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立
2007 年,国家启动实施“中华古籍保护计划”,在国家古籍保护中心的指导下,重庆市古籍保护中心在重庆图书馆正式挂牌成立。同时,重庆市政府启动了全市的古籍普查登记工作。十余年来,重庆市古籍保护中心在普查方面一直走在全国前列,从2011 年到 2016 年,完成了全市 42 家古籍收藏单位的普查登记、著录及审校工作;2014 年至 2017 年相继出版了《重庆市三十三家收藏单位古籍普查登记目录》《重庆市北碚图书馆等八家收藏单位古籍普查登记目录》《西南大学图书馆古籍普查登记目录》;2017 年《重庆图书馆古籍普查登记目录》(全3册)的出版,为重庆市古籍普查登记工作划上了圆满的句号。重庆成为全国第一批全部完成出版《古籍普查登记目录》的省(自治区、直辖市)之一;2019 年,重庆图书馆完成了馆藏碑帖拓片的全部普查和审校工作,成为全国第一家完成馆藏碑帖拓片普查登记的公共图书馆。
2021 年,在中国古籍保护协会的大力支持及京东方科技集团的公益资助下,重庆市古籍保护中心组织暑期志愿者,积极参与到对重庆巴渝民间中医药博物馆的编目工作中,形成与社会力量结合,共同参与古籍保护工作的良好局面。
从古籍到碑帖再到民间藏古籍的普查登记,重庆市古籍保护中心采取了哪些方式?经历了怎样的发展阶段?又是如何一步步做到的呢?
从培训到亲力亲为,十年艰辛摸清家底
“重庆市古籍保护中心自 2007 年挂牌成立后就启动了全市的古籍普查登记工作。”重庆图书馆馆长、重庆市古籍保护中心主任任竞介绍说:“在普查启动之初,我们首先对全市的古籍藏量进行了初步调查,发现全市收藏古籍单位约有 40 余家,藏量有数十万册,但全市专业古籍编目人员不足 10 人,要想在数年内完成对重庆市全部公藏古籍的普查登记,难度可以说非常巨大。”
由于对古籍进行普查是前所未有的事业,工作人员只能在摸索中前进。根据对初步调查情况的分析,重庆市古籍保护中心一方面积极派出人员到全国各地,特别是国家古籍保护中心进行学习;一方面在本地举办系列培训班,邀请各区县工作人员前来学习,以便更好地开展普查工作。“然而经过两年实践下來,许多基层单位的普查登记效率和质量皆不如人意。”
2011年,重庆市古籍保护中心对工作方案进行调整,认为除北碚图书馆、西南大学图书馆等整理基础较好、人员力量较强的“全国古籍重点保护单位”外,只有直接派出中心专业人员到各收藏单位去逐条登记著录古籍信息,才能够保质保量完成。不过,这种大范围、远距离、长时间的往返奔波,对中心工作人员是一个严峻的考验。一些古籍藏量较大的单位,如万州区图书馆,古籍有2700余种、3万余册,中心工作人员多次往返,用了一个多月时间才完成该馆的基本登记著录工作。“在区县馆遇到的问题会更复杂一点,比如有一些馆的古籍就是成捆的堆在一边,连书架都没有,普查的时候一打开满地都是虫子的排泄物,翻动书页时灰尘也非常大;还有一些图书馆的古籍是从市场上收购的,品相比较差,封面、封底、卷端都不全,而且放得比较乱,很多相同的书没放在一起,我们边普查还需要进行补配,将同一版本的一套书合在一起。”全程参与了一线古籍普查工作的重庆图书馆特藏文献中心馆员蔡兵说,普查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可预料的情况,对工作人员也是极大的考验。
就这样,从2011年到2016年,重庆市古籍保护中心工作人员不畏寒暑,克服种种困难,完成了42家古籍收藏单位的普查登记、著录及审校工作,于2014年至2017年相继出版了《重庆市三十三家收藏单位古籍普查登记目录》《重庆市北碚图书馆等八家收藏单位古籍普查登记目录》《西南大学图书馆古籍普查登记目录》。
随后,重庆图书馆又于2017年顺利完成了本馆的古籍普查工作,以《重庆图书馆古籍普查登记目录》(全3册)的出版,为重庆市的普查登记工作划上了圆满的句号。重庆市也成为全国第一批全部完成出版《古籍普查登记目录》的省(自治区、直辖市)之一。
至此,重庆市 43 家古籍收藏单位的《古籍普查登记目录》全部出版完毕,共收录重庆市公藏古籍 4.5 万余部,63.5 万余册。其中重庆图书馆古籍藏量为 23325 部,292381 册。重庆市通过十年艰辛的普查工作,终于摸清了全市古籍收藏的家底。
率先开展碑帖普查,将古籍保护工作与人才培养结合起来
走过了十年的普查路,对于其中是否会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新发现”,重庆图书馆特藏文献中心馆员左鹏表示:“新发现我觉得可以分成两种来说。一种是在普查中突然发现了以前从来没发现过的文献,这种一般发生在之前没什么整理基础的单位;还有一种是通过普查,在进一步的整理研究中,对文献的价值有了新的认识和判断。”
左鹏介绍说,重庆图书馆因为之前老一辈就已经做了比较全面的古籍目录,所以第二种情况会多一些。比如有一部元刻本的《监本附音春秋公羊注疏》,是《公羊传》现存最早且完整的注疏合刻本。后来发现更为珍贵的是,这部书有七叶配补的是十分罕见的宋刻十行本零叶,它也是目前我国最早的《公羊传》注疏合刻本——宋十行本《监本附音春秋公羊注疏》的仅存版叶,是今天传世所有《春秋公羊注疏》的最初源头。“元刻中配宋刻,这个还是很罕见的,也相当于对这部书的价值有了新的认识,后来这部书也进入了《国家珍贵古籍名录》。”
“还有比较多的新发现,可能就要提到碑帖了。”左鹏介绍说。在古籍普查过程中,重庆图书馆发现了一批珍贵碑帖,亟待深入整理、著录。2015 年 3 月,在国家古籍保护中心的大力支持下,重庆图书馆邀请到国内多位碑帖鉴定专家——国家图书馆冀亚平、卢芳玉、故宫博物院施安昌、上海图书馆仲威等,对馆藏碑帖进行了考察鉴定,发现了一批珍贵的上等碑帖,比如有一部明拓《汝帖》经鉴定为明初拓本,后来也是收入了第六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
基于这些新发现,重庆图书馆在全国图书馆界率先开展了馆藏碑帖的普查登记工作。同时,以本馆所藏碑帖为教学材料,分别于2015 年 6 月至 8 月、2016 年 5 月至 6 月,在国家图书馆和重庆图书馆举办了第一期、第二期“全国碑帖编目与鉴定研修班”,将古籍保护工作与人才培养结合起来,弥补了碑帖整理人才的短缺,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从分省卷编纂到民间藏书普查,吸引社会力量广泛参与
2021年,重庆市古籍保护中心积极参与了“中华古籍普查文化志愿服务行动”,任竞介绍说,今年的志愿服务行动主要进行了两个方面的工作,一是启动了《中华古籍总目》分省卷的编纂,二是开展了重庆巴渝民间中医药博物馆所藏古籍的编目整理工作。
《中华古籍总目》分省卷是要在之前“古籍普查登记目录”的基础上,将全省范围内各个单位零散登记的古籍数据汇总起来,进行重新分类排序,合并相同版本,“辨章学术,考镜源流”,是建立中华古籍联合目录的要求。
重庆市分省卷工作今年刚启动,目前遇到比较大的问题是数据是否需合并的辨别问题,哪些是相同版本,哪些是不同版本,哪些和哪些可以合并,有时候单看数据是不清楚的,还要重新看书影,甚至需要提书出来一点点鉴别,对专业人员的要求非常高。左鹏分享说:“今年参与‘中华古籍普查文化志愿服务行动,也是希望在志愿者的帮助下,完善之前的普查数据,补充行款、扫描书影等,这些工作对志愿者来说不难,但对于进一步开展分省卷工作又是必不可少的。从结果看,参与的11名志愿者基本都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具备一定的专业基础,而且对古籍很感兴趣,积极性比较高,完成效果也很好。”
重庆巴渝民间中医药博物馆是位于渝中区李子坝的一家民营博物馆,藏有中医药等各类古籍文献数万册。由于该馆缺乏古籍保护专业人员,这批古籍一直没有得到基本的整理编目,处于散乱堆置状态,覆满灰尘,破损严重,保存状况堪忧。
近年来,重庆市古籍保护中心多次前往该博物馆调查,指导其保护工作。2021年,为了尽快地对这批古籍进行抢救性保护,该博物馆特委托重庆图书馆(重庆市古籍保护中心)进行古籍整理编目工作。在多次调查并结合该博物馆实际现状的基础上,重庆市古籍保护中心的专家为其制定了详细的保护方案,指导其修建符合标准的现代化古籍库房,并派驻工作人员,对这些古籍进行逐册整理、清点,并按照古籍普查登记规范,进行详细的编目著录和拍摄书影。目前,重庆市古籍保护中心已基本完成该馆所藏5万余册各类古籍文献的编目、上架工作,使原本保存状况十分严峻的散乱古籍变得井然有序、有目可查,为进一步开展更加深入的古籍保护工作奠定了良好基础。
任竞表示,开展民间藏书机构的古籍普查工作,对于重庆市古籍保护中心来说也是第一次,能收获比较好的成果,一方面得益于收藏者的开放理念,愿意将自身所藏纳入到国家保护体系中,以实现更好的保护与利用;另一方面也得益于中国古籍保护协会的大力支持,及京东方科技集团的公益资助,再加上中心工作人员和暑期志愿者参与到编目工作中,极大地推动了整个工作的进度。“这也成为重庆市古籍保护中心与民间力量结合开展古籍普查工作的一次有益尝试。”
从分级重点保护到大众普及推广,共同推动古籍保护事业发展
除了普查外,任竞还介绍了重庆图书馆在古籍分级重点保护、古籍修复以及古籍宣传推广方面开展的重点工作。重庆市古籍保护中心特别重视对珍贵古籍的发掘和分级重点保护。至2020年,全市已有274部古籍入选第一至六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其中重庆图书馆就有222部。重庆图书馆、北碚图书馆、西南大学图书馆、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4家单位被命名为“全国古籍重点保护单位”。同时,还开展了省级珍贵古籍评审工作,全市共有1324部善本古籍入选第一至三批《重庆市珍贵古籍名录》,有13家单位入选“重庆市古籍重点保护单位”。2015年,重庆图书馆荣获文化部“全国古籍保护工作先进单位”荣誉称号。
在古籍修复方面,重庆市古籍保护中心也得到了国家古籍保护中心的大力支持。2015年3月,“国家级古籍修复技艺传习中心重庆传习所”在重庆图书馆正式挂牌成立。传习所聘请修复专家赵嘉福先生为指导老师,采用传统的“师徒相传”模式,成为培养重庆市古籍修复人才的重要基地。多年来,在专家的悉心指导下,重庆传习所的修复技艺得到了长足进步。2018年,获得重庆市“可移动文物修复资质”。2019年,“古籍修复技艺”成功获批重庆市级第六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
古籍保护事业的发展,离不开全社会的共同参与。“多年来,重庆市古籍保护中心坚持将古籍保护、修复展示等与全民阅读结合起来,我们认为,虽然古籍比较小众,但是通过全民阅读活动可以进行宣传推广,向社会大众普及古籍知识与文化,从而更加广泛地宣传古籍保护理念,使全社会更多地了解古籍保护知识,共同推动古籍保护事业的发展。”任竞举例说,可以将古籍修复技艺与研学活动相结合,参加“重庆之窗”对外文化交流和志愿者基地的宣传培训。一方面,通过古籍保护进校园活动,为重庆高校和中小学学生演示雕版印刷、碑帖传拓和古籍修复等;另一方面,通过积极参加重庆市政府组织的对外宣传活动,把中国的雕版印刷和传拓技艺带到俄罗斯、白俄罗斯等地,向当地市民展示中国传统技艺。重庆图书馆与叶利钦总统图书馆共同拍摄的《中俄书途》纪录片,是我国首个以图书馆为窗口反映中俄两国文化交流的纪录片,向俄罗斯观众展示了重庆图书馆及馆藏珍贵古籍保护、修复等方面的工作。
去年底,由重庆市古籍保护中心承办的“册府千华——重庆市藏国家珍贵古籍特展”,面向全社会展出本市所藏珍贵古籍。展览从重庆市入选《国家珍贵古籍名录》的274部珍稀古籍中精选出数十部加以详细介绍,同时还分批次展示150部珍贵古籍原书,揭示这些古籍的珍贵价值之所在。其中既有重庆市民耳熟能详的唐写本《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宋刻本《名公增修标注隋书详节》等,也有像元刻本《监本附音春秋公羊注疏》这样的第六批《名录》的最新发现成果,使广大观众共同领略到中国古代典籍的深厚底蕴与独特魅力。
从经费、人才到场地,古籍保护工作不乏新思路
十几年来,在已经取得丰硕成果的基础上,如何进一步推动古籍保护工作迈上新阶段,任竞有自己的思考。“其实,在古籍保护过程中,一方面是顶层设计的问题,包括政策支持、领导重视等,近年来,党中央高度重视中华优秀傳统文化的传承发展,重视让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活起来,古籍保护在顶层设计方面逐渐成熟。而接下来比较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经费问题。”
任竞介绍说,现在古籍保护的经费只能到国家古籍保护中心,不能实现转移支付到地方,而地方财政进行古籍保护的实力又非常有限,所以越到基层,不管其所藏古籍是不是“国家珍贵古籍”以及“省级珍贵古籍”,基本专项保护经费都不太充足,也就很难得到很好的保护。这一点和文物保护有很大的差别。
虽然说古籍也属于可移动文物,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但古籍一直没能被纳入到整个文物保护系统的规划中去,也就无法得到文物经费的支 持,“令人欣喜的是,在业界专家呼吁,以及国家古籍保护中心与国家文物局积极促进下,这一问题有望在2022年通过古籍文物定级来实现。”任竞对此充满期待。
人才短缺也是对于古籍保护来说存在的现实问题。整个古籍保护领域,不管是做修复工作、普查工作,还是其他工作,不管是在图书馆内部,还是在整个文化工作中,都是比较冷门、需要坐冷板凳的,需要从业者有恒心、有热爱,而要培养这样的人才,一方面仰赖于高等教育,或者职业教育,加大对相关专业人才的培养,另一方面,还需要行业自身的培养。纵向来看,近些年,古籍保护的人才培养取得了很大的进步,全国仅修复从业者就从不到100人到了现在的近1000人,但与待修复的文献相比还是远远不够的。任竞认为:“引入社会力量参与古籍保护是一个很好的途径,只有像非遗一样唤起全社会的意识,形成全民共同参与的局面,才能促进古籍保护事业得到进一步的发展。这一点,中国古籍保护协会做了很多工作,是非常有意义的。”
对于快速推进古籍保护事业的发展,任竞表示,一定要做好古籍的展览展示。近些年来,古籍保护事业一直在稳步向前发展,但横向与文物保护相比显得有些缓慢。这与古籍大多藏于库房“养在深闺人未识”有一定的关系,其不像博物馆中的文物一样可以通过展示被社会大众广泛认识。“所以,下一步我们希望能成立一个典籍博物馆,作为向公众开放的展览展示场所。”他谈道,一方面,从内容上做好古籍的宣传推广,另一方面通过先进的数字化等技术,促进古籍的“活化”,打通古籍保护与先进技术应用方面的壁垒。同时,典籍博物馆的成立对于社会教育也有一定的帮助,比如可以充分利用“国学讲堂”,让孩子们了解这些承载着几千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经典古籍,培养其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