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薄雾散尽

2021-09-26 00:25迟暮
花火彩版A 2021年7期

迟暮

他靠近光,追逐光,最终成为光。

01 我才是你的相亲对象

厚重的云层像是泼了墨,远处天边滚过几声闷雷,风卷起散落的广告单又将它们狠狠地拍在了地上,街道上的行人步履匆匆。

林雾盯着玻璃窗外的街景发呆,心中暗叹一声“今天真不适合出门”。

飘远的思绪逐渐被面前的喋喋不休声拉了回来,林雾收回视线,灯光明亮的餐厅里,她望向坐在对面的年轻男人,皱了皱眉。

今天也不适合相亲。

两人一见面就委婉表明了自己是身不由己,说好礼貌性地一起吃个饭就结束。可自从二十分钟前对面的男人接了个电话开始,林雾就发现事情开始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

“林小姐,刚刚放那首曲子时我发现你听得入了迷,你要是喜欢的话,我让老板单曲循环?”

“林小姐,见面时听你说过我看着有点眼熟,不如你再好好回想下,我们是不是真的在哪儿见过?”

相亲对象是林雾的爷爷介绍来的,老人年纪大了,忧心后辈的幸福,执拗地想让林雾出来见见自己口中的青年才俊。

只是林雾实在没从对方拙劣的搭话技巧中看出青年才俊的影子,她拢了拢衣领,想趁雨还未落下来时结束这场无意义的对话:“齐先生,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见她准备起身,齐鸣焦急地组织着语言想要说点什么挽留。正在这时,餐厅厚重的玻璃大门被人猛地一把推开,风掺着些许凉意灌了进来,林雾转过头,看见易喜站在门口。

他站在昏暗与明亮的交界处,身后是沉得发闷的夜色,暖色调光线映在他臉上,勾勒出一如既往好看的轮廓,他微抿着唇,眸色深沉。

雨顺势就落了下来。

再一眨眼时,易喜已经站到了林雾跟前,玻璃大门恢复了原状,餐厅的客人纷纷收回了打量的视线,四目相对片刻,两人皆是无言。

蓦地,易喜俯身攥住了林雾的手腕,他眉眼的冷冽敛了几分,语气染上滴滴点点的委屈:“林雾,我才是你的相亲对象。”

任务完成的齐鸣长舒一口气,连连点头给易喜做证——他替易喜来相亲,半程又受易喜所托留住人。

林雾回过神,撞进一双湿漉漉的眸子里,痛也真切,欢喜也真切。

02 多动症少年与数独少女

易喜每次回忆起与林雾的第一次相遇,脑海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涌起两个关键词:春分与数独。

那天恰好是春分,地理老师一上课就带领同学们回顾起太阳直射点移动的相关知识。易喜听得无聊,视线不知不觉从教室前方飘向了窗外的篮球场,两个体育班正在打比赛,赛况胶着,到了得分的关键点。

易喜看得入了迷,一颗心跟着场上的球忽上忽下,不自觉间将手中握着的自动笔按得发出了一连串响声。

老师的讲课声戛然而止,整个教室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易喜身上。等到易喜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时,耳边只剩下一句“让你家长放学后来我办公室一趟”和几声幸灾乐祸的笑。

一个月内第二次被请家长的易喜心如死灰,放学后眼看着一脸怒容的老爸进了老师办公室,大门紧闭,他悄悄趴在门上偷听。

忽然,办公室的门被人从里面一把拉开,易喜一个趔趄,鼻子撞在了门板上,他眼泪汪汪地抬起头,看见林雾抱着胳膊一脸好笑地望着他。

易喜心系办公室内的情况,此时也顾不得疼痛,匆匆将林雾拉至一旁的走廊上,诚恳地问道:“同学,你刚刚在里面有没有听见什么不好的话?”

林雾回头看了眼办公室门口的名牌,发现这是高一年级办公室,心下了然面前紧张兮兮的男生是高一的“小豆丁”,她瞬间起了坏心思:“哦,我刚刚听见里面有个女老师在说什么‘建议最好先休学’之类的话。”

“啊?那我完了。”林雾眼瞅着面前的男生情绪低落下来,耷拉着脑袋,连头发丝都写着沮丧。

林雾忍着笑意继续逗他:“你犯什么事儿了?”

易喜不愿将自己上课时发生的糗事再重温一遍,囫囵丢了个答案出来:“多动症犯了。”

“好办!”林雾丢下一句话,转身进了办公室,再出来时手上拿了张不知从哪儿撕下来的纸,边缘像是被狗啃过一样,看得易喜强迫症都要犯了。

林雾趴在走廊的台子上,在纸上画了个九乘九方格,里面的某些小方格里被她填上了数字。

见易喜盯着自己手里的纸,林雾耐心解释道:“这个叫数独,每九个小格为一宫,将1到9填进去,每一行、每一列、每一宫都不能重复,你可以试着解出来。”

林雾看了眼手腕上的表,似是赶时间,她将纸塞给了易喜,就匆匆下了楼。

易喜还沉浸在自己可能要被勒令休学的悲哀中,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叫住已经走到教学楼前的林雾,问她:“喂,解出来了又怎样?”

林雾定住了脚步,思考了几秒钟,仰起脑袋望向易喜,回答道:“我的数独教练以前说过解数独可以训练专注力,不知道能不能对你的多动症起点作用。”

易喜闻言垂眸看了看手中的纸,乱七八糟的边缘忽然变得顺眼了一点。

他听见林雾又开了口:“不过,我觉得解数独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在看似毫无章法的数字世界里抓住线索,让数字归位。于繁复中寻规律,于万变中找不变,这就是数独的意义。”

林雾说得恳切,掷地有声地向易喜描绘出一个数独世界,她是这个世界里游刃有余的高手,三两句简单的话,偏偏引人入胜。

易喜想起自己看过的武侠小说,小说里的高手在展示自己独门绝技时眼里总是闪着光,一如现在正站在被花儿压弯了枝丫的树下的林雾。

人面桃花相映红。

易喜愣怔了几秒钟,咧开嘴冲楼下的林雾挥了挥手道:“试试就试试。”

易喜后来才发现休学之类的话都是林雾唬人的,不过他回家后确实被老爸痛骂了一顿。第二天上学,易喜像是被钉在了座位上一样,一到课余时间就拿出那张画了数独的草稿纸琢磨,连午饭都没吃,他最终解出了那道数独题。

巨大的成就感让易喜迫不及待地想找人分享,他第一时间想到了林雾,可他这才发现自己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易喜主动申请了本周的纪律巡查委员,在大课间检查各个班级做眼保健操的情况,他找遍了全校所有班级,也没找见那天见过的女生。

无奈之下,他趁着地理老师把地球仪落在教室时追上去献了个殷勤,眼巴巴地问老师:“您还记得那天我被叫家长时,去过办公室的那个女生吗?”

地理老师见他这两天上课表现良好,也没为难他:“你说的是林雾吧,她是我侄女,本来应该读高三,因为进了数独国家队被提前保送了。喏,勤勉楼的墙上还挂着她的光荣事迹简介呢。你找她有事?”

得到了答案,易喜乖巧地回答道:“前几天她点拨了我一下,我想感谢她。”

地理老师掸了掸手上的粉笔灰,笑道:“你好好上课,我帮你转告她。”

几天后,易喜从地理老师那儿收到一本书——《基础数独入门》,书被翻得有些旧了,扉页潇洒地写着“林雾”两个大字。

易喜常在课间跑到勤勉楼挂着林雾简介的那块牌子下捧着书研究,那树桃花簌簌凋落,春分早已经过去了,太阳直射点从赤道渐渐向北回归线移动,白昼渐渐长过黑夜。

“林雾”两个字,渐渐在易喜心里刻下更深刻的印记。

03 能不能把它还给我

易喜再次见到林雾,是在高二下学期,他代表学校参加地理知识竞赛,回来后去办公室报喜,听见几个老师正在讨论数独队选拔赛,易喜心里一激动,直接现场举手报了名。

当初林雾丢给他的那张纸和站在树下说的那番话,成为易喜的数独启蒙,自那之后,数独成为他闲暇时最大的爱好。

易喜是在选拔赛的赛场上见到林雾的,他是台下的考生,林雾是数独国家队派来的监考官。

林雾抱着考卷走进教室时,易喜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惊讶、喜悦,这些激动的小情绪像碳酸饮料的气泡,不断从心底翻涌上来。

易喜按捺不住想要跟她打招呼,可考试已经开始了。他耍了个小心眼,把当初林雾给他出的那道数独题放大几倍画在了草稿纸上,再把草稿纸放在桌面靠近过道最显眼的地方。

不知何种心理作祟,易喜期待林雾还记得他。

林雾第三圈巡视考场时,终于在易喜身侧停住了脚步。易喜用余光瞥到林雾的视线停在了他的草稿纸上,可只是一瞬,坐在前排的一个男生突然站起身,提前交了卷,潇洒地离开了教室。

林雾被那个男生吸引,走过去拿起了他的试卷仔细端详,易喜眼看着林雾脸上的表情变化,她同另外的监考老师耳语了几句,拿着那份試卷走出了考场。

直到考试结束,林雾都未出现过。易喜悻悻地收回了草稿纸,心情也被人搅乱了,整个人浑浑噩噩地做完了考卷。

林雾将那份提前做完的满分试卷带去给教练看,教练认为那是棵好苗子,派林雾去跟学校了解该学生的详细情况。等到她收集完资料从学校出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经过一条小巷时,林雾听见了一段对话——

“钱呢?快点拿出来。”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她后退了几步,转过头就看见两个穿着高中校服的男生正在对峙,她觉得有几分眼熟的那个男生正梗着脖子,一脸悲壮。

林雾向来见不惯恶人横行霸道,掏出手机对着巷子里的人厉声喊道:“干什么呢?再不走我就报警了啊。”

拦着易喜的人泄了气,嘟囔了一句:“什么跟什么啊,易喜你记得愿赌服输。”而后神色怪异地看了林雾一眼,顺着墙根溜走了。

易喜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露着一嘴大白牙冲林雾笑道:“好险,好险,你又救了我一命。”

又?林雾思索了一瞬,皱着眉看着易喜。

易喜解释道:“两年前,高一办公室门口,我因为上课开小差被叫家长,你出了一道数独题给我,你还说数独可以治疗多动症。”

这两年易喜没再因为开小差被喊过家长,倒是被没收了好几本数独题。

林雾似乎想起了什么,冷淡地点了点头:“哦。”

易喜也不恼,仍旧笑眯眯道:“我第二天就解出来了,而且因为你喜欢上了数独。”

林雾怔了怔,理智地开了口:“数独分很多种类型,难易程度大不相同,我出给你的那道是最初级的难度,就算是小学生,只要肯花时间试错,也能解出来。”

易喜脸上的笑容冻结住了几秒钟,他觉得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林雾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可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

他想了想,不屈不挠道:“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我会继续追赶你的,争取有天能做你的队友!”

晚风温热,眼前男生的笑容有些晃眼,林雾万年波澜不惊的一颗心忽然被搅得有些烦躁,她丢下一句:“随便。”便转身离开。

身后的易喜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絮絮叨叨个不停:“你当初送我的那本《基础数独入门》我还一直保存着呢。”

闻言,林雾的脚步忽然停住了,她转过身,目光定定地望着易喜,开口问道:“那本书,你能不能把它还给我?”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林雾知道自己理亏,可那本书于她而言意义非凡,此刻的她只有诚恳地请求易喜。

剥离了冷漠与疏离,易喜恍然间又想起了初遇时的林雾,她站在树下眉飞色舞地跟他讲数独,也是这般诚恳,那时她眼里闪烁的细碎光芒令他至今都难以忘怀。

易喜生出了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和勇气,他看向林雾,开口应道:“好啊,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教我解数独吧。”

04 不能说的秘密

两次机缘巧遇之后,林雾正式成为易喜的数独老师,每周六下午她会抽出两个小时来教易喜。易喜脑袋聪明,再经林雾一点拨,解数独的水平突飞猛进。

经过长时间的相处,易喜对林雾有了更深的了解。平日里,她总是理智又疏离,即便易喜和她走得再近,也总觉得两人之间隔了一层朦胧的薄纱。可当她沉迷于数独世界时,睿智而沉着,任何东西都掩盖不住她的光芒。

这样的林雾,让易喜着迷。

数独辅导课一直持续到高考前夕,因复习任务繁重而不得不暂停。易喜如约将那本《基础数独入门》归还给了林雾。

书被易喜保存得很仔细,套上了塑料封面,卷起的书角被压得平平整整。林雾接过书,缓缓开了口。

“这本书是我当初学数独时,我妈妈送我的第一本书。

“后来她病重,我却在国外参加比赛,她在彌留之际喊我的名字,怕影响我比赛,当时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虽然我拿了金牌,但是易喜,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解数独一点也不快乐。”

林雾突如其来的袒露让向来崇拜她的易喜有些措手不及,这两年他个子飞蹿,高出了林雾大半个头,面前的女生瘦弱单薄,低垂着的眉眼落在易喜眼里有几分楚楚可怜。

他头脑一热,伸手轻轻拥住了林雾。

少年长手长脚,甫一靠近,温热的气息喷洒至脖颈,鼻尖萦绕着好闻的柑橘味儿。夏季悄然而至,爬山虎的叶子疯长,一阵风过,沙沙作响。

林雾的心也跟着叶子摇曳。

拥抱短暂地持续了几秒,回过神来的两人默契地各向后退了一步。易喜蹭了蹭出汗的手心,为自己辩解:“要高考了,沾沾学霸的喜气。”

林雾耳根绯红,别开了眼小声道了句:“高考加油。”

接下来的日子里易喜心无旁骛,挤过了那道充斥着千军万马的独木桥,顺利拿到了A大的录取通知书。

数独国家队的训练基地就坐落在A大里,易喜趁着空闲跑了几趟,才碰着了林雾。

正午阳光温热,细碎的金色光芒将那片空荡的阶梯分为两半,林雾坐在阴影里,撑着脑袋出神。

易喜知道她刚刚输掉一场比赛,心情不好,他走过去,朝她伸出了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林雾迟疑了片刻后,还是握住了易喜的手。

易喜带林雾来到了高中,学校正在开运动会,运动场上一片火热朝天。他拉着林雾走进了那栋勤勉楼,驻足在了挂着林雾光荣事迹简介的那块牌子前。

照片上的林雾穿着高中校服,清秀的脸庞还洋溢着几分稚气,旁边的文字介绍很是夸张,将她奉为二中传奇。

林雾拉着易喜想要快速逃离这个让她感到有几分羞耻的地方。

易喜没动,反倒面对着墙壁蹲了下来。这是一栋老教学楼,因着年久失修,墙上的瓷砖有些脱落,林雾注意到牌子下方脱落的那一小块瓷砖被人用透明胶带粘了起来。

易喜小心地撕开了胶带,拿开瓷砖,从缝隙里拿出了好几张小字条递给林雾。

林雾将纸条一一展开,上面的字迹各不相同,却全都和她有关——

“求林雾大神保佑我数学及格!”

“希望我能和林雾学姐一样拿到保送名额。”

“据说发现这个秘密的人都能沾到学霸喜气,我也来了。”

林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拧了半天的眉终于舒展开来。

易喜得意扬扬地给她科普讲其中的原委:“我们高中生考前都比较迷信,各路学霸、文化广场的孔子像啊,我们看见了都忍不住拜一拜。

“我也是偶然间发现有人往这块瓷砖背后藏小字条的,见者有缘,也不知道会不会成为二中一大传统流传下去。

“林雾,你已经很厉害了,有这么多人都崇拜你,不要不知足。”

林雾忽然发现,彼时躲在办公室门外胆战心惊的脆弱小树苗已悄然长大,不知不觉中已经枝繁叶茂,能给人一方荫庇。

而她何其有幸,此时正站在了这棵树下。

一阵喧闹声自远而近袭来,两人这才发现外面下雨了,运动会被迫暂停,操场上的学生拿着凳子匆匆返回教室,无数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从他们身边走过,易喜一把拉过林雾护在身后,为他隔开汹涌的人群,肌肤相贴之处一片滚烫。

运动会中止,学生也无心上课,教室里闹哄哄的。走廊上只剩林雾和易喜两人,雨势不见小,两人暂时被困在了这里。

曾经的地理老师眼尖地发现了两人,邀请他们去自己班上同学生一起看电影。教室后排刚好有一张空桌子,相差了两个年级的易喜和林雾竟鬼使神差地坐了一回同桌。

文娱委员是个文艺的小女生,给大家放的电影是周杰伦导演的《不能说的秘密》,为了营造气氛,教室里关了灯,还拉上了窗帘。

易喜和林雾坐在最后一排,胳膊肘与胳膊肘的距离不超过两厘米。林雾悄悄转过头,看见明灭的光影落在易喜的轮廓上,温和又生动,连带着她的心也生出无限温柔来。

她悄声问易喜:“你有没有写过小子条放在里面?”

易喜咧嘴朝她一笑:“当然写过。”

“你写了什么?”

电影恰好播放到尾声,易喜的回答同片尾曲一同响起,他答道:“这是不能说的秘密。”

05 秘密是我喜欢你

易喜上大一那年参加了全国大学生数独大赛,他一路过关斩将,拿到了第二名的好成绩,最终成功进入国家数独队二队。

队内的竞争机制十分残酷,优胜劣汰,一队二队人员经常在变化,只有顶尖选手才有机会代表国家参与国际赛事。易喜进队的那天遇见了在当初选拔赛上提前交卷的男生高朗,他因积分落后,从一队被淘汰至了二队。

更大的压力落在了易喜肩上。

林雾因出国比赛缺席了易喜的入队仪式,她带领着一队拿到了团体赛金牌,凯旋那天正是易喜的生日。

得了奖,队内气氛好,其他队员排着队在门口要签名,几个教练还商量着去海边露营团建。

易喜站在队伍的最后面,好不容易轮到他时,林雾没接他手里的笔,反倒把奖牌挂在了他脖子上。

林雾望着易喜亮晶晶的眼睛,弯了弯嘴角道:“生日快乐!”

周围的队员开始起哄,易喜将奖牌拢在手心,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了个生日愿望:“进一队,和林雾一起拿奖牌。”

简单的休整过后,大巴车载着一群人前往海边。年轻人精力旺盛,篝火晚会与烧烤一样不差,易喜帮忙扎好帐篷后,巡视了一圈,也没发现林雾的身影。

餐桌上放着几瓶桂花酿,易喜想起最近几则有关小孩和醉酒的人被海浪卷走的新闻,一颗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

他慌张地拨开人群,脚下步子越来越快,沿着海边搜寻,终是在一块大礁石下看见了林雾。

林雾安静地坐在那儿,海风拂起她柔软的发丝,月光笼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静谧,温和,像远处一望无际的海面,起着安抚人心的作用。

易喜那颗因担忧、紧张而发紧的心脏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放松了下来。

他走过去在林雾身边坐下,温声唤她:“林雾,我们玩个游戏吧。我在你掌心写字,你若是猜出了我写的是什么,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林雾好像永远没办法拒绝总是噙着笑意望着她的易喜,顺从地伸了一只手过去。

易喜一笔一画写得很慢,林雾的视线落在海平面上,心里却随着掌心滑过的痕迹生起一阵痒意,似羽毛轻轻刮过她的心脏,她走了神,易喜耐心地写了三遍,她才猜出写的什么字。

茫茫夜色中,林雾唇齿张合,轻轻念出了答案:“易喜。”

“对啦。”易喜笑得像只餍足的猫。

“我爷爷告诉我,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别人念出来时,是笑着的。林雾,我希望我能让你开心,也希望你不开心时能想到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你赢了,所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就是——我喜欢你。”

比喜欢大海,喜欢月亮,喜欢数独,还要更喜欢你。

所以才渴望能被你看见,努力想要站到你身边,看见你不开心就仿佛遇到了全世界最糟糕的事。

桃花树下初相遇,一见林雾误终身。

06 薄雾终散尽

从海边露营回来后,整个数独队的成员都对同一件事心照不宣,那就是他们的小林队长和易喜同学谈恋爱了。

只是最近临近期末又赛事繁多,八卦的氛围很快就被忙碌和紧张冲淡,易喜一连半个月没见到林雾本人。

却开始频繁在新闻上见到林雾的名字。

“曾蝉联三届数独世界赛冠军的选手林雾惨败英国十四岁天才少年。”

“中国数独选手林雾状态不佳,无缘奖牌。”

“……”

像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被推到,随后各种失利和负面新闻接连而至,在数独上向来顺风顺水的林雾第一次跌入了谷底。

易喜路过教练办公室,刚瞥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耳边就传来了教练的怒吼。他揪着一颗心等在门外,林雾出来后第一个看见他,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易喜。”

明明嘴角是笑着的,眼泪却先掉了下来。易喜心疼地将她揽入怀中,耳边却听见林雾说:“我好像不会解数独了。”

易喜却在这时遇到了和一队一同参赛的机会。二队队内选拔赛的第一名,可以和一队一起去新加坡参赛。而整个二队里,易喜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高朗。

消沉了很久的林雾在比赛的前一晚找到了易喜,两个人沿着湖边散步,顾及林雾的状态,向来活泼的易喜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到最后,林雾也只是对他说了句:“加油。”

意外发生在比赛前的早晨。

教练组接到了举报,在易喜的课本里发现了一份手抄试题,经核对,与考试题一模一样。

试题保存在教练办公室的电脑里,还未来得及打印出来,办公室内的监控很早之前就坏了,教练组调出前一晚走廊的监控,由于光线昏暗,那人又戴着鸭舌帽,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人影。

易喜顿时陷入了风暴中心,被人围攻之时,他冷静地解释道:“昨晚这个时间我和林雾在一起。”

教练手一挥让人去找林雾来,传话的同学跑了个空,说:“林雾说自己不记得昨晚干什么了,不想过来。”

易喜沉默下来,没再说话。仅有的证据都对他不利,教练组宣布比赛推迟,易喜暂时被取消参赛资格。

第二天全体成员开会,易喜带着一个人姗姗来迟,他找到计算机系的大神,大神从办公室的电脑上找到了一条微信账号登录痕迹,时间与监控显示的时间吻合,而账号的主人恰好是高朗。

易喜推开会议室的大门,视线恰好与林雾碰了个正着,静默了片刻,他率先错开,望向教练将真相揭开:“高朗将试题发送给自己,事后再临摹出我的字跡,把那份手抄试题夹在我落在训练室的书里,嫁祸于我。”

高朗当初凭借着满分试卷很早就进了国家队,却骄傲自满,从一队降到二队,当初远远落后于他的易喜迎头赶上,甚至险些超过他,他这才生出了危机,慌不择路地运用了如此卑劣的手段。

真相大白,会议室里一片哗然。教练组经商议后最终决定将高朗从数独国家队开除,比赛重新举行,易喜最终拿到了和一队一起比赛的机会。

易喜顾不上问林雾为什么不替他做证,只想快点告诉她,他们终于可以一起比赛拿奖牌了。可林雾却先他一步宣布了一件事:“我决定退出数独队。”

犹如五雷轰顶,易喜愣在了原地。

他一路追赶着林雾,只为了能够在顶峰与她相见,可她走得太快又随性,他以为追上了,却只是错觉。

那时的林雾已经临近大四毕业,她退出了数独队,放弃了本校保研机会,快速而决绝地在易喜的生活中消失了。

07一喊就心颤的名字

晚上躺在床上,林雾才想起来她为什么会在今天初见时说过觉得齐鸣很眼熟这样的话。

当年那个把易喜堵在巷子里要钱、被易喜拉来救急的计算机系大神,分明就是齐鸣本人。

林雾一下子就回忆起了那段青春年少时的岁月,喧嚣的,沉默的,欢喜的,破碎的,好像全都与易喜有关。

手机不断发出的提示音打断了思绪,林雾一把捞过来,易喜的消息接连弹了出来——

“林雾,我错了,早知道相亲对象是你,我根本不会给齐鸣一点机会。”

“不对啊,林雾,你居然背着我去相亲?”

“小林老师,理理我吧。”

林雾不知不觉中弯起了嘴角。

她想了想,拿起手机打字:“易喜,你的选拔赛出事故的那天,我发现我好像生病了。

“教练派来找我的那个人好像和高朗是一伙的,他只来问我昨晚干了什么,我当时很烦躁,随口敷衍了他。我是第二天才知道你出事了。”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尽管易喜从未因这件事责怪过她,可她一直欠他一个解释。

“二中的桃花又开了,天气预报说明天是个好天气,我们见面吧。”

林雾的父亲曾经是数独国家队的教练,受到父亲的影响,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喜欢数独了。天分,努力,再加上良好的背景,林雾最初走上数独这条路时顺理成章而又一帆风顺。

可这条路艰难、孤独、充满着残酷的竞争,她背负着众多期望踽踽独行的过程中,错过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青春的恣意与飞扬,母亲的最后一面,心仪男孩最重要的日子,都因为训练和奖牌而错失。可天外有天,她没幸运到次次都能站在顶峰上,到最后,接踵而至的失败,无数辛苦付出的白费,让她困住了自己,迷失了自己。

见到数独题时她内心开始涌起挫败感,无法冷静地参加比赛,她被诊断出患有焦虑症,她开始怀疑数独的意义。

易喜是在林雾第三次从心理咨询室出来时找到她的。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易喜的手掌温热而有力,眉眼间敛起了惯有的温润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林雾从未见过的果敢和坚毅,他告诉林雾:“无论你是数独天才林雾,还是普通的小林老师,我都只喜欢你。

“就是拿不到数独比赛的第一名又怎样?至少在我最喜欢谁这件事上,我可以保证,林雾永远是有且仅有的第一名。”

易喜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于是他就真的一直陪着她,即使在病情最严重时,林雾恶语相向想要推开他,他也从未离开过。

数独这条路上,高朗因嫉妒不甘而剑走偏锋、自毁前程;林雾过分看重得失,困于成败,从中抽身;唯独易喜,他靠近光,追逐光,最终成为光。

雨过天晴,天空碧蓝辽阔,黄澄澄的阳光慷慨地洒在大地上。二中近几年在翻新扩建,整个校园焕然一新,那栋老旧的勤勉楼早已成为历史。

唯有那树桃花,一如当年开得灿烂。

林雾钩了钩身边人的手指,哄道:“你告诉我当初在字条上写了什么,我给你一个惊喜。”

易喜笑了笑,回忆起高考前夕被自己放进去的那张小字条,上面写了他摘抄的一句诗:“我们都喜欢这光/虽然转瞬即逝/但你还是你/有我一喊就心颤的名字。”

林霧也弯了弯眼睛,温声道:“惊喜是——我想带你回家见爷爷。”

当初在桃花树下,林雾告诉易喜数独的意义是:于繁复中寻唯一,于万变中找不变。

那么此刻,她想告诉易喜的是:他是这大千世界中的唯一,是千变万化中的不变,是她的心之所向,是她的有且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