梯里,姐妹俩互相看了看。

云霜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凌晨。”云雾来说,“你瘦了好多。”

——而且性子也不活泼了。

云霜从很小的时候就对骆洲表现出了格外的热情,这么多年下来累积的感情有多深,怕是只有她本人心里才清楚。

骆洲从前虽然喜欢云雾来,但是至少没有得到回应,处于一厢情愿的状态里,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找到了两情相悦的姑娘,这意味着云霜的单恋彻底失败了。

云霜摸摸自己凹陷的脸颊,说:“还好吧。”

平安夜,大街小巷到处张灯结彩,挂着与圣诞节相关的装饰,路上的人也明显比平时多,大家都出来过节了。

两人一路上随意地聊着天,然后进了一家餐厅坐下,餐厅也排起了长龙。有祝凯旋的VIP会员卡,她们才免去了排队。

在餐厅面对面坐下,云雾来发现云霜一直在盯着她看。其实,刚才路上,她就有这种感觉,她只当是自己的错觉,现在面对面坐着,就更明显了,到了完全没法忽视的地步。

她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脸,停下谈天说地,询问道:“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有。”云霜低下头,抠了几下自己的指甲,说,“我只是觉得你有话可以直接说,没必要拐弯抹角。”

云雾来蹙眉:“什么意思?”

云霜重新抬头,仔细辨认着云雾来的面部表情,发现真的没什么表演的痕迹,她也纳闷了:“你老公难道没跟你说吗?”

云雾来回想起先前跟祝凯旋提到云霜时他的反应,结合她的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两个人之间不是小打小闹,而是真的出了问题。

虽然云雾来心知肚明一定是云霜惹的祝凯旋,但是,在云霜面前,她不好直接把这种偏见表现出来,因此反其道而行,问的是:“哥哥怎么你了吗?”

前天晚上祝凯旋送云霜和米天回家,米天仗着云霜睡着了,试图勾引祝凯旋,却被祝凯旋一下子识破。

米天下车后,他揭穿了云霜:“别装了,知道你没睡着,看够好戏没有?”

到这个时候,祝凯旋都还以为云霜是担心姐姐遇人不淑,所以故意装睡测试姐夫的品性。

云霜果然没睡着,她慢悠悠地坐正了。

“所以我通过你的测试了吗?”祝凯旋好笑地从后视镜看她一眼。

“你可能誤会了。”酒精的作用下,想说的话、想做的事都是不加掩饰的,云霜非常直白地说,“我没有兴趣给我姐姐把关男人,我是真心在给米天创造机会。”

说完,也不等祝凯旋反应过来,她推开车门离开了。

云霜没有隐瞒什么,把事情始末跟云雾来说了一遍。

餐厅的暖气开得很足,音响播放着欢快的圣诞歌,墙上、天花板上,到处都是与圣诞节相关的装饰品,红红绿绿,很是喜庆。在节日氛围的烘托下,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轻松而喜悦的笑。

除了她们这一桌,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餐厅侍者打破沉默,礼貌地询问道:“两位女士点好餐了吗?”

外人面前,云雾来不想表现出太多的负面情绪,她笑了一下,说:“还没有,请稍等一会儿。”

侍者应声走开。

云雾来终于能理解祝凯旋这么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为什么会对小姨子表现出排斥。

云霜说那些话让他感到不舒服了,但他也知道,兄弟姐妹之间,尤其是女孩子心思细腻,姐妹俩很容易起矛盾,但她们并非真的是敌人,她们会用一种相爱相杀的模式相处,所以他不方便直接介入。而且云霜是云雾来唯一的亲人,他怕她接受不了。

云雾来紧紧地盯着云霜的眼睛。某些时候,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云霜对她的排斥,她只当自己多想,或者归咎于女孩子反复无常的心理,不想深究,但现在,一切似乎没法粉饰太平了。

“今年七月我回国,是你扔掉了我买来的礼品吗?”

“对。”云霜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原来云霜真的那么讨厌她。

云雾来想要一个答案:“为什么?”

云霜反问:“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哥哥吗?”云雾来补充,“我是说骆洲。”

云霜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笑了起来,她笑得很夸张,也笑了很久,以至于周围几桌的客人都好奇地望了过来。

“很好笑吗?”云雾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居然也冷静地笑了一下。

“真的挺好笑的。”云霜堪堪收了笑,并且用餐巾去揩拭眼角笑出的泪花,“因为骆洲?所以你觉得我是因为骆洲喜欢你,而嫉妒你吗?你未免太侮辱人了,我真的没那么小气,也没那么恋爱脑。”

不是因为男人就好,云雾来点点头:“那是因为什么?”

云霜:“你很想知道?”

“嗯。”当然想,被唯一的亲人讨厌,谁都想知道为什么。

“想听是吧,那我告诉你。”云霜低头拨弄着手指甲,几秒钟之内,情绪翻江倒海,她抬起头来,将多年来的心病一一道出,“因为你把我丢在干妈家不闻不问,每个月准时拿几块钱生活费打发我,每次找你,你永远搪塞说自己忙。你可能没法想象我多少次发誓再也不要主动来找你,但到下一次还是忍不住,然后又一次热脸贴冷屁股。不过,其实也没什么,你四年在帝城,两年在伦敦,三年在巴黎,后来我已经习惯了。你在巴黎三年,好不容易回来了,不联系我,也不回家,买点礼品就当通知,我不扔你的礼品,我难道要给你供起来吗?最后直到要走了,你才良心发现,约我吃个中饭。说来我也是贱,居然开开心心地赴约……说起来,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的施舍,至少给我留了一顿饭的时间?”

说到激动处,云霜已经泪流满面。

这一切,云雾来一无所知,她从小就跟娇气任性的云霜不太对盘。上大学那年,自己也才十六岁,不是能容忍人的年纪,又仗着干妈和骆洲会好好照顾云霜,确实不怎么打电话回去关心妹妹。后面出国读研和工作,心态虽然成熟了,但她忙得昏天暗地,更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留给云霜。

云雾来一直觉得自己和云霜是比较合不来的姐妹,这种距离,她感到舒适,她以为云霜也没有异议。

在云霜的控诉里,她有点手足无措,突如其来被扣了一个莫大的罪名,她很是诧异和茫然。但她仔细回忆起来,云霜说的话似乎也都不假,她想解释,但一时半会竟不知从何说起。她嗫嚅良久,才说:“我真的从来不知道你这样需要我。”

“我说了有用吗?”云霜的委屈远远不止这些,“你跟哥哥结个婚,我要从你朋友口中才有幸得知,就连你朋友的妹妹那么小一个小孩都能知道,为什么只有我不配知道?!我真的困惑了好久,我寻思着我好歹是你唯一的妹妹,为什么你不可以告诉我?!”

越来越多的人望过来了,云雾来无暇感到难堪,在云霜的哭声里,她几乎要内疚至死。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对面,想给云霜擦眼泪:“霜霜,这个我跟你解释过了,我朋友那边不是我说的,而且我们公开的决定做得很仓促,我自己也比较忐忑,不想被你盘问,才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当然,我确实做得不对,应该提前告诉你的。我向你道歉。”

“你别把我当傻子!”云霜的情绪彻底失控,吼道,“你如果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你就不会骗我说你准备离婚,然后扭头跟他在巴黎恩恩爱爱。你演得可真像啊,完全把我骗过去了,我真的以为你们要离婚。结果呢?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包括你朋友家的那个小妹妹,又是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我不明白,你怎么就不可以跟我分享你的幸福,我会毁了它吗?我不配知道吗?还是我的祝福一点儿也不重要?”

云雾来终于知道这段日子以来云霜的冷淡是为何。

告诉云霜要离婚那会,她是真的被祝凯旋的离婚协议书气昏了头,准备先发制人提出离婚,并不是有意隐瞒云霜。

云雾来试图去拉云霜的手:“不是的,霜霜,你听我解释……”

云霜打断她:“这些都不是我最讨厌你的地方,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不等她说什么,云霜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一改之前的大吼大叫,安静下来,盯着她的眼睛,用几乎要屏息才能听到的声音控诉道,“你杀了妈妈,你卖掉了我们的家,现在哥哥要结婚了,你害得我无家可归。”

语言给人的伤害在某些时候丝毫不亚于刀子,残忍又利落地刺来,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喷涌而出。云雾来的眼前有那么一个瞬间完全是黑的,腿失去了知觉似的软下去,她不得不扶住了桌子,才勉强维持站立的姿态。

云雾来成年的第二天,她做了个决定,拔掉维持脑死亡的妈妈活下去的仪器。

那个时候,干爸刚刚检测出癌症,云雾来在帝城讀大学,不能分担,云霜还小,骆洲也还在读大学,照顾两个病人的任务几乎完全落在干妈一个人的肩上。两个病人的医药费对这个家庭而言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势必会将家底掏空,并且远远不够填补窟窿。

钱不是大问题,云雾来有祝凯旋。到了那种生死攸关的地步,她不会顾惜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她愿意去向他开口。

可是,云雾来不想再强求这样的妈妈在世上了,妈妈不能说话,不能动,没有意识,除了一颗会跳动的心脏,和死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她的妈妈苏菀是个舞蹈老师,很漂亮,很精致,也很优雅。

云雾来爱干净,随时随地保持良好的仪容仪态,都是来自妈妈的言传身教。

从前闲聊说到生死问题的时候,苏菀数次明确表示过宁愿有尊严地死去,也不愿饱受病痛的折磨赖活着。

生死问题上,云雾来和妈妈抱有完全相同的看法。

医生数次劝过他们放弃对苏菀的治疗,因为她没有可能再醒过来了,维持她的生命需要消耗大量的财力和人力,对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来说,没有实际的意义。

只是,最初的几年,云雾来未满十八周岁,不能在放弃救治同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至于干爸干妈,他们怎敢决定别人家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无论如何都不肯签字。干爸说:“我要是把这个字签了,我这辈子都没法好过了。”

因此,事情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苏菀只得继续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维系生命的管子,像一朵凋零的花朵日渐枯萎。

云雾来想,妈妈绝对不希望自己变成那样。

可是,云霜和云雾来持完全相反的意见。云霜只想要妈妈在,无论妈妈以何种状态存活在这世上,她都想把妈妈留下来。

有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妈妈,再怎么样也比没有妈妈好。

可是,姐妹两个是云雾来先成年的。

自打云霜出生,仅相差三岁的姐妹俩在成长过程中免不了有争执,但云雾来不恋战,倒不是说她有当姐姐的觉悟,让着云霜,而是她不屑和云霜吵架。一言不合,她就端起“不与傻瓜论长短”的架势,冷眼旁观云霜又哭又闹,或者掉头就走,眼不见为净。

尤其到后来开始读书,两人虽然只差了三岁,但是因为云雾来读得早加跳级,姐妹俩差了足足五个年级,论思想境界,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话根本说不到一块去。

可云雾来被触到了最不能触碰的逆鳞。

她被云霜的话杀了个措手不及,脸上的内疚变成慌乱,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于是那慌乱变成了蠢蠢欲动的暴戾,甚至用杀气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是云霜记忆里,云雾来唯一一次有迹可循的较真。

云雾来倾身,单手卡住云霜的脖子,把她拖得靠近自己一点,拉拽中桌布移动,桌上的杯盘碗盏随之掉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云雾来无暇顾及,咬牙道:“妈妈那么爱美的一个人,绝不希望自己像具尸体一样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如果她还有力气做最后一件事,那一定是拔掉自己的氧气管。她拖了四年,干爸干妈已经仁至义尽,你在骆家当了这么多年的掌上明珠,居然到现在都还不能理解干爸也生病的时候,干妈一个人究竟背负了怎样可怕的压力——精神压力、经济压力、道德舆论压力。她但凡脆弱一点儿,早就崩溃、早就被压垮了……她真是白疼你了,我替她感到不值。”

卡在云霜脖子上的手保持着克制,并没有太用力,但她还是有些呼吸困难。她涨红着脸,仰着脖子,眼泪不断从眼角滑落,艰难地发声:“如果爸妈不是帮忙去机场接干妈和哥哥,爸爸妈妈就还活着,我们还是完完整整的一家四口人。”

那天,干爸刚好很忙,骆洲和干妈刚好旅游回来,爸妈刚好帮忙去机场接人,爸爸刚好抱着侥幸心理闯了红灯,就是这么多刚好,酿成了这场天大的悲剧。

诚然,如果父母没有帮忙去机场接干妈和骆洲,也许他们至今仍安然在世,云家仍是完整的幸福之家。

可骆家在整件事情中,也不过是委托好友夫妇顺道去接人而已,这本是两个家庭之间可能发生的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结果这件事成了一本算不清楚的乱账,骆家需要担负的责任可轻可重,全凭良知。

骆家选择了能力范围内负起最大的责任。干爸查出患有癌症以后,所有亲朋好友都劝他们放弃苏菀,并且别再继续抚养云雾来和云霜姐妹俩,用省下的钱来给干爸做更好的医治。

干爸说:“不可能,这是我欠他们家的,哪怕用我的命去还,我也不敢有一句怨言。”

“对,骆家欠我们的,所以干爸干妈视如己出地抚养我们两个,再苦再难也要延续妈妈的生命,但是,人的赎罪是有限度的,何况干爸生病,骆家自身难保。一个还有希望的干爸和一个没有希望的妈妈,我选择保干爸,未生而养,百世难还。”云雾来压低了嗓音,因为极端愤怒,她的双目赤红,声音带了很明显的哽咽,“拔掉妈妈的管子,不管是对你,对我,对妈妈,还是对干爸干妈,都是最佳的选择。妈妈解脱了,我们也解脱了,没有我做出这个决定,鬼知道我们所有人现在在过什么样子的人生——也许正在社会底层艰难求生。所有人都享受了我这个决定带来的好处,谁都休想让我背负刽子手的罪名度过余生。”

说完,她松开云霜,拽过自己的包,转身离开。

脚步很快,快到有些仓皇。

云霜的话让她停下了脚步。

“如果你真的问心无愧,为什么不在成年当天就做出这个决定?因为你不敢!你不敢在妈妈生你的这一天结束她的生命,你冠冕堂皇地说了这么多,事实上你心里非常清楚,就是你自己放弃了妈妈,没有尽全力救她。我们可以卖房子,而且那个时候你明明和祝哥哥在一起,钱对他们家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只是你放不下你的自尊心,没有向他求救。”

云雾来折回去,她的额角和脖子有数条青筋暴突,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云霜,戾气强到云霜几乎无法与她对视。

“房子不是一把青菜,不是你想卖就能卖的。至于问祝凯旋借钱,我的自尊没有那么值钱,但也没有廉价到要为活死人埋单。你从前年纪小,不懂,现在好歹快大学毕业了,要是仍然不明白脑死亡是什么意思的话,我再第八百遍给你重申一次,妈妈不会醒了,她只是一具靠着医疗器材维持呼吸和心跳的尸体,并且她也不想这样活着。”

云霜捂住脸,痛哭出声:“你怎么确定妈妈不想活着,她从前好好的时候开的玩笑,到了生死关头也能当真吗?更何况,医疗水平在不断进步,也许不久的将来,脑死亡就可以被治疗,这你想过吗?!”

接下来是长长的沉默。

云雾来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没了方才的咄咄逼人。她安静下来,像只筋疲力尽的困兽,说:“那我负全责,等到了地下,我会给爸爸妈妈磕头认错,接受所有的惩罚。”她像是对云霜说,也像是对自己说,“在那之前,我一定会过好我的一生。”

云霜泣不成声。

离去之前,云雾来说:“对了,刚才你还提到了房子。我本来想作为生日惊喜告诉你的,你姐夫就是那个买下我们家房子的人,你有空联系一下他吧,让他把钥匙给你。卖房的钱,我给你留了一半,一分没动,到时候连本带息也给你。如果你真的这么讨厌我,以后就当没我这个姐姐吧。”

从餐厅出来,云雾来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街上,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只是机械地迈着自己的双腿。此时此刻的锦城气温在零摄氏度上下,她为了漂亮,穿得很少,半截小腿裸露在空气中,但是她感觉不到冷意。撕心裂肺的争吵过后,她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街上充满着节日的氛围,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人。

她脚步虚浮地穿梭在人群中。

不少商家趁机做活动,沿街分发小礼物或宣传单,递到她面前,她停下来,眼珠子机械地转动几下,似是很难再对外界做出反应。

对方奇怪地看她一眼,忙着去招呼下一个路人。

云雾来继续走。

其实,云霜说得很对,这些年来,云雾来确实从未说服自己。

虽然妈妈说过要有尊严地活着,虽然云雾来百分百认同这个观点,可那是妈妈呀,生她养她的妈妈,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继续用机器养着妈妈,她好歹可以在想念妈妈的时候看到妈妈,可以拉住妈妈的手,感受妈妈的体温。

一旦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做出这样的决定,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她根本就是生生剜去了自己的心。

妈妈过世后,云雾来最害怕看到的就是绝症病人的求生欲。很多人在健康的时候,都可以侃侃而谈说如果有朝一日得了绝症,只想环游世界,过好最后的日子,而不是在医院受尽折磨,人财两空。但事实上绝大部分人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世上哪有这么多人可以看淡生死?几乎所有绝症病人都会抓住一切可以活命的机会,即便希望再渺茫。

干爸就是例子之一,他从前也像妈妈一样潇洒,认同人一定要活得有尊严,可事实上他生命最后的那段日子,在各家医院都拒绝他的情况下,他病急乱投医,听信各种偏方,不管靠谱的、不靠谱的,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不肯松手。

云雾来曾无数次质疑自己的决定,也许妈妈如同干爸一样,也很想活下去,可她亲手签下了放弃救治同意书,剥夺了妈妈生的权利。

尤其夜深人静的时候,这种质疑就会源源不断地从心底冒出来。她一边不断说服自己没有做错,告诉自己,妈妈一定希望两个女儿不要被妈妈的离去困住自我,一边被折磨得整宿整宿无法入眠。

这些年来,她不断服用助眠药物,才得以维持正常生活。

有关此事,云雾来从来没有告诉过祝凯旋只言片语。

不光是因为母亲的离世是她无法触碰的伤口,更因为她怕极了他也会否认她。如果他质疑她——“你为什么不找我要钱,为什么不让你妈妈继续活下去”,她一定会被彻底击溃。

混沌的世界中,似乎有什么在不断震动。

云雾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祝凯旋的名字在于屏幕上跳动。

此时此刻,他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祝凱旋打电话给云雾来,是想说她跟云霜约会,他一个人回家无聊,干脆在公司加班。他想问她什么时候回家,他也好下了班去接她。

“喂。”

祝凯旋的话还来不及问出口,便听到了云雾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云雾来?”祝凯旋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

她停顿一秒,哽咽着小声叫他的名字:“祝凯旋。”

“云雾来?”祝凯旋焦急地问道,“你怎么了?”

“祝凯旋,你可不可以快点来接我。”

“我马上来。你在哪儿?”

这几年来,锦城的变化实在太大了,云雾来茫然回顾,根本说不清楚自己在哪儿:“我不知道……”她再也压抑不住,哭出了声,“我不知道,你快点来找我,快点。”

祝凯旋按照云雾来提供的标志性建筑找过来的时候,云雾来已经停止了哭泣。

广场上有好心人给她让了座,她形单影只地坐在木椅上,在北风萧瑟中裹紧了身上的大衣,目光微微呆滞地看着不远处四个十几岁的少男少女牵了只体型庞大的阿拉斯加犬玩耍。

祝凯旋再走几步,云雾来便发现了他的存在。她朝他看过去,露出了一抹清浅的笑意。

平安夜,几乎半个城市的人都出动了,路上很堵,他过来花了大半个小时。大半个小时足够云雾来把自己的心情收拾好,她恢复了冷静,脸上甚至看不到任何哭过的痕迹。

这些年来,她必须掌握短时间内调整好自己情绪的本领,否则她早就不知道崩溃过多少回。

祝凯旋一边脱着外套,一边走近,俯下身盖到她身上,然后抱住她,脸颊贴在她脸上,是冰冷的。

他的手指在她脑后蜷了蜷。

“你有没有受伤?”

云雾来连忙摇头:“没有。”

至少肉体没有伤口。

察觉出他的情绪,云雾来用轻松的口吻介绍旁边那只阿拉斯加犬:“他们的狗狗叫王中王,好可爱的名字。”

她在转移换题,试图缓解他的情绪。

祝凯旋现在对任何除云雾来之外的事情都不感兴趣,闻言,他眼神都没往旁边扫一下,只是顺着她的话,道:“喜欢的话,我们也养一条。”

云雾来:“给它取名叫祝九九吗?”

祝凯旋说:“想得美,祝九九要你生的,想拿条狗糊弄我。”

“那算了。”云雾来笑了起来。

“回去吧。”祝凯旋轻轻拍拍她的背,“你能走吗?”

云雾来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她冻僵了,腿脚不太利索。

祝凯旋见状,俯身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云雾来轻声惊呼,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

大庭广众之下公主抱,大家都看过来了,云雾来有点不好意思,小声埋怨道:“干吗呀,我自己能走。”

“随便别人笑。”祝凯旋低头看她一眼,“你嫌丢脸,那你把脸蒙上。”

云雾来就把外套拉高了,遮住自己的脸。

祝凯旋稳稳地抱着她走往停车区。

但过了一小会,云雾来就把外套扯下来了。

祝凯旋不解,低头瞥她一眼。

云雾来嘴硬说:“我不忍心让你一个人丢脸。”

他嗔怪地笑了一下。

云雾来搂紧他的脖子。

这个世界上有个男人这么疼爱她,她为什么要觉得丢脸。

这是她的荣幸,也是她的骄傲。

回家的路上,在车内暖气的作用下,云雾来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了。

但是下车的时候,祝凯旋还是弯下腰来,要抱着她上楼。

“干吗还抱我。”她话是这么说着,事实上很自然地依偎到他怀中,享受脚不沾地的公主待遇。

祝凯旋回答:“舍不得你亲自走路。”

她在电话里哭得太可怜了。

电梯上行的过程中,云雾来看着显示屏上不断变大的数字,晃了两下腿:“什么时候去云顶水岸住?”

“我在这住惯了,你就这么不喜欢这里?”祝凯旋不答反问。

云雾来被问住了,倒也不是不喜欢,反正和祝凯旋待在一块,她就很开心,但云顶水岸的是婚房,意义当然更大些。

“过几天就去。”祝凯旋还是上次那套说辞,“没打扫,而且我的东西也还没搬过去,现在过去不方便。”

云雾来嘟囔:“还没打扫?我本来也待不了几天,你还老是推托,真怀疑你是在那金屋藏娇了吧。”

“这个‘娇’的心也挺大的。”祝凯旋睨她一眼,“每天进出家门看着玄关上你的照片,居然没得心梗。”

云雾来让他怼得无话可说。

进家门,祝凯旋问她:“你吃晚饭了吗?”

“吃了。”云雾来下意识地回答,再回忆一下,不对,她和云霜没等点菜就干上架了,她连杯水都没喝上,遂摇头,“没吃。”

祝凯旋挽起了袖子,去开放式厨房翻冰箱。他在冷冻室里拿了盒速冻食品出来:“我给你随便做点,云吞,吃吗?”

煮云吞很快,大约五分钟以后,祝凯旋就关了火,盛了一大一小两碗,大的给她,小的是他自己的。他已经吃过晚饭了,现在是陪她吃。

就他煮云吞的这会工夫,云雾来又走神了,绞着手指看着窗外发呆。

祝凯旋故意弄出了点动静,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回过神来,换上若无其事的表情,等着他走近。

云雾来很饿,埋头吭哧吭哧地把一碗云吞吃完,祝凯旋坐在对面静静地看她吃,他那一碗一口没动。看她胃口好,他就把自己的碗也推了过去。

“我饱了。”云雾来拒绝。

祝凯旋两条手臂交叠在桌上,没动筷,问起她今天反常的原因:“你和云霜吵架了吗?”

“嗯。”

祝凯旋静待下文。

但云雾来张了两次嘴,还是没能把话说出口。

“她告诉你了吗?”祝凯旋主動提及。

云雾来不看他,轻轻颔首:“对。”

祝凯旋沉默。

以他对云雾来的了解,知道妹妹跟他说了什么以后,她会气得不轻,但会当场就把气给撒了,绝不至于在电话里哭成那样——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什么。

可云雾来没有倾诉欲。

她不想说,祝凯旋就不会勉强她,他们渐渐融入对方的世界,但同样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需要留有一定的个人空间。每个人都有不想旁人插手、只想自己默默消化心事的时候。

等她想说了,她自然会告诉他。

他可以等。

睡前,云雾来有点忐忑地跟祝凯旋商量:“我想要安眠药。”

她今天晚上不可能睡得着,不如早点认命吃药。

祝凯旋难得在安眠药的问题上这么好说话,都没讨价还价,直接点头:“我去给你拿。”

不一会儿,他带着药和水杯回来了,云雾来伸手去要,他往后缩,躲了一下,有要求:“先说好,明天不能吃。”

“好。”云雾来本着得过且过,先把今天骗过去再说的念头,答应得痛快。

拿药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今天能不能吃三颗?”

她怕两颗放不倒自己。

祝凯旋拒绝了:“不行。”

两颗就两颗,云雾来像小媳妇似的收回了试探的手。

半夜,云雾来发起一场高烧。

她有困意,但是头疼睡不着,两种矛盾的感觉搅得她不得安生,在祝凯旋怀里动来动去。

祝凯旋很快被她吵醒了。

怀里的人滚烫得像个火炉,他想起身,云雾来不让,趴在他身上不肯下来。

祝凯旋拍拍她的背,哄小孩似的:“我去拿耳温枪和退烧药,很快就回来。”

“不要。”云雾来一味地摇头,一刻也不想离开他。

人一难受,心理防线就会降低。

她脑子昏沉沉,只想把他留住,一张口,下意识说的就是堵在心里的那个话题:“祝凯旋,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得了无法医治的绝症,你会选择有尊严地死去,还是用尽一切办法多活一天是一天。”

问题很突然,也很沉重。祝凯旋暂时没提要去给她拿耳温枪和退烧药了,他陷入沉思,沉默了很久。

云雾来等不到回答,头痛欲裂,她难受地转了转脑袋,催促道:“祝凯旋,我问你话呢。”

祝凯旋抬手给她揉脑袋,因为经历一番深思熟虑,所以他的语速很慢。他一边斟酌,一边说:“我从来没有认真做过这样的假设,不过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我应该会看你和爸妈的态度吧。如果你们很需要我,不能承受失去我的痛苦,那我会拼尽全力活下去,尽可能地多陪伴你们。但如果你们不忍心看我痛苦,可以以一种相对乐观的态度送别我,那有尊严地死去也不错。”顿一下,他又补充,“但我希望不管是强留我,还是放我走,你们都不要遗憾,更不要觉得抱歉。”

云雾来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怎能这般温柔而强大,每一个字都在给她力量,像为了安慰她而量身定做的。

她几乎要怀疑他其实知晓一切。

就在这一个稀松平常的夜里,云雾来突然有了勇气去揭开自己久久无法愈合的伤疤。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哭着,语不成句,毫无章法。

后来,她说累了,也哭累了,昏昏沉沉,快要睡着。

她可能没法想象,他那颗在跳动的心脏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又是多么疼痛。想到这些年来她一个人是怎样承受着那么多的后悔、悲痛和自我怀疑,可他一无所知,甚至在三年前松开她的手,撤去她唯一的依靠,放任她独自漂泊,他一度红了眼眶,几乎要疯。

他只能抱紧她,再抱紧她,紧到不能更真实地感受她的存在。

还好,她没有被击倒,就是这么一副柔柔弱弱的身軀,不知道哪来的本事,一路披荆斩棘归来,成了更好的她,从容地站立在他身旁,却没有沾染市侩和俗气。历尽千帆过后,她仍然鲜活、热忱,保持着他爱的模样。

她依然是他的矫情女孩。

“云雾来,谢谢你经历这一切之后,还能平安无虞地回到我的身边。”祝凯旋落在她眼睛上的吻,同时也落在了她心上的伤痕,他为她注射了最有力的镇静剂,充分肯定了她十八岁那年做的决定,“如果有朝一日是我,也请你为我签下那一份放弃救治同意书。”

云雾来本来已经差不多安静下来了,听到祝凯旋如是说,她愣怔一小会,然后号啕大哭。

她哭得那叫一个悲痛欲绝。

“怎么了,啊?”祝凯旋手忙脚乱,支起上半身去哄她,“怎么了?”

云雾来回答了,可她哭得太厉害,说起话来含含糊糊,难以辨认。

祝凯旋连蒙带猜,听出她说的是:“我不要你有那一天。”

十四岁丧父,十八岁丧母,十九岁干爸去世,那几年云雾来接二连三地经历至亲的离开,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那些光阴简直暗无天日,即便过去这么久,依然随时可以深深地刺痛她。

她再也不想承受生离死别,所以哪怕再喜欢猫猫狗狗,都没有动过半分要养的念头,她实在是怕到宁愿一切从来没有开始,来规避一切终将结束的风险。

如果是祝凯旋……她光是想象一下,都觉得肝肠寸断,快要窒息。

祝凯旋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狠狠地攥住了,弄得生疼。在她的哭声里,他生出一种自我厌弃的无力感来,人在生死面前渺小得可怕,谁都没有力量改写结局。

他最开始认识云雾来的时候,她还是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家庭美满,在父母的庇护下成长,家里不是大富大贵,但是衣食无忧,每天的烦恼,也不过是数学怎么那么难学,还有那个穿AJ的男生好烦,都说了不想理他了,怎么还来骚扰她。

这明明是他最想要保护周全的人,如果可以,他多希望她一直都只是初见时那个拥有小幸福的平凡女孩云雾来。

可她被迫独立,带着满身伤痛逆风飞翔,成为成就My Bride神话的Lai,鲜花和掌声蜂拥而来。可不为人知的背后,她背负着此生都可能无法愈合的伤口,在深夜痛哭流涕。

祝凯旋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答应她:“我说错了,对不起,不会有那么一天。”

云雾来埋首在他胸前,呜咽着说:“祝凯旋,你一定要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生死面前,人类渺小得不值一提。但祝凯旋还是信誓旦旦地给了保证:“好,我一定会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活了二十七年,他从未像这一刻这般惜命,不止是因为人对死亡的本能恐惧,更因为他不希望自己成为她心上的又一道伤口。

“你也要身体健康,长命百岁,陪我很久很久,知道吗?”

第二天是圣诞节。

云雾来还是有点低烧,不过她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于是跟着祝凯旋去了公司。她懒得化妆,就戴了个口罩。

俩人从地下停车场直接上的电梯,她精神萎靡,靠在祝凯旋肩上支撑自己。

电梯到一楼,打开了。

是祝杭一行人。

圣诞节,公司派了人在公司大楼的入口处分发圣诞节礼品,每个人都有。

祝杭和助理、保镖等人也各自提了一袋包装精美的礼品,里面有苹果、蛋糕、圣诞节饰品之类的小玩意。

云雾来不习惯在长辈面前表现亲昵,她站直了身子,打起精神跟祝杭打招呼:“爸爸。”

然后,她又冲祝杭身后的几人颔首示意。

与此同时,她透过几人之间的缝隙,看到外头大堂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云霜也看到她了,姐妹俩打了个照面,云霜脚步一顿。

云雾来率先收回目光。

一大早看到儿子儿媳感情很好的模样,祝杭心情愉悦,迈进电梯:“雾来,你跟阿凯来上班啊?”

“是的。”云雾来颔首。

祝凯旋和云雾来直接从地下车库上来,没能拿到圣诞节礼品,祝杭把自己的给了儿媳,说:“今天圣诞节,一会儿让阿凯早点下班,你们年轻人去外面好好玩会。”

云雾来接过:“谢谢爸爸。”

祝杭的助理也把自己的礼品袋给祝凯旋了:“小祝总,给。”

“洪叔还把我当小孩呢。”祝凯旋接过,顺手递给云雾来,笑着给她介绍,“这是洪叔。”

洪叔是祝杭身边的老人了,是一路看着祝凯旋长大的,很受他尊重。

云雾来乖巧地打招呼:“洪叔。”

“少夫人。”洪叔看着俩人,一下子有点伤感,“可不是吗,我还老把小祝总当小孩,事实上,小祝总都这么大了,都成家了。”

既然聊到了成家,那么生子的环节接踵而至,接下来共乘电梯的时间,祝凯旋和云雾来就在被催生中度过。

两人对视一眼,苦不堪言。

电梯一到祝凯旋办公室所在的楼层,两人匆忙告别,然后跑路。

“大人为什么这么喜欢催别人生小孩。”云雾来让他们这么一催,脑袋更痛了。

祝凯旋说:“可能等你五十岁了,也这样。”

“你才到了五十岁会这样。”云雾来瞪他一眼。

她绝不会变成那种天天就知道盯着别人肚子看的中年妇女。

进了办公室,祖婉给祝凯旋汇报他今日的工作计划,云雾来则躺在沙发上,戴上眼罩开始休息。

祖婉走后,祝凯旋拿了几份文件和笔记本电脑过来,也到沙发上坐下。

他俯下身,用自己的额头去贴云雾来的额头,感受她的体温——还是很烫。

他直起身。

云雾来此时此刻贪恋他的触碰,她朝他伸手。

祝凯旋拉住。

云雾来拉着他的手紧贴自己的脸,蹭了蹭,然后把脸埋进他的掌心,不动了,像只依赖主人的小动物。

祝凯旋脑海里冒出这个比喻来,他笑了笑,维持着这个动作,一只手牽着她,另一只手轻轻翻阅文件,尽量不发出声音。

没过多久,祝凯旋发现自己需要办公桌上的另一份文件,但他的手被云雾来拉着,他一走开,势必会弄醒她。他心下快速做出决断,打算把祖婉叫进来,让她帮自己拿。

他正要给祖婉发微信,她倒是敲了门自己进来了。她看看他,又看看不知道睡熟没有的云雾来。

“怎么了?”祝凯旋轻声问道。

为避免吵醒云雾来,祖婉的音量也压得很低:“云霜小姐提了辞职。”

云雾来动了一下,然后动手掀开了自己的眼罩。她从沙发上坐起来,问道:“她已经走了?”

“没有,少夫人。”祖婉说,“云霜小姐今天提离职,但是要三天工作交接之后才会走。”

云雾来垂下眼眸,若有所思的模样。

祝凯旋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对祖婉说:“知道了,你帮我把桌子上的几份文件都拿过来。”

祖婉走后,云雾来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祝凯旋帮她把头发拨到耳后,试探地问道:“你要跟她聊聊吗?或者我可以替你出面。”

云雾来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怀着什么心情,说了句:“她居然知道交接了工作再走了。”依照她对云霜的了解,跟她吵了架,云霜辞职以示跟她划清界限很正常,但会直接就走,才不管工作交接不交接。

“人总会长大的。”祝凯旋说。

“你有空把家里的钥匙给她。”云雾来说完,重新盖好毯子躺了回去,这一次她把自己的头都蒙住了,缩成一团,没有再拉祝凯旋的手。

这是一种厌世的消极状态。

祝凯旋盯着毯子里鼓鼓囊囊的人形看了一会儿,把手伸到了她毯子下。

她停顿一会儿,像一株藤蔓,紧紧地攀了上来。

身体不适外加姐妹决裂,导致云雾来接下来的几天一直状态不佳,除了跟着祝凯旋上班、去婆家,剩下时间,她全待在家里,哪里都不想去。

十二月三十号晚上,祝凯旋睡前跟她约时间:“明天跟小随儿他们一块跨年吗?”

云雾来说:“不太想去。”

“去吧。”祝凯旋循循善诱,“在家闷了这么多天不难受吗?而且明天行此和小随儿领证一周年,他们过纪念日。”

傅行此和宴随生活很有情调,一年到头可以想出无数个庆祝的日子来,第一次恋爱的纪念日,复合的纪念日,领证纪念日,到了明年,肯定还有婚礼纪念日。

说到领证纪念日,云雾来问祝凯旋:“我们什么时候领的证?”

祝凯旋回忆了一小会,才回答:“七月十五号吧。”

云雾来很不满意:“你连个结婚纪念日都要想那么久的?”

祝凯旋自知理亏,但还是忍不住嘟囔:“这算什么结婚纪念日,你去民政局的时候耷拉着脸,那结婚证,我压根不想看第二眼。”

“我哪有耷拉着脸?你才臭着脸,窗口的工作人员那句‘你们是不是自愿领证’是对着你问的好不好?”云雾来不服,反唇相讥,“明明是你拉我去领证的,结果还搞得像是我强迫你似的。”

谁也没法说服谁。

祝凯旋的好胜心彻底被激发了,他一边下床,一边开了灯,要去翻找结婚证:“云雾来,你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非要我把证据放到你面前,你才肯承认。”

云雾来看着他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忍不住嘲讽道:“怎么了,不会是连结婚证都找不到了吧?”

话音刚落,祝凯旋手里就多了个红本本。

他拿着,耀武扬威地在她眼前晃了几下,证明自己没有弄丢。

云雾来一把抢过,翻开来。

事实证明,结婚证的照片上是两张笑容欠奉的臭脸,不情愿的样子像极了一对被父母拆散了真爱,然后摁头进行包办婚姻的怨偶。

现如今,很多情侣都选择在外面的照相馆拍结婚照,做个美美的造型,穿上情侣装,照相馆还包精修照片,而他们两个是直接在民政局的照相处拍的。工作人员指挥了他们两个半天,收效甚微,甚至还破例给他们多拍了好几张照片,试图从中为他们挑出一张相对而言看起来是最恩爱的。

很遗憾,这俩人不领情,异口同声地说“随便”。最后盛情难却,云雾来随便指了一张,正眼都没瞧一下。

但臭脸也能分等级,俩人又开始为谁的脸更臭起争执。

祝凯旋恨不得拿八倍镜放大:“仔细看的话,我还是带了一点儿笑意的,但你是完全没有。”

“笑你个头。”云雾来说,“你不要无中生有。”

祝凯旋把她的脑袋摁下去,要她凑近照片:“你仔细看,我真的笑了。”

云雾来拒绝:“我不想看。”

吵着吵着,云雾来发现一个神级漏洞,他们两个的领证日期明明是七月十四号。

她停止争论,手指指到日期上,瞬间占领了高地:“七月十五号?解释一下。”

不记得结婚纪念日是绝对的大忌。

但祝凯旋拒绝认错:“我说七月十五号的时候,也没见你反驳啊。”他倒打一耙,“我其实记得,就是专门考验你的。很遗憾,云雾来,你没有通过考验。”

云雾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两秒。

确实不记得领证纪念日并且被丈夫戳穿的云雾来发现自己找不到开脱的法子,于是恼羞成怒,动手打人。

这天晚上,祝凯旋格外亢奋,不停地找云雾来聊天。她晚上没睡好,白天也由于种种原因没能睡上觉。

下午时,她哈欠连天,看朋友群里热热闹闹地讨论今晚的聚会,她想到去聚会的话还得洗头、化妆,回来还得卸妆,光是想象一下,都身心俱疲,于是打起了退堂鼓,跟祝凯旋说:“我不去了,要不你一个人去吧。”

听她说不去,祝凯旋有点反应过激:“说好了去的,搞什么?”

“怪你自己。”云雾来没好气,“我累都累死了,就想舒舒服服睡一觉。”

不一会儿,宴随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云雾,你不准备来了啊?”

“嗯,人有点累,你们玩得开心。”云雾来说,“祝你们一周年快乐。”

“别啊。”宴随很坚持,“我们不会到很晚的,而且今天跨年,很难得的。你一定要来。”

群里所有人都竭力劝说她。

盛情难却,云雾来只得答应了,心下却感觉有点怪异。这伙人今天有点热情过度,而且一个个都有种今天聚会缺她不可的迫切。

做出门准备工作的时候,祝凯旋似是不经意地说:“穿得漂亮点。”

看着祝凯旋,云雾来冒出个大胆的猜测来。

今晚过了零点就是她的生日,祝凯旋可能准备了什么惊喜等着她——极有可能是求婚。

她的心脏怦怦地跳了起来,装作什么都没听出来,应下了,然后十分用心地准备了自己的穿着、妆容和发型。

傅行此和宴随的领证纪念日邀请了最好的几个朋友,除了倪冬、耗子一行人,宴随还叫了婚礼当天的两位伴娘——戚园园和罗晶晶。

先前罗晶晶没恋爱的时候,宴随考虑到罗晶晶曾經喜欢过祝凯旋,为避免尴尬,她很少把两伙人凑一起。现在罗晶晶也恋爱了,她就放心大胆地叫人家一起了。

罗晶晶带来了男朋友,俩人你侬我侬,甚是亲密。

地点选在一家意式餐厅,包了场,十几号人围坐在长桌旁,有说有笑。

餐厅气氛很好,花团锦簇,灯光昏暗得恰到好处,饭后,几名小提琴手与钢琴手一起合奏,奏响舒扬优美的音乐,很适合求婚。

云雾来的紧张到饭后甜点之际达到巅峰。

餐厅侍者为在场的女士送上制作精美的冰激凌慕斯,冰激凌是这家餐厅的招牌之一,做得又绵又密,口味一绝。

傅明灼最喜欢冰激凌,不等侍者给她端,她自己就伸手去托盘拿了一杯:“哇,这个是不是草莓味的,我最喜欢草莓味!”

祝凯旋和宴随明显慌了一下。

宴随反应过来,起身哄道:“灼灼,这个是云雾姐姐的,姐姐给你点了巧克力味的。你看,”她指着侍者托盘上一杯以棕色为主色调的冰激凌,“这杯是你的。”

傅明灼不依,捧着冰激凌杯不肯松手:“我想吃草莓味的。”

宴随摸了一下鼻子,语气更紧张了:“可是,你不是最喜欢巧克力味的吗?”

“我今天比较想吃草莓味的呀。”傅明灼歪着脑袋,天真无邪地说。

“那姐姐再给你点一份草莓味的,这杯先给云雾姐姐,好不好?你乖,而且巧克力味才是他们家的经典哦,你尝尝看嘛,不会让你失望的。”宴随连哄带骗,甚至可以说是把冰激凌从傅明灼手里,抢下来,放到云雾来面前。

傅明灼不情不愿,开始提要求:“那我两杯都要吃。”

这么大两杯冰激凌,换了平时,宴随绝不可能答应傅明灼,但这次不只是她,就连傅行此也痛快地答应了:“灼灼,先把冰激凌还给云雾姐姐。”

云雾来看着自己面前这杯冰激凌,心脏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她悄悄看了祝凯旋一眼,不难发现冰激凌回到她手中以后,他跟宴随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悄悄捏了捏自己的大腿,勒令自己保持冷静。

没想到,祝凯旋这么个花样百出的人,求婚的时候居然只会把戒指塞进冰激凌里面,这都是多少年前的套路了,他居然还玩。

但不可否认,尽管是俗到不能再俗的套路,依然让她心潮澎湃。

云雾来用勺子挖了一勺冰激凌,刻意挖得很深,不过,勺下触感绵软,并没有碰到坚硬的金属物。

埋得这么深,想吃死她吗?

云雾来怀着期待,勤勤恳恳地吃了半杯冰激凌,牙齿有点发冷,肚子也撑到了,但戒指迟迟没有现身。

桌上大家说说笑笑,一派热火朝天,除了冰激凌狂热爱好者傅明灼,其他人都已经结束了甜点环节,开始小酌了。

“灼灼,不可以再吃冰激凌了。”宴随公然出尔反尔,制止傅明灼。

祝凯旋也问云雾来:“云雾来,你怎么还在吃冰激凌?”

云雾来不禁有些狐疑,自己难道是会错了意?

趁着没人注意,她悄悄地把长柄勺伸到底,搅了两下。

除了半融化的冰激凌,其他什么也没有。

她放下勺子,又好气又好笑。

自作多情最是要不得。

又过一会儿,傅行此问祝凯旋:“对了,你不是说带了两瓶好酒过来?”

祝凯旋把车钥匙递给了云雾来:“哦,对,差点忘了,我后备厢里有两瓶滴金,你帮我去拿一下。”他有些醉了,便心安理得地使唤她。

云雾来不疑有他,拿上车钥匙走的时候,却发现所有人的眼神都意味深长,祝凯旋还跟傅行此比了个“OK”的手势。

尽管已经有前车之鉴,但云雾来的心跳再度不受控制地加速了。

她知道现在有一个很火的惊喜套路,就是找个借口让女孩打开后备厢,事实上,后备厢里摆满了鲜花、气球等。

来到祝凯旋的车后,云雾来深吸两口气,长按解锁键。

后备厢感应到遥控,缓缓升起。

她屏住呼吸,等待惊喜。

但很可惜,后备厢里除了两瓶包装好的酒外,没有其他东西了。

她又一次自作多情了。

两度满怀希望却落空,云雾来有些承受不住,但归根结底是自己想太多,她只得站在原地默默地自我消化,稍稍收拾好心情,才拎着酒回席。

祝凯旋浑然不觉,正跟傅行此他们几个拼酒,笑得开怀,一仰脖就是一杯酒下肚。

云雾来愈发胸闷气短。

接下来,她的兴致不免降低,但她不想扫兴,陪到了最后,任由祝凯旋谈笑风生,没有催他走。

祝凯旋毫无自觉,喝酒跟喝水似的,等回家的时候,早就喝高了。

他搂着她,脚步凌乱,亲昵地去贴她的脸:“老婆,今天带你回云顶水岸住怎么样?”

“随便。”云雾来扶着他,埋怨道,“喝那么多干什么啊。”

“开心。”祝凯旋说。

他是开心了,可她一点儿也不开心——白高兴两次,心里郁闷得要死。

代驾把他们送到云顶水岸,一起的还有傅行此一家三口——祝凯旋醉得神志不清了,怕云雾来一个人搞不定,所以傅行此得帮忙把祝凯旋搀上去。

宴随和傅明灼也陪着一块上去。散席的时候,餐厅经理看傅明灼可爱,特意送了她一大束花,她喜欢得要命,就连下车也舍不得放下,一路抱了上去,被傅行此一顿嫌弃。

结果,到了楼上,婚房又出幺蛾子了,不知道是跳闸了,还是没交电费,居然停电了。

云雾来气得要命,本来能住云顶水岸的婚房,她的心情稍有缓解,这会又来这么一出。

“那要不送你们回他那?”傅行此提议。

祝凯旋一听,含含糊糊地抗议:“不行,就住这,我老婆一直想住这里。”

“算了,在这里将就一晚上吧。”云雾来不想再折腾了。

客厅的落地窗没拉窗帘,屋子里倒也还算亮堂,瑭江盡收眼底,新年即将来临,两岸的高楼变幻着璀璨的灯光,夜景美不胜收。

几人进屋。

一阵芳香扑鼻。

怎么这么香?云雾来奇怪地想,刚才也没觉得傅明灼的花这么香啊。

“哇,好漂亮啊!”傅明灼被灯光秀吸引了,不管不顾地拉着云雾来要去窗边看,“姐姐,云雾姐姐,我们快看。”

“我送他回房睡。”傅行此说。

云雾来道谢:“好的,麻烦你了。”

三个姑娘一起凑到落地窗边。

傅明灼两手按在玻璃上,一边看夜景,一边跟云雾来搭话:“云雾姐姐,以后你和凯旋哥哥就住这里吗?”

“是的。”

“我还是第一次来呢!”傅明灼有些羡慕,“我们家都看不到这么漂亮的夜景。”

傅家住的是别墅,视野跟高层自然没法比。

云雾来摸摸她的头:“那你以后常来看好不好啊?”

傅明灼就等云雾来这一句话:“好啊。”

跟傅明灼说着话,望着漂亮的夜景,云雾来被转移了注意力,一时忘记了先前的不愉快。

新年进入倒数,各幢大楼的灯光秀也换成了各种样式的倒计时。

这时,傅明灼把自己手里的花给了云雾来:“云雾姐姐,你帮我拿花,好重哦。”

云雾来虽然有点奇怪傅明灼为什么不让更亲近的嫂子帮忙而是让她帮忙,不过傅明灼这小孩向来自来熟,她也没多想,伸手抱过花,跟着外头的倒计时一起默数,心里对祝凯旋的怨气又燃起来了。

复合以后她的第一个生日,他居然喝高睡死过去了,都不知道卡点帮她庆祝。

这人,明天等他酒醒了,看她怎么跟他作。

她非作死他不可。

倒计时结束以后,所有大楼上的灯光秀都换成了“新年快乐”或者“Happy New Year”的字样。

唯有宴森酒店是例外,它的灯光秀换成了一块巨大的二维码。

“你家酒店是怎么回事?”云雾来好奇地问宴随。

宴随拿出手机,说:“搞了个抽奖活动,扫二维码参与,你也扫。”

“花样有点多嘛,你们家。”云雾来笑道,抱着凑热闹的心态,也拿出了手机,“我肯定是陪跑的。”

宴随笑眯眯:“这回可不一定哦。”

扫描过后,手机进入跳转页面。

不是抽奖,只有一行字:“YWL,回头。”

她蒙蒙的,来不及做出反应。

像电影特效般,万家灯火在云雾来的眼里变成模糊的背景板,焦点变成近景的落地窗。

她心头一震,这才发现落地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映出了几盏摇曳的烛火,屋子里也明显比刚才亮堂许多。

刚才光顾着逗傅明灼和看夜景了,她都没注意到室内什么时候点的蜡烛。

云雾来看看一旁的宴随和傅明灼,姑嫂俩人都在冲她笑。

所以,这一次,应该不是她自作多情了吧?

可是,她有点不敢确定,“狼来了”太多次,这短短几小时,她的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

她生怕又是空欢喜一场。

“祝凯旋。”她轻声叫道。

“嗯。”祝凯旋就在她身后,根据声音判断,他要低她不少。

他跪着。

转身之前,云雾来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这次是余文乐,还是云雾来?”

祝凯旋轻笑一声。

“你猜。”

他神志清明,哪有半分方才酩酊大醉的模样。

与此同时,音响播放音乐。

云雾来听过那么多遍《七里香》,明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音乐,但前奏响起的瞬间,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雨夜,有个男孩给她发短信邀请她一起听歌。

她那时是多么、多么喜欢他啊,那个时候,面对爱情青涩的果子,她跃跃欲试,却又畏畏缩缩。

现在她依然那么、那么喜欢他,此时此刻,爱情的果实甘甜、诱人,只等她摘下来品尝。

云雾来缓缓转身。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她看到祝凯旋真的举着戒指盒,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她还是捂住了嘴,眼泪夺眶而出。

他好温柔,仰视着她的时候,眼神有种近乎虔诚的热烈。

客厅布置过了,沙发、茶几之类的家具都被拖到边上,中间空出一块面积很大的空地来,用香薰蜡烛摆出“ZY”字样,香薰用了她最喜欢的Diptyque冷杉。这香薰是祝凯旋当年送她的,她后来一直喜欢,巴黎的房子里也摆了两个,没想到他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了。

所以,他之前一直推托,不肯让她来云顶水岸住,是因为他要布置求婚现场。

傅行此一只手举着相机,另一只手还拿了手机,双管齐下,负责录像和拍照。

除此之外,客厅还挂着气球,堆满了鲜花,这便是为何进屋的时候她会闻到那阵浓郁的芬芳。她那时还以为是来自傅明灼手里的花——事实上,就连这花也是为她准备的。

她回想起今天的种种,发现都是早有预谋。

“之前是故意的吗?”

“是。”

这个男人,就连求婚都不忘用一贯的招数对付她,先欺负她,然后哄她。

他故意让大家表现出过分到有些刻意的热情劝她去参加朋友聚会,还要她穿漂亮点,埋下她对求婚的期待;让傅明灼表现出对草莓冰激凌的喜欢,宴随配合演戏,让她以为草莓冰激凌有猫腻;让傅行此提到酒,再使唤她去后备厢拿,驱使她燃起对后备厢里放的东西的期待。

朋友聚会只是朋友聚会,冰激凌只是冰激凌,后备厢里也只有酒。

然后,他装醉,惹她生气;切断云顶水岸的电源,让她更火大;零点到来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跟她说“生日快乐”。

这一天如果就这样结束,那确实是非常糟糕。

他一步步把她的心理预期压到最低,然后,触底反弹。

待云雾来的视线将求婚现场一一浏览,最后回到祝凯旋身上,他开口了:“虽然我们已经结婚好几年,但我还是想问你……”

他停顿一下。

云雾来以为他会说那句很经典的“你愿意嫁给我吗”。

祝凯旋今天就要把不走寻常路进行到底了,他问的是:“你看这枚戒指还‘素’吗?”

五克拉的钻戒当然不“素”了。

但既然他这么问了,云雾来当然也不能认输,她吸吸鼻子,又哭又笑地说:“勉勉强强。”

手却朝他伸了出去。

祝凯旋捏住她的手指,他没有摘下她无名指上的素戒,径直把钻戒给她戴上了。

这下,她无名指上有了两枚戒指,一个质朴,一个耀眼。

祝凯旋站起来的同一时间,宴随手疾眼快地把傅明灼的眼睛蒙上了。

宴随以为求婚成功了肯定要接吻吧,结果祝凯旋只是把云雾来紧紧拥入了怀中。

两人跟着音乐的节拍踩着小步子。

大功臣傅明灼被卸磨杀驴,她扒拉着嫂子的手,没能扒下来,什么也看不到。她好奇心发作,喋喋不休地发问:“姐姐,他们在亲嘴吗?是不是?是不是嘛!”

云雾来忍不住笑场了。

祝凯旋也笑,想着别让宴随白捂小孩子眼睛吧,于是捧住云雾来的脸,低头吻了下去——他尝到她眼泪的味道。

结果呢,人家宴随以为他们两个不准备亲了,就把傅明灼给松开了。

傅明灼一重见光明就看到了少儿不宜的画面,她瞪大了双眼,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蹦跶着叫道:“真的在亲嘴欸。”

宴随猝不及防,一阵手忙脚乱,重新去捂傅明灼的眼睛。

当着孩子的面,他们没好意思怎么亲,浅尝辄止,很快就分开了。

祝凯旋再度抱住云雾来,他笑着调侃宴随,道:“你跟我未免太没有默契了。”

宴随不承认自己的过失:“我跟你要什么默契,我老公和你老婆可都在这,别乱套近乎啊。”

大家都笑起来。

傅行此、宴随夫妇及傅明灼一家三口的任务圆满完成,傅行此带着妻子和妹妹一起离开。

夫妻俩把傅家三口送到电梯口。

祝凯旋着重表扬了傅明灼:“灼灼是今天最卖力、最聪明、最乖的小演员了,凯旋哥哥和云雾姐姐过几天一定要好好谢谢你。”

傅明灼一被夸就飘,不跟他客气:“那我回去想想你们要怎么谢我哦!”

“没问题。”云雾来爽快地答应了。

傅行此好笑地摸摸妹妹的脑袋,对祝凯旋说:“那我们撤了,场地留给你自由发挥。”

当然,“自由发挥”四个字,就是只有四个大人才听得懂的暗语了。

傅明灼天真地发问:“凯旋哥哥,你还准备了别的惊喜吗?”

“小孩子不要多管闲事。”傅行此把她拎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前,祝凯旋再度道谢:“谢了,过两天我请大家吃饭。”

求婚的点子是他苦思冥想许久的成果,他希望给云雾来一个浪漫又温馨的回忆,不想落俗套,但也不想闹得尽人皆知。因为云雾来不是高调的人,所以他选择将二维码的扫描结果用首字母代替。

这场求婚仪式的成功,朋友们功不可没,每个环节看似简单,事实上极为考验随机应变的能力和大家的默契,稍有不慎,就会大大影响最终的效果,甚至会提前被发现。所幸一路有惊无险,他们圆满完成任务。

傅行此一行人离开以后,就只剩下祝凯旋和云雾来两个人了。

祝凯旋微微偏过头,近距离打量云雾来。

提前让她打扮得好看点,她猜到了他要求婚,选的化妆品都是防水的,所以这会,她的妆容依然精致又漂亮,保持得很好,哭过的“后遗症”一时半会消不下去,眼眶红通通的,我见犹怜。

云雾来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有点不好意思,伸手在他肩头打了一下。

祝凯旋抓过她的手,拉住:“今天高兴吗?”

云雾来难得不嘴硬,小声说:“高兴。”

“那怎么报答我?”他凑近些,明知故问。

云雾来咽了一下唾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自由发挥。”

就在云雾来忍不住要脸红的时候,声控灯很应景地熄灭了——拯救了她的窘迫。

眼前一片漆黑,她听到祝凯旋促狭的轻笑声,他说:“看来这戒指买得挺值。”

他拉紧她的手,在声控灯重新亮起的光线下,带她回屋子。

进到屋子,他关上门,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功能,在墙上找到电闸箱,把电闸推了上去。

关闸时,屋子里没有开灯,所以这会仍然是暗的。

烛火在跳跃,满室花朵的芬芳扑面而来,《七里香》仍在循环播放中。

祝凯旋本想开灯,但是手摸索到开关,又停下了,没有让灯光打断浪漫的余味。

他伸出手,问:“跳支舞?”

他难得有这种闲情逸致,云雾来当然配合,把手放到了他的掌心里。

祝凯旋握紧,拉着她一起走到客厅的空地上。

说是跳舞,其实也就是在音乐中抱着一块踩步子。云雾来有舞蹈基础,祝凯旋只会最简单的交际舞舞步,平时应付社交用。

云雾来把拖鞋踢了,问祝凯旋:“我可以踩你的拖鞋吗?”

“拖鞋可以。”祝凯旋说。

云雾来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了:“如果是AJ就不行?”

祝凯旋是个很有原则的男人,AJ不能踩,就算是自己刚求完婚的求婚对象也不行。

他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听到他这般不假思索的否决,云雾来很不高兴。

十二年了,这货没有一丁点长进。

女生最重视的永远都是态度,她就是想听他说点甜言蜜语而已,又不可能真的闲着没事踩他的宝贝AJ玩。当年他年少无知也就算了,现在婚都求了,而且他现在大多穿正装,压根穿不上几回球鞋,他还是连这点哄人的话也不肯说。

AJ面前,她云雾来永远是个靠边站的“弟弟”。

她要是有机会出本书,一定要叫《我和我先生的AJ不得不说的故事》。

祝凯旋把她扶到自己脚上站好,带着她一起踩步子。

他看出她不高兴,好笑地反问她:“那我可以拗断你的口红吗?”

这不是偷换概念吗?云雾来发出一声不满的“啧”,风花雪月的兴致都让他败完了。

她松开搭在祝凯旋肩上的手要走,他闷声笑起来,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住,低下头来吻她。

云雾来为表示自己的矜持,象征性地挣了几下,踩在他脚上,得紧紧攀附住他,才能站得稳。

本以为开始接吻,祝凯旋就会水到渠成地完成他的自由发挥,但他真的就只是很温柔地吻她,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等到歌曲又放完一次,他拍拍她的背,说:“你早点去休息吧,我收拾一下客厅。”

云雾来突然捉摸不透“休息”这个词语的含义了。

祝凯旋读懂她眼神里的狐疑,他把她放到地上,说得更明白些:“不是累了?累了就早点睡觉。”他把她的头发别到耳后,“心意我领了,明天我再自由发挥。”

祝凯旋说是收拾客厅,事实上他就是把几根蜡烛吹灭,很快就回卧室了。

这段日子以来,他陆陆续续把云顶水岸婚房要用的东西都给置办齐全了,日用品,衣物,一应俱全,就是没什么人气。

不过,人气这东西,住着住着就有了。

睡前,俩人靠在一块聊天。

云雾来伸出左手看一会儿钻戒,问祝凯旋:“你真的是第一次住这里吗?”

“嗯。”

“我第二次了。”她有點小嘚瑟。

祝凯旋顺着她的话夸她:“那我要是有住不惯的地方,还请你多关照了。”

“好说。”云雾来笑起来,她又看了一会儿自己的钻戒,缩回手,埋怨道,“床单干吗选红色,好丑。”

不止床单,所有的床上用品都是喜庆的大红色,跟卧室清冷简约的风格一点儿也不搭。

“妈妈一定要我们用红色,她说搬进新家讨个吉利,而且她相信红色床单能让她快点抱上孙子。”祝凯旋也觉得大红色的床单丑出新境界,“明天钟点工过来收拾的时候,让她换一套好了。”

一听是婆婆大人的主意,云雾来马上改口了:“不用了,虽然颜色不搭,但是触感还挺舒服的。”

祝凯旋轻轻轻嗤笑一声,狗腿子云雾来,玩起双标来一套一套的。

云雾来打他的胸口,打了一下,又被自己手指上的钻戒吸引了注意力,目光流连了好一会儿。

说了一会儿话,云雾来就体力不支睡了过去。祝凯旋关床头灯之前,看到她把戒指贴在下巴的位置,另一只手还爱不释手地握着戴戒指的无名指。

她是真的很喜欢他送给她的惊喜,刚才跟他说话的时候,也是频频看着自己的手,频率高到至少每半分钟一次。

他微微一怔,心头一下子柔软无比,关了灯把她拢入怀中:“傻不傻。”

云雾来微微动了一下。

他吻她的额头:“生日快乐。”

祝凯旋的“自由发挥”没拖太久,第二天早上就实现了。

云雾来前一天晚上休息得不错,加上被求婚的欣喜和满足尚未退去,所以没发什么起床气,清醒以后,也豁出去尽力配合了。

但是云矫情还是云矫情,再怎么配合,总归有点扭扭捏捏,放不开。

祝凯旋恨铁不成钢:“云雾来,你好歹也是驾龄七年的老司机了……不对,今天是新的一年了,那就是八年驾龄。八年驾龄了,你怎么还是这副德行?”

“我哪副德行?”云雾来秉承着“说话要算话”的诚信原则,已经很尽力地往“自由发挥”的方向靠拢了,对他提出的无理要求也一一满足,结果他一点儿都不领情,还要损她。

贪得无厌的男人,她就不该惯着他。

“你自己心里清楚。”祝凯旋说,“如果这是一门考试,那我看在你是我老婆的情面上,勉强给你打八十分。”

云雾来不甘示弱地反击:“那我勉强给你点情面分,让你及格。”

吵吵闹闹一番,祝凯旋问:“去洗澡?”

云雾来摇头,她暂时一动也不想动。

祝凯旋就自己去了:“真是怀疑你洁癖的真实性。”

云雾来懒得搭腔,腹诽:随便你怀疑,反正你再怎么怀疑,只要有我在的一天,那就别想穿着脏衣服上床。

祝凯旋很快神清气爽地回来了,他把她抱住,但是手不老实,她让他搅得睡不安稳,摁住他的手:“别动我。”

祝凯旋改成玩她的头发了:“生日有什么安排?”

云雾来有气无力:“睡觉。”

这两个字有点歧义,她担心他没个正经,正想解释,结果他居然没上纲上线,而是说:“我们一会儿去看妈妈吧。”

云雾来打着哈欠,在他怀里点头,邓女士很喜欢他们回去陪她吃饭、聊天。

“我是说你妈妈。”

云雾来不说话了。

“今天你生日,该去看看妈妈。”

云雾来又沉默一会儿,说:“我真的很怕见到她。”

每次看着妈妈的墓碑,她总是会忍不住想,如果不是她,妈妈至少能以人的样子存留在这世间,而不是化作骨灰,待在这方小小的墓地里。这每每令她万分痛苦,倍感自责。在趋利避害的本能驱使下,她很少去看望父母。

“有我呢,不要怕。”祝凯旋抚着她的背,“而且,这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拜见岳父岳母,是我比较怕才对吧。”

云雾来忍俊不禁:“你怕什么,说得好像他们还能打你骂你似的。”她收敛了笑,语气低沉下去,“是该去看看的,我妈可能也想不到会有我这么个不孝的女儿吧。她生前,我拔她的管子;她死后,我也不常去看她。”

她本是自嘲,但祝凯旋听不得这种话,他扳住她的脸,严肃地纠正她:“云雾来,接下来,话说得很重,所以我只说这一次,你听清楚。你知道你最不孝顺的一点是什么吗?是拿你妈妈的死折磨了自己这么多年。如果我是她,我真的会死不瞑目,在天上都不得安宁。”

云雾来呜咽出声。

看她这样,他又后悔说重话了,抚着她的背,放缓了语气哄她:“我们永远感激妈妈,也永远记住当初走投无路的时候迫不得已的放手,但最重要的是珍惜她给的生命,做她幸福快乐的女儿。”

他很清楚,云雾来那么多年的心结,不可能凭他三言两语就化解,所幸她终于愿意敞开心扉,以后都有他陪她了。他不会再让她彷徨无依,陷入自我折磨和自我怀疑的死循环中。

他会陪她一点点走出来、好起来。

下午,俩人一块去了趟陵园。

墓碑前摆了一束半干枯的花,看起来时间还不久,应该是前不久有人来探望过。

大概率是云霜,这些年来,她往陵园跑得很勤,将墓地收拾得很干净。

云雾来弯腰把自己带的花束放下,整理好以后,叫了声爸妈。

祝凯旋也跟着叫了。

叫完爸妈,云雾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墓碑上的照片,今天风挺大,吹起了她的头发和大衣下摆。

祝凯旋没有出声打扰。

云雾来的目光停留在父母的照片上,描摹着这两张记忆里已经有点遥远的面孔,然后看向父母的名字、生卒日期。最后她的眼神落到了立碑人,久久没有移开——

女:云雾来、云霜。

泣立。

她们的名字紧紧地挨在一起,以一种相依为命的姿态。

从陵园出来,云雾来若有所思了一路,临到家,问祝凯旋:“之前云霜……你是不是很生气?”

“是。”祝凯旋承认,他真的大晚上的让小姨子气得不轻,而且糾结了一整天,不知道要怎么跟云雾来说。

但下一秒,祝凯旋说:“但如果你要跟她和解,我没有意见,你喜欢的人,我都会包容。”

“是吗?那我怎么看你对骆洲的恶意很大,而且十几年都没变。”云雾来小声嘟囔。

祝凯旋选择装死。

情敌另算。

之前姐妹俩撕得太狠了,陷入有史以来最漫长、最彻底的冷战,云雾来最生气的时候,真的赌气想过和妹妹老死不相往来算了。只是,站在父母的墓前,看到自己的名字和云霜的排在一起,她一点都硬气不起来了,甚至让二老“看”得有些抬不起头。

爸妈在天之灵要是知道她们这样,该多么痛心。

她还在思索着,手机进来一条微信:“生日快乐。”

来自云霜。

她别别扭扭的,连声“姐姐”都没叫。

云雾来和云霜约在了一家茶室,祝凯旋在车里等候,没有进去打扰她们姐妹两个的座谈会。

距離前一次的争吵已经过去一个多礼拜了,但是氛围还是很微妙,她们乍一坐下来对视,简直尴尬得无以复加。

云雾来不太自在地干咳一声,率先装作若无其事地开了口:“家里收拾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住进去?”

这些日子以来,她虽然没有和云霜联系,但从骆洲那边得知,云霜最近都住校,没有跟干妈、哥哥住一块。

“差不多了。”看得出来,云霜也在尽力装作云淡风轻,“就是没想好怎么和干妈说。”

干妈肯定是希望云霜能够陪在身边的。

云雾来:“好好说,别让干妈伤心。”

“我知道的。”云霜点头。

然后,俩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过一会儿,云霜再度开口:“哥哥……就是姐夫,来找过我。”

云雾来稍有些诧异,她叫祝凯旋把钥匙给云霜,本以为他会让下属代劳,没想到他是自己去找的云霜。

“他说什么了吗?”

“云霜,你们姐妹两个怎么吵架是你们的私事,我不干涉,但你下次要是再敢拿妈妈的死刺激你姐姐,我对你不客气。”这是祝凯旋的开场白。

云霜到那时才知道,原来姐姐这么多年来一直从未走出妈妈离世的阴影,甚至不得不长期服用助眠药物来强迫自己入眠。

“我总是想,如果我才是姐姐就好了,那样的话,做决定的人就是我。”说到妈妈和干爸,云霜的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如果当年是她先成年,无论怎样,她都会保住妈妈,不管这个决定要对不起谁,抑或要付出多少代价——不读大学,早早地去打工也好,贱卖房子也好,置尊严于不顾向男友求助也好,她都会选择让妈妈活下去。

云雾来递去纸巾,云霜没有接,她捂住脸,两根食指分别摁住了自己的眼角,待情绪稍缓,她继续说道:“但是,哥哥说得对,如果我是姐姐,我先成年,那么,也许现在每天吃安眠药入睡的人是我。”

不顾一切地保住妈妈,那么她的余生会被困在对干爸的愧疚中无法释怀。

云霜一直以为云雾来对亲情淡漠,不管是对妈妈,还是对骆家、对她。

但从祝凯旋口中,云霜得知很多云雾来从未提起过的事,比如云雾来兴致勃勃地跟祝凯旋商量怎么把房子的事情告诉她,才能最大程度地制造惊喜;比如平安夜那天,本来夫妻俩打算过二人世界,但云雾来怕她失恋心情不好,想带她一起玩。她印象最深的,是云雾来不愿意把户口迁入祝家拿拆迁款,因为觉得自己把户口迁出来以后,她一个人一个户口本会很孤单。

“很客观地说,你姐姐确实算不上一个非常温柔、体贴的姐姐,不会对你嘘寒问暖,没有处处惦记着你,但她也不是一个无情冷血的姐姐,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你。即便是看似敷衍的生活费,但仔细想来,钱真的敷衍吗?毋庸置疑,精神陪伴很珍贵,但这绝对不代表物质满足就一无是处。生活在这个年代,想必我们每一个人都清楚钱的重要性。”

那天祝凯旋和云霜聊了很多,他全程心平气和,从客观的角度入手,条分缕析地解读姐妹俩这些年来的矛盾和误会,但到最后的时候,他的语气带上几分显而易见的请求:“妈妈一事上,你们谁都没有错,不管是你想留住妈妈,还是云雾来忍痛放手,我真的完全能够理解你们任何一个的想法。很抱歉,我那个时候一无所知,没能站出来保护你们。只是,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下去,你的谅解对你姐姐而言至关重要,比这个世界上任何别人的安慰都有用。我希望你仔细想想我说的话,如果你想通了,麻烦你一定尽快告诉你姐姐。”

“对不起,姐姐。”说出这句话,云霜刚缓解的酸涩再度汹涌,这一次,她再也压抑不住,泪珠从眼眶接连滚落下来,“我从来不知道你承受了这么多。你不要再吃药了,我原谅你……不,是请你原谅我。”

这是云雾来和云霜当了二十三年姐妹以来,头一次推心置腹地聊天。

亲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牢固、最稳定的关系。它是无数根看不见的线,把流着相同血液的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即便有再多的隔阂和争吵,但他们仍然是彼此生命里不能分割的一部分。

温岚在《同手同脚》中如是唱:“我们的生命先后顺序,在同个温室里,也是存在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唯一。”

祝凯旋在车里等了近三个小时,等到了云雾来和云霜一起出来。

她们没有亲密地挽手,也没有说说笑笑,但是看到她们的瞬间,祝凯旋就感受到了她们之间那种无形的血缘关系。

祝凯旋下车给她们开车门。

“我想带霜霜去看看我们家。”云雾来说。

云霜向她道歉,她也向云霜道歉,一直以来,她确实忽略妹妹太多,一直把云霜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从今天开始,她想尝试着把自己的生活分享给云霜。

祝凯旋没有异议:“应该的,欢迎。”

妹妹去看看姐姐的家,天经地义。

“哥哥。”云霜跟他打招呼。

祝凯旋颔首,笑道:“上车吧。”

云霜脚步没动,低声道歉:“那天……对不起。我喝多了,脑子犯浑,你不要放在心上。”

没等祝凯旋大度地表示原谅,云雾来接过话茬:“那你哥要是没忍住诱惑,你会怎么做?”

云霜说:“没忍住诱惑那不就是渣男吗,我肯定骂他啊,然后叫你离开他。”

云雾来一边上车,一边问:“你那个同事漂不漂亮?”

“前同事,哥哥直接把她解雇了。”云霜严谨地纠正了她,然后才回答问题,“长得挺漂亮的,但是身材一般。”

“哪方面的身材?”云雾来刨根问底,有些人说身材是指胖瘦,而有些人指的是身体的曲线是否玲珑。

她先前被妈妈的事情弄得没有心情理会那个勾引祝凯旋的女人,这会后知后觉地开始酸了起来,忍不住想知道细节。

——胆大包天,居然敢勾引她的男人。

云霜双手比了比胸前。

云雾来懂了,“哦”了一声:“那你哥哥不买账会不会是她身材一般的原因?”

祝凯旋在后视镜里无语地看她俩一眼,照这个标准的话,云雾来的身材也不好,算不上平胸,但她长期跟模特圈的人打交道,自然耳濡目染了一些控制身材的方法,知道人一瘦,除非少部分先天条件极为优越的人,不然胸部八成是大不了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云霜注意到祝凯旋的注视,马上改口了,“应该不是吧,其实她身材也还不错的,只是不够很好而已。”

从茶室离开以后,云雾来和云霜一起去陵园看望父母和干爸。从陵园出来,三人一起在云顶水岸给云雾来过了个生日。

云雾来对着生日蛋糕许了三个愿望:

一是希望和云霜同手同脚地走下去。

二是希望自己和祝凯旋一直幸福。

三是当妈妈幸福快乐的女儿。

云雾来生日后的第二天,就是云霜的生日了,中午,她在干妈家过了生日,晚上则是在云家的房子里办的生日宴,请了姐姐、姐夫和几个朋友一块庆祝。

云雾来深吸几口气,才鼓起勇气走进数年未曾踏入过的家门。

这屋子承载了她的童年时光,还有一家团圆的美好记忆。走进去的时候,她好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自己放学回家,能闻到从厨房传来的阵阵饭菜香,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来,笑着叫她:“雾来,回来啦?准备一下,马上就能吃饭了,妈妈做了你喜欢的红烧肉。”

爸爸则抱着云霜从她房间出来,说:“雾来回来啦?你房间的灯泡,爸爸给你换好了。”

云霜脸上、手上都有彩色笔的痕迹。

云雾来马上发怒了:“云霜,你是不是又偷玩我的彩色笔了?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

爸爸就哄她:“让妹妹玩会嘛,爸爸明天再给你买盒新的。”

妈妈在厨房叫:“这盒才买几天,又要买新的?!老云,你别一天到晚惯着她。”

回忆历历在目,即便吵吵闹闹,也是温馨的一家人,可惜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祝凯旋拉住她的手。

云雾来回神,从回忆中挣脱出来,笑了笑。

云霜的几个朋友也过来跟他们打招呼,云雾来忙着应付,暂时无暇沉浸在物是人非的伤感中。

冬天吃火锅很享受,又方便又暖和,一顿饭热热闹闹地吃完,大家一起把餐具收拾好,再聊了一会儿天,时间不早,就陆陆续续告别离开了。

云雾来和祝凯旋是最晚走的。

云霜说想和云雾来单独说几句话,祝凯旋欣然应允。

“我跟干妈说过了,以后我就住在这里了。”云霜说。

云雾来点头:“干妈很舍不得你吧,记得常回去看看。”

“我知道的。”云霜挠挠头发,想说的话有点煽情,她有点不好意思,“这里是你娘家,你跟姐夫吵架了,可以回来住。”她补充,“不吵架也可以回来,你想回来,就随时回来。”

云雾来买的一月五号一大早的机票回巴黎,算下来也是在国内待了十几天了,但是快乐的时光实在太短暂了,一晃就来到了四号晚上。

祝凯旋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开,结束的时候都快十二点了。

云雾来一直在他办公室等他。

他推门进来,走到她面前,抱住她的腰,低下头去吻一吻她:“等很久了吧。”

云雾来不说话,环住他的脖子,重新把他的脑袋压下来。

难分难舍的漫长一吻过后,云雾来把头靠到祝凯旋的肩上,抬手一看时间,忍不住抱怨:“开这么久的会……十二点十九分了,我今天就要走了。”

祝凯旋揉揉她的脑袋:“有很重要的事情。”

云雾来当然知道有很重要的事情,不然,她就不是埋怨一句这么简单了。理解是一回事,但是想到最后的时光他也不能好好陪她,她总归是高兴不起来的。

“走了,回家。”祝凯旋拉住她的手。

回家的路上,街上燈光依旧,不过车辆和行人明显比白天少许多,云雾来看着窗外,越想越惆怅。

本以为可以慢慢适应,但事实上她一次比一次舍不得跟他分开了。

但祝凯旋好像挺淡然的,这几日以来,他每天都很忙,不知道是不是她多想,她总觉得自己几乎没有感受到他的不舍,而且他以前即便开会,也会见缝插针地跟她联系的,但最近跟她联系的频率明显降低。

等红灯的时候,祝凯旋踩着刹车,倾身过来问她:“我开会开得太久,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云雾来否认。

她总不能为了谈恋爱,耽误他的正事。

“我怎么觉着某人口是心非呢。”祝凯旋揶揄地笑着,“我尝尝就知道了。”

他的嘴唇用力压下来,掳走她呼吸的新鲜空气。

被他吻着、吮着,她哪里还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不高兴。

绿灯亮,后面车的司机见他们迟迟不动,不耐烦地鸣笛示意。

按照云雾来对祝凯旋的了解,临别的前夜,他绝对不可能这么容易满足。

但泡完澡出来,两人到了床上,祝凯旋熄了灯,把她抱进怀里,说了“晚安”,然后似乎就真的打算睡觉了。

云雾来等了半天,迟迟没有等到他有进一步的动作。

她的郁闷又开始蠢蠢欲动,重新萦绕心头。

她试图说服自己,也许祝凯旋很累,而且时间不早了,她确实应该早点休息,不然起不来,错过飞机怎么办。

但她心里的声音越来越大——祝凯旋对明天的离别真的不存在太多不舍。

第二天送她去机场也是这样,一路上,他电话不断,她好几次跟他说话,都被打断。

就连陪她办理登机手续的时候,他也没个安生。

他松开她的手,捂住话筒,跟她说:“有点吵,我去旁边安静点的地方,很快回来。”

云雾来并不觉得这里有多吵,手心空空,她一股火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他的工作当然重要,她不想显得自己无理取闹,只得很勉强地点头。

结果,她办理好登机牌,祝凯旋还没回来,她站在人群中茫然四顾,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他回来。

祝凯旋拉着她的手把她送到海关入口。

两人停下来。

云雾来的脸颊因为生气微微鼓着,眼睛也不看他,低声说:“那我走了。”

祝凯旋朝她伸出双手:“让我抱一下。”

云雾来纵然心里有气,但是离别在即,不是耍性子的时候,所以她还是把脸埋在他的胸膛,抱住了他的腰。在他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中,她卸下心防,委屈地控诉:“祝凯旋,你是不是一点都没有舍不得我?”

祝凯旋摸摸她的脑袋:“别多想,我们很快就能再见到了。”

云雾来顿一下,小声应道:“嗯。”

可能确实是她临近离别,过度敏感了。

抱了两分钟左右,云雾来闷闷不乐地说:“我得走了。”

但她的手还在他的腰上,没有半分要松开的迹象。

“好。”祝凯旋轻轻把她推开了,说,“一路平安。”

云雾来最后看他一眼,转身走进了海关入口。

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哭,所以没有回头。

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至少在新品发布会之前,她都不可能抽出空回国,只能指望他过来找她。

排队等海关检查证件的时候,云雾来后面的人不断地挤过来。

虽然两人也不算挨得很近,但是大衣若有若无地被触碰还是令她很不舒服,根据前方玻璃映出的模糊的影子,可以知道他是个个子很高的男人。

云雾来往前挪了两次,结果后面的人一点也没有自知之明,每次都很快地越过她留出来的空隙,重新挤上来。

有些人就是这样,明明即使是过了海关,飞机也不会早点起飞,但就是着急忙慌,就连排个队都跟赶着去投胎似的。

那人再次故技重演之后,云雾来忍无可忍,回过头去,打算跟后面的人交涉一下。

她回头就愣住了。

后面的人冲她亮了亮自己的机票。

云雾来的目光惊疑地扫过他的机票信息,与她同班次,座位临近。

她大脑仍处于死机状态,说不出话。

祝凯旋捏捏她的脸,笑道:“这么吃惊?不是跟你说了,我们很快就会见面吗。”

两人过了海关,又过了安检,最后在候机厅内坐下来,云雾来都还是呆愣愣地看着祝凯旋。

祝凯旋忍俊不禁,摸摸她的头:“傻了?”

说着,他环住她的肩膀,把她带到自己怀里。

云雾来小声说:“你才傻。”

她就是有点不敢相信事实,不敢太激动,唯恐得意忘形,醒来发现是梦,空欢喜一场。

欣喜之余,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自己又被他骗了,亏她还患得患失了几天,以为他很舍得她走。

他确实很舍得她走,因为他也要一块走。

“你每次都这样。”云雾来在他的背上捶打两下,本想严肃点,但说到最后两个字,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祝凯旋嘲笑她:“我每次都这样,你怎么还每次都上当。”

云雾来闻着他身上洗发水的香味,手臂环抱他的腰身,感受到衣料下的触感,她不顾弄花妆的危险,脸蛋在他的肩上蹭了两下,终于相信他是真的偷偷买好了机票、安排好了工作,要陪她去巴黎。

祝凯旋是个浪漫的男人,擅长在平淡的日常生活中制造惊喜。

她当年怎么就把他给放回大海了——过去三年没让别人给捡了去,万幸万幸。

她再也不会松开他的手了。

回巴黎的十几个小时航程过得很快,俩人凑在一块闲聊,说幼稚又没有营养的话题,还时不时拌嘴。

等云雾来说累了,她就靠在祝凯旋的肩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睡觉。

祝凯旋怕她冷,打算找空姐要毛毯。

“不用,臟。”云雾来马上阻止了他,她用下巴往行李架的方向一点,示意他去拿,“我包里有。”

祝凯旋看她的包不大,心存怀疑,结果她这个“事儿妈”还真的在包里放了块毯子,用袋子套着抽成真空。

“事儿妈”这三个字,他不但想了,还说出来了。

但把毯子拿出来以后,他又“口嫌体正直”地把自己一块盖上了。

“别盖啊,不是嫌我事儿妈吗。”云雾来没好气,“你自己找空姐要一块不事儿妈的呀。”

祝凯旋把毯子扯起来,把两个人的脑袋都蒙起来了。

他就喜欢盖事儿妈的毯子。

三万英尺之上,飞机沐浴着灿烂的霞光,穿越湿润的云层。

飞机落地的时候,巴黎还是白天,就是天气不太好,下着雨,阴森森的。

云雾来提前跟万又打听过,知道万又这次会在国内待不少日子。不过她既然要带祝凯旋回去,保险起见,她在出租车上跟万又又通了个消息。

万又说自己还在国内,暂时不会回巴黎,正经事说完,还要贱兮兮地加个“狗头”,说:“这下你们不用去住酒店了,在家里自由发挥。”

又是“自由发挥”。

云雾来真的完全没法直视这四个字了。

祝凯旋在飞机上没怎么睡,飞机落地了,他却开始困了,一上出租车就靠在云雾来的肩头小憩。

就在云雾来打算甩表情包糊弄万又的时候,祝凯旋突然伸出手来,用食指在她的手机屏幕上戳了几下。

云雾来眼睁睁地看着“好的哦”从她的对话框发送出去。

她放下手机,侧过头看到他炯炯有神的目光。

她问的废话:“没睡?”

“嗯。”祝凯旋十分坦荡。

云雾来觉得自己有必要教育一下他:“你觉不觉得你这种偷看我手机,并且擅自回复我微信的行为不太好?”

祝凯旋毫无悔过之心,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觉得。

云雾来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他的。

祝凯旋从大衣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给她:“我的手机也随时让你看。”

云雾来看着他手心里的手机,犹豫了两秒,没忍住诱惑,伸手拿过来了。

她确实对祝凯旋的手机挺好奇的,喜欢一个人,会本能地想要更加了解他。复合以来,她还没有翻过他的手机呢。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他的手机就是随便她看的,不过她不想让自己显得太患得患失,要看的时候看一下,并不会刻意查岗。

云雾来直奔微信,翻找他和傅行此的聊天记录。

但他既然肯让她翻手机,当然是做好了准备,只保留了近半个月的聊天记录。

“销毁证据?”她瞪他。

祝凯旋不慌不忙,把厚颜无耻诠释得淋漓尽致:“没,就是清理下手机内存。”

云雾来又瞪他一眼,继续翻下去,看到一个叫“革命尚未成功,武装夺取权”的群。

这就是求婚计划作战群了。

整个求婚过程从计划到排练再到最后实施,足足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一从巴黎回去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聊天记录太多了,云雾来一时半会看不完。

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万又不在,两人就住到云雾来的公寓去了。

祝凯旋洗澡回来,云雾来正趴在床上跟万又聊天。

祝凯旋隔着被子拍拍她的臀:“洗澡去。”

云雾来没心思洗澡,给他展示万又的结婚证照片:“看。”

祝凯旋看到戴扬的脸就不自觉地想起点不太愉快的事情来,他不露声色:“他们不是前几天才和好,这就把证给领了?”

“对呀,万又说是受我们启发。”云雾来笑起来,两条小腿抬起来,甩啊甩的,“他们两个昨天晚上吵架了,一气之下又要分手,结果仿照我们的套路,一大早就去民政局把证给领了。结婚了,就吵不散了。”

祝凯旋淡笑一声:“又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们这样。”

这年头的离婚率那么高,婚姻的约束力早已形同虚设,该散还是得散。

道理,云雾来当然知道,她嘟嘴:“试试嘛,有证总比没证好点。”

祝凯旋躺进被窝里,趴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腰,看她聊得起劲,就没再催促她去洗澡,只管自己闭眼睡觉。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际,云雾来用手肘捅了捅祝凯旋,叫他:“祝凯旋。”

祝凯旋睁开眼睛。

云雾来很是惆怅:“万又说她可能要回国内发展,在考虑辞职,她要是回国,那以后我就得一个人住在这了。”

“舍不得她吗?”祝凯旋睡眼惺忪地问。

云雾来说:“当然了。”

万又不在的话,她又得忍受西餐的荼毒了,还得一个人待在异国他乡,有多孤单自不必多说。

重新找到一个合得来的室友,又谈何容易。

祝凯旋摸摸她的头。

云雾来又和万又聊了好一会儿,万又宽慰她,说自己还在考虑中。

不过,云雾来根据万又字里行间的意思推断,她大概率要回国,毕竟结了婚,刚经历风雨的感情也还不稳定,长期分居两地,肯定不是个事。

等万又回复的工夫里,云雾来抱住祝凯旋,问他:“你这次陪我待多久啊?”

祝凯旋没个正经:“用完了再说。”

票还没买,反正他这次有备而来,肯定能比上次待得久些。

“那你用得这么快。”云雾来小声说。

失策,今天第一天过来就让他不知节制。

万又的微信来了,她被转移注意力,马上低头去看,后脑勺对着他。

祝凯旋盯着她红通通的耳朵看了一小会,伸手去逗了一下。

“别动!”云雾来反手挥开他的手。

他从后面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背上,乖乖地不动了。

两个姑娘围绕着婚姻的话题聊了半天,等云雾来放下手机,祝凯旋已经睡着了。

云雾来转过身来,用手指摸索着祝凯旋的五官。

刚才跟万又聊天的时候,她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

——或许,这次可以换她给祝凯旋惊喜。

有关未来,云雾来其实一直不怎么愿意去细想。

分居两地的话,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长此以往,肯定是不现实的。

想要与祝凯旋长相厮守,需要她放弃在巴黎打拼出来的一切,跟他回锦城。

这对云雾来来说,绝对不是个容易的决定。

祝凯旋和事业,手心手背都是肉。

祝凯旋知道她的为难,所以他从来不提,以免给她压力。她也就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反正,短时间内,他们的感情还能驾驭目前的模式,经得起动辄一个月见不了面的寂寞和乘坐十几个小时飞机的折腾。

有的时候,改变想法的往往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和万又聊着微信,背靠祝凱旋的胸膛,不知道是万又的态度感染了她,还是因为他的怀抱温暖又可靠,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总之,在这样的夜里,她突然觉得,自己在这里拥有的一切,跟他比起来,其实没什么不能放下的。

她想在生气、难过的时候第一时间躲进他的怀抱,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有他照顾。

她也想在祝凯旋应酬归来的时候给他递上一杯温热的蜂蜜水解酒,陪他过各种大大小小的节日。

她想趁着年轻,与他一起享受彼此最美好的年华。

她想和祝凯旋用同一个作息时间表生活。

她想待在他的身边。

不过,这毕竟不是一个跟“今天出门是扎马尾还是披头发”一样无关紧要的小决定。云雾来怕自己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冲动使然,她给了自己两天的时间想清楚。

她不想让自己后悔,更不想勉强自己。

放下这一切,她必须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她要对自己这几年来的呕心沥血负责。

这两天时间里,她既没有告诉祝凯旋,也没有探Kerr的口风。

第三天早上,她醒来,闻到从厨房传来的鸡蛋香味。祝凯旋正挽着袖子在厨房里做早餐,他有一个一看就是帅哥的背影,高高瘦瘦的,每一寸线条都赏心悦目。

他不怎么下厨,厨艺很一般,站在灶台前,显出一种少见的笨拙和无措来。他把火开到了最大,油在平底锅里滋滋作响,他生怕被油溅到,离得老远,一边用锅盖当保护盾,一边小心翼翼地用锅铲翻炒——从头到脚都写着胆战心惊。

云雾来靠在厨房门边,看着这个画面,没忍住,笑了出来。

祝凯旋听到声音,回头看到云雾来,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放下锅盖使唤她:“笑什么,还不过来搭把手。”

云雾来走近,从背后抱住他,探头看了一眼。

他在煎鸡蛋,向上的一面是刚翻过来的,已经焦黑一片,卖相惨不忍睹。

云雾来的厨艺和他半斤八两,就不搭手了,她打了个哈欠,把脸埋在他的后背凹陷处。

朱生豪先生写过一句很妙的情话: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她甚是爱他,比昨天更爱他。

有关那件悬而未决的心事,她在这个醒来觉得甚是爱他的早晨下定了决心。

回到客厅,云雾来给Kerr发了条信息:“什么时候回来?我有事想跟你说。”

辞职一事,她最对不住的人就是Kerr。当年她什么都不是的时候,是Kerr带她回QC,给她发光的机会,这些年来,更是从不间断地给她超乎想象的信任和偏爱。

她应该为他冲锋陷阵,可现在她得辜负他了。

Kerr说:“已经回来了。”

云雾来心下奇怪:“你不是说要放个大长假吗?”

Kerr说:“见面细说,我也有点事想跟你说。”

云雾来:“我吃完早饭就过去。”

祝凯旋在厨房折腾了大半个小时,终于做出了两个三明治。他把卖相更好的那一个给了云雾来。

等吃完,云雾来说:“今天别陪我去上班了,你在家好好休息,我中午打包吃的回来找你。”

“好。”

祝凯旋这次过来,虽然早有准备,提前安排好了不少工作,但也不可能彻底没事。昨天夜里突发情况,他半夜起来处理公务,开远程视频会议,几乎一夜没睡。

临走时,云雾来叫他:“祝凯旋。”

她的表现略怪异,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祝凯旋不解:“怎么了?”

云雾来是个羞于表达情感的人,认识他这么久以来,她从来没有说过爱他。

还没等说话,她的脸先一步烧了起来。

她揉揉自己发烫的脸,快速亲了他一下。

“我好爱你。”

她没好意思看他的反应,落荒而逃。

云雾来没想到的是,Kerr要跟她說的事情是,因为和QC股东之间的矛盾,他很快就要离开QC了。

“啊?”云雾来的脑子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她不敢相信老天竟这般眷顾她,如果Kerr也要离开QC,那么她就完全不必为了辞职的决定而内疚了。

Kerr以为她要挽留自己,斩钉截铁地表明自己的立场:“我去意已决,已经在谈下家,你不用再劝。”

“我没打算劝。”云雾来说。

“我受够QC这帮烦人的股东了,什么事都要插一脚。”Kerr烦躁地抽了两口烟,抬眼看她,“到时候你跟着我走吗?每一个跟我对接的品牌,都问我能不能带你一起,给出的条件绝对比QC优渥。”

“这就是我要找你的事。”云雾来说,“这季新品发布会和秀场结束,我打算回锦城了。”

“回去干吗?”

云雾来想了想,随口说:“相夫教子。”

她暂时没想好回国了干什么,最大的目的就是待在祝凯旋身边,事业暂时没有考虑,反正凭着Lai的身份,她想找份工作易如反掌。

Kerr却以为她是认真的,当即夸张地叫了起来:“相夫教子?你疯了?这么好的设计天赋不好好利用,回去相夫教子,我真是服了你们这群满脑子只有男人的恋爱脑。我当初就不该劝你谈恋爱,你还是适合孤独终老。”

云雾来示意他冷静:“别激动,我不会真的就让自己围着男人转的,我只是还没想好自己要干什么。”

Kerr没好气:“最好真的是这样。”

“真的,真的。”云雾来狗腿地绕到他办公椅后面给他揉肩膀,“我怎么会辜负Kerr的赏识呢,我一定会发挥我人生的价值。”

“哼。”面对糖衣炮弹,Kerr哪里还说得出打击她的话。

Kerr享受了一会儿云雾来的按摩服务,示意她停下。

他给她支着:“你有没有想过,回国以后创立一个你自己的牌子?”

前几天为将来深思熟虑的时候,云雾来当然想过,但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My Bride现如今成为QC的招牌之一,她一旦从QC离开,创立自己的婚纱品牌,等于是站在QC的肩膀上明着跟QC抢资源。

可如果Kerr不再是QC的首席执行官,那么一切问题迎刃而解,她便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几天后,万又回巴黎了。

她不是回来工作生活,而是回来辞职和收拾行李。

万又离开前夜,云雾来站在她的房门口,看她蹲在地上,把东西一件件塞进行李箱。

万又抬眸看云雾来,笑道:“你别这样看我,很像每次我要回巴黎的时候我妈看我的眼神。”

“你真的要走啊?”云雾来问。

万又:“废话,我工作都辞了,没有回头路了。”

云雾来不说话了,继续看着万又忙活。

万又在巴黎好几年,攒了很多东西,不可能全部带回国,只能挑挑拣拣地拿重要的和值钱的。

她储存了好几瓶好酒,都带不回去,于是看向云雾来:“你今天晚上有什么安排?”

云雾来说:“陪你。”

她已经跟祝凯旋申请过了,他表示充分理解,大方地放人。

“算你孝顺。”万又笑道,“那今天陪我把酒喝光吧。”

两个人最后一次在她们位于巴黎的公寓里彻夜喝酒、聊天。

云雾来控诉:“你记不记得我搬进来的第一天,你就给我立各种规矩,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大大小小的规矩,说了好几分钟。”

“这你不能怪我,我被前一个室友弄得有心理阴影了。”万又挠挠头,“再说,不是也没让你真的遵守吗。”

初次见面的场景历历在目,她们从陌生到熟悉,从普通室友到在异国他乡互相扶持的好友,有说有笑的几年时光匆匆流走,转眼离别在即。

万又的老家距离锦城一千多公里,从今往后,两人再想见面就不是易事了。

酒没喝完,天已经亮了。

之前说好要潇洒地告别的,但是万又在机场没能忍住,抱着云雾来号啕大哭:“雾来,我们一定要常联系,我会去锦城看你的。”

“一定。”万又一哭,云雾来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万又,祝你平安幸福。”

万又泪眼婆娑地叮嘱祝凯旋:“你一定要好好对她啊,你知不知道她……”

云雾来已经跟万又说过自己的计划了,这会她醉得不轻,眼看就要嘴上没个把门的,把事情泄露出去,云雾来一把捂住她的嘴,诱哄道:“他知道的,你就放心吧。”

祝凯旋这次在巴黎一共陪了云雾来大半个月,他说到做到,真的等用完了才走,而且用完以后还去买了盒新的,又用了三个。

“送你三次,不用谢。”他很慷慨地说。

云雾来真是服了这个人。

跟上次云雾来离开锦城时一样,这次祝凯旋离开巴黎,觉得她似乎也没有非常舍不得他。

比如,送他去机场的时候,她都没有哭,也没有表现出挽留的意思,跟前次送他离开时的表现大相径庭。

“你很舍得我走。”祝凯旋下定论。

云雾来笑起来:“嗯。”

她想快点回去专心工作,不然,他在身边,她永远无法专心。

在QC的最后一役,她一定要做到极致,不仅是给这些年的职业生涯一个交代,也是为自己的品牌打下更为扎实的口碑。

祝凯旋只当她是在嘴硬,就随口接道:“那你是不是也有惊喜送给我?”

没想到,云雾来说:“对。”

祝凯旋好奇:“什么?”

——总不可能是也买了机票送他回去。

云雾来不说话,往他的背上一笔一画地写字。

写完以后,她目光灼灼地等待他的反应。

他蹙着眉头,小心翼翼地问:“你怀孕了?”

云雾来无语,字数都对不上好不好。

她放慢了速度,又写了两遍。

可他还是猜不出来。

怎么這么笨,云雾来气恼地推他:“猜不出来就算了,你赶紧走吧。”

祝凯旋把她抱紧,低笑道:“猜出来了,但就是不太敢相信,怕自己自作多情。”

云雾来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又耍她玩。

“原来我的老婆这么爱我,宁愿不要她的大好江山。”说完这些,祝凯旋安静下来,过了几秒,轻声在她耳边说,“谢谢。”

夫妻之间说这句话太客气,可他还是想跟她说一声“谢谢”,她白手起家,取得如今的地位,他没法想象她付出了多少精力和心血,因此哪怕分居两地不是长久之计,他也从未提过让她放弃事业陪他待在国内。

三五年之内,他根本不抱希望,从重新和她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做好了准备,要在巴黎和锦城之间来回奔波。

谢谢她愿意在锦绣前程近在眼前之际,为他悉数放下。

谢谢她这么一个就连在母亲的生死大事上都能保持理性的人,一次又一次为了他感情用事。

“祝凯旋,别让我输。”

祝凯旋离开以后,云雾来全身心投入工作。

My Bride本是只参与每年一月左右和七月左右高定时装秀的高定系列,并不参与每年三月左右和十月左右的高级成衣秀,不过,因为去年十一月初的成衣秀在锦城举办,为了让云雾来打活广告,所以QC把My Bride也搬去了十一月的锦城时装秀。

这么一来,两个月的时间差,云雾来赶不上一月的高定秀了。

于是QC再度把My Bride移到了三月底的秀场,用作大轴闭幕。

虽然时间宽裕不少,但云雾来仍是忙得焦头烂额,一方面是因为手头多了个系列,另一方面是她对自己在QC的最后一仗达到了吹毛求疵的严谨度。

二月中旬,除夕来临。

这是中国人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国内举家团圆,但是云雾来在国外,当然只能跟着外国人的节奏走。

祝凯旋本来买好了机票要过来陪她过年,但是临行前夜突发事端,他外婆摔了一跤,摔断了骨头,要进行手术。

他只得退签陪外婆。

过去三年,云雾来都是跟着万又还有助理小安一块吃顿丰盛的晚餐庆祝新年,万又、小安做饭,她洗碗。现在万又不在了,小安的家人又过来探亲,小安邀请她一起,不过她觉得自己一个外人跟人家一家人一块过年不合适,便婉拒了。

没人陪云雾来,她本打算在朋友圈看看大家的年夜饭就当过年,但不免感到有些凄凉。

她没想到,结束一天紧锣密鼓的工作后,Kerr拉着她一起到唐人街吃了顿饺子。

“你室友不是走了吗?我陪你过年。”Kerr用叉子叉了个饺子送进自己的嘴里。

云雾来万万没想到Kerr能记得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在外打拼这些年,其实她真的很幸运,事业方面算得上顺风顺水,人情方面则一直在收获人间的善意。Kerr、万又、小安……每一个都真诚待她,没让她见识什么社会险恶。

想到再过不久就要跟Kerr分别,云雾来心中涌起万般不舍,天下终究是没有不散的筵席。

Kerr看她不动,催促道:“快趁热吃啊,我听说中国人过年一定要吃饺子。”

“其实,我家过年不吃饺子。”锦城没有过年吃饺子的风俗,云雾来夹起一个皮薄馅多的虾仁陷饺子,朝Kerr的方向微微一扬,“但是谢谢你陪我过年。”

二月底,祝凯旋终于过来找她了,他也很忙,一共待了不到五天。

祝凯旋离开的前夜,万又给云雾来打来一通电话。

戴扬虽然和万又复合,还领了证,但是裂痕不是一张结婚证就能修补的。婚后,两人争吵频繁,裴高卓的事情始终是戴扬心里的一根刺,刺伤他自己,也刺伤万又。

本以为婚姻是救赎,没想到却是彼此折磨。

万又提出离婚,本想震慑住戴扬,沒想到他直接答应了。

万又在电话里说着说着,没忍住,哭了:“明明说好了既往不咎,但是他对我再也没有信任了,可能信任真的是一张纸,揉皱以后,摊开来再怎么努力压平,皱了就是皱了。”

跟女性朋友聊女人之间的知心话,不方便让男人听到,云雾来下床去到客厅,避开祝凯旋:“那你们真的要离婚吗?”

“我不知道。我为了他,工作也辞了,专门跑回国内,两个月不到就离婚的话,我不是在搞笑吗?”万又情绪很崩溃,“我现在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辞职,我怎么就疯了,会在爱情和事业里面选择爱情呢?我那房间还空着,没转租出去吧?我看我要不再回去吧。”

云雾来劝她慎重:“空是空着,但你别想一出是一出。”

两个人不知不觉就聊了很久,祝凯旋一个人在房间等了半天,等不及,来客厅找人。

他走到云雾来的身后,伸手揽住她的腰,手暗示意味很强地在她腰间流连,头低下去,嘴唇凑在她的耳边催促:“快点。”

他明天就要走了,一走又是大半个月见不到面,当然要把握时间。

腰和耳朵都是云雾来的敏感部位,他这么一逗,她痒得不行,但偏偏也不敢喝止他,怕让万又听出端倪。

万又浑然不觉,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她:“辞职回国的决定,你再考虑考虑,我就是前车之鉴,你别步我的后尘,凭你现在在QC的地位,混到首席指日可待,就这么放弃,太可惜了吧。男人的心瞬息万变,今天说爱你,谁知道明天还爱不爱你。”

祝凯旋听清了。

好啊,这个万又,又制造反动言论挑拨他跟云雾来的关系。

祝凯旋表示自己很生气。

他不催了,就靠在云雾来的肩头听她跟万又打电话,赶也赶不走。

他在一旁虎视眈眈,云雾来哪里还聊得下去,为避免万又来劲,她敷衍着应下了:“我知道的,我心里有数。”

又说了几句,她匆匆寻了个由头把电话挂了。

“干吗偷听女生聊天,你也太八卦了吧。”她放下手机,质问祝凯旋。

祝凯旋反问:“那你说说看,你心里有什么数?”

眼见他要上纲上线,云雾来眼一闭,心一横,涂着红色指甲油的脚从他的裤腿钻了进去,钩他的小腿:“不是明天就要走了吗,你怎么还有心思操心别人家的事情啊。”

后面的事情就不劳她费心了。

攀上巅峰之际,祝凯旋在云雾来的耳畔说了句话。

云雾来一开始没能反应过来,等到后面缓过来了,她回忆起他说的是什么。

他说:“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输。”

祝凯旋第二天上午十点多的飞机,云雾来一大早就出门去公司。出门前,她有些抱歉地抱住他:“对不起,不能送你了,一路平安。”

她实在太忙了,没有时间花费在来回一个多小时的送机活动上。

“没事啊。”祝凯旋摸摸她的后脑勺,“我下次走的时候,就能带着你一起回家了。”

到时,祝凯旋会来观看她离职前的最后一次秀场,然后接她回家。

秀场临近,又到了模特的选拔和试装之际。

无论是My Bride,还是My Young Lady,都包含了男装走秀部分,其中My Bride是双人闭场秀,My Young Lady也有两套情侣装需要用到男模特。

这几个月来,裴高卓凭借着出众的外表和出色的业务能力,还有接连和两个女超模的恋爱,迅速打响了全球范围内的知名度,收获了一大批迷妹,人气宛如坐了火箭般扶摇直上,成了各大品牌的香饽饽。

云雾来没有选择他作为自己负责的两个系列的模特。

Kerr不解:“之前他只是个籍籍无名的新人,你放着别的超模不选,选了他,现在他人气那么高,你却没有选他,这是什么道理?”

云雾来直言:“避嫌。”

如果是从前,她二话不说就会选择裴高卓作为自己的模特。能把公事和私事分开是一种职业道德,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怕祝凯旋不高兴。根据锦城时装秀期间祝凯旋的表现来看,他肯定是看出裴高卓对她的那点意思了,否则不会三番五次地对裴高卓表现出敌意。

换个模特就能免去祝凯旋一场不高兴,她何乐而不为呢?

她绝不会为了所谓的职业道德,去挑战他们之间的信任。

情人之间,信任对方和克制自己,两者不可缺其一。

三月二十九日,QC秋冬时装秀如期举行。

一切都顺利,云雾来目送两位闭幕模特出场。

这是她在Quennell Cooper这个成就她的舞台上展示的最后两件作品。这组婚纱作品被她命名为“first crush”——初恋的意思,符合本次My Bride的森林系主题,婚纱的主色调是淡之又淡的绿色,清新又活泼,模特的妆容也化得很妙,整个人呈现一种独特的青涩感,让人不自觉地回想起十几岁时的第一次心动。

两位模特带着满场的掌声和喝彩归来。

云雾来如释重负的同时,回首这几年的点点滴滴,人前的荣耀,人后的血汗,当然也免不了感到些许的怅然和不舍。

走秀结束便是谢幕,设计师依次登场,她在最后一个。

大家都知道这次时装秀是Lai在QC的告别之作,所以她一出场,全场就给予了她最热烈的掌声。

Kerr眼睛里有若隐若现的泪光,他拼命给她鼓掌。

看到他的那一霎,云雾来的不安攀到了巅峰,回国的决定很坚定,可到了这一刻,她依然不可避免地对未知的未来感到彷徨。

她没有露怯,嘟着嘴做亲吻状,双手举到嘴边,给Kerr比了个大大的爱心,换来全场更热烈的欢呼。

然后,她看向祝凯旋。

在他的眼睛里,她那些怀疑、慌张……所有不确定的声音一下子如退潮般离开。

像被打了一针镇静剂般,她心脏紊乱的跳动节奏恢复正常。

不怕了。

只要未来有祝凯旋,就什么都够了。

他就是她想要的未來。

云雾来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双手各向前比出大拇指和食指,朝他做了个打枪的动作。

——发送她的心。

祝凯旋笑起来,给她同样的回应。

现场的欢呼和喝彩在二人的甜蜜互动中达到高潮。

时装秀结束以后,云雾来接受了媒体采访。

不消多说,采访内容几乎是全程围着祝凯旋转的。

“记得你说过,你所有的灵感来源都是你的丈夫,这次最后的作品命名为‘first crush’,也是因他而生吗?”

“对。”云雾来很大方地承认了,“他是我的初恋,是我第一次喜欢的人。”

从前是她胡诌,但这一次,他真的是她的缪斯男神。

采访结束后不久,云雾来和祝凯旋再度因为秀恩爱登上热搜榜,互相打枪的动图和从一而终的爱情故事被广为流传。

这是他们乐见其成的结果,帷风集团立刻进行营销,给续了点火。

知名度越高,对云雾来的个人品牌越有利。

时装秀过后还有庆功宴,再加上各团队的庆功宴、好友聚会、工作交接、房屋退租等七七八八的事,云雾来还得在巴黎待几天。

当天晚上,他们和Kerr、小安几个一起聚餐。

大家都不提离别的伤感话题,只是有说有笑,把酒言欢。

酒过三巡,云雾来的ins提示有新消息,她拿出来一看,咬着牙爆了句粗口,然后狠狠地瞪向祝凯旋。

祝凯旋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她了,不明所以地凑过来,询问道:“怎么了?”

云雾来黑着脸把手机丢给他。

任银瑶发了条动态,还专门提到她:“一直觉得Lai的老公很眼熟,直到刚才妈妈给我看我小时候的照片,我才终于记起来了。”

配图赫然是祝凯旋童年时期那张亲亲的照片。

有过上次锦城时装秀的前车之鉴,这次秀场,云雾来格外小心地提防着任银瑶,唯恐又被她使绊子。

所幸,收官之作顺顺利利地从头进行到尾,没出任何纰漏。

云雾来松了一大口气,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心胸太过狭窄冤枉了好人,说不定上次裴高卓的拉链事件真的只是个意外。她甚至想过在团队庆功宴上要主动敬任银瑶一杯酒,反正都要离职了,所有恩怨一笔勾销,大家共事几个月,没日没夜地为了同一个目标奋斗,也都不容易。

结果,人家在前面挖了个大坑等着她呢。

在一起之前,不管祝凯旋那边发生过什么,云雾来都不至于小气到要去计较。她刚认识他的时候,看他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就默认他是个情场高手,压根没指望过他是什么清纯少年。他跟她说自己没有谈过恋爱,她很长一段时间一直以为他只是哄她开心,没有当真。

更何况是童年时期,左右手都分不清的年纪,谁能把谁当真啊。

之前看到那张亲亲照片,她跟他闹点小别扭,也是因为她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是拿走祝凯旋初吻的人,冷不丁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心里难免有点落差,并非真的介意。

但现在有人告诉她,他那个童年玩伴是任银瑶,那她就接受无能了。

任银瑶蛰伏许久,现在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合照晒出来,摆明了就是故意要恶心她。

云雾来很想直接留言开撕,但“请你自重”这几个字都打在输入框了,转念一想,人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任银瑶可不就是想看她生气跳脚吗,她不能送上门去让人家称心如意。

个人社交平台上,任银瑶想发什么就发什么,她云雾来有什么资格勒令对方删除照片?别到时候,照片没删掉,还让吃瓜群众看笑话。

经过权衡利弊,云雾来退出了软件,没有给任银瑶任何回应。

童年照一经曝光,迅速发酵,并很快蔓延到了国内网络,秀恩爱的热搜还高挂着,这个猝不及防的反转立刻引发网友议论纷纷。

“果然爱情童话看看就好,千万不要当真,别人让我们看到的都是希望我们看到的内容。这年头,不编个彼此是初恋的故事出来,都不好意思玩营销。”

“反正我小时候绝对不会跟异性玩亲嘴游戏,照片里看着也不小了,起码五岁了吧,这个年纪了,没点性别意识吗?就算小孩不懂,家长也不懂吗。这是家教问题好吗!别洗。还有这个Yao也是够恶心的,人家前脚刚刚秀完恩爱,她后脚就发这种照片,换成我是Lai,我得硌硬死。Lai的老公跟这个Yao肯定有一腿,不然,女的干吗这种时候突然说这些?没道理啊。”

“表示有朋友在时尚圈工作,里头乱得很,别相信什么初恋、从一而终,这次的事情只是冰山一角。”

……

既然云雾来不能撕任银瑶,那么她就只能把火气撒到祝凯旋身上。

祝凯旋从小就被教育要勇于担起自己的责任,他也一直贯彻落实当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但他着实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要为二十几年前压根没有印象了的事情埋单。

回家的路上,云雾来还在生闷气,无视他低声下气的道歉,拒绝搭理他。

祝凯旋问她:“你希望我怎么做,我都配合,除了时光倒流。”

“这是你的青梅竹马,又不是我的,不该你自己负责搞定吗。”云雾来终于愿意理他了,但说话夹枪带棒。

祝凯旋提议:“要么我去找她谈,让她把照片删掉。”

云雾来睨他一眼,酸气滔天:“你就这么有信心她会听你的话,不愧是青梅竹马。”

祝凯旋敲敲自己的额头,没忍住,笑了出来,去拉她的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云雾来,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讲不讲道理?照片又不是我发的,我也是受害者,你冲我发什么火。”

“你小小年纪就亲到女孩了,你算什么受害者?”云雾来把他的手甩开了,“你不要太享受。”

“我一点也不享受。”为了哄老婆,祝凯旋不惜拿亲妈出来当挡箭牌,“以我对邓女士的了解,亲女孩这事肯定是她撺掇的,要不你怪她去。”

说曹操曹操到,他话音刚落,云雾来的手机进来一通邓华风的电话。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妈妈好神奇”的惊叹。

云雾来现在看祝凯旋不顺眼,不想跟他那么有默契,她移开视线,把电话给接起来了:“妈妈。”

邓华风的语气着急忙慌的:“雾来,妈妈刚才得到消息,去看热搜了。没想到这个世界那么小,阿凯小时候的玩伴居然成了你的同事。都怪妈妈,不该让阿凯小时候和这个女孩子玩耍,现在给你们造成麻烦了。”她很内疚,“雾来,你别生气,别着急,也别跟阿凯闹不愉快。妈妈正想办法找她家里人的联系方式呢,我去跟她爸妈说,好歹老邻居一场,应该会给我几分薄面的,我让她爸妈去骂她。哪有人这样的,阿凯都结婚了,还拿这种照片出来博眼球,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面对婆婆,云雾来的态度大相径庭:“妈妈,您别忙活了,人家肯定也是向着自家女儿的。这么多年没见的老邻居了,您贸然找上去,别到时候自讨没趣。我没有放在心上,我和祝凯旋在外面剛吃完晚饭,正在回家路上呢,没有吵架,您放心。”

云雾来温声细语地安慰邓华风半天,把婆婆哄得舒舒服服,才把电话挂掉。

挂了电话,面对祝凯旋,她的脸又拉下来了。

变脸速度之快,之彻底,都令人瞠目结舌。

出租车到了公寓楼下,她率先下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祝凯旋付了打车钱追上去,云雾来恰好进了电梯。

看到祝凯旋过来,两人对视一眼,云雾来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往里挪了一步,抬起手开始暗暗地拼命摁关门键。

快、快、快,快点关门,千万别让祝凯旋上来。

祝凯旋根据她手臂的角度和小幅度的震颤,轻易判断出了这个女人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啼笑皆非。

接下来是祝凯旋奔跑的速度和电梯关门速度的比拼。

祝凯旋输了,等他跑到电梯门口摁按钮的时候,电梯门刚好在两人的对视中彻底关上。

电梯开始上行,云雾来听到祝凯旋咬牙切齿地叫她的名字:“云雾来。”

云雾来冲着关闭的电梯门吐舌头。

云雾来上楼后不久,祝凯旋也上来了。

道歉不管用,哄她也不管用,祝凯旋不想再白费口舌,不如用实际行动,直截了当,省心省事,效果还好。

云雾来在他的攻势下确实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她的手软软地搭在他胸前做欲拒还迎的抗争,整个人都要靠他抱着才能支撑了,但是嘴巴还不肯认输,非要耍横:“别碰我,你这个人是脏的。”

“我怎么就脏了。”祝凯旋好笑道。

“谁让你亲过任银瑶,你就是脏了。”她蛮不讲理地打他,“你这辈子都脏了,洗不干净了。”

二十几年前亲过别人一下就是脏了。祝凯旋的喉结动了一下,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很想问她“那你呢”,但这个念头仅仅出现一个瞬间,就被他压制回去。

云雾来说这些只是使小性子,打打闹闹无关紧要,可他一旦说出口,意义是完全不同的。他答应过自己,理解并接受他们分头前行的岁月里发生过的一切,绝不会拿那三年内的事情为难彼此。

他捧住她的脸,更加热烈地吻她的唇,堵住她的口是心非。

云雾来在后台忙忙碌碌了一天,出了好几身汗,整个人灰头土脸,所以说什么也要先洗个澡。

相恋至今,她一直秉持着即便关系再亲密,也要在对方面前保持良好形象的原则,她不希望在他面前暴露自己不修边幅的一面。

祝凯旋刚才亲她脖子的时候,确实尝到她身上有点咸咸的。他倒不是嫌弃她,而是尊重她的坚持,只咬着她的耳朵催促了一句“快点”,就放她去浴室洗澡了。

云雾来进去浴室没一会儿,她的手机响了。

“云雾来,你的电话。”祝凯旋拿着她的手机到浴室门口叫她。

云雾来已经开始洗澡了,浴室里有哗哗的流水声。她拧小了花洒,问道:“谁啊?”

“不知道,是个陌生号码。”祝凯旋说。

云雾来懒得出来拿手机了,就使唤他:“你帮我接一下。”

祝凯旋就接起来了,因为不知道对面是什么人,要用什么语言交流,所以他等着对方先开口。

对方沉默两秒,出了声:“喂。”

是道年轻的男声。

“喂。”既然对方说的中文,祝凯旋就没有交流障碍了,也用中文问道,“你找谁?”

对面说:“我找云雾来。”

不是打错电话的。祝凯旋说:“云雾来现在有点事,我是她先生,你是哪位?”

对面再度沉默两秒,自报家门:“我是裴高卓。”

祝凯旋的周身一下子降至冰点。

他手指稍稍攥紧了手机,没掩饰自己的不耐烦:“什么事?”

裴高卓感受到了敌意,顿了一下,淡淡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她,叫她有空了给我回个电话。”

祝凯旋嗤笑一声:“她没空,有什么事,跟我说一样。”

裴高卓那头陷入短暂的沉默。

浴室里的流水声停了,祝凯旋催促道:“没事的话,我挂了。”

裴高卓说:“我这里有任银瑶的把柄。”

不等他说完,祝凯旋就把电话撂了:“不稀罕。”

过了一小会,云雾来从浴室出来了,她的头发用毛巾包裹着,高高地堆在头顶。看到祝凯旋,她伸出一根手指制止他:“先让我吹头发。”

说着,她回房间拿了吹风机,重新进了浴室。

按下吹风机的开关,房子里头顿时被吹风机的轰鸣声充斥。

祝凯旋退后两步,在沙发扶手上坐下来,把玩着云雾来的手机,透过浴室未关的门看她解下头顶的毛巾,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发梢处有水珠像断了线的珠串似的,不断往下滴落。

云雾来先用热风模式,怕影响发质,切换成冷风模式,又觉得有点凉飕飕,换来换去,也没能让自己满意。

正如她此时此刻的心情,也是万分矛盾。

她说让祝凯旋等她吹头发,确实出自真心。长发很碍事,动不动就会被压到、扯到,还经常乱七八糟地糊得她一脸,要是湿发,湿漉漉地黏在身上、脸上,那滋味别提有多难受了。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差不多有一个月了,他昨天半夜到的巴黎,顾及她今天有一整天的高强度工作,所以没碰她,让她安心睡觉。

到了这会解放的时候,他该是火急火燎的心情了,肯中途暂停让她洗个澡已是极限,不可能有耐性等她吹头发。

可他今天一反常态,真的乖乖等她。

云雾来无意识地摇晃着吹风机,忍不住怀疑起自己对祝凯旋的吸引力是不是下降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比从前沧桑许多,可能是最近几个月太辛苦了,而且疏于保养,所以显出了几分疲态。

可是,有朝一日她肯定会老的啊,难道等她容颜老去,青春不再,祝凯旋眼里就没有她了吗?

头发吹得半干了,他还不行动?云雾来偷偷看他一眼。

结果,他一直在打量她,她这一看,被抓了个现行。

搞得她在催他似的,她的脸皮兜不住她的窘迫,有涨红的苗头。

云雾来在自己脸红之前把头转回去了,她干咳一声,灵机一动,转移话题:“对了,刚才是谁的电话啊?”

祝凯旋撒谎不眨眼:“打错电话了。”

云雾来不疑有他:“哦。”

祝凯旋随手把手机丢在沙发上,起身朝她走去。

童年照的事情仍在发酵中,舆论的声音纷纷扰扰,恶心是恶心了点,但某种程度上来说,它有利于提高云雾来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从长远来说,对她未来发展个人品牌也作用匪浅。

到目前为止,事态都在可控、可接受范围之内,所以他和云雾来都抱着任由事情继续发展的态度,没打算这么快灭火。

云雾来用余光注意着他一点点走近,来到她身后。

他摸了摸她半湿的头发:“好了没?”

云雾来有点小别扭,轻声说:“还没。”

吹风机的声音盖过了她的声音,祝凯旋没听清,自己下了论断:“差不多了吧。”

他拿过她手里的吹风机,随手把它关掉,搁到了洗手台上,然后撩开她一边头发,对着她白嫩的脖子正要吻下去,注意到了她的耳朵。他轻笑起来,抬眸与她在镜子里对视:“耳朵怎么又红了。”

云雾来随口扯谎:“热的。”

他不说信,也不说不信,用手指逗了她一下。

云雾来躲开他的视线,欲盖弥彰地去够吹风机:“等下,还没干。”

“不等了。”祝凯旋拉住她的手带回来。

其间,云雾来的手机响了几次,只是俩人都无暇顾及。

结束后,祝凯旋抱着云雾来回房间睡觉。为了这场时装秀,她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怎么睡觉了,整个人脱了力,想起刚才手机响可能是有人找她,但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十分放心地使唤祝凯旋:“你帮我解决。”

疲劳是顶好的催眠剂,她很快蜷缩着睡熟过去。

童年照的事情进一步发展,有不知名的人士发出了一张偷拍的照片,正是去年锦城时装秀后台,裴高卓的裤子拉链临时出问题,云雾来蹲在他面前为他缝上拉链。

照片的拍摄角度很绝,裴高卓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云雾来。

该照片迅速引起轩然大波。

不管是走红前,还是走红后,裴高卓从不立清冷禁欲人设,女友换得勤快,走到哪里都是异性围绕,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花花公子的本性,谁都知道他是什么人。

舆论几乎是一边倒了。

“我有个疑问,Lai这个水平的设计师了,还需要亲自操刀干针线活吗?这是故意调情吧?”

“G粉表示没什么可解释的,这么模糊的照片都能看出我哥眼里的玩味,我赌两百包辣条,他对这个女人感兴趣。既然他感兴趣……想必没有人可以抵抗他吧。”

“这么看来,她老公的童年亲亲照不过是小菜一碟,贵圈真乱,所谓的‘first crush’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

这张照片在这种时候出现不是偶然,很明显是有人在推波助澜,评论里节奏被带得欢快。

这绝非任银瑶一个人可以办到。

云雾来离开QC以后要创立个人婚纱品牌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凭借这些年累积下的口碑,她的品牌势必会在婚纱领域占据一席之地,某些不想被动奶酪的品牌方就借此机会搅起了浑水,试图打破她塑造的爱情童话,让她的个人品牌理念站不住脚跟,在摇篮里就将它扼杀。

凡事都有两面性,裴高卓的名气是一把双刃剑,只要利用得当,身陷桃色绯闻对云雾来来说,仍然是不可多得的机遇。

事态仍在可控范围内,但不在祝凯旋的可接受范围内。

是时候收手了。

祝凱旋看了熟睡的云雾来一眼,拿过她的手机,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

翻到通话记录,他毫不犹豫地给裴高卓拨了回去。

电话接通以后,祝凯旋开门见山:“你说你手里有任银瑶的把柄,是什么?”

裴高卓愣了一下,很是意外:“你要?”

祝凯旋说:“要,我问你买。”

“没想到你还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裴高卓忍不住笑了起来,“热搜一出来,我以为这下就算求着你让你抓住任银瑶的小辫子,你都不会看一眼。”

祝凯旋不想跟他谈心,只想快点完成交易:“说吧,你想要什么?”

他当然不想跟裴高卓有任何来往,每次想到裴高卓和云雾来之间发生过的事情,都让他如鲠在喉。他恨不得这个人从来不曾存在过,更别说是寻求裴高卓的帮助。可现在事情关乎云雾来的前程,那点无关紧要的自尊和面子,他都可以抛开,他只想确保自己可以狠、准、稳地替她摆平这场事端。

拉链事件确实就是任银瑶所为。

锦城时装秀前的派对上,任银瑶被水枪喷了一身卸妆水,别提有多狼狈了,她怀恨在心,第二天就想方设法地对云雾来的闭幕秀做了点手脚。

她不是亲自动手的,她是把任务甩到了小助理身上。

小助理也怕啊,但又不敢违抗上级的命令,担心一旦事情败露,自己会被推出去担下所有罪责,所以她灵机一动,偷偷录了音,套着任银瑶说了几句非常明确的证词。

任银瑶只说“闭幕作品”,闭幕作品有一套婚纱和一套西装,任银瑶的意思当然是指婚纱,毕竟那才是重头戏,但小助理没敢对婚纱下手,玩文字游戏,动了西裤的拉链,谁让任银瑶没有明说是哪一套。

如果是男装出了问题,大不了不上台,让女模特走单人秀就行,只是少点锦上添花的作用,并不会造成重大影响。可如果是婚纱出了问题,那问题就严重了。

小助理挺能自圆其说的:“婚纱出意外太刻意了,有人故意捣鬼的嫌疑非常大,西装就安全许多,别人会觉得只是凑巧。”

任银瑶也不敢真的让闭幕秀出什么大问题,她只想教训一下云雾来,出一口恶气。小助理这么一说,她听着挺有道理,小助理办事机灵,很多事她都乐意交给小助理去办。

前不久,小助理和裴高卓在一次宴会上认识,小助理挺漂亮,裴高卓对有几分姿色的女人来者不拒,当然,他不可能付出真心,很快对小助理失去了兴趣。

小助理却是动了真心,为了挽留裴高卓,再加上她已经从任银瑶手下离职,更是毫无心理负担地抛出了自己手里的筹码。

裴高卓回想起自己在锦城时装秀上的那场意外,针线在距离他命根子不到一寸的地方来回穿梭的惊险场面还历历在目。原来一切果真都是拜别人所赐,他当然做不到置身事外,于是又陪了小助理一段时间,成功拿到录音,还拿到任银瑶工作上办事不力的不少证据。

他早就想把录音给云雾来了,奈何她不肯通过他的微信好友请求。他懒得热脸贴她的冷屁股,再加上他事业平步青云,人顺利的时候往往心态很好,与人为善,格外宽宏大量,懒得跟任银瑶计较什么,也就暂时把这事给搁置了。

直到童年照曝光,裴高卓本着“算了,就当做了一次好人好事”的心态,给云雾来打来了电话。

祝凯旋不想欠裴高卓人情,拿到录音之后,他没说谢,迫不及待地要跟裴高卓两清,问道:“你想要多少钱?”

裴高卓把他的话还给了他:“不稀罕。”

说完,裴高卓撂了电话。

裴高卓的电话刚挂掉没多久,万又的电话就进来了。

万又一开嗓就是火急火燎:“你怎么回事,微信不回,刚才跟谁打电话呢?!出大事了,我跟你讲。”

祝凯旋打断万又的喋喋不休:“是我。”

万又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倒抽一口凉气,隔着手机,祝凯旋都能想象到她在电话那头惊悚的模样。

这着实令他有几分费解,他有这么可怕吗?

沉默几秒后,万又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哦,祝总,你好,雾来呢?我有点,有点事情找她。”

“她睡着了。”祝凯旋显然不打算把云雾来从睡梦中叫起来,“我可以帮你转告,或者你明天早上再打来。”

万又犹豫一下,坚持道:“你还是把她叫醒吧,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说,一定要跟她本人说。”

云雾来难得在没有安眠药的情况下那么容易入睡,祝凯旋不忍心打断她来之不易的睡眠,再度婉拒:“现在叫起来,她要发起床气的,明天说吧。”

“很重要,一定要现在说。”万又央求道,“拜托了,祝总,你把电话给她吧,她的起床气,我会承受,不会祸及你。”

万又苦苦哀求,祝凯旋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得去了房间找云雾来。

“云雾来,云雾来。”他轻轻拍拍云雾来的背。

云雾来被他吵醒,看了他一眼,转了个身,不耐烦地嘟哝了一句:“干吗啊。”

祝凯旋把手机搁到她的枕头旁边,给她开了免提,说:“万又的电话。”

面对好友,云雾来没有随便发起床气,只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万又试探地叫了一声:“雾来?”

云雾来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模糊的“嗯”来,她其实想说“你给我打电话能不能尊重一下时差”,但她的困意遏制了她说这么多字的能力。

“云雾来,醒醒,出大事了!”万又嚷道。

云雾来仍然无精打采:“嗯。”

万又:“你老公在不在你旁边?”

云雾来沉默一小会,才攒够力气:“嗯。”

“你让他避开一下,我有话单独跟你说。”万又的语气严肃得有些吓人。

云雾来意识到万又可能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她清醒不少,不再惜字如金:“怎么了?”

“你老公在吗?”万又再度问道。

女生之间要讲悄悄话,祝凯旋很善解人意地离开了卧室,给她们腾出空间。

祝凱旋走后,云雾来打着哈欠,说:“他走了,什么事,你说吧。”

万又看到云雾来和裴高卓的热搜,想着云雾来可能会需要当时的录像进行还原和澄清,虽然她和戴扬已经分居一个星期,互相不联系,但为了云雾来,她还是去找了他。

裴高卓一直是万又和戴扬之间的死结,她这一开口,成功撞上枪口。

戴扬拒绝帮裴高卓和云雾来洗清在他看来属实的私情,夫妻俩大吵一架,吵着吵着,牵扯出的事情差点把万又吓得跪下。

云雾来听万又哆哆嗦嗦那么一说,瞌睡被彻底吓跑了,她宛如“垂死病中惊坐起”:“你确定戴扬真的告诉祝凯旋了吗?”

“我问了好几遍,他真的说了。一遍暗示,一遍明说,你老公去年在锦城时装秀上就知道了。”万又内疚得不行,“对不起啊,雾来,我真的没想到戴扬这个人能这么‘轴’,居然会跑去跟你老公说这些……我已经跟他摊牌了,解释清楚了。”

“告诉戴扬了,没关系吗?”云雾来关心万又如今的境遇,戴扬知道以后,肯定是接受无能的,这一对怕是真的要玩完了。

“没关系,反正已经这样了,也不差再多这一桩,是我自作自受。”万又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擦干眼泪,催促云雾来,“你别管我了,赶快去跟你老公解释清楚。我一会儿把录像发你,我看过了,你全程表现得很专业,Garnnet也就最后那会吊儿郎当了一下。把这段剪掉发出去,一定可以证明你们之间的清白的。”

挂断电话,云雾来把来龙去脉捋了一遍。

戴扬说,去年十一月锦城时装秀上,他就暗示过祝凯旋,后来更是抱着“拯救男同胞于水火之中,免受坏女人荼毒”的正义感直接跟祝凯旋言明了,可这么久以来,祝凯旋从来没有问起过她和裴高卓之间的事情。

云雾来的第一反应是祝凯旋又发挥心细如发本发、明察秋毫本毫的本事,自个发现了她和裴高卓之间的清白。

但下一秒,她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祝凯旋如果知道她和裴高卓是清白的,他不该绝口不提,以他的性子,他会拿这件事情出来调侃的。

云雾来随即又猜测,祝凯旋之所以绝口不提,也许是因为不介意那三年里面她发生过的事,毕竟那时他们空有一张结婚证,实际上是分手状态。

他只是不想煞风景。

这个猜测也被迅速否定了。

祝凯旋从来不是在感情上大方的人,相反,他对她的占有欲非常强烈,这点在他们还只是普通朋友的高中时代,他就表现得很明显。

而且,云雾来还回忆起来,那天撞破万又和戴扬吵架后,祝凯旋一反常态,在公共场合数次热烈地亲吻她,而她当时居然以为他是入乡随俗,身处巴黎,变得浪漫。

——所以他也不是不在乎。

真相只剩下一个,他信了,也介意了,然后把事情闷在心里默默难受,却一次都不曾把负面情绪加到她的身上。

云雾来去客厅找祝凯旋的时候,他正坐在沙发上摆弄手机。

她慢慢走至他的身前,他在ins上跟任银瑶私聊交涉。

余光感知到她的走近,他头也没抬,汇报结果:“她怂了。”

云雾来现在什么都不想理会,她对任银瑶为什么突然认怂没有一点兴趣,她只想用最温柔的抚摸,抚平他心上的折痕。

祝凯旋等不到她的回应,奇怪地抬头看她:“怎么了?”

“祝凯旋。”云雾来的嗓子是沙哑的,“你是忍者神龟吗,憋得不难受吗?”

刚才的电话是万又打来的,前后一联想,祝凯旋没费什么力气就猜到了云雾来说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在她明说之前,他不会不打自招:“怎么了?”

“还装傻。”云雾来走近一步,轻轻抱住了他的脑袋,“祝凯旋,你听好了,我只和一个男人谈过恋爱,我只喜欢过他一个人。我的心里,我的床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别的男人。”

空氣安静片刻,祝凯旋开口却是致歉:“对不起。”

云雾来只觉得心脏最嫩的地方被狠狠地掐了一把,疼得她的眼眶里一下子弥漫起水汽。

她为他那么喜欢她而心疼。

听完她的话,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质疑为何戴扬和她的说法截然不同,而是为误会她而道歉。

这个男人不问缘由,无条件地相信了她。

老天怎么就舍得给了她一个这么好的祝凯旋。

祝凯旋抬头看她半晌,看她的眼泪滚落下来,他把她拉下来坐到自己腿上,再开口,是致谢:“谢谢。”

谢谢她在分头前行的岁月里做了同样的、本不必如此的坚守,在五光十色、声色犬马的圈子里独善其身,拒绝所有甜蜜的诱惑,忍受一个又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谢什么。”云雾来让他逗笑了,“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我是你老婆欸。”

祝凯旋歪着头思考一会儿:“还是谢谢。”

接下来,云雾来把那天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地给祝凯旋解释了一遍:“那个时候,万又跟戴扬闹分手,也可能只是吵架,反正她带了裴高卓回家来,结果戴扬直接找上门了。她心里也舍不得他,他一过来,她就气消了,没办法,只能把裴高卓塞到我房间里。裴高卓这才知道自己被她玩了,气不过就直接出去了,但他是从我房间里出去的嘛,戴扬就以为是我男朋友。万又也没法说实话,只能跟他承认了。”

“所以,你只是给万又打掩护,原来你们女人也会狼狈为奸,我算是长见识了。”原来这么久以来的心病只是一场再简单不过的乌龙,祝凯旋又好气又好笑,“你知不知道,在锦城庆功宴的时候,戴扬是怎么疯狂暗示我的——他都把我整蒙了,一会儿给我递绿箭,一会儿要我喝绿色鸡尾酒,最后还问我一个穿绿色裙子的女明星漂不漂亮。”

云雾来给祝凯旋展示了女人抓重点的天赋:“所以到底漂不漂亮?”她刨根问底,“哪个女明星啊?”

祝凯旋啼笑皆非。

误会解释清楚,两个人格外亲昵,氛围也格个 外轻松。不过,云雾来越想越冤,忍不住怪他:“平常这么机灵的一个人,怎么这次脑子就转不过弯,你故意的吧?”

祝凯旋说:“我又不是百事通,你真把我当你肚子里的蛔虫了吗?”

“这么明显好不好?”云雾来举例说明,“我要是真的跟裴高卓有过一腿,万又怎么可能跟他好上,哪有朋友两个人跟同一个男人纠缠不清的?”

祝凯旋反驳:“那谁知道呢?万一你们两个就是心大。”

云雾来继续举例:“而且,锦城时装秀上,我还叫他当了我的闭幕模特,我要真跟他有什么,我肯定会避嫌的。”

祝凯旋小声嘟囔了一句话。

但云雾来根据几个关键词判断出,他说的是“分手三年,你回到锦城,上我的车,也没见你多避嫌啊,还‘走吧’。”。

云雾来咬牙,他们俩能比吗,她上她合法老公的车怎么了,她不能上吗!

云雾来列举一个,祝凯旋反驳一个,反正他就是不肯承认自己睁眼瞎。

云雾来找不出强有力的证据,说不过就开始动手打人:“反正你肯定可以发现的,你人精一个,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比你更厉害的人精,你会发现不了?”她越想越气,忍不住血口喷人,“你就是故意的吧?故意污蔑我。”

“我闲得慌,故意污蔑你?”祝凯旋笑着抓住她的手臂,制止她胡乱挥舞。

云雾来愤愤不平,手臂不能动了,手腕还能动:“那谁知道呢?”

祝凯旋抓着她的手跟她闹了一阵,等她筋疲力尽玩不动了,他收了玩闹的神情,正色叫她的名字:“云雾来,你到现在都还没发现吗?”

云雾来反问:“发现什么?”

顿了顿,祝凯旋说:“在你面前,我其实并不聪明,甚至有的时候很笨。”

他在其他人面前游刃有余,唯独在云雾来面前,情商都沦为了负数。

十五岁那年,他偷偷关注了她两个月,想方设法制造交集,好不容易在拥挤的食堂里被她踩了下鞋子,开口却是:“同学,你知不知道你踩到我的限量联名款AJ 4 Undefeated了?踩坏了,你赔得起吗?”

然后,毫无悬念地,他惹她生气了,她讨厌了他很久。

他至今都没想明白自己当时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大概是被下了降头。

他在一个有爱的家庭长大,养成了自信、乐观的性子,但面对云雾来的时候,他会自卑,会患得患失,即便是证据确凿的事实摆在面前,他还是会忍不住怀疑其中的真实性。

就连后来云雾来答应当他女朋友了,但就因为她没有明确说过喜欢他,所以即便她给他当了三个月的女朋友,即便她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有羞涩、有欢喜,还有星星,可他依然不敢确定她的心意。

万一她只是被他感动了,或者被他缠得受不了了,又或者是可怜他,才答应跟他在一起呢?

他被别人戏称为心细如发本发、明察秋毫本毫,可当对象是她,他驱不散迷雾,做不到在那些似是而非的现象里面精准地排除干扰项,抓住真相。

他没有信心——她会守他三年。

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她还没有发现吗?

在她面前,他从来不是无所不能的完美男人。

他是一个幼稚又笨拙的男孩。

次年一月一日。

锦城。

一个名为“K·Lai”的婚纱品牌举行开业仪式和新品发布会。

店面位于锦城最金贵的商业街,在寸土寸金的地盘上占据了“壕”无人性的面积,店内分为上下两层,第一层用于婚纱展示,第二层有贵宾接待室和办公室。

所有装潢,大到入口处那与灯合二为一的巨大室内环形喷泉,小到洗手间水龙头上雕刻的暗纹,皆由两名世界级的室内设计师耗时一年亲手操刀设计并参与制造,看似简约,实则到处暗藏精致的细节,每一寸都散发着真金白银堆砌起来的流光溢彩。

与其说它是婚纱店,不如说是一个艺术展览馆。

店里专门空出了一个偌大的展厅,平日里空荡荡,怎么看怎么浪费,让人怀疑它唯一的作用就是炫富,但到了這会有了用武之地。本次新品发布会要走的T台就在这里,它的规格和面积足以用来举办一场时装秀。

这大半年来,云雾来一直处于销声匿迹的状态。

去年三月,她在Quennell Cooper交出My Bride和My Young Lady两份获得业内一致赞不绝口的答卷,随后便陷入了一场引人注目的风波之中。她的同门暗示与她的丈夫有染,而她自己则陷入和知名男模Garnnet的桃色新闻中。

事情轰轰烈烈地发酵了几个小时,然后很快便偃旗息鼓。

众人只知,任银瑶公开认错,承认自己出于嫉妒和炒作,恶意抹黑云雾来的丈夫,照片中的小男孩并非祝凯旋,一切都是她胡编乱造。吃瓜群众当然不会知道,祝凯旋家中的相册少了几张照片,那段已经消失在他印象中的童年回忆被他彻底从自己生命中除去;更没有人会关心,后续任银瑶涉嫌抄袭和窃取实习生的设计作品,被QC辞退。

任银瑶公开道歉的同时,中国一个影响力巨大的自媒体在微博发布了一段视频,正是那天云雾来为Garnnet缝裤子拉链的过程,视频展现出来的氛围与那张断章取义的照片想表达的意思截然不同。视频中,没有男女之间心照不宣的暧昧,而是让人屏息的紧张,展现了一线品牌设计师强大的业务能力,如何在突发危机面前临危不乱,又如何掐着点,争分夺秒地摆平事端。

Garnnet发文,称自己和Lai夫妇俩是志同道合的朋友,还望众人不要质疑他身为模特、Lai身为设计师的专业性,更不要解读过度,这令他和好友夫妇很是尴尬。

全程,不管是云雾来的个人账号,还是帷风集团,都保持着按兵不动、置身事外的态度,拒绝给眼神,没有对这两段绯闻有任何表示,将泼脏水的人衬得像个跳梁小丑。

云雾来只在全网口径一致反转以后,发了一张“K·Lai”的商标图,配字:“期待。”

如今,她带着自己的个人品牌回归,引起了时尚圈的广泛关注。

开业仪式邀请了各界名流前来,奢侈品牌的大拿,世界超模,一线明星,本地名媛……各种肤色的人操着不同的语言,组成这一室的衣香鬓影和觥筹交错。

红毯前,媒体的镁光灯不断闪烁,实时跟进汇报嘉宾的入场情况。

“不出所料,是时尚圈鬼手Kerr现身Lai的个人品牌开业仪式,两人一直被赞为千里马与伯乐的关系,现如今虽然不再共事,但关系依然是有目共睹的亲密。Kerr一出现,Lai大老远就迎上去了,给了个大大的拥抱。”

……

“前天还在米兰走秀的超模Garnnet意外现身,与Lai夫妇说笑不断,关系并未受传闻的影响,他也将是今天的走秀模特之一。”

……

“国内最近广受关注的女星邓点点应邀前来,心情甚好,前几日被拍到与同行男子举止亲密,她拒绝透露对方的身份。”

……

云雾来不想把开业仪式弄得太官方、太复杂,只上台简单地说了两句,表达了对大家的感谢。

剩下的时间,大家就当参加一个休闲派对,轻松自在就好。

不知道傅明灼犯了什么错,傅行此把她拎到角落教训,宴随在旁边当和事佬。

倪冬终于结束单恋,抱得美人归,不过,邓点点现在是公众人物,俩人只能偷偷摸摸地眉来眼去。

骆洲携身怀六甲的妻子来为云雾来庆祝,她前一天的三令五申起了效果,祝凯旋终于冲骆洲露出了认识以来第一个友好的笑容,虽然还是有点勉强。

可惜的是,云霜没来,云雾来有十足的理由怀疑她是因为介意骆洲也来。她为了证明自己是真的忙,拍了一段视频为自己做证。她接了个旅行策划的项目,公费旅游,日子过得挺舒心,此时此刻正在马来西亚的海滩上晒太阳。

自巴黎一别,云雾来就很少见到Kerr了。他新接手了一个品牌,做得风生水起,品牌营销额已经连续几个季度呈直线上升。

祝凯旋和裴高卓到底是怎么从敌人变成朋友的,云雾来至今都搞不清楚,只能说男人之间的友情非常神奇,前一刻他们恨不得大打出手,下一刻就能勾肩搭背。

万又也来了,她离了婚,跟戴扬分开了一段时间,但是前不久又走到了一起。这么多年的缘分,怎么都斩不断,不过今天她是一个人来的。

万又胖了点,脸上有种岁月静好的沉淀,说话的时候透着一股稳重:“这回真的翻篇了,他知道今天Garnett也在,但还是放我过来参加了。”

开业仪式过后,就是新品发布会。

一共有二十二套婚纱和八套西服参与走秀,数量不多,但件件是精品,二十二套婚纱中,十二套是出自云雾来之手,剩余的是工作室设计师的作品。

这场秀是云雾来历经大半年准备工作的成果,每一个步骤都经过她吹毛求疵的把控。每一个细节,她都力求极致。

T台用了干冰,制造云雾缥缈的效果,氛围渲染得非常到位。第一个模特出来,就引起了现场众人的惊呼。

云雾来和祝凯旋都在后台。

他们能听到来自前台的一浪高过一浪的满堂喝彩。

这场秀的闭幕作品,将由他们两位亲自来展示。

整个流程彩排过好几回,不过,祝凯旋一次都没有见过云雾来穿闭幕婚纱,她每次都穿着别的衣服代替。

她的理由很充足:“不能让你多看,不然,你看腻了怎么办?”

这会要正式走秀了,祝凯旋终于得见庐山真面目。

工作人员把帘子拉开的时候,看到戴着皇冠、一身白纱、巧笑嫣然的云雾来,祝凯旋有那么一会儿是处于完全失语的状态。

云雾来提着裙摆,双脚前后错开,微微下蹲,朝他行了个淑女礼:“好看吗?”

祝凯旋终于朝她伸手。

“到底好不好看啊?”云雾来一边伸手拉住他,一边着急地问。

直到站到候场区,祝凯旋才给了回答,而且他的回答让云雾来老脸一红。

他说:“我的小公主也太漂亮了吧。”

这么矫情的话,他是从哪里学来的,居然叫她小公主。

但是,她真的好受用哦。

压轴作品由裴高卓和一位女超模一起完成,两人带着满场的掌声缓缓归来。

到了节点,导演给云雾来和祝凯旋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出场。

悠扬的音乐声中,云雾来挽住祝凯旋的手,向前迈了出去,恰到好处的灯光精准地打到他们身上。

云雾来从头到脚都闪烁着光芒,这是唯一一件由她亲手设计并制作而成的婚纱,耗费几百个小时,一针一线,她都不曾假他人之手。她不厌其烦地运用了大量精美、复杂的立体刺绣、薄纱刺绣和碎钻镶嵌,华丽的大拖尾裙摆游走在流动的干冰雾气里,神圣又庄严,效果简直令人震撼。

——疑是银河落九天。

这套婚纱和西服的名字与K·Lai的广告语一样,叫作“belong to each other”,但它还有个只有中国人才能意会的翻译,叫作“凯旋归来,来也归凯旋”。

K·Lai就此貼上Lai的标签,强势回归时尚圈,轰轰烈烈地打响旗开得胜的第一枪。

任凭外界纷纷扰扰,回到云顶水岸,他们还是过快乐的二人世界。

她不再是那个又一次制造婚纱神话的Lai,仅仅是祝凯旋的老婆。

云雾来经历一整天的神经紧绷之后,躺到床上成功失眠。

她把主意打到了安眠药上,央求祝凯旋:“你就让我吃一颗,就一颗。”

“一颗也不行。”祝凯旋断然拒绝,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云雾来已经将近四个月没有依靠药物,而是自主入眠了。他的陪伴,云霜的谅解,都在一点点瓦解她心中的那道防线。

母亲离去的伤口永远都不会消失,但云雾来终将与自己和解。

云雾来扭来扭去地表示抗议:“可是我睡不着。”

祝凯旋奚落她:“还想要就直说,找什么借口,很拙劣。”

云雾来冷冷地看着他抱住她。

祝凯旋:“你说你矫不矫情。”

她说什么了,怎么就矫情了。他怎么越来越自恋了?

祝凯旋没给她解释的机会。

不知道谁发来的消息,手机震了几下,不过谁都无暇顾及。

等到结束,云雾来才懒懒散散地捞过手机一看。

是Kerr发来的信息。

Kerr说自己替一个奢侈品界的大牛朋友传话,对方希望买下最后那套婚纱,随她开价。

类似的消息,在新品发布会结束以后,云雾来已经收到了不下十条,都是至亲好友架不住旁人的苦苦哀求,前来礼貌一问。

“不卖,不卖!”云雾来拒绝得有些累了,“给多少钱都不卖,看谁的面子也不卖。”

祝凯旋:“又有人想向你买婚纱了?”

“对啊。”云雾来埋怨道,“这是我自己的婚纱,情人节的时候,我要穿着嫁给你的。”

“这么多人喜欢,说明它是真的很好看啊。”祝凯旋说。

说到好看,云雾来又惦记起那句“小公主”了。听一遍不过瘾,她还想再听:“祝凯旋,你在秀场后台说的那句话,再说一遍好不好?”

“哪句?”祝凯旋装傻。

云雾来不满地用手肘捅他:“啧。”

祝凯旋就跟神话故事里换着斧头问“你掉的是这把斧头吗”的那个神仙似的,开启试探模式,回忆了一句说过的话来问她:“这鞋子有点磨脚?”

云雾来说:“不是。”

祝凯旋继续猜道:“待会我要是不小心踩到你的裙子怎么办?”

云雾来要打人了:“不是!”

“还不是啊?”祝凯旋抱紧她,做冥思苦想状,“老婆,我爱你?”

在后台那会,他没说过这句话。他不是个把情情爱爱挂在嘴边的男人,物以稀为贵,云雾来马上说:“对,就是这句。”

祝凯旋说:“不诚实的漂亮小公主一句都得不到,我全都没收了。”

云雾来满足了,笑着把脸埋到他的胸前。

过了会,她说:“那你是我的帅气小王子。”

“好啊。”他拉了她的手,十指相扣,“从此,王子和公主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云雾来上高中的第一天,是爸爸妈妈还有妹妹一起送她去学校的。

云和光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有点惆怅:“唉,一晃我女儿居然要上高中了呢,老了,老了。”

云霜嘴很甜,马上安慰爸爸:“爸爸不老,姐姐上学早,不然现在才上初二。”

云和光表示自己得到了安慰。

说到上学早,苏菀第10086次埋怨起了丈夫:“搞不懂,好端端的,你干吗非要让雾来那么早就上学,现在小小年纪就上高中了,想跟上学习进度,很吃力。”

云雾来才十三岁半,正常上高中的年龄应该是十五岁或者十六岁。

“哪里吃力了?”云和光不服,“我女兒就是聪明,上学早照样能考进嘉蓝。”

苏菀说:“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雾来要不是美术特长生,能进嘉蓝吗?”

嘉蓝今年的中考录取分数线是五百六十分,云雾来考了五百二十五分,因为是美术特长生,所以对文化分的要求可以适当放低。

云光和急眼了,他平时最不喜欢别人说他孩子的不是,就算是老婆说也不行。

不等云和光反驳,云雾来自己跳出来了:“能。”

夫妻俩同时回头看女儿一眼。

十三岁半的小姑娘头也不回,看着窗外,沉着又冷静地给父母分析:“如果我不是美术特长生,我就能多花很多时间在学习上,中考多考三十五分不成问题。”

她的文化成绩即便上不了嘉蓝,也已经超过锦城的重点高中的录取分数线。

云光和神清气爽,得意地问妻子:“听到没?”

这父女俩每次都能站到同一阵营,苏菀冷哼一声,败下阵来。

不多时,一家人抵达嘉蓝中学。

学校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都是送孩子来报到的家长,扛着或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行走在炎炎烈日之下,背上的衣服透着汗渍,导致布料颜色深浅不一。

学校的大门很气派,符合它是锦城第一高中的身份。此刻,门大敞着,从门口望进去,是一片正方形的花海,色彩斑斓,花海的尽头是学校的行政楼,玻璃外壁在阳光下反射出有些刺目的光芒。行政楼两侧各挂着一条长长的横幅,分别写着“热烈欢迎各位师生返校”和“热烈欢迎各位高一新生入校”。

云雾来不是住校生,没有行李要搬,但父母还是坚持要送她去教室,顺便参观一下她的学校。

“我当年就差一分半。”云和光说起当年,遗憾得直摇头,“就差一分半,爸爸就能当你的校友了。”

云雾来默不作声。

爸爸老是说自己当年中考的失误,她早就听腻了。

云霜很给面子,安慰爸爸:“只差一分半,那也很厉害了呀!”

云和光好汉就提当年勇:“是的啊,你爸我读书的时候,从来不下班里前三名……”

“马屁精。”云雾来小声吐槽。

她的音量没控制好,让云霜听到了,云霜有点不高兴:“你才马屁精。”

“好了,都别吵。”苏菀提前阻止姐妹俩的争执,“少在外面丢人现眼。”

一家人路过学校的宣传栏,这里张贴着分班信息。

虽然学校早就通知过云雾来的班级是高一(九)班,但父母还是停了下来,仔仔细细地看起分班信息表来。

太阳太晒了,云雾来催促道:“爸妈,能不能不看了,好热啊。”

云霜已经忘了被姐姐说“马屁精”的仇,附和道:“就是啊,我都要中暑了。”

云和光跟苏菀都无视了她们,他们看完高一(九)班的分班信息表,又开始看光荣榜,光荣榜上张贴了中考分数前二十名和高二、高三年级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前二十名。

云雾来叹了一大口气。

正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臂自后伸到她旁边,带起一阵微弱的风。

根据手臂判断,那是个个子很高的男生,手指细长,指甲透着健康的粉色光泽——符合云雾来的审美。

对方把手指点到高一(四)班的分班信息表上,扭头得意道:“怎么样?”

是一道干净的男声。

那种青春期独有的干净。

另一个男生也凑近看了一眼:“还真换到我们班了,你怎么说服你爸妈给你换的?”

“我说(四)班的班主任比较好。”他收回手,耸耸肩,“邓女士拆穿我了,说‘是(四)班的行此比较好吧’,但还是给我换了。”

橱窗玻璃不甚清晰地映出人影,云雾来只能看到他们模糊的五官,但从轮廓不难判断,这两个男孩子的长相都很出色。

两人并没有耽搁太久,确认在同一个班以后就走了。

云雾来扭头去看,这俩人一人穿黑色,一人穿白色,肩膀上都背了个书包,像没有感知到头顶毒辣的太阳似的,走得不急不缓。

凭着衣服的颜色,她把两个人区分出来了,左边那个是刚才站在她旁边的。

云和光和苏菀陪着云雾来进到教室,在班主任那边签了到。

离开之前,云和光欲言又止地看了云雾来一会儿,最后语重心长地说:“雾来,读高中了,长大了,但是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要被其他事情影响,知道吗?”

云雾来懵懵懂懂地点头应了。

父母和妹妹离开以后,她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后知后觉地想到,爸爸是不是也觉得刚才那两个男孩子长相很不“安全”,所以才特意说这番话?

因为上学早,爸妈还从来没有提醒过她类似的问题,这是第一次。

她就感觉……挺莫名其妙的。

新学校,新环境。

大家都在忙着社交。

全班四十一个人,云雾来只认识其中一个人,是个男生,初中在隔壁班,属于知道名字,也对得上长相,但是从来没说过话的“熟悉的陌生人”。这会他们颇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意味,热络地打了招呼,并交换了QQ号。

云雾来被安排坐在第三排,前后左右都是女生,大家互相自我介绍,打听中考分数。

打听到云雾来的分数以后,同桌和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后来对她明显就冷淡很多。

说到底,就是这群凭着真材实学考进嘉蓝的正常学生看不起她这个靠“歪门邪道”进来的异类。

云雾来很快就察觉出自己被区别对待了,换了谁,遭到冷落都开心不起来,她也不例外。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喜欢交朋友的人,做不出拿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事,就自顾自地埋下头看书。

后桌是个有点傲的姑娘,别人打听完云雾来的分数,又开始打听她的分数,她淡淡地应付过去了,大家只当她成绩也不怎么好,于是把她一块排挤了。

后面人到得差不多了,发完教材,班主任应登颖示意全班安静。她簡单做了个自我介绍,说了学校的规章制度和注意事项,就开始安排班级内务。首先,她叫大家按照学号依次自我介绍,混个脸熟。

“仇雨。”班主任叫一号,“仇雨的中考分数是我们班第一名,全校第六名。”

后桌站了起来。

周围几个同学表示脸有点疼,后面再想去攀交情,仇雨完全不买账。

云雾来是特招进来的,按照成绩排名,她的学号是三十九,班里倒数第三。后面两个都是借读生,排名最后的男生叫许旭,浑身上下的潮牌,明晃晃地展示着自己家境的富有,被老师叫到名字,不喊“到”,故意说“欸”,惹得全班哄堂大笑。

应登颖是个年近五十岁的女人,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戴一副黑框眼镜,是那种光看外表就能让学生望而生畏的老师。她很反感许旭这种吊儿郎当、爱出风头的行为,不过,能被塞到嘉蓝来的借读生个个背景强大,她不想惹事,不露声色地揭过了这一页,没给眼神。

安排班级内务的时候,应登颖只在选宣传委员的时候考虑到了云雾来,因为云雾来是美术特长生,至于班干部和各科课代表,她自然不在被考虑的范围内。

云雾来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一直都是班里名列前茅的学生,但到了这种汇集全城尖子生的集体中,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平凡的滋味。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真的有点为自己的分数自卑。

不过,云雾来一直是个心态很好的人,排名第三十九,说明她的上升空间挺大的。

应登颖用了大半节课的时间搞定了班级内务,然后一秒钟也没浪费,跟学生们说:“把语文书拿出来。”

——开始上课。

嘉蓝校训之一:争分夺秒。

班里的学习氛围非常浓厚,一上午时间转瞬即逝。

午饭时间,新认识的学生们约着一块吃午饭,云雾来同桌吆喝着前后桌几个人一起,问了仇雨。仇雨婉拒了,同桌象征性地问了云雾来一句,云雾来当然不会那么不识相,也随便寻了个借口拒绝了。

等她们走后,仇雨用笔戳了戳云雾来的背:“欸,一起吃午饭吗?”

云雾来很意外,愣了一下:“嗯,好呀。”

两个不熟悉的人走在一块得制造话题,仇雨对云雾来挺感兴趣:“你是美术特长生吗,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美术的?”

“大概一年级吧。”云雾来说。

“你要是不说你是学美术的,我会以为你是舞蹈生。”仇雨说,“因为你气质很好。”

她说这些赞扬的话不会显得刻意、套近乎,有种特别的真诚在里面。

云雾来大大方方地接受了赞美:“我小时候确实学过好几年的舞蹈。”

“会画画,还会跳舞,真好欸。”仇雨眼睛里流露出羡慕,“我爸妈从来不肯让我花时间在业余爱好上,他们觉得这是浪费时间。”

云雾来的生长环境虽不至于严苛,可也没有那么开明,比如小时候的舞蹈就是妈妈硬逼着她学的。

但她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学舞蹈确实让她收益颇丰,肩膀打开,腰杆笔直,一举一动都带了点干脆利落的美感。从小到大,她被夸得最多的就是气质。

女孩子之间的友情来得很快,一顿饭的工夫,两人就开始熟络了,说说笑笑地回到教室。班里同学给云雾来传话:“应老师叫你去趟她办公室。”

应登颖叫云雾来,是想了解一下这个班里唯一的艺术特长生的情况,比如一周要上几节美术课,平均每天花多少时间在美术上,会不会经常需要参加校外集训……

应登颖是正课老师,总归是最看重文化分成绩的。问了云雾来没两句,她的眉头就皱得可以夹死苍蝇了:“可是,你花太多时间在美术上了,正课会跟不上吧。”

云雾来说:“我会付出更多努力,尽量兼顾美术和文化课。”

“年纪也这么小,比同学们小了足足两岁呢。”应登颖觉得有点可惜,“如果之前足龄上学,一心专攻文化课的话,肯定不止这点成绩的。”接下去,应登颖道出了最终的目的,“你有没有想过暂时把画画放一放啊?如果你能把心思全部放到学习上面,肯定可以考一所很好的大学。”

她始终觉得画画是不务正业。

云雾来直言:“没有,我很喜欢画画,我爸爸妈妈也都很支持我。”

这话说得挺“刚”,而且云雾来抬出了爸妈,应登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云雾来下意识地望过去。

眼神有片刻的凝滞,是早上那两个男孩子,俩人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表情轻松。

她终于看清他们了,玻璃上的影子没有撒谎,这两个人真的都是非常好看的男孩子,比她想象中还要好看,一块进来,别提有多养眼了。

但俩人是不同的类型,用她一个美术生的眼光来看,一个是暖色调,一个是冷色调。

并不是说肤色,而是说给人的感觉。

早上站在她旁边的那个男生是暖色调,他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带了一点点多情的意味,但并不会显得放荡,因为他浑身上下散发着很强烈的自信和阳光,把那点多情中和得恰到好处。

她没好意思多看,很快回过了头,继续和应登颖斗智斗勇。

高一(四)班的班主任李光辉完全没有为两位少男的美色动容,他横眉立目,一拍桌子,厉声道:“给我过来!”

突如其来的拍桌子声响把云雾来吓了一跳。

祝凯旋眼睛很尖,注意到不远处站在办公桌前的女生的背抖了一下,他没忍住,笑了出来。

李光辉更气了:“还嬉皮笑脸?!”

两个男生借着走路摆手的动作,互相用拳头小幅度捶对方,在李光辉的愤怒中,勉强敛了笑,走到班主任办公桌前。

李光辉咬牙切齿地看着俩人,不禁太阳穴突突直跳:“你们两个是同桌吗?”

俩人都不说话。

李光辉气不打一处来,喝道:“说话!”

“不是。”

云雾来听出是暖色调的声音。

“你还知道不是呢?!”李光辉又是一拍桌子,“既然不是,你们怎么就坐到一块去了?谁允许你们擅自换座位了?这就算了,我从监控里看你们两个讲话就没停下来过,你们有这么多话要说吗,你们是小学生吗?!这才开学第一天,你们两个就造反了,以后你们准备干什么,上房揭瓦、大闹天宫?!”

俩人又不说话了。

李光辉继续质问:“你们是不是以为,反正开学第一天,老师认不全你们,就可以浑水摸鱼?我告诉你们,虽然我只跟你们相处了一点点时间,但是我叫得出班里每一个人的名字,认得出你们所有人的脸,所以,你们休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搞什么小动作。”

开学第一天就闹幺蛾子,再加上是两个极为漂亮的男孩子,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都八卦地看了过去,就连应登颖也暂停和云雾来的谈话,看起了好戏。

“谁的主意?”李光辉要追责。

云雾来原本以为凭着这俩人大费周章要换到同一个班,还想方设法要当同桌,肯定是情比金坚,愿意为兄弟两肋插刀的。结果,他们开启了互相甩鍋模式,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一口咬定是对方的主意。

“都不肯承认是自己的责任是吧?也行,那就一块罚,语文第一课课文一人抄二十遍,今天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放学。”李光辉简直气得头顶冒烟,双手叉腰站了起来,面上满是悲痛欲绝的表情,“祝凯旋,你说我怎么就答应让你转到我们班来了?”

他看向应登颖:“应老师,我现在把人还你,还来得及吗?”

听到这里,云雾来在心里默默地“哦”了一声。

他叫祝凯旋,差点是她的同班同学。

应登颖满口答应,笑道:“好啊,还我。我本来也舍不得放他走。”

只凭这一句,云雾来就猜到祝凯旋的学习成绩应该挺好。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的起哄证实了这一点。

“就是嘛,李老师,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真要还给(九)班了,李老师第一个不肯。”

被同事们揭短,李光辉又好气又好笑,打死不肯承认:“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成绩要紧还是命要紧,开学第一天上午就被他俩气出高血压,我都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

说着,他吹胡子瞪眼地把两个学生赶回教室去了,并且警告:“你们俩该坐到哪儿就坐到哪儿,再敢擅自换位子试试看,我会实时关注监控的。祝凯旋,我跟你讲,我真的舍得把你弄回高一(九)班。”

等人走了,李光辉才实话实说,大倒苦水:“我当班主任最怕的就是班里有长得漂亮的男孩子或者女孩子,真的太不让人省心了。长成这样的,一个就够愁的了,结果来了俩。不开玩笑,我们班女同学真的都有点坐不住,他们坐最后一排嘛,各自周围的位置,我没敢安排任何女生。”

应登颖看完了好戏,便回到了正题,义正词严地对云雾来说道:“总而言之,美术毕竟是兴趣爱好,一切要在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进行。我希望你不要过多地请假,把更多的时间花费在文化课上,你也希望自己可以为班里的平均分做贡献,而不是拖后腿,对吧?”

借读生的成绩不算在班级平均分内,也不影响学校的升学率,所以高一(九)班唯一有可能拖后腿的人就是云雾来。

云雾来在嘉蓝中学的第一天绝对称不上愉快,不管是老师,还是大部分的同学,都对她这个艺术特长生表现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有些人可能并非故意为之,但总会不自觉地在举手投足间表现出一种无礼的傲慢来。

这所重本率高得惊人的学校,奉行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原则,分数是最重要的东西。

这天放学,云雾来一到家,跟妈妈打了个招呼就钻进了房间,打开书包开始做作业。

往常云雾来放学回来以后,总喜欢磨蹭一会儿才肯写作业,吃点东西,或者东摸摸、西摸摸。她的反常引起了苏菀的怀疑,苏菀敲了两下她的房门,进去看女儿。

云雾来的头埋得很低,写字的力道很大,几乎要穿透薄薄的纸张。

“怎么了,雾来?”苏菀摸摸她的头,“今天在学校不开心吗?”

人就是这样,委屈的时候,如果没有人安慰,也就自己强撑着熬过去了,可是一旦有人安慰,情绪就会轻易崩盘。

云雾来的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她快速擦了一把眼泪,以防泪水掉下去弄脏作业本。在苏菀的安慰里,她哭出了声,但不是告状,也不是诉苦,而是倔强地对自己发誓:“下次考试,我一定要好好考,我不会再给他们看不起我的机会。”

“没关系的,雾来。”比起云和光,苏菀平时对云雾来的要求算是比较严格的,但看到女儿这样,她心里好受不了,柔声安慰道,“你已经很厉害了呀,你比你的同班同学小两三岁呢,而且还在学业之余兼顾学美术,换了别人,还真不一定能有你现在的成绩。”

云雾来上学早,外加是艺术特长生,能有这样的成绩,一直都是父母和老师的骄傲,但嘉蓝不听苦衷,只看最终的结果。

开学第一天,云雾来就学习到了半夜。做完作业,她又进行了巩固和预习,半夜十二点的时候,云和光来看她,给她递了杯牛奶。

老云有点心疼,摇着头叹息道:“倔丫头。”

第二天,学校举行开学典礼。

高一学生全员穿上了昨天新发的校服,校服主要是白色和灰色,衣服主体为白色,领子和袖子是浅灰色的,校裤则正好相反,主体为灰,裤子中缝是白色。

这算是云雾来读书十年来穿过的最好看的一套校服了。

全校三个年级分别穿着三种不同颜色的校服,按照队形年级于升旗台前,看着又整齐又精神。

中考第一名的高一新生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是嘉蓝的传统之一。

上台的是冷色调。

从他上台开始,台下明显有一阵骚动。

“好帅啊。”云雾来周围好几个女生兴奋地低声叫道。

云雾来还看到李光辉一脸“我就知道”的无奈。

冷色调调整了话筒的高度,展开演讲稿,开始朗读。

“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一(四)班的傅行此,很荣幸今天能够站在这里……”冷色调朗读的声音和他这个人一样冷,没有感情,四平八稳。

仇雨站在云雾来旁边,小声地给云雾来科普:“这是我们希文初中的神话,三年来就没下过年级第一,到了嘉蓝依然这么跩。”

那暖色调呢?还不等云雾来找个自然又不做作的切入点问,仇雨自己就说上了,万分感慨:“他的铁哥们叫祝凯旋,也在我们学校,这两个人初中的时候杀遍全校女生无敌手啊。”

云雾来坏笑着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那你呢,被谁杀了?”

“没被谁杀。”仇雨的脸有点红,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跟祝凯旋初中是一个班的。说来也奇怪,收到分班消息以后,我跟他发过信息,他明明说自己是(九)班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学居然跑去(四)班了。”

云雾来懂了,仇雨故意用暖色调来转移话题,所以她是被冷色调“杀”的。

还想再聊,应登颖走到了旁边,不滿地打断了她们:“你们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吗?”

她说的是“你们”,眼睛看的却是云雾来。

很多老师都有偏爱优等生的通病,明明是两个人一起犯错,却下意识地会把更多的责任归咎到成绩差的那个头上。

云雾来睡了一夜,忘得差不多了的郁闷重新萦绕心头。

一定、一定要好好学习。

这天放学以后,云雾来路过学校宣传栏的时候,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在中考光荣榜上寻了一圈。

祝凯旋的中考成绩位列高一年级第九名,在尖子生云集的嘉蓝高中,第九名是非常好的成绩了,绝对能在初中时代位列全校前三,想必应登颖把他送给(四)班的时候,真的是心头被剜了肉。

嘉蓝分两座教学楼,高三单独一栋;高一、高二一栋,两个年级以楼梯为分界线,分别占据东西两边,高一在西边。

高一(四)班在高一部一楼的最东边,高一(九)班在高一部三楼的最西边,接下来的好几天,云雾来都没有再见过祝凯旋,不过看不到不代表不会想起。

不是她刻意去想他,而是他和傅行此实在太热门了,这种级别的帅哥本来就是一辈子见不到几回的精品,结果他们俩在一起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嘉蓝的女同学再热衷于学习,也毕竟只是一群十几岁的女生,没法保持冷静。

她们说得最多的话题是哪个更帅。

大部分人压根分不出伯仲,分得出来的各执一词,依然争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论亲民度,绝对是暖色调独领风骚。据说冷色调的人人网账号拒绝添加好友,而暖色调相反,不管谁发送好友请求,他都是来者不拒——没辜负他那双多情的桃花眼。

第二个礼拜,云雾来和仇雨常去的二楼食堂发生了吊扇掉落的事件,幸亏是上课时间,没伤到人,但保险起见,二楼食堂暂停营业。

开学以来,两个姑娘对食堂三个楼层的口味、环境、性价比进行了全方位的比较,最终排出二楼、三楼、一楼的综合排名。既然二楼食堂不营业,俩人就一起去了三楼食堂。

在那里,云雾来再次见到祝凯旋。

他身边挺热闹,都是学校里比较出名的那帮人,男生女生都有,连体兄弟傅行此自不必多说,还有他们班里的许旭,一群人乱糟糟地排着队,说笑声不断。

仇雨犹豫一下,拉着云雾来排到了他们旁边那队。

随着两个姑娘渐渐混熟,仇雨跟云雾来承认,自己对傅行此有那么点意思,不过就是单纯的仰慕,没有想过争取什么,因为知道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远远看着就很知足。而且,高中时期,她只想好好学习,不想被感情分散了精力。

祝凯旋自后面圈着傅行此的脖子,把脑袋靠在傅行此肩上,就跟没长骨头似的。不知道许旭说了什么,祝凯旋张口,懒懒散散地怼道:“智障。”

然后,一伙人都笑了起来。

他说脏话并不显粗俗,透着少年的张狂。

祝凯旋也笑了一下,从傅行此肩上直起身来,微微转了下脑袋,看到了仇雨。

不知道是不是云雾来的错觉,他的视线在投到仇雨身上之前,在她身上有短暂的停顿。

这是云雾来第一次跟他对视,他的眼睛太漂亮了——凝视着人的时候,好像会说话。

意识到自己居然会有这种想法,她暗骂自己太自恋,她有什么值得他看的吗?

进入青春期以后,她确实挺受异性欢迎,但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长相方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势,至于一直被夸的气质,未免也太抽象了。

祝凯旋和仇雨是初中同学,见到了自然就互相打了个招呼。

不是什么热络的关系,所以简单地问候过后,两拨人恢复各不相干。

许旭的声音在人声嘈杂中被云雾来捕捉到:“这就是我上次跟你们说的我们班的班花,叫她仙女的那个。”

云雾来瞬间背脊僵硬。这是什么羞耻的称呼,不知道班里哪个男同学叫出来的,她每次听到,都觉得尴尬到脚趾蜷缩,为什么现在还要说给别人听。

她真的好怕被他们嘲笑。

男生们说了点什么,但她没听清,也没辨认出祝凯旋说话了没有。

二楼食堂暂停营业了三天,三天里,云雾来和仇雨一直都是去三楼吃饭的。后来二楼修理完毕,重新开张,但俩人都已经适应三楼了,也就没有再回去二楼。

祝凯旋他们是三楼食堂的固定客户,他大部分时候和傅行此一起吃饭,偶尔会一大帮人一起。

如果和她们碰面了,他就会打个招呼,当然只是和仇雨。

这天中午,云雾来和仇雨照常去了三楼食堂吃饭。

排队的过程中,云雾来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祝凯旋和傅行此从食堂入口处进来,两人有说有笑地并肩走来。

祝凯旋的视线在几列队伍中来回打着转。

云雾来估计他是在看哪个窗口排队的人最少,她没再关注他,跟仇雨随意说起了话。

祝凯旋走到她们右边隔了一列的那列,停下来。

云雾来虽然没有专门看他,但脸是面向他们的方向的,所以她可以观察到他们的一举一动。

祝凯旋似是看了她们一眼,然后拉着傅行此排到了她们旁边的那一列。

可分明是他们原先那列排队的人少那么一两个。

云雾来心里闪过一丝怪异的念头。

傅行此也埋怨了:“过来干吗?”

祝凯旋置若罔闻,伸手到仇雨面前,打了个响指。

仇雨原本是半背对着他们的,下意识地中断说话,回过头去,笑着跟他打招呼:“Hi.”

“Hi.”

接连几天,都是如此,他们每次都是差不多时间到达食堂,而且祝凯旋每次都会排到她们旁边或者后面。

他和仇雨越来越熟悉,但从来不和云雾来说话,甚至鲜少看她。

周五放学,云雾来和仇雨一起回家。

转眼开学就快一个月了,下周一,学校就要进行入学以后的第一次月考。

仇雨约云雾来周末一起去图书馆复习。

“好啊。”云雾来欣然答应,仇雨读书很有一套,也很自律,很能带动云雾来的学习积极性。

走到教学楼大门外的拐角处,俩人和祝凯旋、傅行此迎面碰上。祝凯旋手里拿了把竹扫帚,单手拿着,拖在身后,扫把跟水泥地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大老远就能听到。

等走近了,祝凯旋笑着问仇雨:“你怎么也这么晚?”

“我陪我朋友打扫了一下教室卫生。”仇雨指了指云雾来,然后问他,“你今天也值日啊?”

“嗯,包干区。”祝凯旋说。

还挺巧,俩人都是周五值日。

简单寒暄过后,两拨人道别——当然了,用两个人更为准确,因为四个人里面只有他们两个有交流。

走了几步,云雾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回头看了一眼——恰好把祝凯旋回头看她们的动作捕捉到。事发突然,他愣了一下,然后迅速扭回了头。

如果说单是回头的动作还不能说明什么,可是,再加上这个躲避的回头,用巧合来形容就有点勉强了。

云雾来心里萦绕了大半个月的疑惑到这一刻终于真相大白。

“仇雨。”她用胳膊肘捅了捅仇雨。

仇雨:“啊?”

云雾来郑重其事地说:“我有个重大发现。”

“我观察他好几天了。”云雾来把这些日子以来的不对劲一一给仇雨说起,“他每次吃饭都要排到我们旁边,也不管队伍人多还是人少的,而且每次第一时间就是跟你打招呼。”

仇雨和祝凯旋初中时代只是普通同学关系,三年下来都没说上过几句话,让云雾来那么一说,仇雨也觉得最近确实有点不对劲——祝凯旋对她,似乎真的过分热情了。

云雾来加上重磅證据:“而且刚才我转头,还当场抓到他偷看你。”

仇雨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女生,在小康家庭长大,性格不算外向,长相小家碧玉,最大的优点就是学习好,学校里那些风云人物,从来跟她搭不上边。

可云雾来说得煞有其事,不像是假的。

仇雨心里的天平摇了摇,开始半信半疑。

“不信,你下礼拜一仔细观察一下。”云雾来说。

两天的周末在紧锣密鼓的复习中一闪而过,星期天晚上,在父母的劝说下,云雾来终于答应早早睡觉。

她才十三岁多,上半年刚来的初潮,正是狂长身体的时候,睡眠不足会影响生长发育。

云雾来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起来,云和光送她去的学校。

“月考以平常心对待就好了。”她下车前,云和光摸摸她的脑袋,牛气哄哄地说,“咱们是艺术生,考那么高分干什么,浪费!”

云雾来知道爸爸是担心她压力过大,才故作轻松,她笑着点头。

上午考了语文和数学,云雾来的自我感觉都还不错,但是嘉蓝的学生个个是考神,所以她心里还是没底。

她和在别的考场考试的仇雨会合,两个姑娘一起走在教学楼去往食堂的路上,不像别的同学都在对数学答案。

按照上礼拜的约定,俩人这次吃饭的目的不若平时单纯。

云雾来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打探风声。

两个男生身高出众,在人群中很显眼,跟她们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大约三米。

对视的瞬间,祝凯旋转过头和傅行此聊起了天。

云雾来扭回头小声跟仇雨报告:“他们就在身后,离我们很近。”

照理说,男生个子高,腿长,走得也比她们快,应该很快就会超过她们。

但是,云雾来再次回头看的时候,发现祝凯旋、傅行此和她们之间间隔的距离还是维持着原样,几乎没有变动。

两拨不同行的人行走的时候,除非刻意控制速度,不然不太可能一直维持原本的距离,因为每个人的走路速度都是不一样的。

这下,云雾来更确定了。

在种种确凿的证据面前,仇雨慌得不行,打起了退堂鼓:“要不我们还是去二楼吃饭吧?”

“为什么啊?”云雾来不解。

仇雨把自己的想法捋清了:“我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

跟祝凯旋这样的男生扯上关系几乎没有女生可以做到独善其身,拍着胸脯说自己会全然无动于衷。

她只是一个除了学习之外,其他各方面都很平庸的女生,简单平凡的生活承受不起他突如其来的闯入,她只想好好学习。

在仇雨的坚持下,两人没上三楼,从二楼楼梯口拐进了二楼食堂。

“雾来,谢谢。”仇雨松了一口气,持续了一路的浑身不自在终于消失了。

回到“本命”食堂,俩人挑了个人少的窗口,并排着排起了队,聊起了上午的考试。

云雾来:“数学最后一道选择题,你选什么?”

仇雨说:“A。”

云雾来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我选了C,本来是想选A来着的。”

“我不一定对啊,说不定C才是正确答案。”仇雨安慰她,然后问起了最后一道大题,“最后一道大题,你的答案是什么?”

云雾来刚想说自己的答案,却见一只手从她头顶上方伸了过来,在仇雨面前打了个响指。

两个姑娘僵硬地对视一眼。

事态的发展,已经严重超出了她们的想象。

事实摆在眼前,仇雨不信也得信,她尽力让自己保持淡定,转过身往后望去。

她们背后,不是祝凯旋和傅行此,又是谁。

祝凯旋神态自然,言笑晏晏地问道:“今天怎么跑到二楼来吃饭了?”

仇雨说话都不太利索,没好意思反问他为什么也跑来二楼,干笑道:“我们……以前就是吃二楼食堂的,之前吊扇掉下来需要维修,才去三楼吃的。”

“哦。”祝凯旋点头,跟她拉起了家常,“二楼的饭菜好吃吗,我没吃过。”

仇雨点头:“还好。”

祝凯旋笑道:“那以后又准备回归二楼了吗?”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她们来二楼,他也就来二楼。仇雨头皮发麻,几乎不能直视他的眼睛,胡乱地点了下头:“看情况吧,在哪里吃都是一样的。”

几句寒暄过后,仇雨如蒙特赦,忙不迭地转回了头。

云雾来用拳头小幅度地敲了一下她的腿。

仇雨回敲。

这是两个女孩子之间的小秘密。

学校三个食堂里面,食堂三楼的环境最好,价格最为昂贵,差不多是一楼的两倍,二楼的一点五倍,所以相对来说人也最少。二楼的队伍明显比三楼要长许多,傅行此排了一会儿,有点不耐烦地埋怨道:“这么多人,干吗来二楼啊?”

“吃腻了,换点新口味。”祝凯旋说。

两个女生僵硬地对视一眼。

打完饭,云雾来和仇雨端着餐盘离开了,仇雨低着头,完全没敢看祝凯旋。

云雾来心里没鬼,所以大大方方地看了一眼。

傅行此先打的饭,等他打饭的过程中,祝凯旋回头了,正好看的是她们离去的方向。

如果云雾来没有猜错,祝凯旋是在看她们要坐到哪里去,待会好挑个近一点的位子坐。

一切都挺说得通的,唯一前后矛盾的,是他落落大方的态度。明明上礼拜五放学那会被她抓包的时候,他的慌乱很明显。

但到了今天,他找仇雨聊天的架势分明就是全程把控着节奏,哪有半分的腼腆可言。

云雾来正对着打饭窗口的队伍,非常直观地看到祝凯旋跟傅行此每人端了个餐盘从队伍中走出来。打饭窗口在食堂中央,左右两侧和正对面都有座位,但祝凯旋目的明确,直接往左边,也就是她们所在的方向走来,目光在左边坐着的人群中游移,并很快锁定了她。

找到她以后,祝凯旋就不再四处张望了,专心跟傅行此说起了话,但脚步是冲着她們的方向来的。

“他们过来了。”云雾来提前给仇雨打预防针,“他很有可能会坐到我们旁边来。”

仇雨不敢回头:“不是吧?”

还好,祝凯旋还不算太过分,坐到了她们斜后排。

傅行此背对她们,祝凯旋面朝她们。

云雾来刚好可以和他面对面互相看到。

一顿饭相安无事地吃完,两个男生一起站了起来,路过她们这桌,他停下来,简单地跟仇雨打了个招呼:“我们先走了。”

仇雨嘴里还含着饭,没好意思说话,只点了点头。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云雾来跟仇雨闲谈:“你觉得傅行此更好看?”

“也不是谁更好看的问题,他们都挺好看的。”他们走后,仇雨浑身放松下来,终于可以正常聊天了,“只是我个人比较喜欢傅行此的长相,冷冷的,酷酷的。”说完自己的感想,仇雨问云雾来的看法,“你呢?”

云雾来把视线收回来,用筷子戳了兩下饭:“差不多,我分不出来。”

其实,从第一眼开始,她就是更喜欢祝凯旋的长相,他的那双桃花眼太加分了。第一次对视的时候,她只能用惊艳来形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跟仇雨说实话,可能是出于避嫌吧。

仇雨见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笑着摇了摇头,用看小孩的眼神说:“算了,你还小,没开窍呢。”

云雾来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没说话。

她虽然比同龄人早读两年书,但是心思并不比同龄人幼稚,读书这么多年,不管是学习还是相处,她和同班同学从来没有什么明显的障碍。

而且,她是一月一号出生的,严格来说,只比同班同学小一两岁,等过了公历新年,她就满十四岁了,也不小了吧。

经过中午短暂的休整,下午继续考试,跟上午一样,也是考两门。

高一一共有八门主课,明天还要考一整天。

经过一整天高强度的考试,学生们都有些精神不济,回到教室,通校生们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住校生也准备去食堂吃个饭,然后回寝室整理下内务。

考试期间,各科老师都没有布置作业,应登颖不放心通校生们回家以后的复习状态,她监考完,火急火燎地来到高一(九)班教室门口,拍了拍手,制止众人离开教室:“都停一下,今天通校生都别走了,留下来参加晚自习。”

通校生们虽然有点怨言,但也不敢违抗她的命令,大部分人没有异议。

许旭把手高高举了起来。

应登颖看见他就头疼:“许旭,什么事?”

许旭吊儿郎当地说:“老师,我请假,我晚上要去做客。”

应登颖心下不满,但是也不想跟借读生多计较什么,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但无论谁都能听出她的敷衍。

“好了,快点去食堂吃个饭,准备上晚自习。”应登颖转身离开。

“雾来,你今天是不是有美术课啊?”仇雨小声问云雾来。

“对。”

云雾来每周两节美术课,一节在周一放学后,一节在周六下午,分别在两位不同的老师那里上不同类型的课。这两位老师是锦城最出名的两所艺术学院的知名教授,一节课的课时费都超过一千元,没有提前说明的话,是不允许请假的,原则上来说,不上课也得照付课时费。

仇雨不禁为她担忧:“那你还上晚自习吗,应老师好凶,你去请假估计要被她凶。”

“不上。”云雾来快速收拾好书包,“今天的美术课一千五百块钱一节呢。”

学艺术是条金钱堆砌的路,父母对云雾来在美术上的投资很大方,但一千五百块钱对普通的小康之家来说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艺考不像数学题一板一眼有标准答案,它的成绩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评分老师自身的审美,所以艺考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这个时候,门路就显得格外重要,去知名艺术学院的教授那里上课,就是门路之一。

自从上了高中,在确定云雾来铁了心要走艺术这条路以后,云家便狠下了心,托了点关系让她开始上这些课。

跟仇雨道了别,云雾来背上书包追了出去,叫道:“应老师。”

应登颖闻声回头,看到云雾来背着书包,顿时脸就沉下来了。

云雾来视若无睹:“应老师,我晚上有美术课,今天晚自习想请假。”

“明天还有一天考试,你知道吗?”应登颖的语气很差。

“我知道的,但是我现在才知道今天要上晚自习,美术课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没法请假。”云雾来很认真地看着应登颖。

应登颖顿了一下,脸色更黑了,语气变得咄咄逼人:“就算今天不上晚自习,你也应该因为明天考试,回家好好学习,而不是去上美术课吧?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你是学生,主要的任务就是学习,业余爱好要在不影响学习的前提下进行。本来我们班就是借读生最多的。”每个班都有一到两个借读生,被分到两个借读生的班级不在少数,到了她的口中,就变成她的班最多了,“还多了你一个艺术生,分出去一个祝凯旋,难道要我们班的平均分垫底吗?”

“不好意思,应老师。”云雾来语气平和,但是寸步不让,“以后月考我会记得提前跟美术老师打招呼,但是今天事发突然,我没法请假。”

应登颖质问:“你画画以后能当饭吃吗?”

她对画画的了解少之又少,以为学美术的唯一出路就是当画家,可这世界上有几个人能成功当上画家?

云雾来从善如流:“能的。”

她的语气自信、笃定,但是在应登颖听来,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应登颖被气笑了,她没有掩饰自己语气中的轻蔑:“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云雾来眨了两下眼睛,脸上带了点孩童般的天真和懵懂,似是完全没有听出应登颖是在讽刺:“那,老师你是同意我不上晚自习了吗?”

应登颖气得说不出来。

“谢谢老师。”云雾来笑。

成功从应登颖这里请到假,云雾来匆匆下了楼。

下到一楼,她在楼梯口看到了从教室出来的祝凯旋和傅行此。

她和他们对视一眼,径直先行一步。

反正她和他们从来不打招呼,傅行此是个冷酷的男生,而祝凯旋也只和仇雨说话。

出了校门,云雾来沿着爬满藤蔓的围墙走了大概两百米,来到了公交车站,准备坐公交车去教授家里。

锦城九月底的傍晚天气依然炎热,橙红色的余晖斜斜地洒下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百无聊赖地在站台的台阶上磨着脚尖,偶尔抬头看看公交车有没有来。

少年清朗的说笑声渐渐近了。

云雾来转过头看了一眼,是祝凯旋和傅行此过来了。

她没在意,扭回头。

结果,他们两个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停下来之后,他们就不说话了。

公交车迟迟不来,云雾来闲来无事,背后一直很安静,安静得过分。她有点小好奇,不知道他俩还在不在身后。

但她又怕回头会很奇怪,于是豎起耳朵仔细辨认。

一直到车来,她也没听到什么动静,所以他们大概是走了吧。

上到公交车的时候,她一边从口袋里掏公交卡,一边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回头看了一眼。

结果,她刚好跟身后祝凯旋的视线相撞。

不知道什么时候傅行此一惊走了,只剩他一个人,他的一只腿已经跨上了公交车。

这下轮到云雾来有种被现场抓包的尴尬了。

她沉默一秒,佯装无事发生,回过了头。

刷了公交卡,她往后面走了过去,车上只有两个空位,本站上车的学生不少,她怕晚了就没座位了。

刚走出两步,被一个乘客叫住了,对方拿了二十块钱跟她商量:“你好,同学,我没有带零钞,可以跟你换一下钱吗?”

云雾来也没有零钱,她帮对方刷了公交卡:“不用还我了。”

“谢谢,谢谢你啊。”对方一个劲道谢。

就是这么一个转身的工夫,仅剩的两个空位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云雾来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两个座位被人占领,心中一阵哀怨,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还是不情不愿地说:“不客气。”

没有座位坐,她只得就近找了个空地,抓住扶手站好。

余光注意到祝凯旋一直站在投币口,车都起步了,他还是没动。

云雾来看过去。

少年站在投币机前,手里捏了张红色的百元大钞,面上满是尴尬。

他也没有零钱。

祝凯旋看看云雾来,又看看手里的红色钞票,欲言又止。

就在云雾来认命,打算过去第二次帮人刷公交卡的时候,只见祝凯旋手一松,那一百块就掉进了投币口。

云雾来服了,他真有钱。

投了币,祝凯旋一路扶着扶手走过来,站到了离她身边不远的位置,他个子高,抓的是吊环。

背后有人不太确定地叫道:“云雾来?”

云雾来和祝凯旋同时回头望去。

是云雾来的小学同学,她惊喜道:“真的是你欸,你长高好多,我一开始都没认出来。”

“好久不见啊,小悦。”云雾来笑着打招呼。

跟小学同学攀谈一会儿,云雾来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来,刚才小悦叫她的时候,祝凯旋的反应貌似是知道她名字的。

他怎么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嘉蓝差不多算是处在锦城市区和郊区的交界处,往北是市区,往南则慢慢靠近郊区。

公交车往南,老师家在这路公交车的最后一站,大约有半小时车程。

“雾来,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小悦问,“我记得你家在振宁吧?”

振宁是锦城周边的城镇之一。

云雾来说:“嗯,我去上素描课。”

小悦点头:“哦、哦,对,记起来你是学画画的了。”

“是呀。”

小悦继续与云雾来寒暄:“你高中还在继续学呀,准备当艺考生吗?”

云雾来:“是的。”

云雾来和小悦从前读小学的时候就只是普通同学,更别提三年多没见,感情更是淡薄,要不是今天碰到,压根都忘了生命中曾出现过对方。把基本的问候说完之后,双方很快陷入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

小悦寻了个借口往车厢后面走去,走前客套道:“下次有机会一起出来玩啊。”社交礼仪典型的空头支票。

云雾来笑着点头:“好啊。”

小悦走开以后,云雾来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尬聊”了。

接下来,她就是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

她几乎全程没有向左转过脑袋,因为祝凯旋就在她的左边。

她只能用眼角余光,看到他安静地站在她身边,英俊的侧脸偶尔出现她的眼底,清瘦的手臂向上抓住吊环。

这会是下班高峰期,下一站正好地处工业园区,公交车靠站以后,呼啦啦地冲过来一大批下班的人。车门一开,他们就争先恐后地挤了上来。

“都往后走一走啊,走一走。”司机吆喝着,他指向祝凯旋,“新上车的注意一下,都把钱给这个小男孩,他刚才投钱投多了。”

司机大叔非常热心肠,不忍心让祝凯旋坐一趟公交车花一百块钱,想尽力帮他挽回损失。

于是,新上车的乘客里面除了刷公交卡的仍然刷卡,剩下投币的那些人都给他元钱,由前面的人一个个地递过来。

司机大叔尽职尽责地数着人数。

祝凯旋被迫接了一把硬币和许多一元的纸币,干笑着冲司机大叔说:“不用了,叔叔,谢谢你啊。”

司机大叔大手一挥:“别客气,待会拿着钱去买点好吃的。爸妈赚钱也不容易。”

其实,老祝赚钱还挺容易的。

祝凯旋拒绝了两遍,司机大叔还是坚持,周围的人也都纷纷劝他拿着。

他实在是盛情难却。

一旁还有热情的阿婆看他一只手拿不下,还给了他一个小塑料袋,让他把钱都装进去。

祝凯旋:“谢谢奶奶。”

云雾来低头,憋住笑。

随着新上车乘客的到来,整个车厢里站立的人都被推挤着往后车门方向挪了一大截,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拉近不少。

云雾来和他之间原本两分米左右的距离也缩短至半分米,几乎快要贴在一起。

车在加速、减速和转弯,人也在车子的行进过程中微微摇晃。

他们有的时候会碰到,校服布料微微摩擦。

云雾来感到稍许不自在。很奇怪,她以前坐公交车的时候从来不会注意到这些微小的细节,但今天神经格外敏感。

主要是因为他们互相知道对方,几乎每天都会见面,但是从来没有说过话,属于熟悉的陌生人——既不能大大方方打个招呼,也不能真的就当对方不存在。这种关系最是微妙,对视和肢体接触都透着浓浓的尴尬。

等到下一站靠边停车,后门有人下车,空出来不少地方,云雾来顺势往旁边走了几步,他们中间很快就有人插了进来。

这下,别说是肢体接触,就连视线也被他们之间的人挡住了。

唯一不好的一点儿就是她又跟小悦站在一起了。

两人互相尴尬地一下,但云雾来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比起在祝凯旋身边尴尬,她宁愿和老同学一起尴尬。

司机大叔再度热情地吆喝新上车的乘客把投币的钱传给祝凯旋。

这一次祝凯旋不再拒绝,云雾来听到他客客气气地说了好几声“谢谢”。

一派和谐中,云雾来看到新上车的人中,有一个身材矮小瘦弱的中年男人从一个女人的口袋中摸走了手机,手法极为娴熟,显然是惯犯。

女人还在跟同伴有说有笑,对自己的失窃毫无知觉。

云雾来从前只听说过有人专门在公交车上偷手机,没想到这次居然目睹了。

反应过来以后,她想自己应该提醒一下女人。

结果,小偷也注意到她了,冲她狠狠一瞪眼,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云雾来一下子就想到新闻里那些被小偷打击报复的见义勇为人士,她犹豫了,她还没有伟大到愿意为了陌生人的手机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地步。

可她要眼睁睁地看着小偷得逞吗?

正在犹豫,祝凯旋突然厉声说了一句:“你干什么?”

他的话引得全车人都看过去。

云雾来也探头冲他望去。

祝凯旋侧面对着她,正目光不善地紧盯着小偷,说:“拿出来。”

他虽然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但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场已经很有压迫性。小偷明显有点犯怵,但还是嘴硬道:“什么啊?”

“你偷了她的手机。”祝凯旋的下巴朝被偷了手机的女人点了点,说,“还给她。”

女人后知后觉地往自己的口袋中一模,摸了个空,顿时惊叫道:“我手机不见了!”

“关我什么事?”小偷不肯承认。

祝凯旋毫不相让,一字一句地说:“她的手机就在你右边的口袋中,还给她。”

小偷恼羞成怒地冲祝凯旋耍狠:“你少多管闲事。”

祝凯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压得极低:“还给她,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小偷被他抓得很疼,不禁龇牙咧嘴,慢慢地踮起脚尖。

连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都站出来了,大家的正义感纷纷被激发了。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也喝道:“还不快点还给别人,有手有脚,干什么不好,偏要偷东西。”

“就是,公交车上都有监控的。”给祝凯旋递塑料袋的奶奶说。

在周围人的同仇敌忾中,小偷没辙了,他从口袋中拿出手机,随手往地上一扔,然后甩开祝凯旋的手,挤开人群,趁后门还没关,跳了下去,跑远了。

“哎呀,让他跑了。”有人愤愤不平,“就应该把他送进警察局!有手有脚却不务正业,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不管怎么说,女人的手机失而复得,她感激地冲祝凯旋道谢:“小弟弟,真的谢谢你啊,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自己手机被偷了。”

嘉蓝每个学生的校服胸口处都别了校徽,上面有班级和姓名。

女人凑近看,打算去嘉蓝表扬一下嘉蓝学子的见义勇为:“你是嘉蓝中学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不用,举手之劳。”制止了小偷,祝凯旋身上那种压迫性极强的气场尽数收回,他捂住胸口,挡住校徽,然后把校徽摘了下来,塞进口袋。

他坚持不肯告知他们自己的名字,询问几次后,女人只得放弃,又给他道了几声谢。

“塑料袋奶奶”竖起大拇指:“嘉蓝中学的小孩子读书都老好了,人也长得这么漂亮,还这么善良、正义,哎呀,真不愧是嘉蓝中学的学生。”

一车的赞扬。

在众人的夸赞中,祝凯旋并不显拘谨和难为情,相反,他极为泰然自若,脸不红、心不跳,笑着回應了大家:“应该的,你们也出了很多力。”

云雾来想如果她是他,她大概已经在众人的注视和夸奖下尴尬而亡了。

小悦凑近她,小声道:“这是你们学校的吗?”

“嗯。”云雾来应。

“他好帅啊。”小悦难掩激动,“当你们学校的女生也太幸福了吧,有这么养眼的校草可以看。”

校草?

说到校草,云雾来想起点事来。

人人网有每个学校的校花校草评选榜,班里的男同学不顾她的制止,一呼百应,热情地把她投上了校花榜的前十,其中前几位都是高二高三的学姐,有从前的票数基础在,没那么容易超越。

至于校草榜,自他们开学以来,祝凯旋和傅行此在全校女生的支持下,势不可挡地超越高二、高三的学长,冲到了第一和第二。不过,第一、第二没有定数,两人轮着来,主要看谁家粉丝更给力。

公交车照常停停走走,每一站新上车的人都会在老乘客的提醒下,把钱递给祝凯旋。

云雾来大致算了一下,一共有四十几个人,差不多帮祝凯旋把损失都给挽回了。

到后面,小悦也下车了,临近最后一站,车里渐渐空了下来。

到倒数第二站的时候,一大拨人下了车,有空位了。

云雾来跺跺疲劳的脚,挑了个位子坐下来。

车上只剩下七八个人,其中包括祝凯旋。

过了六七分钟,最后一站到达,除了司机和祝凯旋,其他人都站了起来。

云雾来是最后一个下车的,临下车之际,她听到司机问祝凯旋:“同学,你哪里下?”

祝凯旋说:“下一站。”

云雾来心里闪过一个大大的问号。

司机也有点蒙:“可这是最后一站啊。”

后面的对话,云雾来就没听到了。她下车走了一会儿,进老师家所在的小区之前,到底没忍住好奇心,回头看了一眼。

公交车已经掉头开走了。

她看到祝凯旋在一位摆菜摊的老爷爷面前弯下腰来,把手中的那袋硬币递了过去。

这位老爷爷,她也有印象。她第一次来老师家的时候,是爸爸送她来的,老爷爷穿的衣服很旧,瞎了一只眼睛,坐在路边卖菜。爸爸过去攀谈了几句,得知老爷爷没了老伴,两个儿子互相推诿责任,谁都不肯赡养他,他就自己出来卖点菜,补贴家用。

老爷爷面对祝凯旋递来的钱,摆手说了什么,但祝凯旋坚持把手里的钱给了他,然后掉头就走。

老爷爷手忙脚乱地把摊位上所有的菜收拾起来装进两个袋子里,一边蹒跚着追了上去。一边把菜都装进两个袋子里。

祝凯旋推托一会儿,最终在老爷爷的坚持下收下了所有菜。

看着这一幕,云雾来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在他看过来之前,她转过身,走进了小区。

祝凯旋拎着两袋青菜站在路边,半晌,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这是在干什么。

放学以后,他看云雾来在路边,一时冲动,让傅行此先回去了,自己跟着她上了车。这一路上倒也收获颇丰,比如知道了她是个美术生,知道她准备参加艺考,知道她会坐K729路公交车到最后一站来上美术课。

在那之前,他只知道她叫云雾来,是高一(九)班的学生。

甚至就连名字,他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

彼时,滴滴打车尚未问世,他只能在路边等出租车出现。

这里比较偏僻,很少有出租车往来,祝凯旋等了半个小时,连出租车的影子都没见到,不禁有点后悔了。

邓华风打电话过来:“你怎么还没回来,跟行此在一块?”

祝凯旋不能跟老妈实话实说,随口应道:“嗯。”

“那你还回来吃饭吗?”邓华风问。

祝凯旋说:“不回。”

“那你别太晚回来啊。”邓华风对儿子采取放养政策,听祝凯旋如是说,她稍微叮嘱几句,就放心地挂断了电话。

等不到出租车,祝凯旋只得又走回公交车站,坐公交车回家。

他把所有的零钱都给了卖菜的老爷爷,这会身上又只剩下百元大钞了,他也懒得再去旁边店铺换零钱了,直接又投了一张。

“欸、欸、欸……”司机阻拦不及,眼睁睁地看着红色钞票落下去,跟之前的司机一样,给了同样的解决方法,“那待会有人上车,我让他们都把钱给你。”

后面有人上来,祝凯旋不想再拿一大堆硬币,给拒绝了。

这回不像之前那样,之前一个人一个人地把钱递到他面前,实在是不方便再还回去。

见他态度坚决,司机大叔嘟囔了一句“钱真多”,就由着他去了。

路上,傅行此发来询问的短信:“汇报一下你的战果。”

祝凯旋拍了旁边位子上摆着的两袋青菜,回道:“颇丰。”

傅行此:“???”

祝凯旋答非所问:“吃饭没,没吃的话,一会儿出来陪我吃饭。”

祝凯旋在外面消磨了会时间才回的家,邓华风看着儿子拎了两袋青菜回来,傻眼了。

“我看路边卖菜的老爷爷很可怜。”祝凯旋说。

邓华风接过袋子看了看,青菜青翠欲滴,叶片新鲜,一看就是农家自种的,刚摘下来不久。

邓华风一直都知道,她的儿子很善良。

看路边老伯可怜,他会买下所有青菜。

不放心丧母不久并同一时间失去父亲的傅行此,所以他主动转到(四)班,想尽自己所能给傅行此安慰和陪伴。

男孩子的友情哪里至于这么黏糊,俩人在初中时代就不是同一个班级,分班读书完全不存在任何不适应。

邓华风二话不说答应帮祝凯旋转班也正是因为如此,并不是因为她溺爱儿子,而是出于一个母亲“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慈悲和怜悯。

看着儿子,邓华风心里有点感动,她摸摸祝凯旋的脑袋:“乖儿子。”

祝凱旋早就长高了,她得踮起脚才能摸到他的脑袋。

祝凯旋却已经不适应这样亲昵的接触,躲闪开去:“又肉麻什么。”

云雾来在老师家吃了晚饭,然后上完课,云和光来接她回家。

她到家差不多是晚上九点了。

“回来啦?”苏菀替他们开了门,催促云雾来道,“快点写作业,别磨蹭了,不然你今天晚上不用睡了。”

云雾来说:“今天月考,没有作业。”

“那你复习一会儿,早点睡觉。”听到没有作业,苏菀松了一口气。

云雾来满口答应,到储物间摸了一瓶牛奶和一包饼干,一边吃,一边回了房间。

“小孩做派。”苏菀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云和光说:“她本来就还是个小孩嘛。”

回到房间,云雾来放下书包和牛奶,拿了本明天要考的科目的书出来,一边吃饼干,一边复习要点。

在台灯温柔的光下,她突然想起了今天傍晚的种种。

他穿着校服帅气阳光的模样。

他投一百块钱进投币口,有点虎里虎气。

他喝止小偷的时候很勇敢,气势逼人,大义凛然。

还有她最后看到的那一眼,他拎着满满两袋绿色塑料袋装的青菜站在路边,一点儿也不显得掉价,说不出地好看和干净。

在即将落尽的夕阳下,他好像在闪闪发光。

她登上人人网,进到校花校草榜的界面,给他投了一票。

因为晚上复习到太晚,第二天早上,云雾来着实克服了一点儿困难才成功将自己与床分离。

因为起晚了,她坐公交车去上学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八点半才上班的老云同志不得不在妻子的勒令下提前起床,担任司机,把女儿送去学校。

云和光没睡醒,一路上稍有些怨言。

规定的最晚到校时间是七点,云雾来到学校门口时是六点五十三分,嘉蓝挺大,从校门口到教室的路程不短,只有七分钟时间,非常紧迫。她背上书包,打开车门就开始百米冲刺。

云和光嚷着“慢点”,无济于事,只看到女儿如同一只灵活的兔子,不一会儿就跑远了。

他笑着摇摇头,正要转动方向盘掉头,却看见副驾驶座位上还放着云雾来的早餐。

云和光冲着女儿的背影喊道:“雾来!雾来!”

云雾来听到了,停下脚步,疑惑地回过头去。

祝凯旋刚好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

两人的视线有短暂的交汇。

云雾来极快地移开视线,看向爸爸。

云和光举起早餐冲她晃:“你早饭没拿——”

说着,他就准备下车,把早饭给她送过去。

云雾来已经跑到校门口了,她目测了一下爸爸与她之间的距离,起码又要浪费半分钟。

应登颖很重视月考,肯定一大早就到教室了。

学校的规定是七点到校,不过大部分班级默认七点是到教室的时间,云雾来实在是不想被班主任揪到小辫子,不然肯定又要遭到一顿奚落。

她在半秒钟之内权衡完利弊,挥了挥手,说了句也不知道老云听到没有的“不要了”,就转头重新往校园里面跑去。

“欸、欸、欸!”云和光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越跑越远,知道追不上了,只好停了下来。他跺了一下脚,担忧地自言自语,“不吃早饭,一上午下来,还不饿死了?”

正在这时,一道男声在他身后叫他:“叔叔。”

云和光回头,看到一个极为英俊的男孩子,穿着跟云雾来一样的校服,面上是不卑不亢的浅浅笑意:“这是云雾来的早饭吗?”

云和光觉得男孩子很是面熟,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一边搜索着记忆库,一边应道:“欸,对。”

男孩子冲他伸手:“我是她的同學,我帮您给她吧。”

那再好不过了,云和光忙不迭地把早饭递了过去,道谢:“哦、哦,好啊,麻烦你了。”

男孩子接过,说:“不用客气。”

云和光解决了心事,往回开了一段路,他终于记起来了,这不就是开学第一天他送云雾来来学校的时候看到的那两个很漂亮的男孩子之一吗?

上回他只看了三分之一的侧脸,这回近距离看到整张脸了。

怎么说呢,这个男孩长得是真的让他这种有女儿的家长很没有安全感。

祝凯旋进了校门,只看到云雾来背着书包在林荫道上飞奔,不一会儿就跑过拐角,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他看了一眼时间,六点五十五分了,他本来是不着急,反正一个月下来他把李光辉的脾气摸得透透的——李光辉就是个雷声大雨点小、有点啰唆但事实上心肠很软、很容易和学生打成一片的老师,迟到了,最多得到他几句不痛不痒的骂。

学校门口到点就会对迟到学生的班级进行扣分处理,所以他每天掐着点进校门口,然后就不着急了,慢吞吞地晃去教室。

不过,如果他要给云雾来送早饭的话,就另当别论了,他得加快速度。

他正在盘算着给她递早饭的时候要用什么语气、什么表情、跟她说什么话,毕竟是第一句话,不能草率,背后突然传来一道热情的叫声:“阿凯。”

是许旭。

许旭睡眼惺忪,顶了一头鸡窝似的乱发,小跑几步追了上来。

“你今天挺早啊。”祝凯旋说。

许旭视学校规章制度如无物,往往到早自习快结束了才会来学校。

“还不是我们班那个应八婆。”许旭满脸不爽,“不就扣了她几分考勤吗,那点分能当饭吃还是怎么样,居然威胁我再迟到就要去我家家访,真是把她闲的,更年期吧,她。”

祝凯旋从许旭那边听说过不少关于应登颖的雷霆手段,这会愈发衬托出李光辉的可爱。

“幸亏我转到(四)班去了。”

“是啊。”许旭叹了一口气,说,“还是你明智。”

有许旭在,祝凯旋的计划被迫打断,许旭这人不靠谱,他不想过早地让许旭知道自己那点心思,免得闹大,惹得云雾来不高兴,只得耐下性子应付。

俩人说说笑笑地走到教学楼,大老远就能听到一片书声琅琅,从不同的教室传出来,编织成嘈杂但和谐的青春诗章。

高一(四)班的教室就在一楼,李光辉正背着手站在走廊上,从窗户外看班里的学生。

祝凯旋完全能够想象,同学们在李光辉的虎视眈眈下,格外卖力读书的样子。

李光辉余光注意到有人,便扭头看了过来。

看到是祝凯旋,李光辉顿时换上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说了句什么。

凭借着对李光辉的了解,祝凯旋判断出他说的是“真是不像话”。

许旭乐了,幸灾乐祸地拍拍祝凯旋的肩:“祝你好运。”

眼见免不了挨一顿批,没法脱身,祝凯旋只得把早饭给了许旭:“给你们班云雾来。”

许旭顿时精神了,双眼诧异地睁大片刻,待回味过来了,脸上出现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来,调侃道:“啧,她的早饭怎么在你这?”

祝凯旋神色淡定:“早上她从她爸车上下来忘拿早餐,我刚好路过,顺手帮忙带一下。”

为了彻底撇清关系,他还加了一句“不用跟她说是我带的”。

他一派从容,眼神坚定,不像是撒谎,许旭这才消停了,拿上早饭上了楼。

云雾来是踩着早自习的铃声进的教室。

应登颖果然已经在了,正板着脸在班里巡视,监督学生们复习。

看到云雾来掐着点到,应登颖立刻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云雾来装作没看到应登颖的目光一路把她从走廊送到座位坐下,快速从肩膀取下书包拿出了书,开始背书。

应登颖继续转悠。

又过了约莫五分钟,许旭姗姗来迟,在教室门口停下来:“报告。”

云雾来一边背诵着政治课的要领,一边抬眸看去。

注意到许旭手里拎的东西,她的视线凝固了——好像跟她的早饭一样。

只此一眼,她收回视线,可能只是许旭跟她在同一家店买的。

应登颖对许旭的不满溢于言表。

许旭嬉皮笑脸:“我没有被扣分,七点前进的校门。”

应登颖面色稍缓,冷淡道:“进来吧。”

许旭的座位在第二组倒数第二排,云雾来的座位在第四组,也就是最靠里的那一组。

但许旭绕了个弯,来到四组,在全班的注视下,把早饭放到了她桌上。

还真是她的早餐。

云雾来把这袋早饭的来龙去脉捋清,她不用看应登颖,都能感受到应登颖眼里的熊熊怒火。

应登颖压抑着火气,说道:“好了,都赶紧背书了,还考不考试了?!”

早自习下课以后,各班学生开始着手准备去考场。

虽然这袋早饭令自己又在应登颖那里留下了一个坏印象,不过,许旭毕竟也是好心,云雾来拿上文具袋和早饭,去考场之前跟他道了个谢:“谢谢。”

“不用谢我。”许旭说,“是我哥们帮你拿进来的。”

云雾来心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哥们?是祝凯旋吗?

但许旭没打算细说,她也不好追问,再度道了声“谢谢”之后,走开了。

月考成绩第二天上午就出来了,总表登在教务网,让各班同学自行查看。

班里一大半人一窝蜂地围到了多媒体讲桌前。

云雾来做了一番心理准备才敢去看自己的成绩。

这是一种非常陌生的体验,往常,她哪里需要担心自己在学校里、班里的成绩排名,只要等着考试成绩名列前茅被家长和老师表扬就行。

仇雨先去看的,看完,脸几乎要耷拉到地上,她从班级第一降到了班级第八名,全校排名也降到了九十几名。诚然,在高手如云的嘉蓝,这个成绩已经不俗,但对她来说,远远没有达到心理预期。

云雾来安慰了她几句,鼓起勇气去看了自己的成绩。

她的班级排名在三十一名,比中考成绩前进了八名,仍在下游,不过“一口吃不成胖子”,至少赶超了一批嘉蓝学生,她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除此之外,还有一桩值得高兴的事,徐佳雨——她的同桌这个仗着自己是凭借文化分考进嘉蓝而在她面前优越感十足的女生,本次位列班级的第三十二名,名次刚好在她之后。

应登颖也看到了成绩,闻讯前来,寒着脸叫走了仇雨。

下一节课上到一半,仇雨是红着眼睛回来的,显然在办公室哭了一场。

等到下课,云雾来回过头去,关心仇雨:“应老师骂你了吗?”

“嗯。”仇雨落寞地点头,“她还让我爸妈今天傍晚来学校见她。”

云雾来暗自咂舌。栽在这样一个班主任手里,大家的日子真是過得如履薄冰。

“应老师坚持说我肯定是不够努力,我跟她说我全力以赴了,她怎么都不肯信我。”仇雨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好凶,一直说我肯定是被分心了。”

云雾来不擅长安慰人,只能给仇雨递纸巾,笨拙地说道:“一次考试不能说明什么,谁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下次好好考就是了啊。”

光荣榜中午就张贴出来了。

吃完饭,俩人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

傅行此依然高挂榜首,祝凯旋排在第三名。

仇雨在光荣榜前沉默一会儿,问出自己纠结了一个上午的问题:“雾来,你说我是不是被祝凯旋给影响了?”

“啊?”云雾来蒙了。

仇雨说:“我觉得我可能真的有点分心,没法当作这件事情不存在,偶尔也会想。”

让应登颖劈头盖脸地批评一顿,仇雨对自我产生了深深的怀疑,病急乱投医,要找到本次失败的原因所在。

入学成绩本就不是定数,很多人不适应高中的学习强度和新的学习氛围,成绩一落千丈,而且不少成绩优异的女孩子到了高中会暴露出自己在理科上的弱势。

比起以上这些更残酷的原因,仇雨更愿意相信自己是受外因影响。

应登颖对云雾来的进步十分满意,把她叫去办公室进行了表扬和鼓励。

“一个月的时间有这么大的进步不容易,是我们班对比入学成绩进步最大的人。”应登颖头一次对她这么温柔,面上满是笑意,连带着对她学习美术一事也宽容不少,“但不要松懈,要继续保持这个劲头,你不愿意放弃美术,我也不能强迫你,但你要自己平衡好两者……”

从办公室出来,云雾来松了一口气。每次跟应登颖说话,她都得提起十二分的小心应对,实在是劳神。

第一次月考过后,众人投入新一轮的学习之中。

仇雨为了重新回到尖子生的行列,开始拼了命地学习,几乎把所有能利用的时间都给安排上了。

云雾来身为她在学校里关系最亲近的人,免不了会被这种焦躁和勤勉深深感染,学习积极性空前高涨。不过,她晚上不熬夜,为了长身体,十一点前一定上床睡觉。

仇雨甚至舍不得花时间去食堂吃饭,大部分时候,俩人只是匆匆到小卖部买点饭团或者泡面,就带回教室充当午饭,一边吃,一边看书。

时间一晃又是一个月,十月底,嘉蓝即将迎来第二次月考。

月考前一天,云雾来说什么也要拉仇雨去食堂:“吃了一个月的饭团和泡面,我真的快吐了。”

仇雨也快吐了,答应下来:“行,就当考前适当劳逸结合了。”

在食堂,她们遇到了久违的祝凯旋和傅行此。

看到她们的时候,祝凯旋眼睛一亮,表现得非常明显。

场景重演,排队的时候,祝凯旋又排到她们后面了,而且第一时间跟仇雨打招呼:“Hi.”

仇雨对接下来两天考试的惶恐和不安随着他这声“Hi”彻底爆发,她一阵心浮气躁,以至于完全没法安心把饭吃完。

饭吃一半,她撂下了筷子,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不行,我一定要跟他说清楚。”

云雾来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好友冲两个男生走去,带着勇士准备就义般的决绝。

祝凯旋是面朝她们俩的,所以第一时间发现仇雨过来了,他咽下嘴里的饭,等待她的到来。

仇雨在祝凯旋面前停下来。

俩人开始说话,食堂嘈杂,云雾来什么都听不清,只看到仇雨的脸色从一开始的决绝,变成了诧异,最后是尴尬。

祝凯旋则平静许多,除了最初那一下的诧异,几乎全程不露声色,哪怕到了最后,也笑得很和煦。

仇雨满脸通红地回来,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哪里还待得下去。她叫云雾来:“雾来,走吧。”

云雾来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配合地放下筷子,端上餐盘跟着她走了。

“他说什么?”走出三楼,云雾来问。

仇雨:“他说是我们想多了。”

“不会吧?”云雾来不相信。

“他说得很坚定……不像是假的。”仇雨捂住脸,低声尖叫,“真是丢死人了。”

月考的考场是把全年级的学生全部打乱后随机分配的。

到下午的时候,应登颖让班长把准考证发了下来,上面印了每个人的个人信息和考场信息。

“雾来。”仇雨戳戳云雾来的背,“你在哪个考场?”

云雾来拿过准考证一看。

高一(四)班。

她脑子里下意识地闪过一张少年的脸。

“(四)班。”她回答仇雨,并问道,“你呢?”

仇雨:“我在科技楼。”

平时每个班都能坐四十来号人,而考试的时候需要拉大座位间距,一个班只有三十几个位子,多出来的那批人就会被安排到科技楼的实验室、阶梯教室之类的考场。

“啊,那有点远。”云雾来说。

既然不在同一个考场,就要约一下中午碰头的地点了,仇雨说:“明天中午你在教学楼出口处等我一下。”

云雾来说着只有两个人才懂的暗号:“明天吃饭吗?”

照常理来说,考试期间总得吃好喝好。

云雾来提议:“要不我们去一楼吃。”祝凯旋和傅行此从来不去一楼,隔墙有耳,她不能说得太明显,模棱两可地说,“一楼应该没关系。”

“好。”仇雨高兴了,“我们明天可以去早一点儿,尝一下一楼的砂锅。”

一楼的砂锅是名冠嘉蓝的美食,每天排队的队伍长得吓人,但是它搞饥饿营销,限量出售。

两人开学那会也几次想去吃,但不是被长长的队伍劝退,就是排了半天被告知售罄,后来干脆就断了这个心思。

考试前夜,云雾来又有心理压力了,她没有起来看书,躺在床上强迫自己入睡。辗转反侧许久,她睁开眼睛看天花板,漆黑的夜里,灯具的轮廓模糊不清。

她晚上沒睡好的后果就是早上又没能准时起来。

于是,云和光同志只能再度提前一个小时起床,哈欠连天地把女儿送到学校。

云雾来感受到了来自父亲大人深深的怨念。

下车前,她跟云和光撒娇:“谢谢爸爸,爱爸爸。”

在女儿的糖衣炮弹下,云和光毫无招架之力。

云雾来在路上碰上了仇雨,仇雨昨晚也焦虑到失眠,这会同样睡眼惺忪。

“我梦到我这次考了班级第二十名,应老师说要把我从高一(九)班除名。”仇雨心有余悸地回忆起昨晚那场记忆犹新的梦境。

云雾来更卑微:“我要是能考到第二十名,我就高兴死了。”

教室里所有的桌椅都已经按照考场需求摆成了单人单桌,早自习过后,各班清空考场,把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放到了指定地点以后,学生们纷纷前往各自的考场。

云雾来和同桌徐佳雨都是在高一(四)班考试,徐佳雨本性不坏,就是有作为优等生被家长和老师惯出来的优越感。

直到上次月考被云雾来反超以后,徐佳雨终于不得不学会认清现实,对她也尊重许多。

得饶人处且饶人,天天跟同桌剑拔弩张、玩“宫心计”也累人,云雾来很大度地接过了代表和平的橄榄枝。

既然在一个考场,俩人就一块过去了。

每个班的教室门口都张贴了考生座位安排表,云雾来和徐佳雨一起在教室门口确认了自己的位置,分别入座。

云雾来的位置在靠走廊窗口那一列,倒数第二个,徐佳雨在她旁边那列的最后一个。

一切都很平常。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云雾来注意到座位表上,傅行此的座位就在自己身后。

她坐下来没多久,傅行此甩着一双湿漉漉的手进来教室,并径直往后排走来。

云雾来跟他也是熟悉的陌生人,总是见面,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但从来没有过任何交流。不过,对着他,她的尴尬不若面对祝凯旋那般强烈。

但这一次,傅行此居然朝她笑了一下。

云雾来心下诧异,本着“做个有礼貌的人”的原则,也朝他笑了笑。

仅此而已,然后傅行此就在她身后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两人没有别的交流。

距离考试开始还有一点时间,考场里不允许带学习资料进来,所以大家无所事事,就近有认识的人就对方聊天,没有认识的人就自己发呆。

徐佳雨看云雾来趴在桌上,不像有聊天欲望的样子,就没有凑过去“热脸贴冷屁股”。

傅行此是全校知名的人士,徐佳雨自然也知道他,偷偷摸摸用余光看帅哥,挺惬意。

时间差不多了,两位监考老师带着试卷进到教室,教室里的嘈杂声慢慢地小了下去。

云雾来直起身来,开始从笔袋里掏文具。

然后,徐佳雨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傅行此用笔尖戳了戳云雾来的背,问道:“有多余的水性笔吗,我的水性笔不出墨了。”

云雾来带了两支水性笔过来,闻言,爽快地借了他一支。

傅行此接过:“谢谢。”

如果只是这样,当然没什么。

重点是,徐佳雨发现,傅行此借了云雾来的笔以后,并没有用她的笔。

等考试开始,傅行此把云雾来的笔放进了抽屉,全程用他自己的笔答的题。

语文考试跟下一门数学考试中间只有短暂的十五分钟休息时间,所以大部分学生不回自己的教室,上个厕所,眺望一下远方,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等数学考试结束,傅行此把笔还给了云雾来,再度道谢。

徐佳雨先前察觉到蛛丝马迹,所以这会格外仔细,她又发现一个惊天秘密:傅行此还给云雾来的是他自己的笔,她的那支,他占为己有了。

两支水性笔是一样的牌子,云雾来沒有发现端倪,说了句“不用谢”,就收回了。

徐佳雨表示自己很震惊。

就在这时,傅行此冲她瞥了一眼。

眼神很淡,很有可能只是无意识的一眼,但是徐佳雨从里面品出了浓浓的警告意味,这令她都没敢跟云雾来一起离开考场。

傅行此在楼梯口等了一小会,等到从四楼下来的祝凯旋。

“喏。”傅行此给他递去一支黑色水性笔。

祝凯旋不明所以地接过来:“什么?”

傅行此:“水性笔。”

祝凯旋没看出这笔有任何特殊,就又还回去了:“给我干吗?”

傅行此拿过,轻轻在另一只手上敲着:“你知道今天考试我前面坐了谁吗?”

“谁啊?”祝凯旋下意识地问道,不过,问完,他就意识到了。

傅行此挑了下眉头。

祝凯旋看了一下他手里的笔:“你别说这笔是她的。”

傅行此再度挑了下眉头。

“神经啊,你拿人家笔干什么?”祝凯旋嘴里说得很正义,但手上动作很诚实,二话不说就伸手去要笔。

傅行此的手躲避开去,故意跟他唱反调:“仔细想想,确实有点神经,下午跟她换回来。”

“拿来。”祝凯旋笑骂道,如愿以偿地拿到笔以后,他颇为艳羡地说道,“你什么运气。”

全年级六百多个人,这俩人刚好坐在前后桌。

傅行此不屑:“我又不稀罕。”

祝凯旋:“不稀罕,那我跟你换个考场考。”

“想得美。”傅行此说,“我第一。”

祝凯旋:“我又不是不能考第一。”

傅行此:“你先考了再说。”

两个少年拌着嘴,走出教学楼。

云雾来在教学楼出口处等仇雨。

三人打了个照面,傅行此率先大大方方地跟云雾来打了个招呼:“Hi.”

再怎么说,也算是同个考场前后桌的交情了,云雾来也很自然地冲他招了招手:“Hi.”

傅行此:“等你同学啊?”

云雾来点头。

傅行此笑了一下,跟祝凯旋一起走开了。

两个男生别有目的,所以走得很慢。

“又不理她?”傅行此问祝凯旋。

祝凯旋停顿一会儿,说:“又不认识,怎么理。”

傅行此:“谁不是从不认识到认识的?”

祝凯旋被怼得哑口无言,半晌,他抬手摸了一下鼻子,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傅行此表示自己很无语:“平时不是人精一个吗,在她面前怂成这样。”

“我哪儿怂了?”祝凯旋拒不承认。

“不怂,你一个多月来天天只敢跟她朋友打招呼?”

祝凯旋安静了。

仇雨是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的。

“慢点,慢点。”云雾来说。

仇雨说话大喘气:“来不及吃砂锅了吧,我已经用最快的速度下来了。”

云雾来不当回事:“没事,下次再吃好了。”

虽然不赶着吃砂锅,不过一楼人很多,去晚了也得排长队,所以两个女生加速前行。

仇雨很快发现了前方的祝凯旋和傅行此。

赶上去的话,她们就会面临一个很尴尬的问题,到底是打招呼呢,还是装作没看到呢?

好像无论哪一种,都很尴尬。

于是仇雨不敢超过他们了,选择默默地跟在后面。

两个男生的步伐慢得“惨绝人寰”,足以用龟速来形容。

“他们还真是不急。”仇雨无奈。

两个女生就这么跟着两个男生以龟速晃到食堂,去了一楼。

不消多说,排砂锅的队伍已经排得老长,两人只看了一眼就放弃了,选了一个普通窗口排起了队。

排队过程中,俩人随意地聊着天。

说到了好笑的事情,仇雨扭过头去冲着云雾来笑。

余光里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仇雨加大转头的角度,视线直接就凝固了,表情只能用惊恐来形容。

云雾来发现好友说话说一半停了,下意识地也转头望了过去。

她也震惊了。

祝凯旋和傅行此又在她们身后!

科学已经没法解释这个问题了。

她们排了这么久都不知道他们也在,大概是因为昨天中午的乌龙,所以今天祝凯旋也有点避嫌的意思,才没有像往常一样,一到就跟仇雨说话,而是默不作声地站在她们身后。

既然打照面了,他就神色自然地跟仇雨打了下招呼。

仇雨脸部肌肉全是僵硬的,露出的笑比哭还要难看。

傅行此则冲云雾来笑了笑。

云雾来也笑。

唯独祝凯旋和云雾来之间,仍然没有打破零交流的纪录。

接下来的排队时间,两个女生完全没敢说话,但没说话不妨碍她们进行脑电波的碰撞。

此时此刻,她们心里只有一个共同的、发自灵魂深处的疑问:他们两个到底为什么也会出现在一楼,这真的可以用巧合来解释吗?

双方的座位之间也依然是不远不近的距离。

两个姑娘埋头吃饭,看似格外认真,实则味同嚼蜡,都憋了一肚子的话,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对方。

一直到祝凯旋和傅行此先吃完饭走开,她们才如释重负,第一时间展开了热烈的探讨。

“一定有鬼。”云雾来言之凿凿,“不然,他们为什么会来一楼?总不能每次我们去哪里,他们也刚好去哪里吧?”

仇雨也没法再欺骗自己这一切只是巧合,她开始摇摆不定:“可他昨天明明否认了。”

云雾来道:“他可能是不好意思,所以就骗了你。”

仇雨摇头:“可他真的不是那种人啊。”

两个姑娘从食堂一路分析到教室,还是没能就背后的原因达成一致的看法。

进到教室,俩人还是没说尽兴,挤在同一把椅子上说悄悄话。

徐佳雨吃完饭回来,第一时间神神秘秘地趴过来,迫不及待地八卦道:“雾来,你和傅行此……”她暧昧地眨眨眼,“嗯?”

云雾来跟仇雨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困惑。

她看向徐佳雨,费解地蹙眉:“啊?”

“别装了,我都看到了啦。”徐佳雨一脸“你休想骗我”的表情。

云雾来更蒙了:“你看到什么啦?”

徐佳雨就把考场上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跟云雾来说了一遍。

好不容易把徐佳雨打发走,云雾来和仇雨面面相觑,陷入一阵漫长而诡异的沉默。

为了验证徐佳雨那番话的真实性,云雾来把考试的时候带去的笔拿了出来。

她记得自己特意挑了两支满墨的水性笔带去考场,但现在,其中一支水性笔只剩下不到一半的墨水。

两场考试根本不可能用掉这么多墨水。

证据确凿,云雾来傻眼了。

而高一(四)班的教室后門的角落,正在上演一出好戏。

祝凯旋正在和靠窗那一列倒数第二个位子的女生商量换座位:“考试这两天,跟我换一下就行。”

女生胆子小,之前祝凯旋和傅行此擅自换座位到一起坐,惹得李光辉大发雷霆,她不敢知法犯法:“可是李老师知道了会生气的。”

“这两天的位子本来就是乱的,位子不都是随便坐的吗?”祝凯旋振振有词,“而且我也不是为了跟傅行此坐一块,傅行此又不坐这,你怕什么?光辉不会发现的。”

傅行此只是参加考试时的位子在这,但平时上课时的座位并不在这。

女生在祝凯旋的死缠烂打下羞红了脸,眼睛都不敢直视他,美色当前,她的态度动摇了,但心里还是多少有点犯怵,想弄清原因:“那你为什么要坐这啊?”

一旁关系比较好的男生也奇怪了:“就是啊,既然行此不坐这,你为什么非要调到这?”

祝凯旋张口就来:“靠窗的空气比较新鲜。光辉发现,全算我的,绝对把你撇得干干净净。”

最终,祝凯旋如愿以偿,得到了女生的首肯。

考试期间,桌子的抽屉里都是空的,照理来说,直接换下人就行了,但祝凯旋非要大动干戈地换桌椅。这种事情当然没劳烦女生,他殷勤地动手把两套桌椅互换了位置,还要拉开女生的椅子示意她坐,大大咧咧地说:“谢了,我请你喝一个礼拜酸奶。”

“真的吗?说话算话啊。”女生欣喜道。

祝凯旋:“当然了。”

考试期间,午休时间很短,稍微休整后,大家就动身前往各自的考场了。

傅行此拿上文具,越过两列桌椅,来到后门的座位坐下,明知故问地问坐在自己前面的人:“还不走?”

等了没一会儿,云雾来跟徐佳雨一起出现在教室外面。

云雾来一眼就看到自己在考场的座位上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她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对徐佳雨说:“你先进去吧,我在外面背会书。”

下一考试科目是历史,考场里不允许带学习资料进去,不少人也都待在外面,利用最后的时间看书。徐佳雨不疑有他,说:“那我也再看会书吧。”

一楼走廊的栏杆很低,可以坐人,两个姑娘掸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坐下来摊开复习提纲。

云雾来默背着重要考点,偶尔不动声色地抬眸看看祝凯旋走了没有。

他一直不走,不知道跟傅行此在说什么,两个男生聊起天来没完没了。

走廊上人声鼎沸,她能够从中隐隐约约地辨别出他的声音,笑起来的时候,充满意气风发的少年感。

难道自己坐的位子就是他的吗。

这也太巧了吧。

不过,更大的可能是他就近挑了傅行此周围的位子聊天而已。

监考老师拎着试卷进教室了,外面的学生也都把复习资料放到了教室外头的桌子上,进到教室来。

云雾来从栏杆上站起来,脚步踯躅着,欲言又止地看着祝凯旋。

祝凯旋不走,无视她眼神传达的意思,继续和傅行此谈笑风生。

两人隔着玻璃,就这么杠上了。

最终是祝凯旋败下阵来。

这姑娘太能杠了,监考老师都开始发考卷了,她还站在外面不肯动,大有“你一直不走,我就一直在这干站着,看谁耗得过谁”的架势。

傅行此知道祝凯旋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想逼人主动跟他说话吗,谁料到踢到一块“宁死不屈”的铁板。

他发出了无情的嘲笑。

他觉得这姑娘挺有意思的,所以云雾来进来以后,他跟她打招呼的态度比之前热络不少。

云雾来只是稍显冷淡地点了点头。

下午考试,云雾来留了个心眼。

不过,傅行此一切如常,除了最开始的那声招呼,后面他再也没有找她,没有再找借口问她借文具,更没有跟她说话,距离感十足,一整场考试安安静静。

——倒是把她衬得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历史考试结束以后,云雾来去了下厕所,回来的时候,她下定了决心,轻轻敲了敲傅行此的桌子。

傅行此正趴在桌子上补眠,听到声响,疑惑地抬起头来看她。

“那个……”云雾来把他的水性笔递过去,“你上午是不是把你自己的水性笔跟我的水性笔弄错了呀,我的笔是满墨的。”

傅行此的面上闪过异色,很短暂,但还是被云雾来成功捕捉,她确定了,他真的是故意换笔的。

“是吗,我没有注意。”傅行此不动声色地说。

“我确定我们的笔换了。”云雾来笑了笑,“可以把我的笔还给我吗?”

傅行此顿一下,起身去教室后面的储物柜拿了几支笔过来,全都摆在桌上:“我分不清了,你自己挑吧。”

云雾来随便挑了一支:“谢谢。”

能不能拿回原先的笔当然不是重点,她只是想表达自己的立场和态度,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想必以年级第一的脑子,他应该不至于迟钝到理解不了她的言下之意。

可惜,年级第一名完全没有理解,因为他跟她想的根本就是两码事。

放学后,傅行此跟祝凯旋一起回家,忍不住吐槽:“我说她也太小气了吧,一支水性笔都要计较?”

祝凯旋不喜欢别人说云雾来不好。虽然一支水性笔都要计较的行为确实有点让人迷惑,但他还是绞尽脑汁地为她寻借口:“她家里可能比较困难。”

从云雾来的吃穿用度来看,她家里的条件绝对是过得去的。

祝凯旋也觉得自己找的借口过于牵强了,于是又换了一个说辞:“可能那支笔对她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有什么特殊意义的笔怎么可能随便借人啊,傅行此拒绝与傻瓜讨论,直接竖起大拇指,反讽道,“有道理。”

第二天,锦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有昨天的前车之鉴,云雾来刻意晚点才出发去考场,但祝凯旋依然坐在位子上没走。

她隔着窗户与他对视一眼,还是选择站在外面等候。

雨丝被风吹着从檐下潲進来,落了她一身,她抹一把脸,往里面走了几步。

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天的温度比昨天低很多,校服的厚度不够御寒,风吹在身上有点冷,她抱住手臂,微微瑟缩起身子。

原以为祝凯旋又要拖到最后才走,没想到他却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从后门离开了。

云雾来抿唇,进到教室里面,教室里暖和多了。

昨天的水性笔事件过后,傅行此明显对她冷淡很多,只微不可察地冲她颔首示意。

云雾来表示很满意,这正是她要的效果。

结果,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个男生再度阴魂不散地出现在她们旁边那列。如同往常一样,祝凯旋和仇雨打招呼,傅行此和云雾来打招呼。

云雾来僵硬地回应了傅行此的招呼,当机立断地做出决定——接下来的日子不再来食堂吃饭,大不了吃小卖部或者点外卖。

从食堂出来,仇雨说想买瓶水,于是云雾来陪她去了趟小卖部。

在小卖部的门口,她们又碰到了祝凯旋和傅行此。

俩人已经买完东西准备离开了,祝凯旋拿了两瓶酸奶,傅行此手里则是两瓶冰镇的可乐,一瓶是百事可乐,一瓶是可口可乐。

根据这些日子的了解,云雾来已经可以分辨出两个男生有不少不同的喜好。

比如,百事可乐是祝凯旋的,可口可乐是傅行此的。

她是完全喝不出这两种可乐有什么不同,不都是碳酸饮料吗,但他们格外较真,分得很清楚。

祝凯旋把其中一瓶酸奶给了一个女生,俩人笑着说了点什么,她没有听清。

他没有看到她,清朗的笑声穿透人声鼎沸,传进她的耳朵。

男女生之间互买饮料的行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引申出一点儿别的意思来很容易。他给酸奶的那个女生脸上有明显的娇羞之意,他们走开以后,她的两个同伴八卦地起哄。

三个女生笑闹作一团。

这画面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目,云雾来低下头去,磨着脚尖,等仇雨出来。

下午的雨下得更大了,如网一般,细密地织在大地上方,一片沙沙声。走廊几乎被雨水浇得湿透了,云雾来再到考场,这一次祝凯旋的位子是空的,终于不用再等他离开,她暗暗舒了口气,走进去。

她的桌子上摆了一瓶酸奶,跟祝凯旋中午拿的一样,酸奶瓶子上用水性笔写了三个字——请你喝。

云雾来回头,看向傅行此,用眼神询问。

傅行此单手托腮,懒洋洋地冲她点了下头。

云雾来一阵郁闷,他怎么就不屈不挠呢?

想到中午祝凯旋给女生送酸奶的画面,她心里的郁闷更甚。

“不用了,谢谢。”云雾来礼貌但也冷淡地把酸奶放到他的桌上,“我不喜欢喝酸奶。”

考试结束以后,祝凯旋从考场回到教室。

已经有不少人在了,月考结束,大家需要把座位恢复原状,整个教室里充斥着拖动桌椅的刺耳的摩擦声。

祝凯旋从后门进教室,一眼看到桌面和抽屉都空空如也,没有他临走前放下的那瓶酸奶。

傅行此抬眸看他一眼,从自个的抽屉里拿出酸奶瓶来:“喏。”

酸奶怎么会在傅行此那里?

“她不要?”祝凯旋说的这句就是废话了。

傅行此三言两语把场景给还原了。

有关云雾来把酸奶给傅行此的行为,祝凯旋没多想,只当她是让傅行此退回给他。

祝凯旋终于鼓起勇气和云雾来打交道的首战,彻底宣告失败。

酸奶是他照着云雾来总是买的牌子和口味买的,她绝对没有不喜欢的道理。

她只是不喜欢他给的而已。

放了学,傅行此问祝凯旋:“去我家吃晚饭吗?”

祝凯旋没有拒绝兄弟的好意:“哦,行啊。”

傅家。

傅明灼早早就开始等傅行此放学了。

傅行此的鞋子被雨淋湿了,上楼去洗澡,留下祝凯旋陪着傅明灼玩。

傅行此洗完澡下楼,走到拐角处,听到祝凯旋在问傅明灼:“灼灼,凯旋哥哥问你,你觉得凯旋哥哥帅吗?”

十四个月大的傅明灼虽然会说不少话了,不过终究还没能力进行这种高级对话,所以她只是拍着小桌板,咿咿呀呀地说了一通谁也听不懂的话。

一时间,傅行此啼笑皆非。

看来祝凯旋是真的受打击了,自信心严重受损,都到病急乱投医的地步了,甚至不惜问傅明灼这么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屁孩自己帅不帅。

傅行此来到楼下,摸摸傅明灼的脸:“灼灼,说‘不帅’。”

“帅”字太难发音了,傅明灼学了个四不像。

祝凯旋指责傅行此:“你别偷听别人讲话行不行?”

傅行此一点也不为所谓的偷听行为感到惭愧,他给了祝凯旋一句评语:“纯情少年。”

祝凯旋被这个称呼弄得一阵恶寒,笑骂道:“滚。”

傅行此把给祝凯旋的各种备注都改成了纯情少年的首字母,就连第二天早上到了学校,开口第一句招呼也是“Hi,纯情少年”。

纯情少年祝凯旋额角一跳,耍狠:“你能不能闭嘴?”

“可以啊。”傅行此对他的狠完全免疫,“你什么时候敢跟人家说话了,我就什么时候替你去掉这个称呼。”

“真当我不敢?”祝凯旋冷笑,“今天中午。”

傅行此挑眉,满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不怀好意:“那我拭目以待了。”

云雾来本来不打算把傅行此给自己酸奶的事情告诉仇雨,但想到徐佳雨肯定看到了,与其让仇雨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不如她自己说。所以,昨天放学的时候,她很委婉地把事情跟仇雨说了。

果然,徐佳雨一到校,就来八卦了。

云雾来照例只是敷衍:“只是认识,点头之交而已。”

徐佳雨不信,说了老半天,云雾来还是一口咬死自己和傅行此没有任何关系,并且嘱咐她不要出去乱说。

“放心吧,我嘴很严的。”徐佳雨满口答应。

嘉蓝的阅卷效率一如既往,昨天傍晚才结束的考试,到今天上午,所有的成绩和排名就都出来并且上传到教务网了。

验收一个月辛勤劳作的成果的时候到了。

仇雨在班里是第三名,年级是第二十八名。这个成绩比起她的进校成绩仍然有不少落差,但比起上一次月考,总算是有不小的进步了。

仇雨勉强可以接受,至少证明她的成绩还能好起来,而不是在遍布尖子生的嘉蓝中学泯然众人矣。

“你呢?”仇雨关心云雾来的成绩。

云雾来说:“比前一次进步两名。”

就她全年级排到好几百名的成绩,也懒得说年级排名了,只说班级排名。

她脸上看不出高兴的表情,仇雨怕她嫌进步小,安慰她:“有进步就好呀。”

名次只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看起来轻而易举,但超越前面的人绝不是易事,每一个排名都是一场激烈的厮杀。

“嗯。”云雾来笑笑。

如果尽全力了,倒也没什么可遗憾,问题是她其实可以考得更好些的。

可惜,到最后两门考试,受那瓶酸奶的影响,她被扰乱了心神,没法全力以赴,在送分题上失了分。

上午倒数第二节课下课时,云雾来跟仇雨商量好中午点外卖。

但数学老师拖堂拖得厉害,云雾来和仇雨来不及点外卖了。

所以,最后一节课下课以后,俩人还是一起去了食堂。

高一(九)班在三楼,高一(四)班在一楼,她们完全占不到先机。祝凯旋和傅行此完全可以控制速度,在一楼磨磨蹭蹭,等她们从楼上下来了,就不远不近地跟上。

傅行此朝前面两个人影抬了抬下巴,示意祝凯旋:“早上保证了什么,还记得吗,纯情少年?”

祝凯旋一听到“纯情少年”四个字就恨不得拿胶布把傅行此的嘴封起来:“谢谢关心,用不着一直提醒。”

“我这不是怕你忘记吗。”傅行此笑眯眯。

跟着两个姑娘一起上了二楼食堂,锁定排队窗口,祝凯旋已经准备好了,自己一站过去,就照例先跟仇雨打招呼,然后再万分自在地跟云雾来说话。

他响指都准备好了,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月考跟他换位子的卓欣和(四)班的另一个女生跟他们几乎同时站到了云雾来她们身后。

双方对视一眼。

云雾来和仇雨也回头看了一眼。

卓欣笑道:“我们先。”

祝凯旋这会顾不上绅士风度了,坚持道:“我们先。”

确实是他们快那么一点点。

卓欣口吻嗔怪:“小气,你让我们一下嘛!”

女生都开这个口了,男生非要斤斤计较,确实很掉价,祝凯旋余光扫过前方那颗后脑勺,快速权衡了利弊,做出一个两全的决定:“让我们先,这顿我请。”

他都这么说了,卓欣当然欣然应允。

云雾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认出来了,这就是他昨天给酸奶的那个女生。

又是给酸奶,又是请吃饭,看来他们关系挺好。

排队问题解决,傅行此用手肘捅了捅祝凯旋,示意他兑现早上的豪言壮语。

祝凯旋也不知道就一个招呼而已,怎么就费劲成这样,从前的十几年,他在人情世故方面所向披靡,与人打交道是他与生俱来的本领,从来没碰到过这么让他头疼的人际关系。

他差一点就成功了,但卓欣她们的出现直接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一开始没跟云雾来她们打招呼,直接错失了最佳时机,现在都站了好一会儿,再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找她们,未免太刻意了,怎么想怎么不自在。

傅行此趴在他的肩头,时不时地戳他这里一下,戳他那里一下,疯狂暗示他快点行动。

殊不知,傅行此每动一下,都会打断祝凯旋的思想准备,他不耐烦地耸了下肩膀,示意好友别吵。

傅行此才沒那么听话,变本加厉,小声催促:“快点啊。”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仇雨打完饭,祝凯旋还是没能克服心理障碍。

云雾来开始打饭了,他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为了摆脱“纯情少年”的称号,他一不做二不休,眼一闭,心一横,打算打个响指,结果云雾来把卡放到扣款机上,读卡显示,她只剩下三块多钱的余额。

她轻声叫了一声“啊”,对仇雨说:“我钱不够了。”

仇雨把餐盘放在点单台上,摸摸左口袋,又摸到右口袋,拿出卡来,放到扣款机上:“那你刷我的。”

就是这一打岔,再度生生扼杀了祝凯旋的决心。

他再也没能找到合适的插话时机,眼睁睁地看着食堂大妈给云雾来扣了款,然后两个女生目不斜视地离开队伍。

“啧。”傅行此看似颇为怜爱、实则落井下石地拍拍他的肩,“纯。”

祝凯旋请了卓欣两人吃饭,于是卓欣她们就很自然地跟他们一起了。

不知道怎的,明明看云雾来她们打完饭往右边的方向去的,但放眼整个右边的区域,他都没有发现她们的踪迹。

祝凯旋找了两遍无果,只得随意挑了个座位坐。

当着两个女生的面,傅行此给祝凯旋面子,没有明说,但是眼神和表情无时无刻不在鞭笞他的心。

等吃完饭路过小卖部,祝凯旋直接进去买了十一瓶酸奶出来,一股脑全给了卓欣。

阵仗有点大,周围的人全都看过来了。

被这么多人看着,卓欣有点不自在,她提过塑料袋,没好意思看他:“干吗给我这么多啊?”

祝凯旋说:“这下不欠你了。”

卓欣一愣,抬起头来。

祝凯旋笑了笑,笑容是他一贯的恣意、自信,但话里面表达的客套的拒绝已经明目张胆:“每天给你一瓶挺麻烦的,索性一次性给你吧。谢谢你跟我换座位。”

加上昨天的那瓶一共是十二瓶,一周只上五天课,他一下子给的比一天一天给的多一倍还不止了。

他搭上傅行此的肩膀往前推,自己也跟着迈开脚步,道别说:“我们去打会篮球,先走了。”

仇雨在不远处目睹了整个过程,小声跟云雾来感慨:“我的妈,他怎么给人家买那么多酸奶,喝得完吗?”

卓欣还在对着一整袋酸奶发愣,云雾来把眼神从的她身上收回来,淡淡地说:“走吧,我请你喝酸奶。”

仇雨给她付了饭钱,她回请酸奶。

祝凯旋有心灵感应似的,忽然回过头来。

云雾来下意识地看过去。

下一瞬,她冷淡地移开目光,拉着仇雨走向了小卖部。

两个姑娘挤进小卖部,来到放酸奶的冰柜前。

云雾来最常喝的口味的酸奶已经一瓶不剩。

看着一排酸奶中间那块空荡荡的位置,她一阵心烦意乱。

仇雨也咂舌:“祝凯旋居然给买空了……”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云雾来脱口而出地骂道:“有病。”

仇雨诧异地看她一眼。

云雾来性情克制,就算怼人也都是不带脏字地怼,像今天这样直白地骂人,仇雨还是头一回见识。

去篮球场的路上,祝凯旋当然别想安然无虞地度过。

傅行此已经忍了一个中午,这会终于没有旁人,他便肆无忌惮地开启了嘲讽技能:“自己认下纯情少年的称呼,我放你一马。”

祝凯旋甩开傅行此的手,面对好友,他没有压抑自己的情绪,颓废中带了点暴躁:“认你个头。”

就在刚才云雾来那冷漠的一眼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始终没能走出那一步,除了少年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她始终没有给过他任何积极的信号。

她甚至反感他。

含着金汤匙出生,顺风顺水地当了这么多年的天之骄子,祝凯旋头一次遇到不把他当回事的人——并不是像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那般,邪魅地一笑:“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而是酸得发苦,是恼羞成怒,是“你不理我,大不了我也不理你,谁稀罕谁”的赌气。

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认输,所以他表情倨傲,语气不屑:“只是突然觉得没意思了而已。”

月考成绩出来以后,应登颖又开始挨个找学生谈话了。

云雾来午觉睡得正香,被前一个从办公室谈话完毕回来的男同学叫起来:“仙女,醒醒,应老师找你去办公室。”

云雾来点头,慢吞吞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只是有一点起床气,但并不是不辨是非,面对好意,不可能不分青红皂白让别人难堪。

但她今天的起床气格外大,因为她做了一场让她不太舒服的梦。

去办公室的路上,她把被打断的那场梦给完完整整地回忆起来了。

她梦到祝凯旋跟她说:“傅行此很想认识你?怎么可能?”

他这说的是什么话,她有这么差吗,傅行此怎么就不能想认识她了?

云雾来到办公室的时候,应登颖正皱着眉看班里的成绩表。

看到她进来,放下成绩表,她责备道:“在干什么,怎么这么久。”

应登颖性子急,恨不得被叫到的同学都能立刻闪现在自己面前。

云雾来一脸红通通的压痕,眼神略显呆滞,不消多说是在睡午觉。

应登颖话里有话道:“你心态倒是挺好的,这个时候还能睡得着觉。”

看她态度还算端正,应登颖没在午睡这个话题上纠缠,点了点成绩表:“你这次考试怎么回事,根本就是在原地踏步,前一次不是进步蛮大的吗?是不是觉得反正不是班里最后一名了,就高枕无忧了?”

云雾来无言以对,这次考试确实存在一定的小失误,但应登颖把话说得太难听,导致她有点不服气,忍不住腹诽道:说得容易,要是每次都能前进个八九名,那不用几次考试,我岂不是就能问鼎高一(九)班了。

十三四岁的年纪,本来就正处于叛逆期,再加上云雾来对应登颖的印象不是很好,应该说整个高一(九)班的学生对这个班主任的印象都不太好。

应登颖是很不讨学生喜欢的老师,过分注重文化成績,没什么亲和力,说话做事咄咄逼人,从不站在学生的角度思考问题。

班里的同学在背地里吐槽她,说得最多的两句话就是“她更年期吧”和“她老公真可怜”。

祝凯旋和傅行此进到办公室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应登颖当着整个办公室的人的面,既不顾及有同事想睡会午觉,也不顾及十几岁的女孩子自尊心很强,任凭自己的声音响彻安静的办公室:“你好几门课的分数都没有达到班级平均分,特别是物理,是你最弱的科目,比班级平均分整整少了十分,严重拖后腿。所以,我说你心态好,如果我是你,我是睡不着午觉的。”

云雾来低着头站在办公桌前,一言不发。

从祝凯旋的角度望过去,她干瞪着眼望着地面,眼睛一眨也不眨,侧脸透着某种倔强和显而易见的隐忍。

李光辉冲他们招招手。

祝凯旋移开视线,跟傅行此一起走到李光辉面前。

应登颖:“你最近是不是在美术上花了太多时间?”

云雾来沉默一小会,不情不愿地说:“没有。”

“我跟你说过的,一切以学习为重。”应登颖自己心里已经认定了,所以压根不听云雾来说什么,“一般学艺术的都是什么人?是那些读书读不进去的人。你觉得自己是吗?”

应登颖在为班里学生的学习成绩焦心,而李光辉想说的是下个月中旬的“班班有歌声”比赛。这么一对比,显得他极为玩物丧志,不务正业,所以他没敢大声说话,示意两个学生再走近些,唯恐让第四个人听见:“音乐老师说你们两个都不肯当指挥,也太没有集体荣誉感了吧。”

傅行此马上甩锅给祝凯旋:“让他来,以前初中的时候他当过。”

他没说自己初中的时候也当过指挥。

“那再好不过了呀。”李光辉看向祝凯旋,“凯旋,那就你吧?”

祝凯旋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云雾来和应登颖那边,压根没留意李光辉说了什么。被点到名字,他回过神,快速回忆了一下刚才都听了些什么,断然拒绝:“我不想当。”

评委老师也都是视觉动物,指挥长得好看很加分,所以李光辉和音乐老师都一致认定要从祝凯旋和傅行此两个人里面挑一个人当指挥。

当了高一(四)班两个月的班主任,李光辉多少有点了解自己的学生了。

柿子要挑软的捏。

祝凯旋就是两个柿子里面比较软的那个,而且是软多了。

傅行此连运动会都不肯参加,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体育竞技类的项目,一个也不参加,谁劝都不好使。

所以,当指挥一事,李光辉压根没指望过傅行此,把两个男孩子叫过来,本身就抱着说动祝凯旋的目的。

他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凯旋,你看看(九)班的班主任,人家小姑娘这次班级排名还进步了两名呢,都被狠狠批评了,你从上次全校第三下降到这次全校第五,我什么都没说你。排名这种东西,起起伏伏很正常。但我体谅你,你也得体谅我吧……”

李光辉可太能说了,说得有理有据,情真意切。

祝凯旋在他饱含着期盼和渴望的眼神里,举起白旗投降:“明年别找我了。”

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说,李光辉二话不说,满口答应:“没问题。”

祝凯旋答应得太干脆了点,李光辉尝到了甜头,开始得寸进尺,拿出运动会的报名表来:“体育委员说下礼拜的运动会还有几个项目没人报,你们看……”

李光辉的嘴皮子还是相当利索的,拿捏人心的本事也到位,不但搞定了“班班有歌声”比赛的指挥,还劝说祝凯旋报了运动会的一个项目。

本次任务圆满完成。

“好了,也没别的什么事了。”李光辉心里乐开了花,“你们回去吧。”

祝凯旋的视线快速掠过不远处。

应登颖话说得挺刺耳,他一个旁观者都觉得听了很不舒服。

他現在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就连背影都倔得要命,不知道她有没有哭。

傅行此刚转了个身准备走,就听到祝凯旋说:“李老师,行此也想报名参加运动会。”

傅行此满头问号。

祝凯旋无视傅行此“你在发什么疯”的眼神质问,信誓旦旦地对李光辉说:“真的,刚才过来的路上,他亲口跟我说的。”

李光辉生怕傅行此拒绝,立马拿出报名表来:“太棒了,我就知道,行此是个面冷心热的好孩子,肯定有集体荣誉感。”

傅行此并没有任何集体荣誉感。

李光辉和祝凯旋齐心协力,师生俩发挥了极高的默契,对傅行此进行了威逼利诱,终于让他勉为其难地报了三千米。

而另一头,应登颖还没完。

就在傅行此满脸不爽,再度打算离开的时候,祝凯旋的一句话再度把他钉在了原地。

“行此,要不你把跳高也报了吧,男子项目就剩这一个空着了。”

李光辉的眼睛更亮了,亮得让一般人看了都不忍心拒绝。

“我不要。”傅行此不是一般人。

他们又是一顿扯皮。

最终的结果又是傅行此输。

等俩人终于从办公室出来,傅行此倒是收起了之前不情愿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似笑非笑。

祝凯旋装作没看到。

走到拐角的时候,他微微侧目,往后面看了一眼。

傅行此心知肚明,优哉游哉地开了口:“心疼坏了吧?”

“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祝凯旋没好气。

“你知不知道刚才在办公室里,你对(九)班班主任的怨恨几乎到了没法隐藏的地步?我真的很担心你会冲冠一怒为红颜,上去暴打人家老师。”傅行此摇摇头,玩味地感叹道,“就为了拖延时间多陪人家一会儿。啧。”

接下来的日子,云雾来和仇雨开启了点外卖的生涯。

外卖二十块钱起步,比在食堂吃饭贵不少。周五放学以后,云雾来本打算跟父母商量一下下周开始增加点生活费的事情。

苏菀次日要出一趟远门,家里的财政归她管,所以她晚上睡前提前把明天云雾来要上美术课的钱给了她。

周六的课比周一那节还贵,六十分钟的课程达到了一千八百元的价格。

云和光看着老婆把一沓红色的“毛爷爷”给女儿,不禁感慨:“我这是养了头吞金兽还是碎钞机啊?”

云雾来默默地把增加生活费的要求给咽了回去,算了,虽然也没打算多要多少钱,但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

等到新的一周,又连着吃了两天外卖,仇雨先扛不住了:“不行了,我实在是吃不起外卖了,我们还是吃一段时间小卖部吧。”

云雾来想起被小卖部饭团支配的恐惧,说:“还是吃食堂吧。”

能吃食堂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仇雨不想勉强云雾来:“那见到他们……没关系吗?”

“没关系。”云雾来说。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彻校园,傅行此在后门口等了一会儿,等到祝凯旋慢吞吞地穿着校服外套出来。

祝凯旋睡眼惺忪,眼角有隐隐的亮光,是刚打过哈欠的模样。没走两步,他又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最近你什么情况?”傅行此很迷惑,“怎么天天瞌睡,晚上干吗去了。”

“悬梁刺股,凿壁偷光。”祝凯旋说着,又打了个哈欠,他揉了两下酸涩的眼睛,说,“傅行此同学,我提前通知你一下,下次月考,锦城嘉蓝中学高一年级的第一名就要易主了。”

“来啊。”傅行此连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祝凯旋从来不是肯花大力气去学习的人。

俩人走在去食堂的路上,路过喷泉池,有初中好友走过,一眼注意到祝凯旋脚上的鞋,停下脚步,惊道:“这难道是传说中全球只有七十二双的Undefeated吗?”

祝凯旋脚上的鞋是2005年Undefeated × Air Jordan联名发售的限量款,全球只有七十二双,是许多鞋迷眼中当仁不让的神话。

几年过去,它的价格一飙再飙,祝凯旋拿到这双鞋着实费了不少精力,辗转了好几手,才从美国一个球鞋发烧友那里买到这双全新的鞋。

他好说歹说,对方才忍痛割爱,代价是掏空了他这几年攒下的压岁钱。

得到祝凯旋肯定的回答以后,初中好友骂道:“富可敌国。这鞋也舍得穿出来,换成我,我得把它放进真空箱里,每天给它烧上两炷香。”

对祝凯旋而言,鞋就是鞋,再宝贝也是用来穿的,爱惜点就是了,而不是放在家里供起来,所以,昨天晚上才收到的鞋,他今天就穿出来了。

有生之年得以一睹神话的真容,初中同学恨不得顶礼膜拜,但大庭广众之下,既不能趴下去看细节,也不可能让祝凯旋脱了拿起来,只得依依不舍地和他约定:“这周末我去你家看鞋啊。”

“行。”祝凯旋爽快地答应了。

二人一路插科打诨地走到二楼食堂楼梯口,楼梯上下来不少人,有人大声嚷道:“三楼今天不开。”

三楼不开,那就去二楼。

少了一层食堂,导致二楼的客流量明显比以前大了不少,队伍也较平时更长,两个男生随意找了一队看起来人最少的排了进去。

排了没一会儿,祝凯旋就注意到队伍前方站了两个熟悉的人影——正是好几天没在食堂出现过的云雾来、仇雨二人组。

两个姑娘有说有笑,被后面几个人高马大的高二学生遮挡着,她们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云雾来打完饭,走出队伍,她和仇雨聊天聊得起劲,完全没有注意到祝凯旋。

直到她的脚一不小心轻轻踢到了另一个人的脚,她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下意识地侧头望去。

“咝”的尾音随着她看到鞋子的主人,硬生生地断了。

怎么又碰到他们两个了?

今天她和仇雨下楼非常快,没在路上看到他们,还以为今天终于能夠清净地吃顿饭了。

云雾来没太当回事,既然已经说了“不好意思”,她就打算走开了。

突然,祝凯旋伸手拦住她的去路,手险些碰到她的胸。

云雾来吓了一跳,在他意识到不对劲收回手的同时,她也紧急刹车并抬高餐盘挡在自己的胸前,然后不明所以地看他。

两人的对视颇为尴尬,祝凯旋凝视着她的眼睛,沉默了一秒钟。

“同学,你知不知道你踩到了我的限量联名款AJ 4 Undefeated?”

什么玩意?云雾来只听懂了“AJ”两个字母,她知道这种鞋,外观丑死了,完全不在她的审美之内,价格倒是挺贵,不过据她所知,也没贵到不能接受的地步。

更何况,她只是蹭了他的鞋边,谈何踩鞋?要怪就怪他自己把脚放在那么外面,挡别人的路,就算被踩,也是活该。

当然,这些话,她只在心里想了想,碰了人家的鞋,确实是她理亏,她加大音量,再度向他道歉:“不好意思。”

祝凯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依不饶:“踩坏了,你赔得起吗?”

此话一出,可谓“百里肃杀,片甲不留”。

四个人集体陷入了沉默。

最开始,云雾来的脑袋完全是蒙的,她的理解能力变得异常迟钝,以至于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搞清楚祝凯旋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他毫无表情的脸,毫无波澜的眼睛,反反复复地确认了好几遍,都没敢相信这是那个会在公交车上制止小偷、会买下路边老爷爷的青菜的男孩子。

可现在的他,根本就是个目中无人、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知道如何给予旁人的不良少年,仗着自己家里有点钱,就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

她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在她这边累积的好感,正以光速清零,降至负数。

祝凯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她好几天没来食堂,他担心下次要猴年马月才能再在食堂遇见她,恰好她主动碰了他的鞋,他一时冲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伸手拦住了她。

但距离和位置没掌控好,他险些冒犯到她。

她吓了一跳,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原本就紧张,这下更是大脑一片空白。

他催促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什么都好,总之,绝对不能再错过机会。

溺水的人在水里沉浮的时候,即便是遇到一根稻草,明知必沉无疑,也会忍不住胡乱地伸手去抓。

AJ就是那根稻草,祝凯旋着急忙慌地抓住了它。

一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闯祸了,看似平静,实则背上一层冷汗。

对面的女孩显然已经将他定罪。

可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覆水难收。

“我……”祝凯旋想解释,只是这一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他一开口,便打破了俩人之间微妙的平衡。

云雾来瞬间反应过来,她抬脚,狠、准、稳地对着他的AJ踩了下去。

既然罪名都扣到她头上来了,那她就恭敬不如从命,把它给落实了,不然她太冤了。

她的脚尖毫不留情地在祝凯旋的鞋上蹍了几下,然后松开,语气冷得像刚从冰窟窿里捞上来的冰块似的:“说吧,多少钱,虽然没踩坏,但我赔你就是了。”

据她所知,AJ也就几千块钱一双,贵点的大几千,不过就是她少上两三节课的事情,没什么了不起的。

奇怪的是,花了重金、大费周章地得到的宝贝AJ被踩,祝凯旋心里没有丝毫的心疼。在此之前,他明明连一粒灰尘都舍不得它沾上。

他张嘴的瞬间,傅行此如临大敌,手在背后捅了捅他。

傅行此怕祝凯旋说了实话会把场面弄得更加糟糕,抢过话头,充当起和平鸽的角色:“他开玩笑,踩一下鞋没什么,你别当真。”

事实上,祝凯旋已经恢复正常的思考能力了,就算傅行此不说,他也不会傻到把鞋子的价格报出来。

他别扭地别开头去,喉结动了一下,有些生硬地说:“不用了。”

云雾来拒绝下台阶,她盯着祝凯旋的侧脸,寸步不让:“说啊,多少钱?”

“好了,好了。”傅行此站到两人中间,再度维护起世界和平,“他真的就是说着玩的,你们吃,我们先走了。”

祝凯旋最后看了云雾来一眼,对视的同一瞬间,她径直走开了。

侧脸比他上次在办公室看到她被班主任批评的时候,还要倔强几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看到她的眼睛有点红。

食堂二楼,仇雨默默地跟在云雾来身后,大气也没敢喘。她头一次见到云雾来发火,那狠劲,简直是恨不得把祝凯旋给生吞活剥了。

俩人随意挑了个座位坐下来,仇雨尽量若无其事地开始吃饭,而云雾来只是发呆地盯着餐盘,连筷子都没有拿起来过。

仇雨斟酌了好一会儿的措辞,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雾来,你别生气了,祝凯旋应该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真的不是那种人,可能只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云雾来根本听不进去,她不想再谈这个话题,牵强地笑了笑:“没事,你吃饭吧。”

仇雨叹了一口气,说:“那你也吃点呀,下午会饿的。”

面对好友的关心,云雾来点了点头,她拿起了筷子,但始终只是扒拉着饭粒,并未入口。

她心里不只有愤怒,更多的是失望。

仇雨没辙,草草地解决了自己的午饭,然后在回教室的路上,她去小卖部给云雾来买了点饼干和牛奶,以防云雾来不吃午饭下午肚子饿。

云雾来的自我情绪调节能力还算可以,等回到教室的时候,她的心里虽然仍在翻涌,但比之前好多了。

早早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也好。

省得一直被他的外表欺骗。

祝凯旋被云雾来踩鞋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许旭在篮球场上听说了这个八卦,球也不打了,屁颠屁颠地跑回了教室。

“云仙女,听说你踩祝凯旋的鞋了?还说要赔给他?”许旭在她前桌的座位坐下来,不怀好意地问道,“你知道他脚上那双是什么鞋吗?”

他一头的大汗,云雾来有些嫌弃地往后仰了仰,她眼皮也不抬,极为敷衍地说了句:“不知道。”

“限量联名款AJ 4 Undefeated。”许旭期待地看着她。

这是云雾来第二次听到祝凯旋那双鞋的名字,仍然一头雾水,她只知道,自己听到这个名字,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那双军绿色的篮球鞋和他满脸的嚣张,她就忍不住大动肝火。

许旭见她没反应,自顾自地接了下去:“你知道他那双鞋要多少钱吗?”

云雾来抬起眼。

许旭伸出两只手,一只手先比了个“2”,另一只手又比了个“5”。

根据许旭的表现,云雾来估计“2”后面的计量单位不是千。

一双鞋,两万五?

她原本的最大预想也就是五六千块钱。

云霧来想到自己那声牛气哄哄的“说吧,多少钱,虽然没踩坏,但我赔你就是了”,顿时有点瘆得慌了。

结果,这还没完,许旭又说:“美金。”

云雾来震惊了,仇雨在后面也吓得直接把笔掉到桌上了,问道:“两千五百元美金还是两万五千元美金?”

“当然是万了,这可是Undefeated啊!”许旭给她们科普,他读书不行,但球鞋方面,他懂得很多,“这鞋是2005年出的,跟美国街头潮牌Undefeated联名,全世界才七十二双,多少人心里的白月光鞋圣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价格一直在狂涨,祝凯旋再收藏几年,翻个倍是迟早的事。”

科普完毕,许旭逗云雾来:“怎么样,你还打算赔他鞋吗?”

他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和有钱人的优越感,看似纯良无害,实则遍布令人不适的小刺。

云雾来彻底失语了。

一双看似普普通通的球鞋,既没有镶钻,也没有用金线编织,售价两万五千元美金,已经彻底超出她的认知范围。

许旭走后,仇雨担忧地看着云雾来把头埋到桌面上,正想安慰,却见她的肩膀有微不可察的颤抖,像只脆弱的蝴蝶在风中摇摇欲坠。

她哭了。

仇雨料想云雾来应该不希望别人看到她哭的样子,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上前。

正犹犹豫豫着,仇雨的手机收到一条来自祝凯旋的短信:“仇雨,能不能给我云雾来的手机号码?”

虽然吃饭的时候,仇雨安慰云雾来祝凯旋不是那样的人,但事实上她听到那番话也气得要死,现在她看他极度不顺眼,直接拒绝了:“她应该不会想让我给你她的手机号码。”

过了一会儿,祝凯旋的消息又来了:“她很生气吗?”

仇雨——

“她哭了。”

“许旭告诉了她,你的鞋要多少钱。”

云雾来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哭声,她也不想把这点破事放在心上,但她的情绪实在绷不住了,愤怒、委屈、失望,直到许旭的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踩了一双两万五千元美金的鞋子,这令她感到后怕,更感到羞耻,回想自己说要赔他鞋的画面,他眼里的她,一定像个不自量力的小丑。

她不明白,自己从来没有招惹过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他可以在公交车上仗义出手阻止小偷,也可以向卖菜的老爷爷施以爱心,对仇雨、对酸奶妹都是温文尔雅、有说有笑的,为什么对着她的时候,他就要摆出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

亏她还觉得他闪闪发光,还给他在校草榜上投票,简直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云雾来越想越气,越气就越忍不住要哭。

哭着哭着,她听到仇雨诧异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不知道仇雨是跟谁说的,对方没有搭腔。

外界的干扰令云雾来清醒不少,她怀疑自己刚才那会是哭得有点放肆了,说不定都让别人看出来了。

而且,她把脸埋在桌面上哭了这么久,着实有点缺氧,于是她将胳膊和脑袋一起往后移了些许,让自己的手臂和额头都放在桌沿,新鲜空气顿时涌进口鼻。

但云雾来这种“神清气爽”的感觉没能维持一秒,她整个人就僵住了。

透过模糊的泪眼,她看到有人站在她的座位旁边。

从她的角度,她只能看到对方松松垮垮的校服裤,穿了双军绿色的篮球鞋。

可不就是她中午踩的那双传说中要两万五千元美金的AJ 4 Undefeated 吗?全校应该是找不出第二双了。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祝凯旋看到她移了位置后,整个人就一动不动了,呈现出一种极为僵硬的姿态,好像头发丝都是紧绷的,满是浓浓的防备。

不消多说,她肯定是看到他了。

他慢慢在她身旁蹲下来,这个高度,他仍然看不到她的脸,但起码,这是一种很真诚地想要沟通的姿态。他嘴巴开合两下,生平第一次当面喊出她的名字:“云雾来。”

她的名字在他的舌尖慢悠悠地滚了一圈,比任何字眼都要奇妙,裹了云的绵软,带着雾的缥缈,就像第一次尝到跳跳糖的新奇。

这同样是云雾来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他叫出来,少年的声线干净,他压低声音说话的时候,带了点恰到好处的磁性,像低音炮在耳边炸开。

但她只感到由衷的讨厌。

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专门追到他们班里要她赔鞋吗?

祝凯旋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有任何反应。

蠕动的喉结和翕动的嘴唇,无一不在说明他的不自在。

过了好一会儿,他鼓起勇气向她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云雾来愣了一下,没想到他是来道歉的,但是她一琢磨,并没有觉得好受一点儿,不是故意的,那是什么意思,不是故意,那就是潜意识里的意思了?

他继续道:“你别哭了,是我错了。”

云雾来仍是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没有给他回应。

祝凯旋活到这么大,总能三言两语把别人哄得服服帖帖。

唯独眼前的这个女孩,她一哭,他束手无策。

“云雾来。”他一回生二回熟地喊出她的名字,轻声保证道,“只要你别再生我的气,你要我怎样都可以,只要我能做到。”

云雾来终于有反应了,她的手心攥紧了。

祝凯旋耐心等待。

过了一会儿,她松开手掌,用鼻音浓重的声音说:“我只想要你走开。”

不知怎的,云雾来明明已经止住哭了,但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眶不受控制地再度酸胀起来。最后几个字,她是哽咽着说出口的。

她用手背擦了一下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接下来足足有半分钟,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那半分钟时间尤为漫长,长到像过了整整半生,她的心思拐了很多个弯,百转千回。

“好。”祝凯旋答应了,他最后跟她说了句“对不起”。

云霧来无动于衷。

祝凯旋垂下眼眸,站了起来。

学校就那么大,祝凯旋的天价球鞋被人踩了,对方承诺会赔的消息本就够大家津津乐道了,祝凯旋单枪匹马地闯(九)班找罪魁祸首的消息一出,更是引发众多猜想。

不明真相的群众一致认定祝凯旋到(九)班是问云雾来索赔。

校园生活被学习充斥,枯燥无比,随便来点调味剂,就够点燃学生们的兴奋。因而,不少知道真相的学生也不消停,把AJ当成一个梗来玩。

高一(九)班以许旭为首,他乐此不疲地抓住一切机会就此事跟云雾来侃上两句。

云雾来早就发现了,许旭这人就是“你越搭理,他越来劲”,所以不管他怎么招惹她,她不羞不恼,不给眼神。

第二天是运动会,遵循“运动会必定下雨”的玄学,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云雾来没能早起成功,于是又苦了云和光。

云和光穿着睡衣睡裤,一路碎碎念地埋怨道:“我小的时候,就是下刀子也没有家长接送,好不容易等我混到当家长了,时代变了,当爹的得做牛做马,敢情我什么好事都没轮上……”

云雾来啼笑皆非,下车的时候,她拿出必杀技,嘴甜地哄云和光:“谢谢爸爸,爱爸爸。”

云和光“刀子嘴豆腐心”,说:“你不要每次都来这套,下次我就不管你了,让你迟到,被你们班主任罚站。”

“嘻嘻。”云雾来跟他嬉皮笑脸。

她正要关门,许旭背着一个空荡荡的书包和小跟班一块经过,他平常不肯这么早来学校,不过今天运动会另当别论,他到校的积极性特别强。

看到云雾来从车上下来,他就留意了一下云和光开的车,牧马人SUV。

许旭什么事都能扯到AJ上面:“云仙女,不错啊,你家车够你踩三双AJ了。”

小跟班立刻附和:“加油,还能再踩两双。”

云和光不明所以,“啊”了一声。

他懵懂无知的表情惹得许旭和小跟班俩人笑起来。

没完没了就算了,现在还扯上家人一起调侃,云雾来是真的有点恼了。不过当着爸爸的面,她没表现出来,不然,云和光会担心,所以她笑着跟他说“拜拜”以后就关上了车门。

云和光不放心,摇下车窗玻璃:“雾来,没事吧?”

“当然没事了。”云雾来安抚道,“他们闹呢,你回去开慢点。”

云和光这才放心,车子绝尘而去。

爸爸一走,云雾来面色冷下来,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许旭望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耸耸肩:“无趣,玩笑都开不起。”

傅行此也是在差不多的时间到校,他大老远看到许旭跟云雾来说着什么,都用不着听,根据许旭的面部表情和她的反应,他就能猜出许旭在叨叨些什么。他加快脚步从后面追上来,叫住许旭:“差不多行了,嘴怎么就那么欠,姑娘家经不起你们这么逗。”

“没劲,没劲。”许旭直摇头,“这学校的姑娘一个个都太没劲了。”

小跟班说:“我们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过不过分不是你们说了算的,是听的人说了算的。”傅行此不耐烦地重申,“别说了行吧,阿凯也不希望事情闹大,不知道的人以为他多小气,跟个女生计较成那样。”

学校也是个小型社会,家世显赫的学生往往拥有更多的话语权,傅行此这么一说,小跟班立刻怕了,但又有些不甘心,便小声地为自己辩解道:“说的人又不止我们,很多人都在说啊。”

傅行此来到教室的时候,发现祝凯旋已经在了,正趴在桌子上补眠。

“这么早到学校来睡觉?”傅行此有点没懂好友这个操作,他放下书包,走到祝凯旋的桌前拍了下祝凯旋的背。

祝凯旋迷迷糊糊地抬头看他一眼,将脸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傅行此:“跟你說个事。”

祝凯旋没反应,他昨晚熬到后半夜,困得六亲不认。

傅行此压低音量:“早上碰到(九)班那位了。”

过了一秒钟,祝凯旋睁开眼睛,瓮声瓮气地说:“说。”

傅行此说:“踩AJ那事,不知道怎么戳中那帮人的点了,那帮人貌似逮着机会就要闹她,许旭当着她爸的面都没放过她。”

祝凯旋缓缓坐直身子,半晌,冷着脸把一本书摔到桌上,骂道:“脑残。”

他起身,走到后窗的窗帘旁,给邓华风打了个电话:“妈,你能不能帮我把我昨天穿的那双鞋子送到学校来?”

邓华风诧异:“可是今天下雨,你早上不是特意没穿它吗?”

“嗯。”祝凯旋说,“现在又想穿了,你帮我送过来吧。”

云雾来一路走得飞快,把许旭远远甩在身后。

因为今天运动会,教室里的氛围明显比平时轻松许多,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笑。

云雾来来到自己座位前,取下书包,要塞进抽屉。

抽屉里多了一本不属于她的厚厚的笔记本,挡住了书包的去路。

云雾来感受到阻力,侧过头望进去,奇怪地“咦”了一声,探手把它拿了出来。

这是一本物理笔记本,满满当当地写着各种要点和例题、易错题,字略显歪歪扭扭,算不上好看,一看就是男生的字迹。

云雾来粗略地翻阅一下,发现这本本子里面的东西对她很适用,不至于过分基础,但也不会复杂到打击她的学习积极性,难得恰到好处。

“这是谁的笔记本?”她拿出来,问周围几个同学。

大家纷纷表示不是自己的。

云雾来忽然就有了一个自恋的念头。上回月考过后,应登颖把她叫去办公室,其间就提到她的物理,当时办公室里除了老师们和她,就只剩下傅行此和祝凯旋。

“小雨,你今天来得早吗?”云雾来问仇雨,“有没有看到谁把本子放在这的?”

“我今天第二个到教室的,没有看到欸。”仇雨很确定地说。

徐佳雨拿过去翻阅一下,她很识货,一看就看出这绝对是出自学霸之手,条理清晰,循序渐进,就连细枝末节的考点都没漏掉,例题道道是经典。

“我想到一个人。”徐佳雨冲云雾来眨眨眼。

几个女生立刻双眼放光,八卦道:“谁啊?”

云雾来和徐佳雨猜的是同一个人,在她的眼神示意下,徐佳雨没有明说:“这是雾来和一个学霸哥之间的小秘密。”

女生们哪里肯罢休,起哄——

“到底谁啊?”

“哪个学霸这么浪漫?”

徐佳雨很享受吊大家胃口的满足感,各种闪烁其词,还给了几个模棱两可、半真半假的小提示。

云雾来有点不放心徐佳雨的嘴,生怕哪天闹得尽人皆知,她悄悄拉了拉徐佳雨的衣角,徐佳雨这才不情不愿地收敛些许。

接下来,她抱着这本笔记本,陷入两难境地,照理来说,她不该随便收人礼物,可这份礼物实在是太贴心了,按照她的进度量身定做,绝对称得上是复习资料中的楷模,她是真的有点舍不得还回去。

“也没署名,万一不是他给我的呢?还回去岂不是闹笑话?”如是安慰着自己,她忽视内心的自我谴责,留下了笔记本。

早自习过后,各班到操场集合,运动会开始。

雨是差不多停了,不过地面上有不少积水。

先是各班的入场仪式,每个班都选了自己班最漂亮的女生领队,高一(九)班是由云雾来领的队。

领队的女生有特权,可以不穿校服,所以大部分女生不畏秋天的凉意穿上了裙子。一眼望去,排头全是笔直修长的双腿,云雾来是唯一一个穿着校服的领队。

应登颖特别满意她今天的穿着:“学生整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没必要,干净、整洁、大方就很好!咱们班全员穿校服,看着最舒服。”

入场仪式过后,全校高一、高二的学生按照班级划分,入座观众席,高三的学生则没有资格参加任何课余活动。

参加各项比赛的运动员到指定地点集合。

祝凯旋报了三个项目,一个四百米短跑,一个引体向上和一个掷标枪。

短跑是最先开始的项目,五十米、一百米过后,便是四百米,他站在起跑线前活动手脚关节,脚上赫然是他的天价AJ。

坐在云雾来班里的几个男生远远看到,不禁感慨道:“不愧是家里有矿,这么个下雨天居然舍得穿Undefeated来参加运动会。”

“真是糟蹋,我都心痛了。”

突然有个女孩子说:“祝凯旋的鞋是A货。”

“怎么可能?”男生们笑起来,“他是谁啊,用得着穿A货?”

“真的。”运动会允许学生带手机,大家都大大方方地拿着手机玩,女生拿着手机展示人人网页面给大家看。

几分钟之前,祝凯旋拍了张球鞋的照片发了条动态:“八百块的A货就是耐造,下雨天穿不用心疼。”

在那个年代,人人网和QQ空间是两大“社交巨头”,QQ偏私密,一般只加认识的人,而人人网则公开多了,越出名的学生,收到的好友请求就越多。

祝凯旋的人人网账号塞了近两千个好友。

这条状态的影响力可想而知,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球鞋是很多男孩子的心头好,在球鞋圈,正品是信念一般神圣的存在,不容许被玷污,否则也不会有“如何在篮球场上一招制敌——悄悄告诉他‘你的球鞋是A货’就行了”一说了。

但现在,祝凯旋居然堂而皇之地宣告自己脚上的鞋是A货?

当然,大部分女生是理解不了男生对正品鞋的执念的,虽然会有点“祝凯旋居然穿假货”的小小幻灭感,但反应不至于像男生那么大,不少人甚至还会觉得用八百块钱买A货,纯属人傻钱多。

云雾来亦然。

不过,听到他的鞋八百块钱的时候,她从昨天开始就憋在心里的一口闷气可算是散了。

嘁,搞得那么寶贝,蹭一下鞋边就要死要活,原来也就八百块钱,真的要她赔的话,她都不用求助爸妈,自己的小金库就能轻松搞定。

高一年级一共十四个班,短跑分初赛和复赛,初赛分两组,(一)到(七)班一组,(八)到(十四)班一组。

(四)班和(九)班的初赛不是同一批,所以,高一(九)班的女生们不用纠结自己到底希望谁赢,大大方方地给祝凯旋助威就好,无须被内心的班级荣誉感谴责。

不仅仅是高一(九)班,看台上大部分女生的注意力集中在祝凯旋的身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嘉蓝这样的重点高中,平日里大家从早到晚泡在学习里,难得开运动会可以放松,当然要好好把握,愉悦下心情。

云雾来直接把头低下了,有祝凯旋的比赛,她拒绝观看——伤眼睛。

虽是运动会,但应登颖不肯放任学生们疯玩一天,要见缝插针地抓学习,今天早自习结束以后,大家急着想去操场,被她拦下来。在《论语》中指定了三篇内容,要求学生们今天抽空背下来,等运动会结束以后,别的班放学,高一(九)班还得回教室默写。

不消多说,高一(九)班的学生听她说完以后,哀鸿遍野。

云雾来从口袋里拿出了抄写着《论语》的纸张,摊开来开始背。

哨子隐约在远处吹响,男子四百米跑开始了。

不出两秒钟,观众席就开始沸腾,各种尖叫、呐喊、嘶吼混杂在一起,声音越来越大,吵得人耳膜隐隐作痛。

这种环境下,云雾来哪里还背得进《论语》,别说背了,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她都快不认识纸上的字了,就跟在看一篇甲骨文似的。

她宁愿看甲骨文,也不愿意看祝凯旋,于是强迫自己继续面对《论语》。

虽然她没看比赛,但她脑海里画面感很足,因为周围很多同学全程充当解说员,进行了绘声绘色的描述,其间穿插兴奋的低声尖叫。

云雾来学了那么多年美术,早就练就了超乎常人的画面想象力,四舍五入下来,等于她亲眼看了他跑步。

他从哨响开始就一马当先,全程保持遥遥领先。

他甩开第二名冲过终点线的时候,观众席一片欢呼。

应登颖跟几个老师站在一块看比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跟李光辉说:“还好当时把他分给你了。”

“你终于理解我每天对着他和傅行此是什么感受了吧?”李光辉大倒苦水,“真不是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是真的操碎了心。”

“还给我吧,我愿意操碎了心。”应登颖说。

几个老师大笑起来。

接下来是高一(八)班到(十四)班的初赛,同时,广播呼叫参加女子组四百米跑的运动员做准备,到集合点集合。

这原本是云雾来报名参加的项目,但她昨天晚上来“大姨妈”了,今天有点痛经——这也是她今天没穿漂亮的短裙而穿校服的原因,应登颖把她想得过分实在了,她受到表扬的时候,狠狠地心虚了一把。

仇雨劝她跟应登颖说明情况,但她没打算请假,怕应登颖觉得她事多或者矫情,想着忍一忍,熬过去算了。

结果,刚到操场那会,应登颖看她捂着肚子坐着,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就过来问了一句:“你身体不舒服吗?”

云雾来摇头说:“还好。”

应登颖也是女人,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是个喜欢掌控全局的老师,不需要看报名表,就能轻易说出哪些同学报了哪些运动会项目:“你是不是报了四百米?”

“是的。”云雾来说。

令云雾来意想不到的是,应登颖主动说道:“那你别跑了,问下有没有同学愿意替你跑。”

云雾来习惯了应登颖不苟言笑、不近人情的模样,乍一受到关心,她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仇雨自告奋勇,替云雾来跑。

听到广播,仇雨站了起来:“我去啦。”

“加油。”云雾来给她打气,“我会给你呐喊的。”

“别!”仇雨如临大敌,“到时候我跑最后一个,你还在那给我呐喊,丢人。”

仇雨走后没多久,男子组的第二场初赛也开始了。

这回没有祝凯旋,云雾来心安理得地把抄写了《论语》的纸张胡乱一折,塞回口袋,开始看比赛。

他们班出战男子四百米跑的是尚凯复,初中的时候,他跟云雾来就是邻班同学,到了新集体,俩人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惺惺相惜感,关系不错。

这场比赛没有什么显眼的目标,大家的热情明显不及上一场高,同学们的助威对象也非常明确,给自己班里的或者认识的人加油。

尚凯复不负高一(九)班的期望,拿下初赛第一名。

两组初赛的前三名才有资格进入复赛。

复赛前有短暂的休息时间,以便刚跑完初賽的运动员恢复体力。

尚凯复呼吸稍有些急促,看到仇雨和一批女生走到操场边上,他的眼神在十几个女孩子中间转了一圈,问仇雨:“欸?怎么是你,女子四百米不是云雾来跑吗?”

听到这个名字,祝凯旋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谁会闲着没事记住班里哪个女生报了什么项目?

比如他,他除了记得自己和傅行此的项目,别的一概不知。

仇雨注意到祝凯旋看过来了,但她没看他,也没跟他打招呼,朋友的敌人就是敌人,在云雾来原谅他之前,她也会跟他保持距离的。

“她身体不太舒服,这场我替她跑。”

祝凯旋一听就大概知道了怎么回事。

女生嘛,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身体不太舒服。

尚凯复的脑子却是完全没想到那一层,他“啊”了一声,关切道:“她怎么了?严重吗?”

这年头女生来“大姨妈”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不过仇雨还是觉得擅自把云雾来的隐私告诉男生不好,于是敷衍道:“没什么,下雨不想跑吧,可能。”

“不会吧。”尚凯复疑惑道,“昨天晚上跟她聊天,她还放狠话说要拿块金牌呢,今天不想跑了?”

祝凯旋眼神一凛。

昨天晚上他在心情极为郁闷的情况下加班加点把给她的物理笔记写完了,熬到凌晨三四点,今天还要起个大早,在高一(九)班第一个人到来之前来到学校,把笔记本放进她的抽屉里。他们班教室的门锁着,他是翻窗进出的。

结果,她却在跟这个男生聊天,还说要拿金牌这么俏皮的话。

为什么她对别人就能活泼可爱,在他面前就死气沉沉,正眼都不愿意给一个?

他到底哪里比不上这个男生了?

裁判差不多给了三分钟时间,然后吹响了哨声:“高一男子四百米决赛组准备。”

尚凯复向自己的跑道走去,边走边跟仇雨放话:“那看来我得拿块金牌到她面前去显摆显摆了。”

祝凯旋在起跑线前蹲下来,摆好助跑姿势,听到尚凯复如此说,他无声地嗤笑一下。

还金牌,做什么白日梦。

“预备——”

裁判举起小红旗,停顿两秒,吹响哨子。

六道穿着校服的人影几乎同一时间从起跑线冲出。

虽然有祝凯旋,但云雾来还是看了,她说服自己,她看的是尚凯复,绝对不会给祝凯旋一个眼神。

不过,只看尚凯复、不看祝凯旋的话,有点难度。

因为这两个人并驾齐驱跑在最前面,几乎分不出先后,她再怎么把注意力集中到尚凯复身上,也没法忽视祝凯旋。

刚才通过班里女同学的描述,想象出来的画面真实上演了。

被风勾勒出的身体轮廓充满力量的美感,刘海全部翻上去的样子是不一样的风格,多了几分凌厉,没有平时那么“暖色调”。

转眼,祝凯旋和尚凯复跑了半圈,俩人互不相让,仍然不相上下,偶尔有人超前那么一小步,另一个人便立刻追上。

高一(九)班的女生颇为纠结。

眼见俩人就要经过高一(九)班观众席的前面了,也不知道哪个鬼才想出来的,朗声喊道:“凯凯加油!”

两个人的名字里都有凯,这声“凯凯”至于究竟喊的是谁,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谁说忠义难两全,这不是全了吗。

周围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很快,“凯凯加油”的口号就声势浩大地在女生中响起了。

男生看不惯班里女生通敌叛变般的花痴行为,扯起了嗓子喊尚凯复的大名:“尚凯复加油!”

高一(四)班的全体同学不甘示弱,声嘶力竭的吼声回荡在操场上空:“祝凯旋加油!!!”

云雾来是想给尚凯复助威的,给交情更深并且是同班同学的尚凯复加油,天经地义。

但一直到俩人跑远,她都没能把尚凯复的名字喊出来。

因为她的心里不够坦荡。

最后五十米,赛场上进入白热化的状态,断断续续的细雨又开始下了,但它丝毫无法熄灭全场的热情。

男人骨子里带着一山不容二虎的好战心,十几岁的少年意气风发,这点好战是连掩饰一下都不屑的,彼此用尽了全力,朝终点线狂奔。

四百米是短跑项目,但好歹也是绕操场一圈,像学校级别的运动会往往没有那么多讲究,跑着跑着,外圈的人就跑到最内圈去了,因为内圈距离最短两个男生靠得很近,摆动手臂的时候,好几次差点碰到。

距离终点大概还有十几米的时候,祝凯旋感觉手臂被碰了一下。

虽然对方很有可能只是无心,但他现在就跟一罐煤气似的,再小的火焰也能把他点着,引发爆炸。

他被激怒了,用力甩着手,带着怒气,下手没轻没重,直把尚凯复打得一个趔趄。

争分夺秒的赛场上,再小的耽搁也能拉开距离,祝凯旋超越尚凯复,重新提升速度,更快地往终点线冲了过去。在只有最后一点距离的时候,他腾空而起,直接跃了过去。

他赢了。

观众席的方向一阵骚动。

高一(四)班在为斩获金牌欢呼,但高一(九)班的男女生都在鸣不平:“祝凯旋作弊,他打了尚凯复!”

不仅观众席上的学生,裁判更是注意到祝凯旋的违规行为了,几个人商量了一下,一致认定尚凯复只是无意触碰到他,但他是蓄意报复。

广播员宣布最终结果,尚凯复获得冠军,祝凯旋被取消成绩,高一(九)班等到了公平,满意了,一片欢腾。

祝凯旋扯掉手臂上佩戴的代表参赛身份的袖章,搁置在后勤部门的桌上,然后径直走开了。

人都护短,高一(四)班也表示不服,等到他回来,纷纷簇拥上来,七嘴八舌地抱怨道——

“裁判搞什么,明明是(九)班的人先打的你,凭什么就取消你一个人的获奖资格?太不公平了吧。”

“我压根没看到你打他,倒是看到他碰你了。”

“而且你才是跑在最內圈,他不跑自己的跑道,跑到你那边来,这不是让他少跑了不少路吗?这才是犯规吧?裁判怎么不管?”

……

李光辉走过来,他是最护短的那个,认定祝凯旋是无辜的:“靠得那么近,碰到不是很正常吗?你肯定不是故意的,对吧,我去找裁判理论。”

高一(四)班的学生都很赞同:“对,李老师找裁判理论,叫他们把金牌还给我们班!”

李光辉离去的背影带着志在必得的决心,杀气腾腾地冲裁判席过去了。

祝凯旋一言不发地挤开众人,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了下来,谁都没有理会。

傅行此递给他一瓶矿泉水:“那男的是谁啊,跟你有过节?”

身为好友,他自然是看得出整场决赛过程中,祝凯旋都憋着一腔怒火,那一下甩手,绝非出自无意。

但高一(九)班那个男同学,他实在是没有半分印象,不知道祝凯旋是什么时候跟人家结的仇。

祝凯旋仍是不说话,他接过矿泉水,旋开瓶盖,仰脖灌了几口。

水和汗一起往下流,汇聚到下巴,要落不落地悬在那里。

他一口气灌了半瓶水,但是心里的怒气没有减弱半分。

他胡乱地盖上瓶盖,也不管瓶盖盖严实没有。

尚凯复领奖完毕,顶着高一(四)班众人冒火的眼神,拿着金牌从看台前走过。

祝凯旋烦躁地别开头去。

没过一会儿,高一(九)班的方向传来一阵热烈的欢呼。

祝凯旋没忍住,往那边看去。

尚凯复成功夺得金牌,成了高一(九)班的英雄,被同学们围绕起来。

有男生扯大了嗓子:“恭喜尚哥凯旋归来!”

故意用“凯旋归来”四个字,摆明了是要硌硬高一(四)班的人。

“脑残啊。”高一(四)班有人骂道,“‘凯旋归来’是有语病的,还凯旋归来,书读到脚上去了吧。”

云雾来坐在位子上,倒是没有过去凑热闹。

祝凯旋心里稍微舒服点,正要别过头,就见尚凯复举起金牌,冲云雾来晃了晃,面上满是得意。

他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清徐,把塑料瓶往地上狠狠地砸去。

瓶盖没盖好,随着瓶子摔到地上,盖子开了,水全流了出来。

傅行此的鞋子虽然比不得祝凯旋脚上的Undefeated珍稀,但也是双金贵的鞋子,舍不得随便乱造。

他下意识地挪开脚,但躲闪不及,还是被泼了一鞋面。

就算是双再普通不过的鞋子,沾了水弄湿了,穿着也难受,傅行此骂了句“疯了”,接过前面女同学递来的纸巾,胡乱地抹了几把。

反观祝凯旋,他对自己湿淋淋的Undefeated无动于衷。

傅行此擦完自己的鞋,扭头看到祝凯旋这副样子,无语了:“你真把自个的鞋当八百块钱的A货了?”

祝凯旋为了这双鞋付出了多少努力,别人不知道,傅行此却是很清楚。Undefeated一共才七十二双,收集的人哪个不是球鞋狂热爱好者,要找到一个愿意转卖并且鞋码刚好合适的卖家,堪比大海捞针。

从联系卖家,到收到鞋子,前前后后历时三个多月。

鞋子送到的那天,祝凯旋别提多兴奋了,差点请假回家看鞋。

换了平时,傅行此才懒得管祝凯旋这档子闲事。

但这可是AJ 4 Undefeated啊,最终,傅行此看不下去,拿擦过自己鞋的纸巾给祝凯旋也擦了两下鞋面。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终于让祝凯旋不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得到傅行此这等伺候,机会难得,他把另外一只脚也向傅行此伸了过去。

傅行此动作一顿,把纸巾甩在地上,笑骂道:“滚。”

祝凯旋自己把纸巾捡起来,在没擦的那只鞋上胡乱地擦了两下,就算是完工了。

高一女子组四百米的第一组初赛结束,高一(四)班的选手卓欣成功晋级。

一组结束后,就是二组的初赛,仇雨上场,云雾来站到看台最前方为仇雨加油。

其间,李光辉无功而返,对着高一(四)班的大家摇了摇头:“裁判还是坚持认为咱们班违规。”

结果虽是大家意料之中的,但还是引发了一阵哀叹。

不一会儿,第二组初赛完成角逐,三甲晋级,后四名淘汰。

(四)班顿时热闹起来:“(九)班有人进入决赛了没有?”

仇雨不是校内知名人士,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她。

(九)班有认识仇雨的人,马上说:“进了,现在正在用手给自己扇风的那个就是(九)班的。”

这下,复仇的火焰顿时熊熊燃烧,有人嚷道:“让卓欣秒她!”

更有好事者自告奋勇,站起来往四百米的检录处走去:“我去提醒一下卓欣,输给谁都没关系,反正不能输给(九)班的。”

进入决赛的选手稍微休整了一下,刺激的决赛便开始了。

看台上,(四)班和(九)班的学生是最疯狂的,各自拼命喊自己班同学的名字,唯恐声音不如对方班里的大。

这搞得旁边几个班苦不堪言,耳朵差点被吵聋了。

卓欣和仇雨巾帼不让须眉,开启了继男子组之后的第二轮班级荣誉战,哨声一响,她们就冲到了最前方。

最开始是仇雨比较靠前,但卓欣咬紧牙关,超越了她。

她哪肯认输,紧跟其上。

不一会儿,俩人开启并排前进的局势。

等俩人跑到看台这边,两个班的助威热情再度高涨,就连李光辉也不管不顾地加入呐喊之中。

一时之间,场面好不热闹。

这下,别说不相干的班级了,就连另外四名参与决赛的学生所属的班级都没心思关注自己班同学的情况了,因为(四)班和(九)班从场内到场外的全方位厮杀成了最有看点的风景。

仇雨跑过(九)班前面的时候,(九)班的学生彻底陷入癫狂。

刚才第一场初赛的时候,没有仇雨,云雾来也就没有细看,到这会才发现,(四)班参赛的人是酸奶妹。

要不是仇雨代替了她,现在在场上跟酸奶妹一争高下的人就是她。

云雾来一边拿手机给仇雨录像,一边不顾已经被撕扯得生疼的声带,大喊:“仇雨加油!仇雨加油!”

仇雨的咬紧牙关,细雨已经把她的头发打湿了,几缕碎发粘在颊边。

云雾来目送仇雨跑远,胜负欲令她热血沸腾,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忘了自己只是在看台上旁观。

两位选手跑至(四)班跟前了,跟(九)班一样,(四)班不少人挤在看台最前方,把手从栏杆中间伸了出去,一边喊叫,一边挥舞手臂,给自己班的同学加油。

看台上只留了寥寥几个人,很显眼。

云雾来光是用余光,就能轻易把祝凯旋认出来。

他不给酸奶妹加油吗。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就见他把手举到嘴边,做了个扩音喇叭状,然后喊了声什么。

人声鼎沸中,她把他的声音提取出来了。

他叫了一声酸奶妹的名字。

这声“卓欣”,祝凯旋是用尽了全力喊的。

旁边的傅行此不适地揉了揉耳朵。

但对祝凯旋来说,这一声助威并不仅仅是班级荣誉感,还是发泄,更是告别。

他在云雾来的朋友和自己的同班同学之间选择了后者,他想要卓欣赢。

为了靠近云雾来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时候停止了。

双向的奔赴才有意义。

这一次,他没有告诉傅行此。

真正要走的人,从来不会大张旗鼓,只会默默离开,然后轻轻带上门。

高一女子组四百米短跑,仇雨和卓欣几乎是同时冲过了终点线。

几个裁判一时半会也没法判定第一名究竟花落谁家。

最终,裁判通过广播宣布:“高一女子组四百米短跑项目,高一(四)班和(九)班几乎同时到达终点,我们通过放慢录像带比较,判定获得金牌的是高一(四)班的卓欣……”

高一(四)班一雪前耻,爆发出一阵欢呼。

高一(九)班不服了:“明明是我们班先到的,裁判别是同情(四)班才把金牌给的(四)班吧?”

两个班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去他的“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接下去的所有比赛,都上演了高一(四)班和高一(九)之间班不得不说的爱恨情仇。

运动会同时进行田赛和径赛,跑道上进行径赛项目,因为就在看台边上,所以是观看人数最多的项目。田赛项目则在各项目所需的器材设备或者专属场地上进行,想看的学生自行前往观看。

临近平时吃饭时间,云雾来听到广播播报,祝凯旋拿下了引体向上高一组的冠军。

(九)班参与引体向上项目的是许旭。

许旭去之前放下豪言壮语,一定会打败祝凯旋为班级争光,结果别说打败祝凯旋了,连块铜牌都没捞到。他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强行为自己找借口:“我本来能拿第一的,但是今天下雨,杆子有点滑,我没抓稳,掉下来了。”

云雾来低着头在背《论语》,闻言,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下雨杆子滑,就他一个人的滑,祝凯旋的不滑?

上午的运动会到此结束了,比平时的下课时间稍早些,各班学生搞好卫生,浩浩荡荡地奔赴食堂。竞争对手太多,不少人为了抢占先机都是用跑的。

(四)班的位置更靠近食堂,按照这两个月来往常的惯例,祝凯旋和傅行此会刻意放慢速度等她们。

但今天例外了,(四)班那边早已没了他们的踪影。

茫茫人海中,两个男生很显眼,已经走了老远。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仇雨惊叹道,“他们两个居然先走了。”

云雾来垂下眼眸:“這不是挺好的吗。”

他们终于不再跟着她们了,这是她一直都期盼的事情,但等这一刻愿望成真了,她却没有解脱感,相反,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心间,久久不散。

下午的径赛都是长跑项目。

长跑考验耐力,竞争不如短跑那么激烈,(四)班和(九)班虽然还在明争暗斗,但战火对比上午微弱不少。

相比之下,田赛场上众人的使命感要比长跑径赛场上的浓重很多,不过受场地限制,观赛人员不多,闹不出太大的动静。

最后一场径赛是男子三千米长跑。

长跑不分初赛决赛,所有成员一起跑,一场分胜负。

高一(九)班参赛的人员还是尚凯复,当高一(九)班的众人发现(四)班派出的选手是傅行此时,无聊的下午时光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激情。

全校都知道傅行此和祝凯旋是铁哥们,铁的程度堪比连体婴。

傅行此跑,等于是祝凯旋跑,四舍五入,就是祝凯旋又要和尚凯复比一场了。

这已经不单单是比赛了,这是有关尊严的战争!

高一(四)班的学生也是这么想的。

两个班都派了人员前去,到起跑线旁对自家同学进行了鼓励。

哨声响起,十四名男生冲出起跑线。

尚凯复跑在了最前方。

傅行此不慌不忙,跑在中间位置。

眼见尚凯复赢在了起跑线上,高一(九)班的女生们见状,发出胜利的欢呼。

有男生却担忧道:“尚凯复一开始跑得太快了,现在把力气用完,待会会不会跑不动啊?”

女生们嫌他扫兴,群起而攻之。

那男生抱头求饶。

三千米有足足七圈半,前三圈,尚凯复一直保持在第一的位置,跟第二名拉开了不少距离。但从第四圈开始,他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跑过看台前的时候,大家都不难从他的面部表情中看出他的筋疲力尽。他满脸通红,大口喘气,脚步很沉重。

与他相反,傅行此开始均匀加速,赶超前方的选手,他始终紧闭嘴唇,保持用鼻呼吸,状态控制得很好。

高一(九)班的男生再说尚凯复状态不好的时候,虽然仍有女生反驳,但对比前一次,不管是人数,还是激烈程度,都大幅下降。

到第五圈的时候,尚凯复已经被原来的第二、第三名赶超,落到了第三。

第六圈的时候,傅行此已经来到了第四名的位置,并开始向尚凯复发起挑战。

高一(九)班不指望尚凯复拿冠军了,获不获奖的无所谓,他们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不要输给高一(四)班。

观众席上爆发了他们的嘶吼。

高一(四)班不甘示弱,发出更响亮的喊叫声。

高一(九)班随之加大音量。

两个班再度成为与竞赛场上的斗争并驾齐驱的看点。

尚凯复一听这么大的喊声,就猜出后面有谁了,回头一看,果不其然。因为用口呼吸,他口干舌燥,他咽一口并不存在的口水,用尽全力提速。

但尚凯复实在力不从心,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

经过高一(十)班看台前的时候,傅行此成功赶上尚凯复,俩人并排。

尚凯复眼睛都熬红了,咬紧牙关,强忍着巨大的痛苦与傅行此并列前跑,试图保住自己的第三名。

当一个集体有着某种相对统一的情绪时,身处其中的个人很容易受到同化,而且每个人的情绪都会被放大,演唱会上听众格外激动、加入粉丝圈会更加痴迷于偶像,都是这个原理。

就连应登颖都没法淡定了,大声冲尚凯复喊:“尚凯复,加油,坚持住啊!”

今天天气很冷,云雾来在外面吹了一天的风,痛经很严重,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是全班唯一一个没有参与到呐喊中的人。

唯一的例外,是很显眼的。

尽管尚凯复拼尽了全力,但还是没能敌过前半场比赛一直在养精蓄锐的傅行此。

两人并排往前跑了十几米,尚凯复再也坚持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傅行此超越自己,往前跑去。

(四)班欢呼,(九)班唏嘘。

局势已定,人也跑远了,观众席渐渐安静下来。

徐佳雨坏笑着用自己的肩膀撞了一下云雾来的肩:“云雾来,你刚才是不是没想好自己应该给谁加油啊?”

她自以为说得很隐秘,但一旁两个知道“学霸哥”事件的女同学立刻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叫道:“啊,我知道了!”

“是不是……”云雾来的前桌曹梓珊凑到徐佳雨的耳畔,用悄悄话的形式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傅行此?”

徐佳雨看到云雾来的面色不太好,自知坏事,强行否认:“不是啦!怎么可能!”

“骗谁啊。”曹梓珊当然不信,“如果不是的话,你刚才为什么那么说。”

徐佳雨干笑着:“反正不是,你们别瞎猜了。”

“厉害啊,云雾来……”曹梓珊冲云雾来挤挤眼睛,“居然能让学霸哥给你送笔记。”

前桌的同桌吴影恍然大悟:“这么说来,我两次看到你们中午吃饭的时候排队排在一起了,原来并不是巧合!”

徐佳雨否认了好几次,没有任何作用,只得冲云雾来尴尬地笑。

之前,云雾来千叮咛万嘱咐让徐佳雨保密,她满口答应,但今天还是大嘴巴说了出来。

云雾来颇为懊恼,但又没法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徐佳雨发火,只得强压着火气,对前桌的两人说:“不要乱说。”

先别说她也不确定那份笔记到底是不是出自傅行此之手,就算真的是他给她的,根据今天中午他们两个不再跟着她和仇雨吃饭的举动,也能看出他不准备继续纠缠了。

人家都放弃了,她这边要是传出什么,岂不是要闹大笑话。

“我们也没说名字呀,你怎么知道我们说的是谁?”吴影哪里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不管不顾地揶揄道。

“不管你们说的是谁,都不要乱猜,也不要乱说。”云雾来表情严肃,“拜托你們,我真的不想出名。”

她开不起玩笑,吴影和曹梓珊有点尴尬,彼此对视一眼,坐回位子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另外在不明真相的女生凑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吴影阴阳怪气道:“没什么,云雾来不让说。”

那女生顿时来劲了,缠着吴影不放:“有秘密?告诉我嘛。我不会说出去的。”

吴影和曹梓珊转身以后,云雾来这边的气氛有点微妙,罪魁祸首徐佳雨心虚地跟她保证:“放心吧,她们应该不会说出去的。”

云雾来冷着脸,没有搭腔。

“我一会儿再跟她们强调一下,叫她们不要乱说。”徐佳雨摸了摸鼻子,掩饰自己的不自在,“我就说不是他。”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徐佳雨再三和曹梓珊、吴影二人强调不要跟别人说学霸哥的事,二人也满口答应,但乐于探听秘密的人往往不具备保守秘密的能力。

——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哦,你千万不要说开去。

——好的。

秘密就是这么一点点传播开去的。

没几天时间,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女生知晓了云雾来和“学霸哥”之间的故事,并且还多了不少细节,让人想不信都不行。

许旭是高一(九)班最有钱的学生,平日里出手大方,人又油嘴滑舌,在班里人缘很好,男女生中间都混得很开。

他是高一(九)班第一个知道这事的男生。

当天中午,他在食堂碰到傅行此和祝凯旋,就端着餐盘坐过去了,上下打量着傅行此:“啧、啧、啧。”

傅行此让他看得莫名其妙:“干吗?”

“学霸哥啊,”许旭意味深长地挤挤眼,“怎么不给我送本物理笔记?”

这天放学,云雾来因为默写不小心写错了一个字,被应登颖叫去办公室重新默写。

“你不用等我,先回去吧。”离开教室之前,她让仇雨先走。

仇雨点点头:“好的,那你加油。”

默写很顺利,她一遍就过了,应登颖唠唠叨叨地跟她强调要她以后仔细点,才放她离开。

回教室的路上,云雾来碰到了祝凯旋。

今天不知道傅行此去哪儿了,祝凯旋也是一个人。

自从运动会那天开始,俩人就没有交集了,祝凯旋和傅行此再也没有跟着她和仇雨排队。两队人马一队固定去二楼,一队固定去三楼,学校不大,但是想刻意避开其实也不难,偶尔碰面了,就礼貌地问候一下。但祝凯旋从来不跟她说话,甚至尽量避免跟她有眼神接触。

他把她当时那句“我只想要你走开”诠释得很到位。

这一次也不例外,云雾来垂下眼眸,俩人面对面越走越近。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却被叫住了。

“云雾来。”

云雾来停下脚步,疑惑地望过去。

祝凯旋不看她,直视着前方,说:“傅行此很想认识你?怎么可能?”

这话莫名地熟悉,云雾来的脑筋转了个弯,想起自己之前做的那个梦了。

梦里祝凯旋也是这么说的。

虽然现实中,他没有用梦里那种鄙夷的语气说,但她受到梦境的干扰,还是自己脑补出来了。

被他否定人格魅力,她有些难堪,但面上不显露出来,为自己挽回尊严:“我知道啊,是你想跟仇雨套近乎。”

这两种猜测总有一个是成立的,不然没法解释过去两个月他们的种种奇葩行为。

祝凯旋蒙了,他都忘了尽量不看她的自我约束了,诧异地扭头看她:“我之前不是跟仇雨否认了吗?”

“你说的是实话吗??”云雾来反问。

“当然是。”他黑了脸。

云雾来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直接跟他对质了:“那你们两个每天吃饭跟在我们背后是干什么?”在祝凯旋开口前,她先发制人,“别说是巧合,不可能天天是巧合。既然傅行此不想跟我套近乎,那就是你想跟仇雨套近乎。”

云雾来说出这番话以后,祝凯旋有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她比他矮不少,近距离仰着头看他的时候一点也不犯怵,脸上是她独有的倔强表情,眼神坚定又平静,没有一丝闪躲。

祝凯旋一直以为,自己跟仇雨声明自己不喜欢她以后,两个姑娘就该明白真相了。

结果她们的脑回路比回形针还弯弯绕绕。

一男一女这么互相沉默着对视实在太奇怪了,云雾来蹙眉,催促道:“说啊,为什么?”

傅行此出现在楼道口,打算催祝凯旋回家,但看清女孩子的背影,他就自觉闭嘴了,咽下到了嘴边的祝凯旋的名字,站到一旁安静地等候。

冲动都是一时兴起,往往经不起打断,祝凯旋抬眸,看到傅行此的瞬间,心里那股坦白的冲动就此偃旗息鼓。

他淡淡地开了口:“以后不会再跟着你了。”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云雾来没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两个少年结伴离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把他那句话翻来覆去地品味了几遍。

以后不会再跟着你了。

关键字是“你”。

“以后不会再跟着你了”,而不是“以后不会再跟着你们了”,说明对象是她?

那既然是她,他凭什么用那副高高在上的口吻来警告她?跟他有什么关系?

但人的日常对话毕竟不像高考作文要处处讲究语法严谨,平时大家说话只要通顺就可以,说“你”还是“你们”,很有可能只是个人习惯问题,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不管真相究竟如何,反正从今以后,她和仇雨的校园生活就可以恢复清净。

她现在没有时间去想什么纠葛,当务之急是放学。今天是周一,她得去美术老师家上素描课,被应登颖一耽搁,怕是来不及去坐公交车了。

她快速回教室收拾好书包,急匆匆跑出学校,等候出租车。

交班时间,开过去的出租车都亮了红色的“有客”,要么对她视而不见,直接开过,连速度都懒得慢下来,要么是想做笔顺风车生意问一句,但都以不顺路为由拒绝了。

马路对面的祝凯旋和傅行此也在等出租车。

他们往北,去市区。

她往南,去郊区。

这并不冲突。

越急迫的时候,越是事与愿违,迟迟没有可以载她去老师家的出租车出现,这么下去的话,上课会迟到的。

云雾来频频抬起手看手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祝凯旋、傅行此他们倒是先等到车了,一辆亮着绿色“空车”车顶灯的出租车缓缓在他们面前停下来。

如果对面不是他们两个,云雾来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跑到对面跟对方商量能不能让自己先上,反正他们两个看起来优哉游哉的,一点也不急着回家。

但对面是他们……

算了,她立刻掐断了这个念头。

她用余光看到傅行此弯下腰湊近副驾驶座旁的车窗,跟司机说了点什么,俩人没上车,司机把车开走了。

那些年,“滴滴”还没有出现,出租车一家独大,跩得很,拒载、不肯打表、漫天要价的违规行为极为常见。云雾来没多想,继续望眼欲穿地望着北边候车。

却见那辆没载两个男生的出租车在下一个路口掉了个头,往她这边来了。

云雾来大喜,忙伸手拦车。

她怕自己也被拒载,所以车停下来以后,她二话不说先上了车。

上了车,司机总不太方便把她赶下去了吧。

“师傅,去东方家园。”她报出老师家的小区名,然后催促说,“我赶时间,麻烦稍微开快一点儿。”

“好嘞。”司机是个长得有点像云和光的中年大叔,他从后视镜里看云雾来一眼,乐呵呵地说,“就知道你肯定是赶时间,所以刚才对面那两个男生叫我先载你呢。”

云雾来一怔。

她还以为两个男生是被拒载的,原来是傅行此叫司机先送她,大概是看她一直看手表,猜到她很急。

对于他的善意,云雾来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

云雾来啊云雾来,亏你以前居然觉得祝凯旋更帅,还去校草榜给他投票。

真是有眼无珠。

出租车司机一路加速,下车后云雾来一路狂奔进老师家,只迟到了三分钟。

还好,还好,三分钟,还能接受。

待到下了课回到家,云雾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进人人网,找到校花校草版块。

她上一次看的时候,祝凯旋是第一。

现在傅行此是第一。

还是有眼光的人比较多。

她也给傅行此投了一票。

日子一天天冷下来,校园生活日复一日,充实又枯燥。

云雾来很少再在学校里看到两个男生,本来两个班的教室就不是能轻易扯上关系的距离,他们有心避开,再简单不过。

再也没有新的物理笔记本出现在云雾来的抽屉里,她至今不知道那出自谁的手。

十一月中旬,嘉蓝进行了期中考试,云雾来的班级名次上升至第二十五名,物理是进步最大的一门科目。

期中考试后的那个周五下午,嘉蓝召开了家长会。

篮球场充当临时停车场供家长们停车,云雾来去接云和光。

云和光每次开家长会都要精心装扮一番,今天也不例外,昨天他特意去买了一身行头,这会从头到脚都是新的,来学校之前,他还去理发店理了个头发。

“怎么样,你爸帅吗?”云和光掸掸自己的衣服,得意地问云雾来。

云雾来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超正。”

“只要不给我女儿丢脸就行。”云和光说。

“怎么会给我丢脸啊,无论你怎么样,我都不会丢脸的。”云雾来反驳,看着云和光,她鼓起两腮,眼神复杂。

云和光察觉出她的情绪有些低落,关心道:“怎么了?”

云雾来犹豫一会儿,说:“老爸,对不起,这次开家长会不能让你面上有光了。”

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三,她都是班里数一数二的尖子生,每次云和光或者苏菀来给她开家长会,老师都会对她赞不绝口,表扬她两三次都是少的。在别的家长羡慕的眼神里,夫妻俩别提有多骄傲了。

但现在,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第二十五名,除了英语一科是强项,保持了一贯的年级前十,别的科目成绩都是不上不下。

“傻。”云和光摸摸她的后脑勺,安慰道,“我怎么面上没光?我女儿年纪最小,读书时间最少,你是不知道,我同事他们一听你在嘉蓝读书,那个羡慕哦,问我怎么生出这么聪明的女儿来的。”

云雾来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暗暗发誓,她迟早会让爸爸再次面上有光的。

时间转眼来到十二月底,嘉蓝进行十二月的月考。

云雾来的考场在高一(十)班。

她的考场座位号是二十七号,考场座位每列七人,去之前,她就知道自己应该会在倒数第二个。(十)班就在他们班隔壁,出门左拐就是,她在(十)班教室门口张贴的座位表上确认一番,确实是倒数第二个,然后她就入座了。

她坐下来没多久,门口晃来两道有说有笑的人影。

她抬眸一看,是祝凯旋和一个在学校里也挺有名的男生。

俩人在座位表前看了看各自的座位,然后走了进来。

看到她,祝凯旋的眼神稍微停留了一下,小小的插曲没有影响他和好友的聊天,他在与她同一列的第二个座位坐了下来。两个男生把话说完,对方才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云雾来也同一时间移开了视线。

这次居然跟他在同一个考场。

她刚才只看了自己的座位号,没留意其他。

自那天说开至今,差不多有两个月了,云雾来和祝凯旋没有任何交集,俩人互不干扰,偶尔在学校碰到,也是匆匆一瞥。其间只有两次长时间感受到他的存在,一次是“班班有歌声”比赛的时候,他是(四)班的指挥,还有一次是周一升旗仪式上,他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在同一个考场考试,意味着他们要一起待两天。

不过,也没什么,考场上唯一的重点就是考试。

两天在紧锣密鼓的考试中过去,时间很快来到最后一场考试。

云雾来后面的同学考到一半突然狂飙鼻血,怎么都止不住,差点把监考老师给吓死,连忙叫了年级组的老师过来,把那个学生送去了校医处。一直到考试结束,那人都没有回来。

每场考试结束以后,最后的那名学生都要负责把一整列的人的答题卷按顺序收好,然后交给监考老师。

云雾来后面的那个人走了,那她就成了最后一个。临近考试结束,监考老师走过来,小声嘱咐她:“这位同学,待会你收下试卷哦。”

云雾来点头。

铃声响起之后,她站起来。

后桌的试卷鲜血淋漓,血迹已经干得差不多了,看得云雾来头晕目眩。想到自己的试卷要和這样一张试卷放在一起,她实在是有些接受无能,但这会也没有别的办法。她强忍着不适,伸出两只手指把后桌的答题卷捏了过来,做了几秒钟心理建设,才狠下心把它垫到自己的试卷下。

然后她继续往前,收前面同学的卷子。

她来到祝凯旋的身边,他已经拿好试题卷和文具,就等她收完答题卷离开了。

云雾来伸手,拿过他写得密密麻麻的试卷。

突然,她的目光猛地停顿了。

那本凭空出现在抽屉里的物理笔记,这段时间以来,云雾来不知道翻来覆去地看了多少遍,整本内容已经记得滚瓜烂熟,等把要点、例题、易错题这些字面上的东西掌握了,她又开始学习对方字里行间暗藏的学习习惯和思路。

对方读书很有一套,学习方法灵活巧妙,擅长独辟蹊径地从特殊的角度看待问题。

她已经太熟悉笔记本上的笔迹。

云雾来猜过很多次,到底是谁会给她这样一本学习资料。

仅此一次,对方后来再也没有给她送过笔记,她怀疑对方只是错放到她的抽屉,也许丢了笔记本还苦苦找了一大圈。

云雾来从来不曾想过这个人会是祝凯旋。他要是有这份心,怎么可能每次只跟仇雨说话,却对她视而不见?更别说,他还在被她踩了AJ之后出言侮辱她。

前脚用钱侮辱她,后脚给她笔记本,到底得是什么样的缺心眼才能干出这么“精分”的事情啊?

但他答题卷上的字迹,确实和那本物理笔记本上的字迹有七分相似,都是那种男生小时候调皮好动不肯好好练字,所以没能养成好习惯写出来的字,丑丑的,透着幼稚,不像个大人写的字。

最大的区别是,他答题卷上的字更潦草些,而那笔记本上的字丑归丑,但是挺干净清爽,不会影响阅读。

云雾来的眼神充满疑惑,在他满满当当的答题卷上游移,她的脑袋有点蒙,一时之间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僵着不动,祝凯旋抬眸看她,询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他一说话,云雾来下意识地看他,近距离撞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瞳孔映着她的影子,里面一派坦坦荡荡、云淡风轻。

云雾来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有些失态,她抿唇,快速把他的答题卷收好,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她走开的瞬间,祝凯旋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考场。

云雾来走出考场,右拐回到自己班里,把笔和试卷放到座位上,然后扭头去办公室门口搬书。

办公室旁边就是楼梯,祝凯旋还没下楼,站在楼梯拐角处和一个男生聊天,俩人有说有笑。

云雾来默默地从旁边走过,尽管她刻意不想去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她还是得知了他们后天周六约着去恒隆广场玩。

挺巧,她后天也要去恒隆广场玩,最近有部好莱坞大片上映,骆洲说请她和云霜看电影。看完电影,她刚好去上美术课。

她在满地的书籍里搜寻一圈,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几摞。

她刚要弯腰抱书,后面便传来尚凯复的声音:“雾来,要我帮你搬书吗?”

“谢谢啊,我自己搬就行了。”云雾来婉拒了。

“没事,我帮你吧。”尚凯复不容她拒绝,“哪些书是你的?”

盛情难却,云雾来便给他指了指:“这摞,这两摞也是,还有这边。”

尚凯复把其中三摞书摞在一起,一股脑抱了起来,留给云雾来的只剩最少的那一摞。书堆得比他的脑袋还高,他不得不偏过头,才不会被遮挡视线。

云雾来挺不好意思的,忙伸手搬了一摞下来,让尚凯复能正常看路:“这些,我自己能拿。”

尚凯复看了看剩下的书,确实不多了,即便是女孩子搬,也不算重,便放心先走了。

云雾来一只手托着从尚凯复那边拿下来的书,一边蹲下身去,单手把剩下的那一摞书拿了起来,放了上去。

她站起来的时候,旁边刚好有人也抱着满满一摞书走过,两人撞个正着。她的好几本书都被撞落在地,其中就包括那本物理筆记本。

中午下了场雨,这会走廊上有好几摊浅浅的积水,物理笔记本掉下去的时候,恰好摊开了,很大一块都被泡在了水里。

祝凯旋和朋友的聊天被打断,他望了过来,云雾来听到他的说话声音断了那么一两秒钟,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了下去。面对她的突发情况,他选择了冷眼旁观,完全没有过来帮她一下的意思。

倒是他朋友准备走过来帮忙,但有另外路过的同学好心帮她把书捡起来摆好,他朋友这才作罢。

他们俩人约定好了时间,便分头走了,一个往楼上,一个往楼下。

云雾来向帮她捡书的同学道了谢,抱着书回到教室。

她回到教室放下书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笔记本检查情况,好几张纸都被水浸透了粘在一起,笔迹也被水洇开了。

云雾来看着这一片狼藉,心里顿时有点烦,她小心翼翼地把纸张分开,用纸巾轻轻拭干。

看着上面的字,她再度想起了祝凯旋的答题卷。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但是他的所作所为,哪里有半分会为她做这件事的可能?

仇雨从考场回来,看到云雾来若有所思的模样,随意地问道:“怎么了?”

云雾来犹豫是否要告诉仇雨自己的猜测,半晌,她做出了决定,摇摇头。

祝凯旋、傅行此、她和仇雨四个人之间已经闹过两次乌龙,她不想又一次上演“狼来了”的情节,如果闹到最后又是自作多情一场,岂不是太搞笑了。

只是,虽然她一再寻找证据,否定祝凯旋是那个神秘人的可能,但是,这事仍然成了她的心病,让她久久不得安生,临睡前还在一遍遍回忆。

琢磨了大半天,她还是没能得出一个令她心服口服的结论。不过,整件事情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的后桌是在最后一场考试才流鼻血的,让她等全部科目都考完了才发现祝凯旋的字迹的可疑,要不然她怕是没法安心考试了。

第二天,学生们出完课间操回来,被告知月考成绩出来了。

云雾来的班级排名只比前一次考试前进一名,位列第二十四名。她虽然有些许失落,但也是意料之中,排名越靠前,进步空间越小,竞争越激烈,她不可能每次都顺顺利利几名几名地往上爬,就连应登颖也没怎么批评她,只心平气和地给她分析了她目前的长短板:“你的物理成绩提升不少,最近两次考试,物理成绩都稳住了。听物理老师说,这次物理考试最后一道大题全年级只有不到二十个学生答出来,你拿了近一半的分数,拉分不少。”

应登颖指了指成绩表:“现在数学是相对来说最薄弱的一门,跟班里的平均分差两分,不多,但老师希望你能拿出你补物理的劲头来,争取把数学成绩也搞上去。”

云雾来乖乖点头,自从运动会应登颖主动让她生理期不用跑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看应登颖越来越顺眼了。

不过,下一节课的课间,她天真的想法就被打破了。

英语老师魏超男下了课没有马上走,而是来到她的身边,有些为难地说:“雾来,是这样,省内组织了一场英语竞赛,给到咱们学校十个名额。我的意思是让你也去参加,但你们应老师觉得不是很有必要,因为你是艺术生,文化课的竞赛对你而言没有对别的同学那么重要,而且你兼顾文化和美术已经很吃力,英语竞赛又得分散你的注意力,她担心你吃不消。不过,我还是希望可以公平起见,所以来问问你,你想去参加吗?”

云雾来这才知道,应登颖在背后一声不吭地断绝她的竞赛机会,要不是英语老师喜欢她,她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

即便她是艺术生,文化课成绩对她来说不比对普通同学那么重要,但是没有人会嫌弃自己的履历太漂亮。省级的比赛获奖概率不大,但是试一下,能有什么损失呢?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我想去的。”

“行。”魏超男说,“那我帮你去跟你们应老师争取。”

也不知道魏超男是怎么说服应登颖的,反正应登颖也没为难云雾来,甚至没有来找她,下午自修课的时候,她收到魏超男的消息,让她去办公室一趟。

魏超男的办公室就在高一、高二教学楼的一楼,走过去要经过高一(四)班的教室。(四)班在上英语课,后门开着,云雾来一眼就看到祝凯旋坐在后门口。

她记得上一次路过(四)班的时候,祝凯旋不坐在这。一般的班级都分成四组,中间两组是黄金位置,旁边两组的视野就差多了,所以为了公平起见,四组学生过一段时间就会换一次位置,(九)班也是如此,频率是一月一换。

祝凯旋翘起椅子的两条前腿吊儿郎当地坐在那边,一只手扶着桌面,一只手操控手机,余光注意到有人走过,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机往桌肚里一塞,然后镇定自若地扫过来一眼。看到是她,他明显松了一口气,她移开视线的前一瞬,看到他又把手伸进桌肚里去了。

云雾来淡淡地嗤笑一声。

坐在后门口还敢上课玩手机,她要真是督察组的老师,他这手机还能保住?

魏超男刚刚大学毕业,又年轻又漂亮,没什么老师的架子,看到云雾来过来,她顺手从旁边拖出一把椅子:“坐。”

与魏超男相处很舒服,云雾来说了声“谢谢魏老师”就坐下了。

魏超男问她:“雾来,你以前参加过竞赛吗?”

“参加过,也是省级的。”云雾来说,“不过没获奖。”

“没事,重在参与。”魏超男笑道,“参加过的话,那就是知道大致的流程的,我就不重复说了。”

魏超男跟云雾来说了说这次竞赛的时间、规模和培训场地之类的基本赛场信息,然后又给她说了下竞赛的题型、类目、侧重点之类的考卷信息,最后给了她两套竞赛模拟卷,叫她周末在规定时限内做完,然后下周带来,老师给她批改讲解。

整个嘉蓝就十个名额,魏超男教(九)班和(十)班两个班的英语,两个班加起来就只有云雾来有这么一个名额,所以魏超男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她身上了。

“好的,谢谢魏老师。”临走前,云雾来有点担心地问魏超男,“应老师听到我要去参加竞赛,有没有很生气?”

她怕违背应登颖的意思,以后应登颖会给她“穿小鞋”。

“當然没有了,但确实很担心会耽误你的学习。我跟她再三保证了,她才答应。”魏超男啼笑皆非,安抚她道,“应老师只是严厉了一点儿,但她真的是一个很负责的老师,很关心你们,以后等你长大了,你就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了。”

云雾来默不作声,至少目前而言,她无法苟同。

从办公室出来,云雾来拿着两套试卷走过走廊,这会是上课时间,高一(四)班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云雾来往他们黑板上写着的今日课表瞟了一眼,他们这节课是体育课。

随着她往后门走近,她的脚步越来越拖沓,等来到后门口的时候,她的双腿就像被一根隐形的绳子绊住了,完全走不动了。

云雾来实在是太好奇了,那本物理笔记本到底是不是祝凯旋写的。昨天收卷子的时候,时间仓促,她没来得及细看祝凯旋考卷上的字迹。事情过后,她当然也没法凭着记忆进行对比。

现在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云雾来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

她安慰自己,我就看一眼,对,就一眼。

她鼓起勇气,站到后门的门框边,犹豫一下,伸出手,拿过了他的作业本。

这是一本语文抄写本,他大概是极为不耐烦做这种作业,字迹比考场上的更随意许多,简直是狂草。云雾来随便翻开一页,就看到他们语文老师的评语:“太潦草了!”

这么一来,就更难对比了。

只是,每个人的字都有自己的个人风格,不管是一笔一画,还是龙飞凤舞,一定都有特点在里面。

要是她刚才随身带着物理笔记本下来就好了,那她就可以现场比较一番。

现在再去拿,肯定不现实。

云雾来一筹莫展之际,放在校服口袋里的手机微微一震,提醒了她,对啊,她可以拍照啊,拍了照片回去,不就能进行现场比较了吗?

云雾来看了一眼教室后方悬挂的钟,距离下课还有不到五分钟,她不再犹豫,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到照相模式,对准了祝凯旋的作业本。

正要按下快门,她突然听到了教导主任秦主任和副校长的声音。她一抬头,果然是他们俩。两位领导正从(四)班前门口聊着天走过来,要是让他们看到她在学校使用手机,那她只能等着期末考试结束以后再去接它了,而且还得由家长去接。

这就算了,她被没收手机,势必要被问清姓甚名谁,到时候她怎么解释自己一个高一(九)班的人,跑到高一(四)班来用手机?

电光石火间,她快速拿过祝凯旋放在一旁的几本课本,盖住了自己的手机,然后若无其事地从后门离开了,冲旁边的厕所走去。

进到厕所,云雾来在外头的洗手池前等候,两位领导即将在分岔口分别,有话没说完,就停下来说了会话。

眼看下课时间就快到了,云雾来都急得鼻尖冒汗了。

两位领导说说笑笑半天,终于结束聊天,各走各的路。

云雾来再稍等一会儿,估算两位领导应该已经走远,她第一时间冲出了厕所,往(四)班的方向跑去。

天要亡我——

看到(四)班教室里已经坐了好几个女生的那瞬间,云雾来脑海里只剩下这四个字。

还没到下课时间,但是(四)班的体育老师提前下了课,他们班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回教室。

云雾来甚至打算用校服把自己的脸给挡起来,然后冲进去把手机拿出来。

这样的话,别人应该不知道她是谁。

说干就干,她扯起校服领口,把眼睛以下的脸部全遮了起来,看准目标,打算来个狠、准、稳的手机拯救计划——

正要冲锋,云雾来的余光注意到不远处有两道人影并肩走来,她紧急刹车,僵硬地瞥过去一眼,就看到祝凯旋和傅行此一块过来了。他们大老远就发现了她这个奇异造型,所以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与他们对视两秒,她松开手,校服落下去回到正常位置,然后她若無其事地走了。这是下意识的自保举动,等她上到二楼,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彻底错过了拿回手机的机会。

这下,云雾来彻底傻眼了。

她的手机是她上了高中才买的,爸爸不顾妈妈的反对,给她买了当下最新款、最时髦的机型。既然是最新款、最时髦,价钱当然不必多说,反正是超出妈妈预算的东西,她才用了不到四个月,打死都没理由丢在祝凯旋那里不要了。

不管怎么说,她都得觍着脸去把手机要回来。

等这节课下课就是放学了,今天周五,云雾来是值日生,下课前,她跟仇雨传了张字条:“小雨,待会你帮我打扫一下教室卫生好吗?我有急事要先走,下次你值日,我帮你搞。”

仇雨爽快地答应了:“没问题。”

下课铃一响,云雾来背上书包就往楼下冲。

但她还是晚了一步,祝凯旋的座位已经空了。

云雾来记得他也是周五值日,猜他可能打扫包干区去了,但她很快发现他的抽屉也是空的,书包不见了!

他已经走了。

他的桌面与她离开时很相似,放了几本书,书突起的弧度略有些奇怪,底下像是压了什么。

难道是手机?云雾来松了一大口气。

(四)班还有很多人,她没敢进去看自己的手机还在不在,在周围溜达两圈。等(四)班人少了,她故技重演,用校服遮住自己半张脸,然后探进后门,掀开了他的书。

但她失望了,书下面不是手机,而是一个蓬松的纸团。她愣了一下,心底冒出一个猜测,快速拿过纸团,走到无人处展开一看。

果然是写给她的:“谁的手机?电话联系。”

放学回家的路上,云雾来买了一堆云霜爱吃的零食。

回家以后,她对云霜进行了贿赂。

姐姐难得这么好,云霜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用家里的座机给她的手机打了个电话。

祝凯旋很快就接起来了:“喂。”

云霜说:“你好,是你捡到了我的手机吗?”

“这是你的手机吗?”祝凯旋沉默一会儿,不答反问。

电话开的免提,云霜在云雾来的指示下,气定神闲地应道:“对。”

祝凯旋又沉默一会儿,说:“那你下礼拜二来我们班找我吧,我是高一(四)班祝凯旋。”

这个周末碰上元旦放假,有三天假期,周二才上学,云雾来等不了三天那么久,而且去学校找他拿的话,免不了得见面。

云霜按照姐姐教给自己的话说:“可是我这两天要用手机。”

“我明天要去恒隆广场,要不你过来找我拿。”祝凯旋说。

云霜说:“可以啊,不过我时间不定,你可以帮我放在商场的寄存柜里吗?”

半晌,祝凯旋不咸不淡地应下了:“随你,丢了不关我的事。”

“好的,谢谢你啊。”云霜道谢,她报出云雾来备用手机的号码,“到时候放好手机了,你把取件码发到这个手机号码就行。”

“嗯。”祝凯旋很敷衍地应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事情出乎意料地容易,祝凯旋居然不问她是谁,也不问她的手机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桌子上,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俗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令云雾来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内心最深处,甚至有种不安在隐隐作祟。

祝凯旋会不会知道这是她的手机?

不会的,她安慰自己,应该只是巧合而已,她没露过馅,他怎么会知道?

也许他只是不爱管闲事而已。

第二天下午,云雾来和云霜按照约定,跟骆洲一起去恒隆广场看电影。

距电影开始还有二十多分钟,三人在等候区闲坐着,无所事事。

正对着电影院门口就有个寄存柜,云雾来摆弄着自己的旧手机,忍不住想祝凯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给她发来短信。

说曹操曹操到,看到祝凯旋一行人从电梯上来的时候,她差点以为自己花了眼。

他们一行有五六个人,有男生,也有女生,其中傅行此还抱了个一岁大小的小孩。

祝凯旋正一门心思逗那小孩玩,直到傅行此看到她,冲她笑了一下,他才顺着傅行此的目光望过来。

根据他们手里拿的东西,不难看出他们并不是刚来商场,而是已经逛了好一会儿了。

云雾来有点郁闷,祝凯旋是不是忘记要还她手机了?

她是不是该提醒他一下?

不过,祝凯旋后脚就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他径直往寄存柜走去,把她的手机存了进去,随后一边往电影院走,一边低头用手机打了几个字。

不一会儿,云雾来的手机一震。

她终于彻底放心了,不过,现在当着他的面,她没法去柜子拿手机,否则她就暴露了自己就是手机主人的秘密。

反正手机已经在了,她不着急,待会再拿也不迟。

等祝凯旋存好包,一行人走近,傅行此跟云雾来寒暄:“你也来看电影?”

“对。”云雾来点头。

最近来电影院的,十有八九是冲着那部好莱坞大片来的,傅行此他们也不例外。

两人一对时间,发现看的还是同一场。

傅行此怀里的小孩把玩着手里的玩偶,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她。

“她好可爱。”云雾来说。

“我妹妹。”傅行此笑起来,他叫妹妹,“灼灼,说谢谢姐姐。”

傅明灼口齿相当清楚,按照哥哥的指示,对云雾来说:“谢谢姐姐。”

云雾来问:“她也要看电影吗?”

其实,小孩子不适合带进电影院,电影的动静大,不管是视觉还是听觉方面,都很容易吓到小孩,只是傅行此自己也才是个半大的孩子,哪里懂那么多的讲究。

他说:“嗯。”

云雾来也不懂,她纯粹就是有点担心今天这场电影怕是没法好好看了,每次在电影院碰到小孩,经历都不太美妙,年纪越小的,越闹腾。

傅行此的妹妹这个年纪,威力堪比原子弹。

她这么一想,傅行此的妹妹就没有那么可爱了。

祝凯旋却是听懂她的言下之意了,他眼睛不看她,但话是冲着她说的:“她很乖的,不会哭闹。”

心思被揭穿,云雾来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但说实话,她是不太相信的。

距电影开场还剩十分钟的时候开始检票。

假期看电影的人多,骆洲买票的时候,视野比较好的座位都已经售罄,只剩下旁边和前排还有座位。比起在前排看电影的头晕眼花,骆洲选择了最后排最靠边的三个连在一起的座位。

祝凯旋他们的票全是黄金位置。

他们应该是很早就来商场了,才能提前买好最好的位置。

云雾来再度起了疑心,祝凯旋在商场待了那么久都没把她的手机存好,为什么一看到她,他就去存手机了呢?

她越来越怀疑他其实知道这是她的手机了。

这个认知让她顿时头皮一麻。

电影即将开场,影廳内暗下来。云雾来压下心中的不安,强迫自己关注大荧幕。

如同祝凯旋所说,傅明灼很乖,只顾自己玩玩具,电影开始没多久,她就趴在傅行此的肩上睡着了。

电影节奏很快,情节刺激,电影过半,里面发生一场爆炸,声音很大,把傅明灼给吵醒了。她哼哼唧唧,有点要哭的意思。

云雾来看到傅行此打算出去哄傅明灼,起身到一半,被祝凯旋拦下。他单手从傅行此的怀里抱过傅明灼,另一只手护着她的后脑勺,匆匆穿过边上的人群。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俩人回来了。

祝凯旋一只手拿了个新的玩具,一只手牵着傅明灼进来。

他们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是往后面走来了。

云雾来的注意力从荧屏上激烈的打斗中分散出来,转向他们。

地上的台阶虽然亮着指示灯,但对一个不到一岁半的小孩来说还是难了点,傅明灼走得很艰难,基本靠祝凯旋提着才走上来。

最后来到云雾来面前的时候,祝凯旋不知道跟傅明灼说了些什么,傅明灼跌跌撞撞,一头冲云雾来扑了过来。

云雾来吓了一跳,下意识接住她,弯下腰关心道:“宝贝,你没事吧?”

傅明灼觉得好玩,咯咯直笑。

云雾来把她软软的身躯抱在自己怀里,奇怪地抬头看祝凯旋,他抱臂站立在墙边,并不打算把傅明灼抱走。

云雾来很快就明白了这一大一小是为什么而来,傅明灼小小的手紧紧地攥了个东西。

什么东西呢?

她的手机。

祝凯旋果然知道。

毫不夸张地说,她的脑袋都被震得嗡嗡作响。这种被五雷轰顶的感觉,很多年后她还体验过一次,就是她发现祝凯旋到机场只是为了接邓点点的时候。

云雾来一直对自己的家庭挺满意,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是吃穿不愁,想买什么,只要不是太离谱的东西,基本买得起,生活简简单单,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这是生平头一次,她恨自己不是个富二代。

如果她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她就可以轻描淡写地不要这台手机,而不是在漆黑的电影院里,顶着祝凯旋戏谑的眼神,无地自容。

在被骆洲和云霜发现端倪之前,她说了句“我去趟厕所”,然后绕过傅明灼站了起来。路过祝凯旋的时候,她咬牙,低声问道:“很好玩吗?”

既然一早就知道是她,何必还要装模作样地把手机放进寄存柜里,现在又为什么要揭穿。

祝凯旋听到她的声音带了丝哽咽。

她哭了?

他一愣,反应过来的时候,云雾来已经跑远了。他马上抱过傅明灼,追了上去。

女孩子步子没他大,他很快在电影院的出口追到了云雾来。

他单手抱着傅明灼,另一只手去拉她:“云雾来。”

云雾来不想让他碰,她拼命挣扎,纠缠的过程中,他看到她的眼睛还算正常,没有要哭的迹象。

既然没哭,他胆子就大起来了,赌了一把她的心软,威胁道:“你这样会打到小孩。”

云雾来停下了挣扎,只剩语言警告:“你放开我。”

她不知道,如果她继续挣扎,为了傅明灼的安全着想,祝凯旋一定会松开她,但他赌赢了,她怕伤到孩子,不得已停下来。

祝凯旋得寸进尺,牢牢扣住她的手臂,不肯放松。

他们这样跑出来,傅行此不放心傅明灼,追了出来。看到两人对峙,他默默过来,抱走了傅明灼,把空间留给他们。

殊不知,祝凯旋根本不需要他的体贴,在心里把他骂了八百遍。

果然,既然傅明灼不在了,云雾来没了软肋,立刻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论力气,她当然不是他的对手,几下没挣开,直接就给气哭了,质问他:“祝凯旋,你到底想干什么啊?手机是我的,所以呢?”

眼淚顺着她的脸庞流下来,砸到祝凯旋的手背上。

这滴眼泪灼伤了他的手,他被烫到了似的,一下子缩回了自己的手。

认识她四个月,话没说上几句,他倒是把她弄哭两次了。

昨天上完体育课回到教室,他掀开自己桌上的书,发现了一台手机,第一反应是打算举起手机问班里的同学。结果,手举到一半,他就想起云雾来神色诡异、举止怪异地在他们班教室旁边徘徊的模样了。

手机下面是他的语文抄写本,前一天考完试,云雾来收他的卷子那会,他心里就有不祥的预感,猜到她很可能是认出他的笔迹了。

他稍加联想,她的手机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这里,原因并不难猜。

真逗,看着挺正经的一个姑娘,居然会搞这种偷鸡摸狗的一套——拍他的作业本。

他的恶趣味顿时发作了,放学后把包干区委托给别人,自己则第一时间背着书包离开了学校,留下一张字条给她。

回家以后,她叫了个小孩给他打电话,一听声音都不像是个高中生,大概就是今天跟在她旁边的那个女孩子。

电话里,他答应给她把手机放在寄存柜,事实上没打算乖乖照办,想看她迟迟收不到短信,会不会再找他一次。不过,看到她的瞬间,他还是心软了,想着不欺负她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当着她的面把手机存了进去。

让他反悔的是她旁边的那个男生,本以为是表哥、堂哥之类的,但没待一会儿,他就看出来不是了。

为什么她和别人都好好的,可以叫别人搬书,也可以跟别人出来看电影,却唯独不肯正眼看他?

他早就决定放弃她了,这两个月以来也一直都做得很好,但就在刚刚,他抱着傅明灼买玩具回来,他看着寄存柜,心里开始翻江倒海,蠢蠢欲动。

他还是不甘心。

他又一次用了最幼稚的办法吸引她的注意力,然后又一次惹她哭。

她的眼泪又一次让他手足无措。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云雾来,你别哭了。”他走近一步。

云雾来立刻警惕地倒退一步,她狠狠地剜他一眼,扭头想走。

祝凯旋再度伸手,试图拉住她,但怕她情绪激动,所以最终只虚虚地在她面前拦了一把,便收回了手,他认错:“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每一次都说不是故意的,可你就是故意的。”云雾来的眼泪噼里啪啦地从眼眶掉落下来,她控诉道,“我到底哪里招你惹你了,你要这么捉弄我。”

她真是自作多情到一定境界了,才会发疯,怀疑祝凯旋是那个给她写物理笔记的人。

他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的人选。

“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的解释苍白无力,别说云雾来了,就连他自己也清楚,不可能说服她。

“随便吧。我也要说声不好意思,把手机放在你的桌上,还有谢谢,谢谢你把它还给我。”云雾来低着头不看他,“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说话。”

说完,她走开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祝凯旋再也顾不得其他:“云雾来。”

她脚步稍顿,但是没有回头。

“云雾来,我承认,物理笔记是我写给你的。”

物理笔记是必杀技,毕竟云雾来为了知道真相才甚至不惜偷溜进(四)班拍祝凯旋的笔迹,所以他这话一说出来,她没法无动于衷。

机械地往前再走两步,她彻底迈不动步子了。

她停了下来。

祝凯旋不是那种喜欢邀功的性格,要不是走投无路,他不会说出来博取同情,不过幸亏云雾来吃这套,也算不枉他违背本性一场。

他走到她面前,说:“你应该就是想知道这个吧,是我写的。”

云雾来的手指在腿侧蜷起来,过了一会儿,她低声问:“为什么给我写?”

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祝凯旋的回答,于是抬头看他,再度问道:“为什么给我?”

祝凯旋扭头看旁边,抬手摸了下鼻子,说:“赔礼道歉。”

云雾来回忆了一下,笔记本确实是在踩鞋事件后一天出现在她抽屉里的。

赔礼道歉这一说法是成立的。但他送了笔记本,又不说自己是谁,她身为当事人,根本一无所知,这算哪门子的赔礼道歉?

俩人一起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又同时开口。

“那没事的话……”这是云雾来说的。

“你还要的话……”这是祝凯旋说的。

意识到对方也在说话,俩人同时噤声。

云雾来示意祝凯旋先说。

祝凯旋说:“你还要的话,我可以再给你写一份。”他补充,“就当作这次的赔礼道歉。”

这个条件确实挺诱人的,云雾来承认自己没能果断拒绝,只是,心里渴望是一回事,付诸行动是另外一回事,就跟喜欢钱不代表要去抢钱一样。仔细想想,踩鞋事件过后,祝凯旋当众宣布自己的鞋是A货,虽然不知道他此举究竟出于什么目的,但至少他把她这里的炮火彻底吸引走了。

现在她还知道了他就是物理笔记的主人,踩鞋事件,就算是扯平了。

至于这一次,说到底是她惹起的事端。要不是她跑去他的地盘侵犯他的隐私,后面一系列事情都不会发生。

她怎么好意思再要一份物理笔记?

“不用了。”云雾来摇了摇头,“就一笔勾销吧。”

祝凯旋抿唇,看她走开。

云雾来去厕所洗了一把脸,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还有点红肿。

她不懂心里那股怅然若失是怎么回事。甩了两下手,打算回影厅继续看电影之际,她突然想到,那么厚的一本笔记本,祝凯旋是怎么做到在一夜之间完成的?

光是写完都是一项大工程,更别说他还要归纳总结,挑选例题。

一个晚上绝无可能完成。

也许他本来是打算自己用的吧,刚好惹到她,他就拿来给她了。

这个理由说服了云霧来,她用纸巾擦干脸上的水,回去影厅。

电影院黑灯瞎火,云霜和骆洲都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云霜小声关心她:“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怪兽都被打死了。”

“厕所。”云雾来问她,“谁是坏人?”

云霜说:“那个戴眼镜的,看不出来吧。”

其实云雾来之前就猜出来了,不过她顺着妹妹的意思点头:“嗯。”

她把视线重新投回大荧幕,注意力没法不分给之前发生的事。

祝凯旋的位子空了,他没有回来看电影。

云雾来走开了这么一会儿,电影剧情倒是勉强能衔接起来,但她没了那个兴致,剩下的时间,她显得心不在焉。

她勉强自己专注电影未果,低头打开了手机。

手机的光在漆黑的电影院里显得很突兀,骆洲问她:“电影不喜欢看?”

“没,挺好看的。”云雾来重新把手机屏幕锁上,好歹是骆洲请她看电影,她不好浪费了他的一番心意。反正电影也快结束了,她大不了稍微装一会儿就是。

祝凯旋居然还帮她把手机的电都充满了。

看完电影,骆洲带云霜去吃晚饭,云雾来还要去上美术课,随便买了点吃的在路上填肚子。

她回到家又是晚上了。

放假期间,妈妈允许她适当玩一会儿电脑,但是云霜捷足先登,在书房霸占了电脑玩“4399小游戏”。

“你玩了一晚上,该我了吧?”云雾来赶人。

“我哪有玩一晚上,我才回来没多久。”云霜不服,“而且今天白天你玩了很久。”

云雾来反问:“你没玩?”

这是云家的常态,姐妹两个小时候抢电视,长大点抢电脑,苏菀听到书房里的争吵,跑了过来,寒着脸威胁姐妹俩:“再吵,谁也不用玩了。”

苏菀迁怒正在客厅看电视的丈夫:“都怪你,闲着没事装什么宽带,都上高中了,还给玩电脑。”

云和光走过来打圆场:“石头剪刀布,谁赢谁玩电脑,另一个陪爸爸看一会儿电视。”

云雾来的“剪刀”输给了云霜的“石头”,在妹妹得意扬扬的目光下,她愤愤不平地回到自己房间,把房门给摔上了。

“她脾气越来越大了。”苏菀骂云和光,“都是你给惯的!”

云和光本来确实想批评云雾来摔门的行为的,但是老婆这么一说,他马上反驳了:“女孩子脾气大点怎么了,脾气大点,以后才不会被老公欺负,软软糯糯只会让别人牵着鼻子走。你看,你就是脾气大,所以我才任你摆布……”

苏菀没绷住,气笑了。

云雾来没电脑玩,只好打开手机,但没联网,因为她这个月流量告罄了,这会已经是十二月三十号的晚上,马上就是新的一个月,再充值不划算。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暗着,云雾来就起床去书房抢电脑了。

按照国际惯例,她先登QQ,把未读消息回了,把QQ农场的菜收了,然后登人人网。人人网有几条新的好友请求,对于人人网的好友请求,她向来是来者不拒的,打开逐条通过。

点到第三条的时候,她移动鼠标的手顿住了。

居然是祝凯旋。

他怎么来加她了?

她记得她昨天明明说过一笔勾销,意思仅仅是从此两不相欠,并不是想跟他搭建友情的桥梁,他是不是理解错了她的意思?

不过,犹豫一会儿,她还是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

一整天时间,成为她好友的祝凯旋没有发来只言片语,好像加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校友。

公历新年在张灯结彩中如约而至。

元旦同时也是云雾来的生日。

在满天绚丽的烟火下,她跟着手机时间一起倒数时,零点一到,她自言自语地说了声“生日快乐”,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手机网络。

终于有流量啦!

仇雨、骆洲、尚凯复……好几个人掐着点给她送来了生日祝福,能被别人这般惦记着,心里总归是暖洋洋的,她一一表达了感谢。

登上人人网以后,她发现祝凯旋居然也给她发了一条“生日快乐”的私聊,而且也是掐着点发的。

云雾来的个人资料里面确实写着出生日期,不过祝凯旋会关注到,并且给她送上祝福,还是在她意料之外。

她犹豫一小会,回复:“谢谢!”

很快,祝凯旋的下一条消息来了:“你才十四岁?怎么这么早上学。”

云雾来老老实实地回复:“早读一年,小学的时候又跳了一级。”

祝凯旋:“好小啊。”

云雾来:“但我一月一号出生,差不多可以当作是前一年出生的吧?”

祝凯旋:“啊?还能这么耍赖的吗。”

隔着网络,看不到表情,听不到语气,交流似乎一下子变得很容易。

他们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手机提醒电量低的时候,云雾来才惊觉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

不知不觉间,她居然和祝凯旋聊了这么久的天。

云雾来不常熬夜,突然熬到这么晚,不免眼睛酸痛,哈欠连天。

她不明白,自己明明打算从此跟这个人“井水不犯河水”,怎么突然就演变到跟他聊得火热的状况?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打算跟祝凯旋道别,“我先睡了,你也早点”几个字已经打在输入框了,他新发来一条“昨天的电影谁才是坏人啊”。

其实,按照时间来讲是前天了,不过大部分人习惯以昼夜算时间。

云雾来把输入框的字删了,重新编辑了一条“那个戴眼镜的”发给他。

祝凯旋:“居然是他?我以为是那个光头。”

云雾来:“你后来怎么没看了?”

祝凯旋:“走开那么久,再看也没意思,就没看了。你应该也感觉很跳戏吧。”

云雾来:“有点。”

刚刚达成正常社交关系的俩人有无数的话题可以衍生,祝凯旋问:“你明天打算怎么过生日?”

云雾来:“爸妈应该会带我和我妹妹出去玩。”

祝凯旋说:“挺好的。”

如果云雾来可以用上帝视角俯瞰这段聊天,她一定会发现,祝凯旋在打“挺好的”之前删掉了一行字。

那行字是:“没事的话,我可以请你重新看一遍电影。”

这天的聊天一直到三点多才结束,终于互道晚安的时候,云雾来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祝凯旋同样没有上帝视角,不然他会发现,云雾来床头的插座位置离床稍远,她必须一直侧躺在床边,保持着手举在床外的姿势,才能保证给手机充上电。

熬到三点多才睡的后果,是第二天一大早云雾来被三催四请还起不来。

一家人说好了要去极地海洋公园玩的,苏菀叫了她两次,她都没起来,就有点生气了:“不去拉倒,省点钱也好。”

云雾来迷迷糊糊中听到母亲发火,顿时吓得清醒了,麻溜地爬起来去哄苏菀:“妈妈,今天是你的母难日,你辛苦了。”

苏菀还是绷着脸,但是眼神已经柔和下来了,嘴里数落道:“搞什么呀,晚上不肯睡,早上不肯起,都十四岁了,一点也不懂事。”

一家人在极地海洋公园玩了一天,晚饭是回家吃的,苏菀自己下厨,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

饭后又吃了生日蛋糕,云雾来撑得路都差点走不动。

明天要上课,所以今天晚上就不允许玩电脑了,云雾来回了自己房间,做最后一点作业。

她碰到一道比较棘手的数学题,琢磨不出来,忍不住开始“摸鱼”。

拿过手机登上人人网,祝凯旋一个小时之前给她发了条消息,他说:“开始赶工。”

好自然的开场白,好像他们常常聊天似的。

云雾来回复:“你放假三天难道没写作业吗?”

祝凯旋回得很快:“没。”

紧接着,他下一条消息就来了:“你才回家?”

云雾来:“没,回来一会儿了。”

人人网有App,可以实时提醒有新消息,不过她不怎么喜欢用人人网,里面都是一堆不认识的人,所以没下App占用内存,都是直接用的网页版,一退出就失联了。

这次云雾来在时间上掌握着分寸,稍微聊几句,就喊停了:“你做作业吧。”

祝凯旋问她:“哦,那你呢?”

云雾来说:“我也还有两张试卷。”

她其实有点想请教他那道数学题,但她脸皮薄,没好意思请教,再看了看时间,这都九点多了,他八点多才开始写作业,嘉蓝课业繁重,放假三天的作业量至少能耗他半宿,她还是不耽误别人的宝贵时间了。

然后,云雾来放下手机,重新把心思放到学习上。

然而,没做两分钟题,她的视线忍不住又移到手机上去了。

她认命,把手机拿过来,下载了人人网App。

以后,她就能实时收到人人网的新消息了。

磨磨蹭蹭到快十二点,云雾来勉强把两张试卷做完。

打着哈欠收拾书包,她不禁想到祝凯旋,不知道他现在进度如何。

当然,她也就那么一想,不会主动发消息给他问他情况。之前跟他聊那么多,因为是他主动发过来,她出于礼貌回复的。

结果就是这么一想,手机屏幕亮了,人人网发来的消息。

云雾来暂停收拾书包,去看手机。

还真是祝凯旋,他说:“还剩最后一张试卷,累死了。”

云雾来有些诧异,他用四个小时的时间做完了元旦三天假期的作业?

“这么快?”

祝凯旋发了个戴墨镜的耍酷表情:“我有行此。”

云雾来:“原来是抄的。”

祝凯旋:“抄都抄了四个小时,你说这群老师变不变態。”

云雾来说:“我们也这样。”

明天还要早起上学,祝凯旋没找她聊太久,很快就催她去睡觉了。他说:“你是不是还在长身体啊,早点睡。”

云雾来确实还在长身体,不过男孩子普遍比女孩子晚发育两三年,这么算下来,祝凯旋应该也还在长身体。

祝凯旋:“哈哈,我够高了,长不长随便。”

然后,他又有新话题产生了:“你多高?”

云雾来:“很久没量了,入学体检的时候是一米六二。”

祝凯旋:“小矮人,早点睡。”

什么小矮人,他自己高就说别人是小矮人……

云雾来不知道怎么回复,思考一会儿,她矜持地回了一句:“不说了,我洗澡去了。”

洗漱回来,她最后看了一眼手机,祝凯旋三分钟之前给她发了一条消息汇报进度:“终于搞定了,不用回,睡吧。”

云雾来犹豫一下,没回复,关了灯,上床睡觉。

将睡未睡之际,她迷迷糊糊地想,她和祝凯旋算是彻底讲和了吧,而且也算有点交情了,以后在学校里碰到的话,就不会再互相不理睬了吧。

第二天是个阴天,西北风呼啸,江南的冬天,数阴雨天最是磨人,单看温度,不到不能接受的地步,但是那风裹着湿气,与利刃无异,似乎能割开人的衣服和皮肤。

只要不下雨、不考试,学校就得正常出操。

操场上怨声载道,“冷死了”的抱怨声此起彼伏。

寒风把人的脚步拖得很慢,云雾来跑完八百米已是气若游丝,和仇雨互相搀扶着回教学楼,路上碰上傅行朝、祝凯旋他们。

八百米而已,对他们两个而言轻松加愉快。两个男生身体素质都挺不错,大冬天的,穿得也很单薄,风吹来,校服贴到身上,空荡荡的,人却不见有丝毫瑟缩。

四人打了个照面。

按照惯例,祝凯旋跟仇雨打招呼,傅行此冲两个女生都笑了下。

然后祝凯旋和云雾来对视一眼。

祝凯旋的嘴刚刚要动,后面突然冲过来一个朋友,蹿到两个男生中间,搭着他们的肩,颇为佩服:“小伙子身体有点好啊,穿这么点衣服。”

祝凯旋即将脱口而出的招呼就这么被打断了。

他不得不应付朋友,而仇雨则拉了下云雾来:“走吧。”

云雾来摸了下鼻子,低下头跟着仇雨走开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四人又碰到了,这一次没有旁人干扰,但是祝凯旋和云雾来仍然没能打成招呼。

课间操那出意外,似乎断绝了他们互相问候的契机,一旦错过机会,便再难找到切入口。

一整个白天下来,祝凯旋没有再给云雾来发来只言片语,再加上两次碰面都没打招呼,她怀疑他可能是不打算继续跟她有什么联系了。

结果,回家的公交车上,她就收到他人人网的消息了:“刚才最后一节课,你来干吗?”

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魏超男喊云雾来去办公室,给她批改和讲解上周五布置的竞赛模拟卷。

其实,这个相处模式挺奇怪的,人前互不理睬,人后聊得火热——像网友。

但更奇怪的事,云雾来并不排斥这种模式。

收到他消息的那瞬间,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如释重负感。

她把竞赛的事情跟他说了一下。

祝凯旋说:“这么巧?我也要参加竞赛。”

其实祝凯旋没参加,英语老师确实叫他和傅行此都参加,只是一旦过了初赛,就要被拉去某个地方进行封闭集训,而傅明灼目前每天晚上一定要跟傅行此一块睡,集训的话,少说也得一个星期,傅行此走不开。

既然傅行此不去,祝凯旋不想自己一个人去荒山野岭跟一堆不认识的人集训,俩人双双拒绝了英语老师。

但是,如果云雾来去的话,那傅行此不去,就不是个事了。

祝凯旋马上打电话给英语老师邵生,表演了一个反悔。

邵生也很年轻,不过是第二年教学,再加上是男老师,平日里完全没架子,跟学生们打成一片,他骂道:“名额都给别人了,你现在想去了?”

“我仔细想了一下,觉得我应该珍惜每一个机会。”祝凯旋振振有词。

“浑小子,一天到晚尽给我惹麻烦。”邵生碎碎念,但还是依了他,“那行此去吗?”

祝凯旋:“他不去。”

邵生还挺失落:“那行吧,我去争取一下,但不保证一定能要回来。你以为别人跟你似的吗,人家都是争破头想去!”

“拜托老师了,一定帮我要回来。”祝凯旋恳求。

邵生说:“我只能说我尽力。”

祝凯旋:“不,一定要拿回来。”

邵生晚上就给祝凯旋回了电话,阴森森地威胁道:“名额帮你弄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劝服步雅娴把名额让出来的?我告诉你,你不拿个奖回来,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云雾来和祝凯旋的网友关系就这么开始了。

他每天都会找她聊天,但上课时间从来不会打扰她,他只会在课间和放学后找她,时间控制得很好,不会过多占用她的时间,也不会要她熬夜陪聊。

他会跟她分享他碰到的事情,很多时候只是极为琐碎的小事,课堂上老师说了什么好笑的话,路上看到了什么,晚饭吃了什么,或者好奇她的生活、家庭、学习、专业……

但是,每次在学校见面的时候,他们建立了一种微妙、诡异但又莫名平衡和谐的相处模式——当作对方不存在。

偶尔的眼神交汇,是唯有你知我知的心照不宣。

因为周一没上学,这周的周末来得格外快些,一晃就到了星期五放学。

双休日的有的是时间写作业,祝凯旋找云雾来聊天的时间就有点刹不住脚。

俩人从放学开始断断续续聊到晚上十一点多,他才催云雾来睡觉:“你是小朋友,正在长身体,早点睡。”

第二天是周六,云雾来一觉醒来看到祝凯旋给她发了消息,说他去傅行此家玩了。

她睡前与世界最后的联系是他,醒来后与世界最初的联系也是他。

俩人的联系,云雾来没好意思告诉仇雨,因为她没法跟仇雨解释自己和祝凯旋之间的关系,但她猜傅行此应该是知道的,因为昨天晚上他也来加她人人网的好友了。

傅行此這种人,不像是那种会随便加别人好友的人。

那是不是说明,她在祝凯旋那边是有一定的分量的,所以傅行此才会想跟她建交。

再想下去就又忍不住要自作多情了,云雾来马上打断自己的念头,扯了一个最安全的话题:“傅行此他妹妹好可爱的。”

于是,一整天下来,祝凯旋陆陆续续给她发了好多傅明灼的照片和动态。

“她真的好可爱啊。”

祝凯旋说:“下次带她出来给你抱。”

云雾来:“好啊。”

她嘴上是这么答的,却在腹诽,见面了明明是陌生人,怎么带妹妹给她抱,再说,妹妹又不来学校上学。

祝凯旋会读心术似的,问她:“你下午有事吗?没事的话,现在就可以跟她一起玩。”

这是约她出去?她看了一眼时间:“可是我要去上美术课了。”

祝凯旋:“好吧,那下次有机会的。”

殊不知,少年删掉了一行字:“正好我们可以重新看一遍电影。”

云雾来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另约时间,便也只能云淡风轻地应下“下次”:“好啊。”

接下来的一周格外忙碌,一月底要放寒假,按照惯例,月底会进行月考,但这么一来,期末考试和一月的月考就重叠了,于是一月的月考被挪到了月中,与此同时,英语竞赛要进行初赛。

祝凯旋很少来打扰云雾来,但是每天起床后第一件事和睡前最后一件事一定是跟她问好。

月考和初赛之间只有一天间隔时间,月考结束以后的第一天,祝凯旋被邵生叫去办公室进行查漏补缺。办公室里很热闹,向来温柔的魏超男正在打电话,语气挺激动,据理力争:“应老师,大家都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我觉得我们应该都特别能理解学生考试成绩起起伏伏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而且只有三个名次的差别,这甚至连退步都算不上。我真的不明白您为什么把这点波动看得这般严重,明天就是初赛了,我和雾来都为此付出了很多的努力,临考前叫我们放弃,对不起,我无法接受,更拒绝配合。”

回到教室,祝凯旋发消息问云雾来:“我在办公室听到你英语老师跟你班主任打电话,你班主任不让你参赛?”

他刚发完,上课了。

祝凯旋把手机塞进抽屉。

没料到,手机就收到了回复。

祝凯旋抬头看了一眼进来上课的老师,堆了两本书在课桌上当作掩护,又把手机拿出来了。

虽然彼此没有明说过,但双方都默认上课时间不聊天,在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进行联络,这次云雾来居然破天荒地在上课时间回复了他。

她发来了一连串消息。

“她说影响学习,一直都不同意我去。

“这次班级排名后退了三位,她就好像抓到我的把柄了,上纲上线,真是烦死了。

“我太讨厌她了,眼里只有成绩。

“我学美术到底碍着她什么事了?”

……

她发了好大一通牢骚。

过去的那段日子,俩人虽然也聊天,但都是祝凯旋主动找云雾来,话题也全靠他制造,她一直处在一种被动的状态里,态度也放不开,时时刻刻都是端着的,很少表露太多的个人想法。

这是头一次,她向他敞开心扉,倾诉内心的想法。

距离一下子被拉近。

她有种前所未有的可爱,有血有肉的真实感。

祝凯旋看着新消息不停冒出来,一时之间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回复了。

看着挺安静一个人,没想到小嘴挺能说的,话痨起来,话题层出不穷:“你不会是早就知道她是这么个人,所以才提前转班吧?”

祝凯旋挺意外,她居然知道他本来是(九)班的。

所以,他决定先回应这个话题:“不是。”

这俩字刚发出去,讲台上的地理老师突然停止了讲课。

祝凯旋浑身一僵。

因为他的余光注意到,有一道人影正静静地站在后门口,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他顾不得其他,一边将手机锁屏,一边转头望去。

教导主任秦主任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

祝凯旋扯了扯嘴角,回以一个尴尬无比的笑。

秦主任不吃这套,冲他伸出手。

师生俩一前一后地走到楼道口。

秦主任打量着祝凯旋:“在干吗呢?”

祝凯旋开始睁眼说瞎话了:“查学习资料。”

“学习资料?打开来我看看。”秦主任说。

祝凯旋当然不肯。

秦主任冷笑一声:“别以为我没有看到,你在聊天,跟谁聊天呢?”

秦主任打算把另一个聊天的人也揪出来,一起处罚。

祝凯旋转过头去:“不是我们学校的,你不认识。”

学生的话能信?秦主任还是那句话:“打开来,我看。”

祝凯旋不说话了。

“打开啊,怎么,不敢吗?”秦主任步步紧逼,“是话题见不得光,还是聊天的人见不得光,还是说两者都见不了光?”

沉默一会儿,祝凯旋说:“这是我的隐私。”

他一顶嘴,秦主任这暴脾气哪里还能忍?他血压直往上飙,脸都涨红了,道:“隐私?你吓唬谁呢,就你有隐私,学校没有规章制度?学校三令五申不让学生上学带手机,更别说是上课时间不听课玩手机,你为什么明知故犯?!我告诉你,祝凯旋,今天我还就侵犯你隐私了,要么你把手机打开来,要么我们一直耗下去,你不服,你尽管去告我,我不怕你!”

这么僵持了约莫一分钟,秦主任的耐性彻底告罄,他拽过祝凯旋的手臂:“可以,我犟不过你,我们去找你班主任说清楚。”

祝凯旋人高马大,刻意站定的情况下,秦主任拉了两下,没拉动。

秦主任是真的要爆发了。

可接下来祝凯旋的行为再度突破了秦主任的想象,只见他拿出手机,用尽全力,将手机往远处丢去。

手机在半空中画了条圆滑的弧线,摔到教学楼外头的水泥地上,在砰的一声巨响中落地,然后滑出去老远。

光听声音,都能猜出手机肯定被摔坏了。

秦主任气到发抖,他颤抖的手指指着祝凯旋,“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扔了手机,祝凯旋就老实了,他低眉顺眼地向秦主任认错:“秦主任,很抱歉,我违反了校纪校规,不该带手机来学校,更不该顶撞你,我愿意接受所有惩罚。对不起。”

接下来,祝凯旋在李光辉办公室,接受了整整一节课秦主任和李光辉的思想教育。

李光辉气归气,但终究是自己的学生,自己的学生关起门来怎么都行,但让他受处分,是舍不得的。

李光辉替祝凯旋向秦主任赔笑脸求情:“秦主任,这件事是我监管不到位,今后我一定对班里的学生严加管教。你看他态度也挺端正的,念在他是初犯,要不这次就小惩大诫行不行?”

“不可能!”秦主任还在气头上,“他现在都是装的,你刚才是没看到他有多嚣张,我当了这么多年老师,还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学生。”

祝凯旋再回教室的时候都已經放学了,傅行此帮他把书包都收拾好了,正单手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用笔做着题。看到祝凯旋回来,他收起试卷,站了起来:“走吧。”

祝凯旋接受了一节课腥风血雨的洗礼,头昏脑涨,耳鸣眼花,他无精打采地走到傅行此面前,说:“手机借我下。”

傅行此没给,说:“帮你说过了。”

祝凯旋抬眸。

傅行此背上书包:“不就是想跟云雾来解释吗?已经帮你说过了。”

虽然祝凯旋摔了手机,挨了批评,还得吃处分,不过能有个这么心有灵犀的兄弟,人间还是很值得的。

云雾来跟祝凯旋聊着聊着,他留下一句很冷淡的“不是”之后就消失了。

她等了一会儿,没再等到回应,心里不禁开始忐忑起来。看着聊天框里自己发的叽叽喳喳一大堆话,她想自己是不是太没分寸了点,高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从而惹他不耐烦了。

她越想越后悔。

就在她悔不当初之际,收到了傅行此的人人网信息:“阿凯的手机被缴了,人现在在办公室。”

女孩子一颗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心终于安然落地。

回家的路上,云雾来再次收到傅行此的人人网消息,但这一次,手机那头不是傅行此。

祝凯旋借用傅行此的手机给她发消息,跟她抱怨:“我的手机被老秦缴了。”

云雾来:“那你要等到期末才能拿回来了。”

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备用手机,不然的话,最近两三天可能没法跟他聊天了。

祝凯旋怕她内疚,没说自己把手机摔了的事情:“我现在就去买台新的。”

祝凯旋再下一条消息是跟她确认她的手机品牌和内存。

吃完晚饭,云雾来再度收到祝凯旋的消息,这次他是用自己的账号给她发消息的。

“新机在手,天下我有。”

云雾来:“对了,你还没说你是不是因为知道我们班主任是这样的才转班。”

祝凯旋:“这个还真不知道,我转到(四)班纯粹是为了陪行此。”

云雾来:“有这么难分难舍吗?”

祝凯旋发了个擦汗的表情,很快又解释道:“他家里出了点事,我不放心他,所以陪他。”

云雾来知道自己和傅行此没熟到可以打听人家隐私的地步,没有细问:“哦,哦,原来如此。”

祝凯旋:“倒是你,怎么知道我本来是你们班的?”

无论是开学第一天宣传栏前面的相遇,还是第一次在办公室里的偶遇,祝凯旋都对云雾来没有印象,她简单地把情景给他还原了一下。

祝凯旋半信半疑:“真的还是假的,怎么我完全不记得。”

云雾来:“贵人多忘事。”

祝凯旋跟她道歉——

“我的错。”

“那作为补偿,我给你补课吧。”

“你每天碰到的不会的题,整理好,晚上统一告诉我,我给你讲。”

这当然是个很诱人的条件,不过云雾来很担心会耽误他时间,笑言:“那我每天不会的题可多了,可能两天下来,你就会骂我蠢。”

祝凯旋却说:“不会说你的。”

这天,做完作业,云雾来就把不会的题写下来或拍下来给祝凯旋发了过去。怕影响他学习,她好几次强调:“你先管自己,忙完了再理我,要是太晚了就算了,没关系的。”

祝凯旋说自己忙完了,然后开始给她依次讲解。

讲着讲着,云雾来发现祝凯旋不回复她了,她等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自己停机了。

彼时,手机流量套餐的流量都不多,她一个月只有一百兆的流量,超出后每兆按一元钱收费。她和祝凯旋聊了那么久,其间还包括发了不少图片,用完流量就开始收取超额费,不一会儿就把话费用光了。

Wifi尚未普及,网络快捷话费支付更是尚未问世,没有话费的手机就是一块板砖,什么都没法干。

云雾来在书桌前干瞪眼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胆去书房开电脑。

被妈妈发现她上学日的半夜偷玩电脑的话,妈妈会骂她的。

就是不知道祝凯旋会不会误会她是狼心狗肺,半路失踪不理人。

第二天就是英语竞赛初赛,地点在一所停用了的学校里。时间太早,她没地方买话费充值卡,再加上忙着考试,依然是和祝凯旋失联了一上午。

中午考完试回到嘉蓝,她才去学校小卖部买到了一张充值卡——学校明令禁止学生带手机,但是小卖部卖充值卡,当然不是明目张胆卖的,你得偷偷走到老板旁边小声说,老板就会神神秘秘地问你:“要买几块钱的?”

云雾来说:“二十元的。”

老板给她话费卡的瞬间,她又改口了,说:“还是五十元的吧。”

她还得买流量包呢。

在厕所偷偷摸摸给10086打电话买了三十兆流量,她第一时间给祝凯旋发去了解释:“昨天欠费停机了。”

祝凯旋:“我今天早上一查,发现我也只剩下五块钱话费了。”

他的答复证明他没有生气,云雾来松了一口气。

这天过后,云雾来的话费支出直线上升,买流量,一个不留神还会超流量,导致三天两头充值话费,为此,她不得不缩减其他方面的支出。

仇雨发现不对劲了:“雾来,你最近怎么老是买话费充值卡,你在干吗呀?”

云雾来有点想告诉仇雨真相,但是她要怎么解释自己和祝凯旋网上聊得火热,现实中却一直都装作不认识呢?

纠结了一会儿,她还是选择了隐瞒,含糊其词地带过:“超流量了。”

“流量很贵的,你注意着点用啊。”仇雨叮嘱。

一月底,嘉蓝进行期末考试。

云雾来迎来高中以来的第一个寒假,不过,别人可以休息,她不行,因为英语竞赛的集训紧接着就开始了。

没错,她过了初赛。

嘉蓝一共有五名入围复赛的选手,两男三女,她和祝凯旋都位列其中。除了他,剩余的同學,她全部不认识。

附近几所学校一起包了辆车,把要参加集训的学生送过去,集训地点在邻市宁城,距离锦城市区大约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云雾来先上的车,挑了最后排靠窗的座位。

祝凯旋是嘉蓝最后一个上车的,他上来以后,目光小幅度在车里扫了一圈,看到她的时候,微微一滞,然后便冲她的方向走去了。

云雾来装作很投入地看窗外,不过注意力全集中在余光里。

他走到大巴中间位置的时候,有嘉蓝的一个女生招呼他:“祝凯旋,坐这?”

“不了。”祝凯旋笑着拒绝了,“我喜欢坐后面。”

云雾来忍不住想,难道他要坐到她旁边吗……

祝凯旋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然后在她的座位旁边停了下来。

云雾来的指甲悄悄掐住了自己的手心,疼痛让她得以保持冷静。

但最终,祝凯旋没坐在她旁边,他坐在了她前面一排,也是靠窗的座位。

云雾来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个距离让她感到很舒服。

车子缓缓起步。

沿途的风景渐渐陌生,渐渐从车水马龙变成一望无际的田野。

云雾来塞上耳机,欣赏窗外平日里不常能看到的景色。

祝凯旋转过头来。

云雾来抬眸看他。

他们在网上聊了一个月,但现实生活中的接触少得可怜,是两个熟悉的陌生人。这种又熟悉又陌生的关系,导致他们无论用何种态度面对彼此都奇怪得很,疏离不行,熟稔也不行。

“那个……”祝凯旋指指车窗玻璃,“介意开窗吗?有点闷。”

但这会是锦城最冷的时候,他不确定女生能不能接受窗外的低温。

“可以的。”云雾来小声说。

祝凯旋很客套地道了谢:“谢谢。”

他伸手给窗户开了一条小缝,窗外的冷空气争先恐后地顺着缝隙灌了进来,吹乱云雾来的头发。

“谢谢。”祝凯旋再度道谢,“冷就告诉我。”

云雾来点头。

然后又没话说了,俩人一前一后,各不相干。

这就是一路上俩人所有的交流了。

到达集训地点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这里是真正的荒山野岭,人烟稀少,说是与世隔绝也不为过。

到了学校以后,大家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寝室整理内务,寝室是按照学校和市来分配的。

一个寝室八个床位,云雾来的寝室里有三个嘉蓝的女生和四个明辉的女生,剩下一个空位,怕别的学校的人落单,就没有安排,一间寝室只住了七个人。

几个女生很快就聊了起来,互相介绍了自己。

刚才在车上叫祝凯旋的那个女生叫殷沛儿,是高一(十四)班的,她和云雾来住上下床。

大家不约而同地抱怨这里的环境恶劣。

殷沛儿举着手机转了一圈,很颓丧:“这里连手机信号都只有一格,根本上不了网。”

嘉蓝另一个参赛的女生叫乐竹,无奈地叹息:“这是强迫我们在这奋发图强啊。”

云雾来也试了一下手机,果然信号很差,登上人人网,小圈圈半天转不动,最后跳出来一个“无法连接网络”,也就是说,未来一周她都没法跟祝凯旋聊天了。

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她前面十几年的人生里没有祝凯旋,一直都活得好好的,可是不过一个月时间,她似乎就难以接受没有他陪伴的生活。

整理好内务,大家去教室报到。

全省一共有六七十个进入复赛的学生,集训期间,将随机被分成两个班。

云雾来的班主任把班里所有的学生都点了一遍,没有祝凯旋。

二分之一的概率,也碰不到吗。云雾来有点郁闷地想。

殷沛儿和乐竹也都不和她一个班,与她同班的是另一个男生,虽然本來也不认识,不过在这样的集体里,同校学生抱团是本能,两人顺势成了同桌。

集训从下午就开始了,分为三个版块,听力、口语和书面,每个版块各一节课,每节课一个半小时。结束课程的时候,太阳早已下山,整个学校乌漆墨黑的,只有微弱的路灯光照亮。

晚上还有自习,安排得明明白白,先做模拟卷,然后对答案,最后讲解。

最后还剩了大约二十分钟时间,老师让学生自己巩固,查漏补缺。

模拟卷实在是很打击人的自信心,云雾来看着满卷子密密麻麻的订正,有点绝望。

不过,看别人也都这样,她稍稍安心一些。

紧张的一天下来,最后一点时间,她难以投入,开起了小差。

教室里的信号比寝室里稍微好一点,但是聊胜于无,登人人网还是用了老半天,她看到有来自祝凯旋的未读信息,但她根本点不开。

试了几次以后,她烦躁地把手机塞回了口袋。

就在这时,手机一震。

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猜我是谁。”

云雾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祝凯旋,但她不敢贸然猜。

因为她怕自己自作多情,而且如果对面不是祝凯旋,她却报了他的名字,万一人家也认识他呢,她岂不是要遭人误会?

所以她特别矜持又特别无趣地回了一句:“谁啊?”

对方:“一天没聊天,就不记得我了,这才是真正的贵人多忘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云雾来终于能确认对方就是祝凯旋了,她打了个他姓氏的首字母:“Z?”

“嗯。”

祝凯旋又发了条彩信,是一张自拍照,用来验明正身。

他坐在教室最后排,下巴搁在桌上,嘴里叼了支水性笔,神情懒洋洋的,眼皮半耷拉着,大概也已经被集训折磨得筋疲力尽。

少年气跃然于屏幕上。

云雾来彻底信了。

根据祝凯旋手表上的时间,他这张照片就是刚刚照的,他是真的长得很好看,自拍不需要选角度,随便一拍,就够赏心悦目。

云雾来看了他的照片一会儿,思考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来评价。

有点难啊。

半晌,她放弃了,回复:“好吧,信了,不过,你哪来我的手机号码啊?”

祝凯旋:“猜猜看。”

云雾来只想得到仇雨:“小雨给你的吗?”

其实祝凯旋只问仇雨要过一次云雾来的手机号码,就是踩鞋事件后想向云雾来道歉那回,仇雨没给,后来他也就没再提。

至于他是怎么弄到云雾来的手机号码的呢?

就是她把她手机落在他那的时候知道的。

当时因为看到校领导过来,云雾来着急忙慌地没能成功锁上手机,而且手机处于拍照模式时,不会自动锁屏。祝凯旋回去的时候,她的屏幕还亮着。

那个时候,祝凯旋对云雾来的了解少之又少,有这么一台没上锁的、装满云雾来各种信息的手机摆在他面前,他真的下了很大的决心,动用了所有的道德感,才忍住没有去侵犯她的隐私。

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拿她的手机给自己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存下了她的号码,然后删掉了她手机里的通话记录。

接着狠狠心,他将她的手机锁屏,断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念头。

这种事当然不能让她知道,所以既然她主动问是不是仇雨,他将计就计,把仇雨给卖了:“嗯。”

卖完之后,他又担心自己会不会破坏人家女生之间的感情,所以问道:“不会生气吧?”

云雾来也是看到他这条消息,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完全没有往生气这一层面发展,照理来说,如果有人擅自把她的手机号码给别人,她应该要不高兴的。

可是,给祝凯旋,她好像不会不高兴。

最后一点晚自习时间在你来我往的聊天中匆匆过去。

回寝室的路上,别的学生基本上是结伴而行,云雾来形单影只,她性格比较慢热,别人不主动的话,她就只能一个人。

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中,她不免感到些许孤单。

回到寝室,殷沛儿和乐竹因为在同一个集训班,大半天下来已经混熟了,剩下四个是明辉的学生,也是各自抱团。

云雾来是最先回寝室的,所以也最早去洗澡。在浴室听着外头的欢声笑语,她有点郁闷地想,自己貌似落单了。

她整理好内务爬到上铺,发现手机里有祝凯旋的新短信,一下子把孤单的感觉给冲散了。

明辉有两个女生特别勤奋,这会还不忘拿出寒假作业。

一对比,云雾来确实觉得自己挺不用功的,不过,这会,在爬下去拿书和继续跟祝凯旋聊天之间,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这里信号太差,只能通过短信联络。

聊着聊着,祝凯旋问她:“你刚才为什么猜不出是我啊?”

云雾来实话实说:“也没有猜不出,只是不确定。”

祝凯旋:“我差点以为你有很多聊天对象,所以才猜不出是哪一个。”

云雾来没忍住,笑了:“没有啊,每天那么忙,怎么聊得过来?”

祝凯旋:“那是几个啊?”

云雾来摸了摸鼻子,不知道怎么回了。

她的聊天对象确实有几个,仇雨、骆洲、初中时的朋友……

但每天都聊的,只有祝凯旋一个——而且还是每天都聊很久。

把大家都算上吗,那就是有四五个。可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太多,她总觉得这么说的话,他可能会有一点儿不高兴。

可她要是说只有他一个,会不会很有歧义?

而寝室里,大家打趣完云雾来,话题就衍生到了相关话题上。

比如说,帅哥。

明辉的一个女生说:“我们班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男的有点帅。”

嘉蓝和明辉是死对头,嘉蓝的男生被明辉的学生夸奖,乐竹立马集体荣誉感爆棚,颇为得意地说:“那是我们嘉蓝的校草。”

殷沛儿补充:“我初中跟他也是同校的。”

云雾来从手机里抬头看了殷沛儿一眼,她刻意强调,甚至有點炫耀他们初中也是同校,就很奇怪。

仇雨也跟他是初中同学呢,就不会这样。

至于和祝凯旋的聊天,云雾来又转移话题了:“熄灯了。”

祝凯旋不强迫她回答问题,她转移话题,他也跟着转移:“你要睡了吗?”

云雾来:“没,还早。”

集训虽然课程安排得比较紧凑,但比平时上学好不少,规定到教室的时间是早上八点。

所以俩人心安理得地聊到了很晚。

聊短信直接烧的话费,聊到一半,云雾来查了一下话费,发现自己又濒临停机了,幸亏她早有准备,过来集训时带了两张充值卡。

她充了一百元话费进去。

快十二点的时候,祝凯旋催她睡觉。

互道晚安以后,云雾来下床,准备上个厕所,然后睡觉。

殷沛儿叫她:“云雾来,可以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吗?我的手机突然没声了,我朋友现在碰到点事,心情很差,我得安慰她。”

“可以。”云雾来慷慨地把手机拿了下来。

殷沛儿这通电话打了很久很久。

云雾来躺在上铺,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等手机。

殷沛儿打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的电话,才把手机还给云雾来:“谢谢啊。”

其实云雾来心里不太舒服,毕竟她们并不是很熟悉,一借手机就是一个半小时,她等得都快困死了。

但殷沛儿是为了安慰朋友,云雾来也确实听到话筒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她不好多说什么,忍下了不快,说了句“不用客气”,然后把手机拿回来了。

手机都快被打得没电了。

但第二天,云雾来就发现不对劲了。

她的手机居然停机了,而且还倒欠了不少话费,可她昨晚刚充的一百块钱啊,除了跟祝凯旋发了几条短信,就只有殷沛儿打过电话了。

她给10086打电话咨询,才知道殷沛儿昨晚打的是长途电话。

这下,云雾来是真的不爽了。打长途一打就是一个半小时,还没有任何事先说明和事后解释,她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云雾来平日里是个情绪比较淡的人,但她不是包子,她的字典里没有“任人宰割”这几个字。吃晚饭的时候碰到殷沛儿,她就直接过去问了:“殷沛儿,你昨天打的是长途电话吗?”

殷沛儿眼神闪躲一下:“不会吧?”

云雾来:“我问10086了,说是长途电话。”

“那可能是我朋友回老家了,我不知道欸,她没有告诉我。”殷沛儿尴尬地笑道。

云雾来说:“我昨晚刚充了一百块话费,今天早上起来发现欠费了。”

“啊?”殷沛儿装傻,“怎么会这样,太快了吧。”

云雾来不跟她兜圈子,言明:“一百块钱话费外加倒欠的二十七块钱,我昨晚充值后大概发了二十条短信,也就是两块钱,所以你给我一百二十五块钱吧。”

殷沛儿没想到她看着安安静静的,说话这么直接,而且特别理直气壮,一点儿也不尴尬。在她坚定的眼神里,殷沛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过了一会儿,态度很差地说道:“知道了,我现在没带够钱,回了寝室再给你。”

“好的。”

这天晚上的晚自习没有做试卷,是让学生自习的,大概是怕学生从早到晚泡在英语试题里面会头脑发昏。

晚自习结束,回寝室的路上,云雾来碰到了殷沛儿和乐竹,乐竹倒是跟她打招呼了,殷沛儿则完全当她不存在。

她无所谓,加快脚步,又是第一个回到寝室,率先进去洗澡。

出来的时候,殷沛儿正拿了一张纸跟别的几个室友聊天:“反正我问他要,他就说给我了,还说我寝室里的同学都可以看。”

云雾来随意瞄了一眼,发现上面写了几道物理题。

而且她一眼认出,那是祝凯旋的字。

殷沛儿眼睛里全是得意扬扬的笑意:“那你们要不要看啊?”

相对来说,理科是很多女生的弱项,而且祝凯旋整理的几道题很有意思,明辉一个超级学霸室友看了一眼,也忍不住被诱惑:“要,给我看看。”

云雾来默不作声地走到阳台,把贴身衣服洗了,然后爬到了床上。

一直等到熄灯,她也没有等到殷沛儿还她钱。

她就探出头去叫人了:“殷沛儿。”

殷沛儿和两个室友正开着台灯研究那几道物理题,抬头看她。

当着别人的面,云雾来给殷沛儿面子,没有明说,只扬了扬自己的手机:“傍晚食堂,没忘记吧。”

殷沛儿翻了个白眼,起身从包里翻出一百三十块钱来,丢到她床上:“不用找了,这下两清了吧。”

云雾来坚持下床,找了五块钱,略重地放到殷沛儿的桌上:“你知道这才是两清就好。”

她回到床上,祝凯旋的短信也来了。

祝凯旋问她有没有看物理题。

云雾来连带着看他也不爽,一点儿都不想跟他聊天:“没看,有点困,先睡了。”

第二天晚上,殷沛儿带回一本更优秀的物理笔记来,脸上都快笑开花了。

室友更疑惑了:“可今天晚自习不是考试了吗,他哪来的时间给你写物理题啊?”

云雾来彻底不想搭理祝凯旋了。

第三天晚上,祝凯旋给云雾来发来几条短信,她看了最开始那条,就把手机丢到一旁了,一个人生闷气。

临睡之际,祝凯旋打电话过来了。

云雾来犹豫一会儿,还是接起来了:“喂。”

“喂。”祝凯旋的声音在话筒中跟现实中的稍有些不同,她听着有点陌生。

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真的很少说话交流,都是通过手机网络联络。

祝凯旋语气平稳:“你这几天怎么回事,今天又睡这么早?我把物理题拍下来,给你发彩信了。”

云雾来回忆了一番,今天好像确实没听到殷沛儿在寝室炫耀祝凯旋给的物理题。

他没给殷沛儿吗?

是时间来不及,现在才完工,要她代为转交吗?

她把自己蒙到被子里,闷声道:“要我给她们分享吗?”

“不用。”祝凯旋说,“本来也不是给她们的。”

本来也不是给她们的……

那是给谁的?答案不言而喻。

云雾来几天来的不开心瞬间一扫而空。

用声音交流的俩人都有点不习惯,尤其住在寝室里,当着室友的面,更是难放开。

稍微聊了几句,云雾来就找借口把电话挂了:“我室友要睡觉了。”

挂了电话,他们改用短信聊天。

两个晚上没怎么聊天了,攒了两天的话题,双方都有些刹不住脚,一聊就聊到了后半夜。

云雾来愤愤不平地编辑了一条长短信,把自己跟殷沛儿之间的矛盾跟祝凯旋说了,然后吐槽了一大堆。

“那是她的朋友,又不是我的。”

“重点不是钱,而是她的态度。”

……

说着说着,她突然想到,对祝凯旋来说,一百块钱就是只坐趟坐公交车都不心疼的小钱。

他不會觉得“女生就是小气,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斤斤计较”吧?

她多虑了,祝凯旋同仇敌忾地站到了她这一边。

“她没有起码的感恩之心,视别人的帮助为理所当然,吃一堑长一智,你以后不要帮她了,就算扔掉都不便宜她。”

云雾来:“那你给她题目也小心点。”

祝凯旋:“给她干吗,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云雾来心里彻底舒坦了。

俩人天南地北聊到凌晨两点多才结束。第二天早上被广播的音乐吵醒的时候,她真的有点崩溃。

尽管如此,两个晚上没聊天的空缺依然没能被填满,一整个白天,他们都在见缝插针地进行联络。

集训期间,云雾来的生活似乎只剩下三件事,学习,睡觉,还有就是和祝凯旋聊天。

短信一毛钱一条,乍一看不贵,但是一条条累计起来,数额相当可观。集训一共十天,到第六天的时候,云雾来已经把带来的话费充值卡全用了,并且即将停机。

云雾来叫仇雨给自己充了一百块钱话费。

好景不长,不到两天,她再次面临欠费停机的危机。

云雾来没有再叫仇雨帮自己充值,她最近花在话费上的钱实在太多了,她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爸妈的血汗钱。

祝凯旋再来找她的时候,她忍住想跟他聊天的渴望,委婉拒绝了:“我想睡觉了。”

有上次的前车之鉴,祝凯旋不太放心她:“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云雾来犹豫一下,还是跟他说了实话:“我快没话费了。”

祝凯旋慷慨道:“我给你充。”

云雾来急忙阻止了他:“别给我充,我零花钱不够。”

祝凯旋:“不用你还。”

云雾来:“别充。”

这个拒绝的分量显然不太重,有假客气的嫌疑,她马上补充:“真的别充,不是跟你客气,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祝凯旋临门一脚让她拦了下来,看她说得特别认真,就没有自作主张,只回了一条可怜巴巴的短信:“那我想跟你聊天怎么办?”

云雾来尽量不去想象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语气,还有背后代表的意思,她试图让这场对话轻描淡写:“再过两天就能回家啦。”

回家了,有信号了,他们就能通过人人网聊天了,虽然想到接下来的两天不能聊天,她心里空落落的,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祝凯旋打了电话过来。

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Z”,云雾来心跳漏了一拍,她用被子把自己的脑袋罩了起来,接通,小声道:“喂。”

男生寝室还很热闹,祝凯旋那头传来男生们的欢声笑语,远远的,只有他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她的耳膜被话筒的微微震颤弄得痒痒的,他道:“那可以打电话吗?”

他打都打了,她接都接了,他才问可不可以打电话……

这不就是典型的“先上车后补票”吗。

打电话的话,花不着她的话费,虽然似乎也有点怪怪的,但总比他给她充话费好。

云雾来犹豫一会儿,很小声地说:“嗯。”

这是他们第一次用说话模式进行长时间的交流。最开始那会,云雾来有点不自在,基本得靠他找话题,然后她接话,但是毕竟是聊了那么久的人,没过一会儿,那点不自在就消失了。她放开来,可以跟他说说笑笑了。

寝室里大家都还没睡,有还没整理好内务的,有开着台灯复习的,还有聊天的。

等到大家差不多安静下来了,她跟祝凯旋道别:“我室友她们要睡觉了,我得挂了。”

“好的。”祝凯旋说,“小矮子也早点睡。”

这是云雾来第一次听到他说“小矮子”,以前都是看的文字。

声音的效果震撼多了。

好亲昵。

云雾来手脚都蜷缩了,她把脸埋到枕头上,瓮声瓮气地说:“你不要叫我小矮子,我已经不止一米六二了。”

每次聊天临近结束都是拖泥带水,稍微一点儿小插曲就能衍生出新的话题,能多聊几句都是好的。

祝凯旋问:“那你多高了?”

云雾来:“我有个室友说她一米六四,我比她高一点点,而且她的鞋跟比我的还高点呢。”

祝凯旋忍俊不禁,问道:“那叫你什么,小高子?”

“不矮也不高,我有名字的呀。”

她在他营造的亲昵氛围里紧张得不知所措,浑然不觉自己的语气满满的都是撒娇。

十天的集训终于结束了。

下午时,云雾来回寝室整理好行李,出发回锦城。

在同一个寝室住了十天,等到临别的时候,她们难免有点舍不得。大巴上,云雾来和明辉的几个室友坐在一起聊天,还交换了QQ号和手机号。

祝凯旋也跟他几个室友在说说笑笑。

整辆大巴的氛围明显比来的时候要热闹许多。寒假生活终于开始了。

云雾来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书房把云霜撵了出去,并且强势地宣布:“接下来十天,书房归我。”

十天不碰电脑,云霜当然不干:“凭什么?又不是我叫你去集训的。”

云雾来说:“我是通知你,而不是跟你商量。”

姐妹俩大吵一架,可把苏菀给气死了。她责备云雾来:“怎么你一回来就闹得家里鸡飞狗跳?!”

但是不管怎么说,今天晚上,电脑归云雾来了。

云雾来照例先挂上QQ,电脑右下角传来一声咳嗽,小广播标志闪啊闪的。

有新的好友请求。

有一个网名叫“末日风暴”的人来加她,备注信息是“猜我是谁”。

这个语气,祝凯旋无疑了。

云雾来通过:“你怎么知道我的QQ号?”

其实她猜到了,应该是下午大巴上她和明辉的室友交换QQ号的时候被他听到的。

“我神通广大。”

“你这次怎么不问我是谁了?”

云雾来推迟了十天的寒假,第一段自由時光全花费在了与祝凯旋聊天上。

晚上十点多,苏菀来催她睡觉:“不要放寒假了就没节制,而且你过几天还要去参加复赛呢。”

云雾来做贼似的关掉了和祝凯旋的聊天窗口:“知道啦。”

关了电脑,沟通的工具就只剩下手机了。

幸亏过去十天没用网络,流量挺充足,应该能撑上好几天。

但祝凯旋还是打了电话过来。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流量用得很快的,买流量也很贵,而且说话比打字节省时间,我给你讲题目也更方便。”

言之有理,但云雾来也有自己的担忧:“可你的话费会直线上涨吧。”

两个人一起聊天,只有他花钱,这让她感觉很不好。

“没关系啊。”就这几块钱话费,祝凯旋完全不当回事。

云雾来说:“我不喜欢这样。”

祝凯旋沉默了。

她是不是把话说得太强硬让他觉得不舒服了?她正想解释一下,就听他说:“那要不我们开个亲情网吧。”

这话杀得云雾来措手不及。

开通亲情网,说明至少在未来可见的日子里,他们会把这种联络继续下去。

她和祝凯旋聊了这么久的天,从来没有细想过他们为什么会有这般密切的联络,也没有想过这种联络到底要维持多久。

说来也真是不可思议,明明几个月前,他们还只是互不相干的陌生人,然后突然变成了仇人,现在居然变成了无话不谈的网友。

祝凯旋在电话那头安安静静地等了她约莫半分钟。

这半分钟里,没有人说话。

祝凯旋以为她是不愿意的意思:“没关系,你不喜欢就当我没说……”

他的声音里难掩失落,却还要故作坚强,可怜得要命,听得云雾来心里一颤,负罪感瞬间如海水涨潮般涌了上来,狠狠地鞭笞她的良知。不等他说完,她就急忙打断了他,否认:“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祝凯旋的思想非常简单,既然她说不是那个意思,那她就是愿意。

中间地带?

不存在的。

他马上就拍板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给客服打电话开通。”

云雾来也是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她怀疑祝凯旋会控制人心的妖法,要不然为什么刚才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像被操控了,行为由不得自己做主,浑浑噩噩地就把话给说出口了。

话出口如同水泼地、箭离弦,没有回头的余地。祝凯旋还在等她答应。

云雾来摸了下鼻子,不太自在地说:“嗯。”

这天电话又打到很晚,云雾来把脑袋蒙在被子里,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跟他说话。

祝凯旋趴着睡在床上,朝下的那边侧脸压着手机,女孩子的声音被听筒送过来,细细的、尖尖的,像漆黑的夜里一簇微弱的小火苗,在风里跳跃,随时都会熄灭。他甚至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以免惊扰了她。

偶尔她会笑,笑声在他的耳朵里、心里,造成难以名状的痒意。

聊着聊着,云雾来那边没声音了。

祝凯旋叫了她几声,没得到她的回应,他猜她应该是睡着了。不过他没有挂电话,翻了个身,舒展浑身僵硬的肌肉,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枕着手机也闭上了眼睛。

夜好静好静,屏息的时候,他可以听到她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好像她就在身边,近在咫尺。

祝凯旋办事效率很高,第二天一大早就把亲情网给开通了。

距过年只剩下两天,碰上中国人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云雾来偷懒了,完全没管寒假作业,也没管年后的英语复赛,痛痛快快地给自己放了几天假。

她除了跟着家人走亲访友,就是和祝凯旋聊天。

他们白天通过QQ或者人人网发消息,晚上打电话——原本以为开了亲情网会节约聊天时间,其实完全没有,亲情网纯粹只是提高了他们的聊天频率,让他们聊得更多了。

因为集训,云雾来的这个寒假格外短暂,正月初六进行了英语复赛,正月十号恢复美术课,正月十五便是去学校报到的时间。

开学第一天,云雾来和祝凯旋之间的联系被仇雨发现了。

仇雨是无意中看到了两个人的QQ聊天,云雾来做贼似的把手机给收起来了。

云雾来的表现太可疑了,仇雨察觉出不对劲:“雾来,你在和谁聊天,从实招来。”

一开始仇雨还没认出来对方是谁,云雾来给祝凯旋的备注是“Z”,仇雨只是觉得这个头像有点眼熟,直到中午,两个女生去食堂吃饭的路上碰到了祝凯旋和傅行此。

祝凯旋和仇雨打招呼,傅行此朝两个女生点头示意。

四个人中间,互相没有任何表示的两人是祝凯旋和云雾来。

可是,两个人拥有那么紧密的联系,对彼此的了解详细到了知道对方今天早上吃的什么早饭的地步,即便不说话、不对视,但俩人之间的气场是无法掩饰的。

就是那一瞬间,仇雨福至心灵,云雾来聊天对象的头像,还有备注“Z”,可不就是她的初中同学祝凯旋吗!

所以,两个男生那段时间为什么天天跟在她们背后一起去食堂吃饭的悬案,终于水落石出了。

还有前段日子云雾来频频充值话费的怪异行为,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三月初,英语复赛的结果出来了。

云雾来没想到自己居然拿了个三等奖,她参赛纯粹抱着长点见识的目的。也许正是因为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目标,所以她考试的时候格外放松,哪料到无心插柳柳成荫,竟然让她拿了奖。

祝凯旋没有获奖,他从小接受双语教育,口语很流利,但是并不特别擅长书面考试。

有关获奖一事,云雾来和魏超男可谓扬眉吐气,魏超男跟她说:“雾来,可惜你没成年,不然我肯定跟你喝上一杯庆祝。”

不能喝一杯,魏超男就去应登颖面前狠狠秀了一把。

应登颖也没料到云雾来居然能在高手如云的全省竞赛中杀出一条血路来,想到自己从前的冷嘲热讽,她颇为尴尬。但老师的尊严让她不可能道歉或者服软,只板着脸说:“获奖了很不错,但接下来要收心了,把心思都放到学习上来。”

云雾来和祝凯旋的联系过于频繁,但见面了互不理睬的状态迟迟没有任何突破。

仇雨表示不理解:“你不想跟他说话吗?”

当然不是了,她当然也想跟他说说笑笑,一起走在校园里。

但是她并不急于改变目前的相处模式。

因为一旦和祝凯旋在现实生活中走近,就意味着她的平静生活会被打破。

祝凯旋身边的女孩子,注定要受到关注和非议,她不想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只想安安稳稳地度过高中时光。

至于傅行此,他也搞不懂这两个人在干什么。相对于仇雨,他就直接多了,给予的评价简单且粗暴:“两个怂人,绝配。”

说实话,祝凯旋也说不清自己和云雾来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是他们维持这种状态太久了,习惯了通过手机来联络,这种又远又近的距离让人很自在,也很有安全感,于是彼此心照不宣,默契地选择了最舒服的相处模式。

谁也没有想到,这种平静竟是以那种形式被打破的。

五一小长假过后,云雾来没有来上学,她没回祝凯旋的短信,也没接电话。第二天开始,她的手机直接关机了。

祝凯旋找仇雨问情况,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仇雨去问应登颖,她叹着气摇头,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她家里出了点事,最近几天不来学校了。”

祝凯旋使尽了渾身解数,动用了所有能用到的人脉,第五天的时候,他终于在医院找到了云雾来。

看到云雾来的第一眼,他几乎不敢认她。

她瘦了一大圈,脸颊凹陷下去,面色灰白,而且整个人邋里邋遢。

祝凯旋从来没有看到过她这般不修边幅的模样,白色上衣似是好几天没有换了,灰扑扑的,脖子上挂了代表悼念的白头绳,手臂上挂着写了“父亲”的白布,头发油了,没洗,乱七八糟地绑在脑后,散落下来的碎发一绺一绺地粘在一块。

她眼睛里甚至没有了光芒。

病房里有好几个人陪着,应登颖也在,温声细语地跟她说着什么。她目光呆滞,像是听不到,没有任何反应。

看到他的那瞬间,云雾来愣住,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眼珠子微微动了动。

那个眼神,祝凯旋终生难忘。

她这一眼,叫他的心都碎了。可她看起来太脆弱了,俨然已在崩溃边缘,经受不住再多一分的刺激,他只能壓抑住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情绪,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朝她走过去。

说他是在蹚雷区也不为过。

他终于走到她面前,够他近距离仔细把她看清楚。

干裂的嘴唇,眼下浓重的黑眼圈……那般憔悴,比远距离看更让他难过。

在他的注视下,云雾来瑟缩着,只想逃避,她垂下眸,不看他,想往后退。

脚刚向后迈出一步,她就被他用力抱进了怀里。

她头发的味道并不好闻,触感也很差,硬邦邦、油腻腻的,但他毫不避讳,紧紧地把自己的脸贴在她的头上,怀抱的力度紧了又紧。

云雾来没有挣扎,但也没有任何反应。

大约半分钟后,她在他怀里发出一声很微弱的呜咽。

不多久,是第二声。

她的哭声由小到大,由抽泣至号啕大哭,由竭力压抑至尽情发泄,中间不过是又一个半分钟。

她哭得伤心欲绝、肝肠寸断,整个病房都是她沙哑而哀恸的哭声,没有人不为之动容。

祝凯旋赤红了双眼,一边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一边一遍遍地安慰她:“有我在,我会陪你。”

可安慰是徒劳的,他痛恨自己的渺小,他无法倒转时光,无法治愈她的伤口,无法替她分担她的痛苦。

没有人阻止他们,包括应登颖,她侧过脸去抹了一把眼泪,跟云雾来的干妈说:“哭出来就好。”

“是。”纪秋月也抹泪,“这么多天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她是难过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终于哭出来了。”

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是感知不到悲伤的,因为人体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来抵御过分强烈的心理伤害。

事发后,云雾来几乎没有进过食,也没怎么休息过,她不听任何人的劝,把自己封闭起来,拒绝接受事实,也拒绝与外界沟通。

这么一来,她的身体机能早已透支到极限,在祝凯旋面前,她构建的自我保护屏障轰然坍塌,被隔离在外的痛苦瞬间涌了进来,纷纷不遗余力地向她的心发出攻击。

云雾来的身体状况经受不住这般激烈的情绪,没哭多久,便晕了过去,软软地倒在祝凯旋的怀中。

病房里一团乱。

医生赶来,确认她是过于疲劳过度和伤心过度导致的休克,叫护士给她挂上葡萄糖点滴。

众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晚上八点多,应登颖起身告辞,自她知晓云雾来家里出事以后,她实在放心不下,逮着空便来陪云雾来。

“谢谢老师每天来看雾来。”纪秋月起身,送应登颖。

“应该的,我的学生,我都当自己的孩子来看的。我和几个任课老师都说过了,只要以后她想学,我们免费给她补课。除此之外,我帮不了她什么,终究要她自己想通走出来。她未来的路还长,希望她坚强。”应登颖心疼地看着熟睡的云雾来,“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命就这么苦。”

纪秋月忍不住又哭了,悔恨交加:“都怪我们,我们把他们一家人害惨了。”

云家倒塌了,骆家也快崩溃了。

“你们也看开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应登颖拍拍纪秋月的肩膀,“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雾来的妈妈,好好照顾两个孩子。”

纪秋月点头,勉强忍住眼泪,送应登颖走。

祝凯旋还坐在云雾来的身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应登颖心里感慨,换成平日,她是绝对禁止男女生交往过密的,但在这种特殊背景下,她倒是庆幸云雾来还能有个精神寄托。

只是,时间实在不早了,她冲祝凯旋招招手:“凯旋,你也一起走吧。”

祝凯旋犹豫一下,目光扫过云雾来的睡颜,即使在梦里,她的眉头也紧锁着,不知道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多想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但最终,他点点头,站了起来。

他确实没有任何可以留在这里的立场。

祝凯旋没走两步,听到身后有点动静,便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

云雾来醒了,她惺忪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睁开眼睛不过几秒钟,意识回归到现实,眼泪便掉了下来。

祝凯旋重新走回她的身边,在床边蹲下来。

“我得走了,我明天再来看你。”他轻声说。

过了一会儿,云雾来点头,眼角又是一串热泪滚落。

祝凯旋抽过纸巾给她擦泪:“你放心,我已经托我家里联系所有可以一试的脑科专家和博士了,有些在国外,都会尽快赶过来,你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

云雾来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点头。

祝凯旋把自己的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按了一串号码进去,备注“祝凯旋”,然后放到她枕边:“你的手机是不是没电了?我把我的放在你这里,密码是1234,如果你需要我,你就打这个手机号码,随时随地都可以找我。”

那段日子是云雾来生命中最灰暗的日子,她浑浑噩噩地过,找不到生活的意义,行尸走肉般。她爱上了睡觉,因为只有在梦里,她才可以暂时忘记失去父母的现实,一旦醒来,痛苦就会伺机而动,将她吞噬。

她一直没有去学校。

全世界都变得很宠她,没有人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干妈干爸想尽一切办法逗她开心,应登颖隔三岔五来看她,给她带来各门课写得满满当当的课堂讲义和随堂作业,尽管她一次都不曾翻开过。

她到这个时候才终于相信魏超男说的话,应登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老师,但是很可惜,她居然是以这种形式认识到的。

她的内心处于一种很封闭的状态,不愿意聊天,更不愿意开口说话,多是祝凯旋发消息过来,她看。他不介意她少有回复,孜孜不倦地给她发,给她讲笑话,跟她说学校里发生的琐事。

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漂流里,他就是那块木板,虽然不能救她逃离海洋,但至少可以保证她不下沉。

她住在干妈家,祝凯旋没法来看她。

八月份的时候,云雾来在拒绝祝凯旋无数次以后,终于答应出门见他。

这是住进干妈家以后,她除了去医院看妈妈之外,第一次出门。

阳光很烈,她感觉不到热。

祝凯旋、傅行此还有傅明灼已经在小区门口等着她了。

她看着他们,恍如隔世。

在两位哥哥的授意下,傅明灼大老远就朝她张开了手臂,撒娇地叫道:“姐姐抱宝宝,抱宝宝。”

几个月的颓废生活下来,云雾来虚弱到连一个两岁的小朋友都抱不动。她在祝凯旋的帮助下,才勉强把傅明灼小小软软的身子抱起来。

这是久违的生活的气息,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心脏柔软的部分被重重击中,她几乎要承受不来。

云雾来一开始只当祝凯旋叫上傅行此兄妹俩,是为了让小朋友带给她快乐,毕竟她之前好几次说过傅明灼可爱。

这当然也是一部分原因,但她很快知道了更重要的原因,原来兄妹俩的妈妈两年前离开了,而且在同一时间,他们也差不多失去了父亲。

同病相怜的人之间产生的共鸣,是旁人无法给予的力量。

“真的可以走出来吗?”云雾来问傅行此,她苦笑一下,“可是我觉得我好像永远都不会好了。”

“会好的。”傅行此温柔而坚定地给了她肯定的回答,“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没有说实话。

两年过去,妈妈依然是他心里不可触碰的伤口,每当夜深人静,他依然会沉浸在痛苦和思念中无法挣脱。

可是,他必须告诉云雾来,会好的,正如他每次痛到无法承受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一样。

人活着总要有个盼头。

云雾来在大家的鼓励下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高二已经开学大半个月了。

她选了理科,依然在九班,不过从高一(九)班变成了高二(九)班,教空地从高一时所在的西边换到了高二所在的东边。嘉蓝重理科,超过三分之二的人都选理科,高二(九)班的班主任还是应登颖,仇雨也还是她的后桌,徐佳雨仍是她的同桌。

一切好像没怎么变,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没过几天就是九月底,嘉蓝进行本学期的第一次月考。

荒废这么久,云雾来落下了大量的课程,成绩出来,毫无意外,她的名次落到班级倒数第三,回到高一入学时候的状态。

成绩出来以后,应登颖第一时间把云雾来叫去了办公室。

应登颖拿着成绩单,满脸和煦,见云雾来进来,还去旁边搬了把空椅子过来:“雾来,坐。”

云雾来道了声谢,乖乖坐下来。

“看到自己的成绩没?”应登颖问。

云雾来点头。

应登颖笑道:“还不错,这么久不上课,能有这个分数挺不容易了。”

云雾来牵强地笑了下,没有作答。

现在的应登颖和以前的应登颖完全是两个极端,云雾来以前的成绩才叫作不容易,但应登颖永远不知餍足,三五名的进步都看不上。而现在,云雾来以一种极为消极敷衍的态度完成了月考,考了个稀烂,应登颖却夸她不容易。

在应登颖温声细语的安慰和关怀里,云雾来突然有点想念从前那个把她批得一文不值的应登颖。

不仅仅是应登颖,还有仇雨,成绩出来以后,她也没敢表现出半分担忧,还要竭力表现得风轻云淡,维护她这个除了借读生之外的最后一名的自尊心。

她们都觉得她的失败情有可原,换了任何一个正常人,失去至亲以后,沉溺在痛苦中无法自拔都很正常。

已经这么惨了,还要求那么多干什么呢?

只要平安健康地活着就好。

云雾来知道,应老师和仇雨都是出于好心。

但这一刻,她仍然产生了一种被放弃的感觉,这种感觉令她不安,更令她隐隐不甘。

她心底的那片廢墟世界,到处是残垣断壁,满目凄凉,自事发那日起,乌云蔽日,再也不曾受过阳光的照射,可现在,有一株稚嫩的绿色植物艰难地顶开破碎的砖瓦,怯生生地探出头来。

云雾来怀着重重心事从应登颖的办公室出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高二(四)班的后门口。

祝凯旋正在捣鼓手机。

傅行此先看到的她,叫了祝凯旋一声:“阿凯。”

“啊?”祝凯旋看看傅行此,然后就看到了门外的云雾来。

他稍有些诧异,立刻放下手机,走了出去。

“找我吗?”他问。

云雾来颔首:“嗯。”

她回到学校快一个礼拜了,她和祝凯旋在学校不再继续装作不认识,但是她不想惹人关注,所以双方并没有表现得很熟络,差不多也就是见面了打个招呼这点交情。

像这样她到教室门口来找他,更是破天荒头一回。

云雾来的反常让祝凯旋感到不安,生怕她是碰到什么事了才会不管不顾地来找他,他焦急地询问:“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刚从我班主任的办公室出来。”云雾来回答。

祝凯旋一脸莫名其妙地“啊”了一声。

云雾来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半晌,她摸了下自己的鼻子:“没什么,我先走了。”

“欸,云雾来。”祝凯旋叫住她。

云雾来的脚步停下了。

“你过来找我应该有话想说吧。”祝凯旋循循善诱,“不管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我,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没什么事。”云雾来的鞋尖蹍着地面,她声音很轻,“我还不确定。”

祝凯旋说:“不确定也可以告诉我。”

云雾来被他说动了,她抬起头来看他:“我有点想重新振作,但是我还不确定。”

“真的?”祝凯旋的眼睛都亮了,表情满是欣喜。

看他这般高兴,云雾来有点后悔自己不该多嘴把一个连自己都还没确认的消息告诉他了。

她要是否认,他得有多失望。

可她确实退缩了,无法给他想要的答案,最终,她只能模棱两可地说:“我还不确定。”

“没关系,我等你。”祝凯旋温柔地笑了笑,他约她,“今天中午一起吃饭吧。”

云雾来重新振作的想法虽然抽了芽,但她没多少信心,决心也不是很坚定,几次打开书,但都是三分钟热度,无法投入,像在看天书。

祝凯旋由着她,不催她。

但自从她来他们班找他开始,他彻底不再避着旁人了,开始等她一起吃中饭,一起放学。家里有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二天一大早,他就会送到他们班来给她。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十月底的月考成绩出来,云雾来依然没有起色,除了两个借读生,她就是班里的倒数第一。

这天中午,四个人一起吃的中饭,不知怎么聊起傅行此的母亲离世以后,几乎没有对他的学习成绩造成影响,他始终保持着全校第一的成绩。

云雾来匪夷所思地问傅行此:“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已经提前学过课程,不过,这当然只是一部分原因。”傅行此淡淡地笑了笑,“但即便没学过,我也会这么做。我妈刚走那会,我其实挺颓废,没有斗志,甚至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但是有一天我突然想到,万一爸妈们到了天上还是喜欢互相比较自己的孩子怎么办。我不想让我妈输,所以她离开以后,我除了照顾我妹妹,就是拼命学习。”

这般煽情的话,别说是云雾来了,就连祝凯旋都从未听傅行此说过。

傅行此完全是看在祝凯旋的面子上,为了帮忙劝好友喜欢的姑娘重新振作才说出口。

效果很好,云雾来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爸爸看到她这样会失望、痛心吧,天堂里和别的爸爸妈妈互相攀比的時候,他是不是得费尽心思编造蹩脚的谎言,才能满足他作为一个父亲的虚荣心?爸爸一向都很虚荣的。她考了班里倒数第三名,都快把爸爸的路给堵死了,然后他肯定还会嘴硬地说:“那我女儿年纪小呀,学习比别人差不是很正常吗。”

云雾来鼻尖霎时酸涩难忍,在人来人往的食堂里红了眼眶。她低了头,不想被别人看见自己的眼泪,匆匆说了句“我去下厕所”就离开了。

厕所门口,她被祝凯旋追上。

食堂的厕所人少,是个适合聊天的场所。

在祝凯旋面前,云雾来的眼泪无所顾忌地往下直掉:“我早就应该振作了,是不是?”

“是。”祝凯旋语气肯定。

可云雾来一点儿信心都没有,从五月至今,她沉溺于痛苦,已经有近半年没有碰过学习,功课落了一大截,前头的知识也忘得差不多了,进度被别人远远甩下,她好几次试图振作,但最终都被逼退。

她卑怯地问他:“你觉得我还追得上吗?”

“你能,而且你必须能。”祝凯旋的语气很严肃,“因为你别无选择。”

从前,她是父母庇护下无忧无虑的掌上明珠,学习虽然还算努力,但只是因为性格要强不肯服输,她要是真的想偷懒,到时候考个普通的大学,毕业后干一份普通的工作,也没什么不可以。云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足够孩子衣食无忧地过完此生,她没有生存压力。

但现在,她身后空无一人,温室破裂,两座大山倾倒,生活的压力没了父母的承担,开始向她发起冲击。

祝凯旋可以说些冠冕堂皇的话给云雾来承诺,但他没有。

不是因为他不怜惜她,相反,正是因为他太心疼她。

他当然希望自己可以为她遮风挡雨,但不管是从生理角度、心理角度还是社会层面、法律层面出发,有关未来的路,他都没有任何把握。

他才十六岁,心智尚未成熟,没法保证自己这个年纪的怜惜能延续一生。

他没有靠自己的双手赚过一分钱,没法拍着胸脯说自己可以顶天立地,护她无虞。

所以现在的他,没有资格纸上谈兵,给她建造梦幻城堡。

她的未来,必须由她自己的肩膀来扛才保险。

老师、同学、朋友、干爸干妈、骆洲、亲戚们……所有知情的人都觉得云雾来即便从此一蹶不振也是情理之中,没有人再对她有什么严格的要求。

唯有祝凯旋异常坚定,告诉她:“你能,而且你必须能。”

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她,他不愿看着她被命运击溃,从此折弯脊梁骨,甘于陷在泥地里。

在他的注视下,废墟里那一棵小绿芽捕获了能量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成参天大树。

云雾来生出一股勇气来,那不够坚定的决心到这一刻停止摇摆,她问他:“那你可以帮我补课吗?”

秋风扫落叶的时节,云雾来在开始重新捡起书本。

高一进嘉蓝以后,云雾来曾用四个月时间把自己的班级名次从第三十九名提升到第二十四名。

可是这一次,光是从第三十九名到第三十八名的距离,都像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两个月过去,她依然是第三十九名,当然分数在上升,但奈何她和第三十八名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之前半年的空白没那么容易补上,她有心理准备,并没有太失落。

隐隐让她不安的,是她的学习状态似乎一直没法回到从前,效率不够高,注意力不太集中。

她有太多的心事。

祝凯旋在自己班里的电脑上看了高二(九)班的成绩表,知道了云雾来的成绩,第一时间发来了信息:“还可以。”

她强颜欢笑,回复道:“我知道了,会加油的。”

祝凯旋没回。

结果,没过两分钟,他居然跑到高二(九)班的外面来找她了。

距上课只剩三分钟了,云雾来想不明白祝凯旋有什么事情这么紧急,非要现在说,而且要当面说。

难不成是批评她学习态度不够端正,白白浪费他那么辛苦地给她补习功课了?

云雾来跟个做错事的小孩似的慢吞吞地走了出去,眼睛也没敢看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

祝凯旋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语气温和,甚至可以用温柔来形容:“你继续学美术吧。”

云雾来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是说这个。

“啊?”她愣怔地抬起头看他。

“继续学美术吧。”祝凯旋很认真地说,“别放弃梦想。”

如果不是祝凯旋提,云雾来几乎忘记了自己生命中曾经还有那么重要的一部分。

但现在,继续学画画并不是一个特别现实的选择。精力够不够另说,最现实的原因是经济条件。

她没法再像之前那样每周上两节一千好几百块钱的美术课,即便改成上普通的课程,学美术依然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祝凯旋看出她的犹豫,轻声说:“如果是考虑钱,我这里有。”

“不要。”云雾来第一时间拒绝了。

祝凯旋并不意外,他声明:“是借给你。”

云雾来还是摇头,她真的不想跟他有太多经济上的牵扯:“钱我有。”

“那继续画吧。”祝凯旋劝道,“我有种直觉,继续画画,对你的学习有好处。”

云雾来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就做出了决定。

她可以上便宜的美术课,并且减少上课频率,练习全靠自觉。

现在维持妈妈生命的每日花销不小,不过所幸,从前父母留下的家底还算丰厚,维持几年不成问题。

不管怎么说,家里的经济状况确实还不到非要她放弃学画画的地步。

云雾来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白天做出决定,傍晚放学时她就把美术材料翻出来了。

画笔有种神奇的魔力,一拿上,她心里某个空荡荡的部分突然之间变得充实无比,熟悉的触感令人心安。

她好想念自己天马行空的创造力和笔下虚虚实实的色彩世界。

一月底,高二上学期落下帷幕。

两天后,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云雾来在家收到爸爸手机里的家校通信息。

第一时间,她给祝凯旋打去了电话:“成绩出来了。”

外网登不上学校的教务系统,学生们没法查看全校的成绩表,所以祝凯旋这会不知道云雾来的成绩。

“出来了?怎么样?”此时此刻的他,有点像等成绩出来的孩子家长,又是期待,又是紧张。

“我在我们班排第三十七名。”云雾来公布答案。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一到一万,而是零到一。

这是顶好的消息。

“恭喜你啊。”

云雾来谢祝凯旋:“都是你的功劳。”

“主要是学生也聪明。”

云雾来很短暂地轻笑一声。

家里出事情以后,她性格变得变得沉闷许多,笑容少了许多。

一步步来吧。祝凯旋约她下午出门:“休息够没?够了,下午我们我们去图書馆。”

放寒假了,所以他给了她昨天一天的休息时间,完全没有管束她的学习。

云雾来怎么敢有怨言,他这个当好人、做好事的都没嫌麻烦,她当然是满口答应。

云雾来到图书馆的时候,祝凯旋已经在了,俩人互相笑了笑当作打招呼。

云雾来在他对面坐下来,把书从书包里拿出来,然后把卷子和笔朝他推过去,小声向他请教自己昨天刷题遇到的难题。

“你昨天做试卷了,没休息啊?”祝凯旋诧异道。

“嗯。”

祝凯旋没有直接看题目,而是说:“昨天直接问我就好了,干吗拖到今天?”

“想着给你放一天假,就没打扰你。”云雾来说。

自她问祝凯旋“那你可以帮我补课吗”开始,他每一天都在践行承诺,小半年下来,从未有一天缺席。

云雾来过意不去,好几次要他不用这般负责,他一概不理。

“以后碰到这种情况,直接找我就好了,趁问题热乎着把它解决了,效果最好。”祝凯旋开始垂眸看题目,一边看,一边说了句,“我挺喜欢被你打扰的。”云雾来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祝凯旋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揭过了这一页:“我享受把笨人教会的感觉。”

他一扯开话题,云雾来马上顺着台阶下了,抓住其实她完全不在意的一个点做文章:“笨人?”

祝凯旋笑:“你听错了,我说的是‘别人’。”

“少来。”

高二下学期,高二(九)班迎来一个令大家敲锣打鼓庆祝的喜事:应登颖退休了。

应登颖早几年就到退休年龄了,受学校返聘才继续待在教师岗位上。今年过年,她的丈夫体检的时候发现身体出了一点问题,她辞职回去照顾丈夫了。

当然,对云雾来来说,这不是好消息。

她已经比同班同学提前很多年理解了应登颖身为一名教师的含辛茹苦。

新班主任不了解云雾来家里的情况,所以她没有任何特权,不可以和异性距离过近,班里第三十七名的成绩,毫无疑问,她被丢入差生行列。开学没两天,祝凯旋过来找云雾来,就被新班主任训斥了:“你老是过来找云雾来干什么?”

新班主任的出现,加快了云雾来回归正轨的速度。

要说父母出事后,云雾来觉得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就是原来这个地球真的没有谁都会照样转动。

生活就在一阵又一阵的痛苦中,渐渐恢复平静。

自从高二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打了头阵,自下学期开始,云雾来的成绩一直在提高。

学期最后一次月考,她的班级排名已经升至第二十三名。

放暑假的第一天,祝凯旋吸取了上回寒假的经验,没给云雾来放假,一大早,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就打电话把她吵醒了。顾及她在骆家和云霜住同一个房间,等她接起来,他就挂掉了,发短信约她去图书馆。

但云雾来是真的想休息一天的,她眼睛酸涩,不想睁开眼睛打字,干脆把电话拨回去了,头埋在被子里,小声问他:“这次怎么没给我放假?”

祝凯旋在电话那头恨铁不成钢——

“小姐,您要高三了,您心里有数不?

“还好意思放假?快点出来,我在你家小区门口。

“洗把脸直接出来,给你买好早饭了。”

高三之前的暑假很短暂,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但是作业一点都没少,还是按照两个月的量布置的。

临近高三,祝凯旋也比从前认真许多,不像从前总是在图书馆“摸鱼”,这次他奋笔疾书的时间大幅增多。

云雾来看他认真,都没好意思问他题目。

倒是他自己做了会题发现不对劲了:“今天没碰到难题?”

云雾来这才把试卷递过去。

祝凯旋依次把解题的思路给她点拨了一下,在她旁边一边看她做完,一边在学习资料上翻找类似的习题给她巩固。没找到类似的题型,他就自己出,再不济也要记下来,好回家找相似的例题给她做。

一来一去,就是大半个上午过去了。

云雾来看到他的暑假作业基本上没动,深感愧疚:“祝凯旋。”

祝凯旋用眼神询问她有什么事。

“你接下来别管我了,全力准备你自己的高考。”云雾来说。

祝凯旋蹙起了眉头。

云雾来解释道:“你在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了。”

要说这话是真心的,当然不是。

只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同理,提高学习的方法也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祝凯旋一口拒绝了:“你不用操心这些有的没的,管好自己的学习就好。”

云雾来也坚持:“我现在在班里到中游水平了,学习的感觉也找回来了,你真的不用担心我,你该管你自己的学习了。”

俩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最后祝凯旋有点说累了:“浪没浪费时间不是我自己说了算的吗,你干吗替我做决定?”

他语气挺硬,把云雾来想说的话给堵死了。

眼见镇住了她,祝凯旋语气软下来,宽慰她:“我自己心里有数,你不用担心。”

“为什么?”云雾来完全没计较他的态度问题,问了个她心里一直想问的问题,“课业那么紧,你为什么愿意花这么多时间给我讲题?”

她没有得到答案。

这天晚上,天下起淅淅沥沥的雨。

祝凯旋发来邀请,叫她一起听《七里香》。

那个对一代人有着特殊意义的歌手用他特殊的唱腔含混不清地唱着“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雨真的在窗外下了一整夜。

歌词应景,再普通不过的落雨声有了格外特殊的意义,每一滴都像似是而非的呢喃。

……

“你们两个怎么都这么害羞!”听到这里,傅明灼彻底没耐心了,“你们直接告诉我,你们怎么在一起的嘛!”

傅明灼缠着自家哥嫂听了几遍他们的爱情故事以后,趁这天又把目标转向了祝凯旋和云雾来。她原本覺得哥哥和嫂子在一起、凯旋哥哥和云雾姐姐在一起,都是天经地义,就像人呼吸空气一样自然。直到她自己遇到倪名决,她才意识到再看似般配的恋人也需要从陌生人做起,到最后成为亲密无间的人,中间要经历太多的曲折。

祝凯旋本来只打算哄哄小孩敷衍着说一点儿,但过去是一杯陈酿,越说越上头。

说得太细了,他让傅明灼都听烦了。

云雾来和祝凯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场。

后来?后来还有一段很长的故事。

他们撑过暗无天日的高三,经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双双考出满意的成绩,按照约定,一起到B市上大学。

两所学校之间大概有二十分钟的车程,二十分钟听着不算什么,事实上足以让两个人拥有各自完全独立的生活圈,与高中时代上个楼梯就能遇见的距离相比,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双方都经历过一段艰难的适应期,有过或明或暗的争吵,也有过猜忌。

待转型期过去,生活稳定下来,暧昧渐渐进化到明目张胆的地步,它像一株生命力极为顽强的藤蔓,不需要阳光的照耀,也不需要雨水的滋润,在僻静逼仄的阴暗角落,只要有空气,它就能够放肆生长。

随便找个借口互相换账号密码,用相同装扮的QQ秀……

暧昧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稳定的因素,一首歌、一句歌词,就够被点燃,让人整晚翻来覆去,胡思乱想——明明备受折磨,却又欲罢不能。

他们是所有人默认的一对,但真的走到一起,是在大二上学期,十二月三十一号跨年夜,云雾来成年前夕。

跟真正说上第一句话一样,他们的磨叽程度令人发指,但只有他们知道其中的安全感并乐在其中。

这天,祝凯旋去打篮球,云雾来帮他挂QQ,他们的QQ总是一块登着,隔三岔五地互相被挤下线。

也不知道他们图什么,可能就是喜欢一男一女两只小企鹅一起出现在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感觉。

有人来找祝凯旋,没备注,是个女生。

对方发了张余文乐签名专辑的照片过来:“从家里翻出来的。”

云雾来去过祝凯旋的学校,他的室友调侃着告诉过她,他们学校喜欢余文乐的女同学人数超标。

那些年,余文乐的人气确实挺高,只是,这里面几个是真,几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云雾来就不得而知了。

云雾来没回,帮忙挂Q归挂Q,别人发给祝凯旋的消息,她从来不会去处理。

对方继续发:“为了感谢你送我最喜欢的专辑,我把这个送给你吧!”

云雾来的怒火随着这条消息,烧上了天灵盖。她记得那张专辑是祝凯旋一个朋友送给他的,据说很难得。

祝凯旋当时还表达了非常郑重的感谢,没想到他扭头就送人了。

他很喜欢和女生互换东西吗,跟她换账号密码,跟别人换专辑,那么她和别人有什么区别?

祝凯旋打完球回到家,登上QQ,把云雾来这边给挤下线了。

“刚才有人找过我吗?”

云雾来实话实说,把对方的网名和事情一字不落地给他描述了。

文字比起语言少了语气,祝凯旋没能从她的文字里听出她的酸溜溜,一直到找她聊天,她没回,本以为她睡了,结果在仇雨的动态下面看到了她的评论。

而且,她把和他一样的QQ秀装饰换掉了。

祝凯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某个地方得罪云雾来了。

他先是自然而然地在仇雨的动态里面回了云雾来一句,代表“我已经抓到你没睡了”,然后再去私聊她:“原来没睡啊。”

这招果然奏效,云雾来理他了:“还早。”

祝凯旋:“那为什么不理我?”

云雾来:“感觉你们同为粉丝,应该有蛮多话要说,就不打扰了。”

祝凯旋:“没什么要聊的?”

云霧来:“不是最爱的专辑都舍得送她了吗?”

祝凯旋:“没什么舍不得的。”

云雾来直接没回复了,他对别人这么舍得,为什么还要找她陪聊。

过了很久,祝凯旋自问自答地发来一句:“因为我只喜欢YWL。”

云雾来愣住,她早就知道他喜欢余文乐应该和她有关,但他从来没有正面承认过。她的心猛烈地跳起来,装作不懂:“YWL不就是余文乐吗。”

但他又消失了。

他每次惹她胡思乱想,却不给她一个痛快,她突然有点厌倦这种无休无止的暧昧了。

她不知道,网络另一头的男孩子之所以消失,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做俯卧撑耗尽自己的体能,甚至迷信到上网查皇历看看今天适不适合告白。

这一次,他给了她一个明确的答复:“YWL,我喜欢你,你做我女朋友好吗?”

云雾来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你不觉得我太小了吗?”

祝凯旋第一次和女生表白,云雾来这种回答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直觉这是委婉的拒绝方式——都大二了,谈恋爱年纪小在哪儿?

但云雾来下一句说:“起码得成年吧。”

祝凯旋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

十二月三十一号二十三点五十五分。

五分钟后,她就满十八岁了。

这五分钟,他永生难忘,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虚惊一场。

他没有回复她,只是双手交叠在电脑桌前,看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

他用这五分钟,把这几年时间细细梳理。

这几年像白驹过隙,可又像是过了好几个漫长的一生。

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

时间归零,日期也回到起点。

新的一天,新的一年了。

QQ有头像在跳动,是他每次上线最喜欢看到的那个人,是对她开了“隐身对其可见”“上线提醒”的那个人。

她说:“Hello,男朋友。”

云雾来和祝凯旋在一起以后,联系方式在文字聊天和电话聊天的基础上,顺理成章地多了一个视频聊天。

祝凯旋第一次打视频电话给云雾来,她不是很想接。因为她觉得前置摄像头里的自己不太好看,镜头的广角效果会把人拉得变形,反正比镜子里丑多了,只是苦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才硬着头皮接起来。

视频一通,云雾来觉得祝凯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却看自己哪儿都是缺点,明明平常两个人走在一起从来没人说过他们颜值不配,甚至还有不少人酸溜溜地嘲讽她“以色侍人”。但女生生来就是一种对自己极为严苛的生物,每次照着镜子,都恨不得拿显微镜放大,跟男生天生的自信相反。

结果呢,等结束视频,云雾来发现祝凯旋发了条朋友圈。

他截了张俩人视频的截图,主界面是她,他自己只占了屏幕右上方小小一个角,文案是“你怎么会这么漂亮啊”。

她瞬间就被取悦了。

说来也奇怪,被他这么一发朋友圈,她真的看自己顺眼了——好像确实还挺漂亮的嘛。

放假回锦城的第一个晚上,祝凯旋雷打不动地给云雾来打来视频电话。

云雾来一接,看到他身后全然陌生的背景,好奇道:“这就是你的房间吗?”

“是啊。”祝凯旋问,“想看吗?”

云雾来点头:“好呀。”

喜欢一个人,就会本能地对他的一切都好奇,好奇他的家,他的家人,他成长的环境,居住的场所。

祝凯旋就把摄像头切换成了后置,带她参观自己的房间,并进行讲解。

他的房间包含了独立卫生间和衣帽间,云雾来看到他的衣帽间空空荡荡,没装多少衣服,就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

“我一个男的,要那么多衣服干什么。”祝凯旋说。

本来嘛,他上大学之前大部分时间要穿校服,没太多穿自己衣服的机会,现在上了大学,穿衣是自由了,但他长时间待在B市,在家的时间很少,没必要置办太多衣物。

不过,云雾来受电视剧的影响,以为他这种家境的人肯定铺张浪费,才不管穿得上穿不上,买了再说,排场得有。

“那你弄那么大的衣帽间,浪费。”她小声嘟囔。

“浪费吗?”祝凯旋坏笑着说,“那留着,以后让你装满,就不浪费了。”他在原地站着,旋转一周,给云雾来全方位展示宽敞的衣帽间,“够不够你装?”

关于未来,对这个年纪的他们而言还太遥远,他们沉浸在热恋期的新鲜和刺激中,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讨论过结婚的话题,但是,祝凯旋总是会在字里行间提到以后。

他对未来抽象而下意识的憧憬里,都给她留了一席之地。

倒是云雾来不太说这些,双方家境悬殊,她从和祝凯旋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就做好了未来会分开的打算。她不是悲观,她只是太有自知之明。她只希望在一起的时候能够全情投入,不枉互相喜欢一场,别留遗憾,那就足够了。

所以,她没有接这个话题,眼睛瞟到一闪而过的衣帽间一角,那是整个衣帽间里唯一装得满满当当的地方。她顺势转移了话题:“那是什么?”

祝凯旋把镜头移回去给了个特写,人也走近,介绍:“我的鞋架。”

到天花板那么高的两个大鞋架,分成一小格一小格,一格装一双鞋。云雾来粗略估算,起码有上百格,每一个格子都有一小扇单独的玻璃门。

场面颇为壮观,像个小型收藏馆。

云雾来知道祝凯旋喜欢鞋子——否则也不至于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同学,你知不知道你踩到我的限量联名款AJ 4 Undefeated了”,但这个喜爱程度还是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上百个格子几乎全装满了,只剩寥寥几个空位,祝凯旋说:“目标是装满。”

“装满以后呢?”云雾来问。

祝凯旋不假思索:“以前的想法是再订个柜子继续收藏,不过上了大学以后好像有点提不起劲了。”

中学时代,整天在学校和家里之间两点一线,娱乐活动相对比较少,逮着点爱好就要发挥到极致。现如今上了大学,没有家长和老师管束,自由度大幅提升,选择多了起来,他对鞋的执念便淡了下来。

不过,祝凯旋还是很乐意跟云雾来科普一下自己的宝贝鞋子的。

云雾来对祝凯旋的鞋没兴趣,而且她跟他的鞋有不共戴天之仇,但看他兴致勃勃,她没忍心打断,双手托腮,耐心听他说着她听不懂的领域。光是看着他,她都会很高兴。

鞋柜角落有个格子很特殊,别的格子都是透明的,从外面就能看到里头鞋子的真面目,唯有这一格,用黑色的纸板挡了起来。

云雾来好奇:“那是什么?”

“鞋。”祝凯旋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云雾来笑道:“为什么就它遮着,它得避光?”

祝凯旋明显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没什么,随便挡一下。”

这个态度?云雾来哪有这么容易糊弄:“到底是什么啊?”

“就只是一双鞋子。”

云雾来对着镜头微微嘟起了嘴:“你对我有不能说的秘密了。”

她这么亦嗔亦怒地来一句,祝凯旋拿她没辙,犹豫片刻,说了实话:“就是你踩过的那双鞋。”

云雾来诧异。

她记得那时踩了他的鞋子以后,他说自己的鞋子只是A货,后来两个人关系缓和,她问过他,他轻描淡写地说就是A货:“AJ 4 Undefeated太难搞了,我就弄了双A货过过瘾。”但他强调,“我只有这么一双假鞋,别的鞋都是真的。”

男生对正版球鞋有很深的执念。

云雾来就也没多想,但现在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问题。如果是假鞋,他不可能把它供在一堆真货中。

“这鞋是真的吧。”她下定论。

事到如今,两个人都是男女朋友了,坦白从前那些小男生吸引小女生的幼稚把戏也没什么,祝凯旋承认:“嗯。”

鞋被她踩了一脚,完好无损,但他既然亲自把这双鞋打入了A货的行列,从此真的也得当作假的处理,他再也没有脸穿出门,就连放在鞋柜里,都得挡一层黑纸板,省得有人来家里做客时看到。

云雾来问:“那干吗说是假的?”

“怕你讨厌我。”

他怕她有心理负担,不想让别人拿这件事开她玩笑。

他很喜欢这双鞋,但是比起鞋,他更喜欢云雾来,他对她们喜欢比起对全世界的AJ加起来,还要多很多很多倍。

就算祝凯旋不说理由,云雾来自己也能猜到,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哄小孩似的哄他:“以后穿给我看,这么贵的鞋子,别浪费了。”

“哦,好啊。”祝凯旋笑起来,现场就把鞋换上了。在A货事件之后,他还是第一次穿这双鞋子了。

因为云雾来一句话,蒙在“A货”标签下数年之久的AJ 4 Undefeated终于洗清冤屈。

看着屏幕里祝凯旋两只穿着鞋的脚晃来晃去,不需要看到他的脸,都能看出他现在有多开心——有时候男孩子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云雾来想到一个问题:“那我可以踩它吗?”

问是问了,但纯粹是打情骂俏、明知故问,毕竟她现如今是他女朋友了,踩一下鞋有什么,她就不信那鞋子能比她还重要。

云雾来做好了准备,迎接甜言蜜语的轰炸。

结果,祝凯旋如临大敌,毫不犹豫地告诉她:“没门。”

云雾来觉得自己应该跟他分个手来冷静一下。

因为不想让云霜一个人一个户口本,云雾来一直都没有把自己的户口迁移到祝凯旋那里。

云霜一年到头扛着摄像机满世界地跑,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会体会当地的食物、服饰、住宿,让自己融入其中,体验不同的风土人情。

眼见云霜的年纪一点点上去,干妈很着急:“女孩子一天到晚在外面像什么話,该是时候定下来,找个对象了。”

云雾来这个当姐姐的却是一点都不着急:“人就活一世,不要为了世俗的眼光禁锢自己的灵魂,趁着年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云霜现在自由、独立、恣意,比从前自信,也比从前坚强,再也不是那个什么都要依靠家人的幼稚小女孩。

云霜每去一个地方都会给云雾来发来视频或照片,连绵不绝的雪山,一望无垠的沙漠,宛若仙境的瀑布,波澜壮阔的大海……

云雾来看着那个从前娇生惯养的妹妹大口吃生肉,学会自己生火、搭建帐篷,掌握了一大堆生活小技能,把自己照顾得井井有条。

工作烦的时候,云雾来甚至还有点羡慕云霜,但她有事业、有家庭,不可能抛下一切,去过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

她只是偶尔会羡慕,大部分时候,她很满足于自己现在的状况。

实现梦想,经济富足,不必为五斗米折腰,最重要的是,她能和最爱的人长相厮守,每天醒来就能够看到他,偶尔吵吵闹闹,但很快就会和好。他有一百种办法哄她开心,睡前一起闲逛,在瑭江边拉着手漫步,吹着江风看音乐喷泉。

锦城就那么大,每天看着相同的风景,但她从不觉得腻。

云霜是突然宣布自己找到男朋友的,对方是个英国人,他们在旅途中相遇,很快坠入爱河,还决定闪婚。

干妈接受不了外国女婿,不仅仅是传统思想作祟不喜欢金发碧眼的外来物种,最怕的是云霜以后更不着家,干妈舍不得。

干妈找云雾来当说客,云雾来回到锦城定居以后,渐渐和干妈恢复走动,虽然难以回到从前一个屋檐下时的那种亲近,但彼此联系也算频繁,比一般的亲戚亲多了。

云雾来和祝凯旋一起去见了见云霜及其男朋友,陷入热恋中的两个人满心满眼都是对方,俨然一副“没有了对方就活不下去”的如胶似漆的样子。

这种情形下,云雾来没法看出云霜那个男朋友为人到底如何,至少初步接触下来,感觉他懂礼貌、绅士,对云霜很照顾。

云雾来没按照干妈的吩咐劝他们分手,只说:“结婚要慎重点。”

祝凯旋也说:“可以多谈一段时间恋爱,再决定要不要结婚。”

他俩说这话,云霜就不爱听了:“你们自己结婚可没那么慎重。”

都要分手了,还敢一拍脑袋就去民政局把婚结了,对婚姻这么随便的两个人,有什么资格劝别人结婚要慎重啊!

夫妻俩一时无言以对。

云雾来干咳一声,为自己开脱:“但我和你哥哥那时候已经有了很多年的感情基础,而且彼此知根知底,跟你们情况不同。”

云霜还算听话,没有和英国小哥结婚,新鲜感过去,两个人的恋情维持了不到半年便无疾而终。

云雾来很庆幸自己当时把云霜给劝住了。

又不是每个男人都是祝凯旋。

云霜后面又谈过几个男朋友,但都没能走到最后。

她最后定下来的人,云雾来怎么都没想到。

云霜算是那种肤浅的女孩子,这种肤浅不是贬义词,算是中性词。喜欢帅哥、喜欢有钱人,本质上是人的本能,只不过她把这个择偶标准卡得特别死,没有退而求其次的余地,她宁愿对方没有有趣的灵魂,也要有漂亮的皮囊,但是让她最终决定结婚的那个人,家境充其量只是一般般,长相甚至有点丑。

云霜带未婚夫给姐姐、姐夫看的时候,云雾来很吃惊。

回家的路上,云雾来感慨:“在看到真人之前,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不上镜。”

她太毒舌了,祝凯旋啼笑皆非。

但云雾来能感觉出妹妹和准妹夫之间的默契,两个人气场很合,她举双手赞成这门亲事:“没想到最终拿下云霜的是这么个人。”

“很正常,世界上有几个人最终能跟自己的理想型在一起。”祝凯旋说。

云雾来看着前方,用拉家常的口吻说:“我啊。”

祝凯旋扭头看她。

在他戏谑的目光中,云雾来没法装淡定了,喊道:“看前面,开车呢!”

祝凯旋不满足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结束这个话题,大老远看到绿灯还有不少时间,他愣是减速,让车以龟速前行,在信号灯跳到红灯之前,把他的车停了下来。

踩下刹车,挂了空挡,他急不可耐地问云雾来:“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云雾来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说了,这种话开开玩笑也就罢了,要她认真严肃地说出来,她过不了心里那关。而且以后祝凯旋肯定会跩上天,处处以她的理想型自居。

祸从口出啊,祸从口出。

“没听到就算了。”云雾来不看他,坚决地看向窗外。

祝凯旋抓了她的左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你说我是你的理想型。”

他这般高兴,跟小孩子得到心爱已久的玩具似的,云雾来不忍让他扫兴,承认了,不过换了个角度回答:“怎么了,长相和家境都是爸妈给的,又不是你的功劳。”

她没说全,英俊和富有虽是父母给他的,但除此之外,他聪明睿智、善良正义、幽默风趣、绅士仗义,漂亮的皮囊和有趣的灵魂他都拥有,完完全全符合她对白马王子的期待。

“怎么不是我的功劳了。”祝凯旋一点也不介意自己被她肤浅地喜欢着,“投胎也是门技术活,不然为什么偏偏是我当了祝凯旋,而不是别人。”

云雾来没忍住,笑了出来。

晚上睡前闲谈,云雾来想起个很重要的问题来:“祝凯旋,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她说自己的理想型是他,可他没有说“我也是”。

虽然说理想型不代表什么,但云雾来发现自己越来越霸道了,不管是祝凯旋的什么,她都想掺和一下。

祝凯旋说:“我没有理想型。”

云雾来不信:“骗谁啊,你青春期那会,就没想过自己以后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女朋友?”

“真的。”祝凯旋很认真,“我只想过要找个漂亮的女孩子当女朋友,但是我看很多女生都漂亮。”

云雾来有点酸溜溜地讽刺道:“你太花心了吧。”

“我是审美多样化。”祝凯旋不能苟同她“花心”的评价,“我觉得很多女生都漂亮,但没有谁有记忆点,也就没有想法。所以我就以为,可能我得遇到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女才会喜欢吧。”

云雾来明白祝凯旋的意思了,就像娱乐圈里都是帅哥美女,但她也不可能每一个都喜欢,只会挑特别对自己胃口的那几个关注。她安静下来,继续听下去。

“直到看到你,我第一眼就记住你了。”祝凯旋特别诚实,有什么说什么,“高中那会,你还没长开,算不上特别漂亮,但我就是记住了你,我那时才知道,哦,原来我不一定要喜欢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女,合眼缘才是最难得的。”

云雾来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要说题外话:“你再说我不漂亮,我真的会跟你翻脸。”

“漂亮啊,我只是说那会没长开,我说你话能不能别只听一半。”祝凯旋伸手把她抱进怀里,脸埋在她的头发里蹭,“我老婆全世界最漂亮好不好。”

云霧来让他哄得“多云转晴”了,不过嘴上还是不饶人:“反正意思就是我不是你的理想型呗。”她推他,睚眦必报,“那你也不是我的理想型了。”

祝凯旋不依:“我明明是。”

云雾来转过身背对他:“现在不是了。”

“你怎么这样?”祝凯旋贴近,手臂横搭在她的腰上,“出尔反尔。”

“我就这样。”云雾来耍横,把他的手从自己腰上扔开,“别说话了,睡觉。”

今天不把这个事情解决,谁知道她会不会记仇一辈子,祝凯旋锲而不舍地搂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拉过来几分:“遇到你之前,我真的没有理想型。”

他故意只说半句话,等着她问。

云雾来本来不想给他得逞的机会,闭上眼睛装睡,但他打定了主意不肯主动说,她到底没能酷到底,刨根问底:“那遇到我之后呢?”

祝凯旋:“你就是我的理想。”

云霜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跟未婚夫把证领了。

云霜有家了,这意味着云雾来也终于能把户口跟祝凯旋迁到一起了。但是彼时,拆迁政策的时效已过,她就算把户口迁进去,也不能再拿到属于她的拆迁费了。

不过,祝凯旋还是说:“你迁过来,跟我一起。”

祝凯旋没有把云雾来迁进他和他父母的户口本,而是将自己的户口独立出去,和她两个人另开了一本新的户口本。结婚本就不该是女生脱离原生家庭,加入男方的原生家庭,而应该是男女双方离开自己的父母,独立成人,建立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家。

拿着崭新的户口本从派出所出来,祝凯旋给傅行此拍了照片。

傅行此没当回事,回复说“恭喜啊”。

祝凯旋却还记得很多年前一次朋友之间的拌嘴闲聊。

那个时候傅行此问祝凯旋后不后悔为了他从高一(九)班转到高一(四)班,错失和云雾来当同班同学的机会。

同班同学,可是“近水楼台”多了。

那时十五六岁的少年意气风发:“有什么好后悔的,我弯道超车,你看她十年后进不进我家户口本。”

十年是超过了,但是,好歹云雾来真的进他家户口本了。

他想,他也算是没有辜负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少年吧。

祝凯旋的三十岁生日即将来临,云雾来提前三个月就开始发愁,不知道自己应该送他什么生日礼物。

三十岁是人生的一个分水岭,三十岁之前,再浑都能用一句“年少轻狂”揭过。这个世界对年轻人总是格外宽容,但人一旦过了三十岁,好像就必须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了,肩上扛的、手里拎的,无一不是沉甸甸的责任。

祝凯旋很忙,父亲的年纪渐渐大起来了,精力跟不上,分摊在他身上的责任越来越重。如果不是朋友们提醒,他压根忘记了自己的三十岁生日即将来临。

祝凯旋心态不错,也许是因为确信云雾来会一直陪在他身边,所以他面对年华的逝去没有太多的惶恐,只是当夜深人静歇下来的时候,他也会忍不住感慨时间太快,背着书包去嘉蓝上课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那个时候,长大遥远得触不可及,他有一大群热热闹闹的兄弟,每天和老师斗智斗勇,闹得鸡飞狗跳,除此之外,就是绞尽脑汁地跟云雾来制造交集。

一切都是又纯粹又简单。

某天,趁祝凯旋不在,云雾来跟好友们讨教生日礼物。

一群朋友尽出损招:“送他祝九九,他最想要这个。”

祝凯旋确实挺想要祝九九的,但先别说云雾来还没准备好进入一个新阶段,就算她准备好了,祝九九也不是说有就能有的。

所以,这个提议只能略过。

至于别的礼物,AJ、跑车、手表,这些祝凯旋喜欢,云雾来也送得起,但总感觉没什么新意。三十岁生日这么特殊的日子,她希望能给他一点儿特别的惊喜。

眼见祝凯旋的生日一天天靠近,云雾来愁得晚上都睡不好,好几次明里暗里跟祝凯旋打探。

祝凯旋自己也不知道想要什么,一问就是不正经的回答——“想要祝九九”,然后场面就会朝着少儿不宜的方向跑偏,八匹马都拽不回来。

后来,云雾来就不敢问了,否则弄得她问问题好像就是为了造祝九九似的,显得十分不纯良。

祝凯旋看她实在发愁,哭笑不得地宽她的心:“生日礼物有什么送什么,实在想不出来,自己下厨给我烧点什么也行。我又不挑,你以为我是你啊,要求那么多。”

终于,来到祝凯旋三十岁生日这天。

祝凯旋这天很忙,家人要给他庆祝,朋友们要给他庆祝,公司也要给他庆祝。等亲友散去,他回归他和云雾来的二人世界,他微醺着,问她要礼物:“给我准备什么了?”

云雾来在他的手心亲一下:“这个。”

祝凯旋扳着她的脸,不信:“你纠结这么多天,就这?”

云雾来反问:“我的吻不够让你开心?”

祝凯旋毫不犹豫地点头——不够。

就算别人说他得到了就不懂珍惜,他也认了,但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要是还能为一个手心吻心潮澎湃,那他怕是早就死于心脏病了。

云雾来笑起来,拉住祝凯旋的手:“跟我来。”

“真的给我准备惊喜了?”祝凯旋跟着她走。

“嗯。”

两人下到楼下,云雾来说:“看。”

祝凯旋什么也没看到,目之所及不过就是小区里面的风景,美则美矣,但每天看着,不过如此——花团锦簇,绿树成荫,喷泉假山仿真设计,不知道小区要改造什么,停了辆挖掘机,几天过去,没见动工。

“什么啊?”祝凯旋再度问。

云雾来轻轻打他一下,不肯轻易公布答案:“你仔细看嘛。”

依她所言,祝凯旋又仔仔细细找了一遍,脚下、树上、灌木丛……都没有什么特殊的。

“到底什……”他话说一半,终于找到了线索——挖掘机上写着三个字:凯旋号。敢情這根本不是小区物业请的施工队停在这的,而是他的生日礼物,他最近几天每次上班、回家都会看到,但从来没有多想。

他不可置信地扭头看云雾来。

云雾来笑眯眯:“喜欢吗?”

云雾来送给祝凯旋的三十岁生日礼物,是一台挖掘机。

不是玩具,不是模型,而是一台真正的挖掘机,铁打的橙色皮肤,坦克般的履带轮,独臂嚣张地伸展着,挖斗上的铁齿微微插入土地。

祝凯旋走到挖掘机旁边,在这个庞然大物面前,他被衬得矮小。

一瞬间,他好像回到天真无邪的童年,玩具挖掘机玩一下午都不会腻,路过施工现场,看见挖掘机就走不动道。

那个时候,他把开挖掘机视作长大后的理想,幻想着有朝一日要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挖掘机。

没有人当真,包括长大以后的他也是,他现在依然喜欢看挖掘机,但再也不会动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现在有个人,在他三十岁这天,全世界都告诉他“你该真正长大了”的这天,她却把他自己都遗忘了的童年梦给实现了。

只有她不要求他长大,她让他再当回孩子。

“喜欢吗?”云雾来再度问。

她的脸映在月光下,温柔得一塌糊涂,分明和初见时那个小姑娘有所不同,但他细细端详,又觉得是一样的——一样别有韵味,一样深得他心,走过半生,依然是少年。

他微微弯下腰,把自己的脸埋在她瘦弱的肩头,是信任依靠的姿态:“喜欢,谢谢老婆。”

在云雾来心里,少年祝凯旋永远是她的白月光,她将永远热切地喜爱着当年那个热忱、阳光、有些幼稚、有些鲁莽的少年。

她会尽自己所能,守护她心底的小男孩。

她要小男孩永远存在,永远单纯快乐。

1.

Q:最漂亮的女生?

云雾来:我有自知之明,反正不是我。

祝凯旋:你有气质,不跟她们比脸。

三位女主:这个问题纯属引战,跳过!

2.

Q:最帅的男生?

祝凯旋:毫无疑问是我。

傅行此:板上钉钉是我。

小老弟倪名决:让两位哥哥争吧,我弃权。

3.

Q:最聪明的人?

嘉蓝系列的主角都是学霸,要问谁最聪明,还真是难分伯仲,但如果问整个系列里谁跳级最多,就一目了然了。云雾来?毕竟她早读一年,跳级一次。

不,是傅明灼。因为……她幼儿园跳了三级。

4.

Q:将来有了孩子,会给孩子起什么名?

云雾来:祝九九。

傅行此和宴随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傅行此随口胡说:宴七七,正好跟阿凯家定个娃娃亲。

傅明灼:王中王,盖中盖,碟中谍,再来个什么中什么好呢?

倪名决:不要给宝宝起宠物的名字……

5.

Q:哪对发展速度最快?

倪名决:如果按照熟悉的速度,是我们最快,谁让傅明灼最自来熟。

傅行此:如果按照在一起的速度,是我们最快,谁让宴随最野。

祝凯旋和云雾来不敢说话。

6.

Q:哪对发展速度最慢?

祝凯旋和云雾来斩获冠军,毫无疑问,没有对手,所向披靡。

7.

Q:最喜欢另一半身上什么优点?

傅明灼:喜欢倪名决不但是男朋友,还是哥哥、好朋友,全方位照顾我、喜欢我。

倪名决:最喜欢她好哄。

宴随:喜欢他有担当。

傅行此:喜欢她野。

云雾来:我喜欢祝凯旋的高情商。

祝凯旋:那我最喜欢云雾来的矫情。

8.

Q:另一半为自己做过最感动的事?只能说一件哦!

宴随:为我联名上书,从我死对头手里夺回嘉蓝宣传大使。

傅行此:等我高考,不讓我落单。

云雾来:求婚吧!

祝凯旋:愿意在分手边缘嫁给我,陪我胡闹。

傅明灼:为了跟我单独坐高铁,藏我的身份证。

倪名决:送我小天才儿童手表。

9.

Q:形容一下你们的关系吧!

傅明灼&倪名决: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傻白甜VS从十六岁开始就被迫养娃带娃的老父亲。

宴随&傅行此:很野、很飒的嘉蓝女神VS很A很MAN的jlnsdns。

云雾来&祝凯旋:矫情功力登峰造极的天才婚纱设计师VS气人哄人无缝切换的霸道总裁……的儿子。

10.

Q:有未完成的遗憾要在接下来完成的吗?

傅明灼:小时候哥哥带我到东京迪士尼玩,但他没空陪我玩海洋馆和陆地馆这两个馆,只肯让我二选一。他说等我找了男朋友,叫男朋友带我来,我希望倪名决有空带我去。

宴随:所有愿望,他都陪我实现了,暂时没有想做的事。

祝凯旋:学开挖掘机,生祝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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