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果
作者有话说:本人坐标黑龙江,写这篇文时正面临立夏失败的困境!外面刮风下雨下冰雹,家里成功截止供暖。想想在零下三十度左右的冬天,我穿着半袖在家里啃冰激凌、喝冰可乐的逍遥日子,我突然感悟,这就是人生吧(对不起,我已经冷到失了智)。虽然我很冷,但还是希望这个故事能温暖你们。
顺便祈祷,我美丽的家乡早日入夏成功!!
【楔子】
“姚姚呢?在哪儿工作?”
“在家啃老。”
“是在准备公考吗?”
“不是,单纯啃老。”
在不断内卷的高中同学聚会上,姚初雪以近乎不要脸的咸鱼姿态杀出重围,成为场上的一股清流。受其影响,场上的凡尔赛形势得到缓解,大家逐渐谦虚起来。在国企工作的自谦为“做牛做马打工人”,自由职业者统称为“家里蹲”。大家的职业已在“接地气”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眼见就要形成另一种“内卷”时,随成弘出现了。
接地气这条路,被就此打住。
姚初雪叼着吸管偷看他,十年了,班里同学的脸她已大多记不清了。唯独隨成弘,她记得比早餐吃了什么都清楚。那些唐宋元明、加减乘除早已还给了老师,可只要拿起笔,随成弘的脸就会出现。有读者调侃,说她偷懒,所以画的所有男主长得都一样。
唉,这不怪她。
习惯这种东西,还真是顺其自然。
【一】
说是同班,但姚初雪与随成弘的生活几乎是没有任何联系的。
自老师说按成绩排座起,随成弘便以一米八六的身高占据第一排,久久不变。反观姚初雪,教室里靠窗的那个墙角,已默认成为她的“至尊专享席”。
在那个还很有少女心的年纪,姚初雪很认真在经营自己的小角落。比如语文课时在桌布上画满“柯南”,英语课上将《银魂》的贴纸沾满墙壁,然后等到班主任的英语课,她就会被点名“滚”出去。
中二少女姚初雪总结过自己的校园生活——走廊与角落。
姚初雪歇倚窗台往外看,看雀鸟站在柳树梢头随风摆动着羽毛。她抱着手肘,语气伤感:“今天的风甚是喧嚣。”
她叹了口气,撩动长发缓缓转过头,然后……动作僵直,沉默长达三秒。
“那个,现在是上课时间吧,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姚初雪看着悄无声息出现的随成弘,努力保持微笑。
二人的第一次对话,发生在数学课的走廊上。姚初雪中二病发“在与大自然做灵魂深处的交流”,这极大地诱发了随成弘的好奇心,所以他就那样原地不动观察了她三分钟。
“老师让我去办公室帮忙取东西,所以我只是路过而已。”随成弘的回答礼貌又认真。
这反倒让姚初雪不知道这对话应该如何进行下去。她舔了舔后槽牙,勉强笑道:“那您去忙。”
“我已经取完回来了。”说完,随成弘晃了晃手里的教辅书。
姚初雪这辈子就没这么无语过,随成弘与她的脑电波,似乎始终不在同一频道上。
自言自语不可怕,一脸中二地自言自语还让人听到了才叫尴尬。这就相当于小时候独自一人在家披着床单扮仙女准备展翅高飞时父母突然推门而入,然后一脸关心地问“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什么叫“社死”?这就叫“社死”!
姚初雪的本意是随便说两句话来缓解眼前的尴尬,谁要听随成弘的认真回答?但人家已经认真回答了,她又不得不接下话头避免场面更尴尬。她咬着后槽牙,因为笑容过分虚假所以整个腮帮子都变得硬邦邦的:“老师正等你呢,我就不耽误你了,再见。”
她送客送得很果断。
随成弘没再“纠缠”,伸手去拉教室的门把手。谁料姚初雪突然上前,把他拉了回来。
“那个……”她红着脸,别扭半晌,“你不会说出去吧?”
“说什么?”
“就是,我刚刚,在走廊……自言自语……”她越说声音越小,怕随成弘和自己对不上电波,她还得硬着头皮继续着重解释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就是你能不能忘掉刚刚见过我这件事。”
随成弘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我尽量。”
然后,随成弘就回去了。留下姚初雪一人抱着走廊的墙,“砰砰砰”的就把脑袋往上面撞。她一边撞,一边咬牙切齿:“就说答应我不行吗?尽量什么啊尽量!”
【二】
因为被拿捏了把柄,所以姚初雪总会不自觉地盯着随成弘看。
学霸的生活枯燥且乏味。早自习背英文单词,课间休息去打篮球,午休时自学法语。除却这些每日必修的项目,随成弘的生活里还掺杂着钢琴、奥数和全国青少年歌唱大赛。
姚初雪想明白了,随成弘不是人,他是掌管着时间宝石的奇异博士。否则实在很难解释,同为人类,随成弘怎么就能在如此有限的时间里做这么多事!
帅哥这种东西,看得多了就容易被洗脑。在观察随成弘的第二个星期,姚初雪成功在班主任的英语课上梦到了他。她很清楚自己是在做梦,但她控制不了梦境的内容。于是乎,她眼睁睁看着他向她走来,然后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并用广播剧腔对她说:“女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此梦关于随成弘的形象严重OOC(角色做出了不符合原著作品设定的行为举止),姚初雪受到惊吓,支棱着清醒了过来。
随后,老师的粉笔头如约而至,准确无误地砸在姚初雪的脑门上。
“我申请去走廊冷静一下!”她放下这话转身便逃出了教室,然后倚在墙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梦,被姚初雪定义为噩梦。且不谈伤害性与侮辱性,单单是延续性就让姚女士胆战心惊。有位哲人曾经说过,事物都有两面性。噩梦这种东西换个角度看,也许充满了伟光正。
姚初雪被喧嚣的风吹了吹脑袋,突然灵感爆棚。她拿起笔在本子上勾勾画画,随成弘的脸跃然纸上。
姚初雪一直想要给漫画社投稿,脑海中故事有了,女主形象有了,可惜男主的脸怎么画都不满意。少女漫画吸引读者的两大要素,第一,故事简介足够苏。第二,男主的脸足够帅。她撑着下巴看着自己的作品,相当满意:“这次足够了。”
言罢,姚初雪还给她的男主题了一个相当响亮的名字——王天霸!
于是,围绕着霸道总裁王天霸与清纯少女陈小鱼的爱情故事就这样展开了。姚初雪作画能力一流,编故事能力二流,赶稿速度三流。吭哧吭哧画了一个星期,笔下的男女主才终于见了面。正当她沉寂于画稿顺利的喜悦中时,随成弘悄然出现在她身边,并轻轻敲了敲桌子。
看到随成弘,姚初雪被吓得一个激灵。她下意识地把身子往后蹭了蹭,然后就这样掉进凳子与墙角的缝隙中。那是一个摔得不怎么利落的屁股墩,因为摔落途中她校服裤子的口袋刮在凳子腿的钉子上,只要听力正常,都能听到那明晃晃的“刺啦”一声。
姚初雪连疼都没来得及喊,便手脚并用爬回了椅子上。
她抬头看着随成弘,随成弘低头看着他。
相对静止三秒后,是随成弘先开了口:“你的裤子……”
扯开好长一条口子,但好在裤子是双层的,所以并不存在走光。
“没事……”姚同学快速脱掉校服外套盖在腿上,然后勉强笑着问道,“请……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他组织着语言,“来收数学作业而已。”
姚初雪快速摸出数学作业本交给随成弘,满脸都写着“大哥你赶紧走”。
好不容易送走了随成弘,姚初雪突然想起一件大事——王天霸的人物概念图,她当初是随手画在数学作业本上的。
心虚使人慌乱,姚初雪快速出手扯着随成弘的袖子把人拉了回来。随成弘被拉扯得脚步踉跄、手滑不稳。姚初雪的数学作业大敞着掉到了地上,好巧不巧,露出的正是“王天霸人物概念图”那一页。
姚初雪想要去捡,可惜裤子破损行动不便,所以被随成弘抢了先。
他看着“王天霸”,沉默良久。然后带着疑惑缓缓问道:“我怎么感觉,这位……王先生,看起来有些眼熟。”
每天照镜子都能看到的脸,当然眼熟!
姚初雪伸手要回作业,默默将那一页概念图撕掉,叠起来,塞进书包。全套动作一气呵成。她抬头,发现随成弘还没有走。她思考半晌后,相當乖巧地重新把作业交了上去。
随成弘沉溺于“看起来有些眼熟的王先生”,一副略有所思的模样。他试探性问道:“你画的……是寻人启事吗?”
“我觉得不是。”
随成弘听后,神色颇为惋惜:“如果是的话或许我能帮上点忙,毕竟这位王先生,看起来十分熟悉。”
姚初雪:“谢谢你,但真的不用了。”
随成弘终于走了。
姚初雪一口浊气尚未喘匀,随成弘又杀了回来。他用充满智慧的眼神看着她:“你画的,该不会就是我吧?”
姚初雪这孩子,打小就皮。上房揭瓦,下河摸鱼。据姚父亲口所述,如果不是她长了一张还算可爱的脸,一定没人能认出这货是女生。
但即便是这样的姚初雪,在说谎这件事上委实造诣不深。原本随口就能敷衍过去的问题,她硬是憋了个老脸通红,然后磕磕绊绊道:“不……不是……绝对不是……”
随成弘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姚初雪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放弃了抵抗:“好吧,我承认,我画的是你,但他本质上并不是你。喏,他叫王天霸,是我漫画的男主。虽然他用了你的脸,但并没有用你的性格,因为我并不了解你是什么性格……请不要误会,我没有想要进一步了解你是什么性格的意思。我只是……只是……算了,关于我擅自用你脸这件事真的很对不起,如果作品发表成功,我愿意分你百分之二十的稿费。所以,那个……你能替我保密吗?”
“保密什么?”
“就是我在画漫画这件事……”
随成弘:“我尽量。”
姚初雪:“……”
这个对话,她总觉,似曾相识。
【三】
随成弘跷着二郎腿,单手撑着下巴倚在桌子上,面前的咖啡一口没动。坐在他对面的姚初雪神经紧绷,像是被刀抵住了喉咙,完全不敢动。
随成弘将平摊在面前的漫画翻了个页,映入眼帘的是王天霸在摸陈小鱼脑袋的粉红画面。他抬头,感受到他视线的姚初雪下意识地把脑袋埋得很低。她抓过自己的草莓汁,叼着吸管一顿猛吸。
“你这个摸头杀……”随成弘张口点评。
姚初雪的心悬到了嗓子眼,那种自己作品即将被人当面点评的羞耻感她十年之后都没能彻底克服。
随成弘指了指画面,认真道:“画穿模了。”
姚初雪:“……”
好像……突然就不羞耻也不紧张了呢!
随成弘继续点评:“手已经把翘起来的头发都压下去了,但是你看女主的呆毛,它穿过了男主的手掌。”
他皱了皱眉,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道这是故意设计的吗?其实这是科幻作品,女主的兵器是她的呆毛,对所有事物都有百分之百的物理穿透效果。那你是不是应该给男主的手加点血?男主的表情是不是也不该这么温柔,应该痛苦一些?”
姚初雪舔了舔后槽牙,面无表情道:“那不是穿模,女主的呆毛只是穿过了男主的手指缝而已。”
“摸头杀还要张开五指?这难道是在练九阴白骨爪?”随成弘说完,便站起身子并把张开五指的手按在姚初雪的脑袋上,“所以这其实是部武侠漫画?”
为什么要在如此粉红的分镜里让男主对女主使用摸头杀?当然是因为作者本人就好这一口啊!
姚初雪的少女心,百分之八十由摸头杀组成。随成弘对她使用摸头杀,简直就是把她的好大儿王天霸从漫画里抠出来对她暗送秋波。完了,母爱彻底变质了……
姚初雪的脸,红得比上了蒸笼的螃蟹还要快。
随成弘低头,凑近:“脸这么红,发烧了吗?”
何止发烧,姚初雪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快要冒烟了!
她扫开随成弘的手,伸手抓过草莓汁,丢掉吸管直接就往嘴巴里灌。果汁喝完,她连冰块都没放过,含在嘴巴里“咔嚓、咔嚓”嚼了半晌,像是在给烤瓷牙打广告。
“这里太热了,哈哈哈……”姚初雪在尬笑,比披了床单装仙女被爹妈撞见时笑得还尴尬。
随成弘歪头,看了看就放在姚初雪身边的空调。
姚初雪也感受到了冷风在呼啦啦往自己的肩膀头上吹,于是,她笑得更尴尬了:“好像是没有刚刚那么热了。”
随成弘坐回去,没有任何转折,直接进入下一话题。
他认真道:“关于你的漫画,我认为有几个地方需要整改。”
姚初雪拿出小本本,准备认真听取学霸的意见。
随成弘竖起食指,比画道:“首先,男主的名字需要改,王天霸这个名字,像是村东头扛着西瓜刀收保护费的。”
“改成什么比较好?”
“楚傲天。”随成弘一脸认真,“楚,霸总常用姓氏。傲,代表了人物性格。天,代表了人物的成就。”
姚初雪记下后眉心微皱:“为什么听起来感觉是既有道理又没有道理的样子?”
随成弘比出两根手指:“第二,女主性格不够鲜明。善良积极的女主太多了,完全不能吸引读者。”
姚初雪点了点头,生出了赞同的情绪。
随成弘喝了口咖啡,开始侃侃而谈:“首先,善良是人类的根本,不用着重描述。反正比女二稍微善良一点就可以了,依靠对比产生参差。其次,女主对所有事情都充满热情,这看起来过于吵闹,且让读者心累。建议改成咸鱼,除了自己喜欢的事情,其他的全部得过且过。第三,女主第一次见到男主就主动和他说话了,这不行,她得无视他,才显得特别……”
姚初雪一边听一边记笔记,在随成弘的安排指导下,故事线已彻底改变。
她忍不住发出邀请:“你来给我写脚本吧。”
随成弘端着咖啡,优雅端庄:“我要稿费的百分之五十。”
姚初雪扒拉着手指头算了算,勉强答应了对方了狮子大开口。
随成弘淡淡补充:“脚本百分之五十,肖像权百分之二十,你一共得分我百分之七十。”
这一次,姚初雪连手指头都不扒拉了,直接便拒絕了他的提议。
【四】
姚初雪的漫画终于可以在杂志上连载,爸妈为表示支持,恨不能拿了杂志蹲在书店门口告诉往来的路人,这里有他们宝贝女儿的作品。
老爸在认真看了二十遍后,相当自信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这个陈小鱼的人物原型,就是你自己吧。”
姚初雪恍然,陈小鱼和她似乎的确是很像。偷奸耍滑,又懒又馋,唯独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热情得像是打了鸡血。
诚然,性格这种东西会潜移默化影响着自己的作品。但陈小鱼的人设,是随成弘一字一句重新设定的。他理想中的女主像极了姚初雪本人,这是不是代表着她也能在他人生的剧本中占上一席之地?
想到这里,姚初雪整个人都精神起来。说不上是受到惊吓,还是激动过度。她只是突然明白了,她与随成弘之间的关系,不会再只是朋友这样简单。
她将稿费的百分之二十装进信封,交给随成弘。
无人的走廊,她突然拦在他面前,红着脸递了一个粉粉嫩嫩的信封过去。他接过,嘴角下意识地上挑。等确定信封里装得只是人民币后,整张脸都不自觉垮了下来。
彼时姚初雪低着头,没注意到他的神态变化,她只看到他将信封还了回来,然后说:“只要你以后善待楚傲天就够了。”
搞得跟白帝城托孤似的。
随成弘要走,姚初雪当即伸手扯着袖口把他拽了回来。
姚初雪加上鞋底大概只有一米六,但每次出手都能将一米八六的随成弘拽回到自己身边。这让她一度对自己的力量充满自信,直到体检测握力时被保健老师嫌弃,她才开始正视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事实。
“那个,我有事求你……”她犹豫之后,加快了语速,“我爸说,如果我的文化课成绩一直吊车尾,他就不让我继续画漫画了。你知道的,我就这么一点爱好,让我不画比不让我喝可乐还难受。所以,你能帮我补课吗?”
此乃谎言。
姚初雪是被放养的,她爸爸从来没硬性要求过什么。她只是连夜补了诸多恋爱小说,学习了学霸与学渣恋爱的必然套路——补课!她开始想象,他给她讲题,一面嫌弃,一面充满耐心讲了一遍又一遍。等到下一次考试,她的成绩有了明显的进步。成绩单前,她充满感激地看着他,他无限宠溺地看着她。于是,友谊悄然退却,取而代之的便是爱情。
因为不擅长说谎,为了这么一段话,姚初雪演习了整整一夜。现在黑眼圈还在,跟肾虚似的。
她想得正美,却被随成弘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说:“没时间。”
这拒绝得未免过于干净利落了些!
“倒也不是没时间。”随成弘摸着下巴,开始若有所思地否定了前言,“主要是怕砸了招牌,如果我给你补课,你成绩不升反降怎么办?”
姚初雪信誓旦旦:“这绝不可能!”
此乃真话。
毕竟,她的成绩已经触底了,早就没什么下降空间了。
随成弘歪头:“没有进步也挺丢人的。”
“绝对不给你丢人。”姚初雪很有自信,她上升空间大着呢。
【五】
期末考试后第三天便出了成绩,姚父参加家长会时被点名表扬,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激动到声音哽咽。
回家后,老父亲拍了拍姚初雪的肩,开始猛男落泪:“答应我,保持下去可以吗?为父有生以来第一次脸上有光,人嘛,都虚荣,有了第一次就开始想着第二次了。”
正准备出门的姚初雪没心情和老父亲周旋,随口应付两句,系好鞋带便冲出了家门。
姚父皱眉,自言自语:“这丫头今天怎么跟个正经女生似的?”
姚夫人端了水果从厨房出来,笑道:“看不出来吗?化了妆。”
“化妆做什么?”
“约会吧。”
“和哪个小兔崽子?”
姚夫人吃了个樱桃,含着籽淡淡道:“楚傲天。”
姚父:“……”
【六】
二十六岁的姚初雪坐在咖啡厅的角落里,摊开笔记本电脑在写脚本。
服务生来送咖啡时笑着和她打招呼:“你最近来这里的次数好像格外频繁?”
“嗯,这里是我的灵感源泉。”姚初雪接过咖啡,碎碎念,“每次灵感枯竭都得来这边充电。”
高中那会儿,这个咖啡厅就在。十年光阴,数不清的商铺关门大吉,也有数不清的商铺拔地而起。唯独这个咖啡厅,几经翻修,到底是红红火火地留了下来。而姚初雪喜欢的这个位置,虽然换过几次桌椅,但让她熟悉的那种氛围感始终都在。
当年,她就是坐在这里,听随成弘给她分析漫画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听随成弘给她讲英语数学,听随成弘问她:“以后,你想去哪所大学?”
姚初雪看着自己贫瘠的成绩,感觉自己只配随便挑一个省内的专科。
她抬头,看着随成弘。从前那仿佛“江湖浪子”的心态突然回归平缓,她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只是随意想想,她得努力爬上他所在的台阶。
“这是大事,我得回去好好想想。”姚初雪笑着反问,“你呢?”
随成弘撑着下巴,模样懒散:“我这样的成绩,哪里不能去?”
姚初雪:“……”
此人自恋的高度,还当真不是寻常厚度的脸皮可以比拟。
随成弘站起来,拍皮球似的拍了拍姚初雪的脑袋:“你的漫画,会一直画下去吧?”
“当然。”
他笑了笑:“我也是。”
姚初雪没听懂“我也是”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有刨根问底。
二十六岁的姚初雪坐在当年的位置,托着下巴陷入回忆。那句“我也是”,应该已经为他们的分别埋下了伏笔。
【七】
眼见进入高中二年级,在文理分科的抉择前姚初雪陷入深深地纠结——随成弘肯定会选理,但她的成绩和智商不太允许她一起去。
纠结过后,姚初雪还是填选了文科。
她总不能一直赖着他。
但在分班之前,她得把想说的话都告诉他才行。
姚初雪遍查资料、冥思苦想,最后选择将想对随成弘说的话全部画在了漫画里。
陈小鱼对楚傲天说:“我想我可能是喜欢上你了,但楚傲天回复的对话框则是一片空白。
姚初雪将漫画推到随成弘面前,转又红着脸将铅笔递过去:“你觉得,楚傲天怎么回复会比较好?”
随成弘接过笔,犹豫半晌,写下三个字,“对不起”。
姚初雪盯着这三个字,脑子乱成了糨糊。
她挑起嘴角,勉强笑道:“所以,我是被拒绝了吗?”
“我要去法国继续完成学业了,不是家庭原因,是我个人的想法。”随成弘的态度渐渐变得认真起来,“所以,我现在不能给你回复。”
随成弘语言天赋极高,除因自身脑子聪明外,还有兴趣使然。七岁那年,他就立志长大后要进翻译院工作。但升入高中后,童年梦想这种事也就被渐渐遗忘了。就像幼时想要成为航天员的孩子,长大后都成为“星星”,散布在各个需要社畜的工作岗位上。那天他问姚初雪“你的漫画,会一直画下去吧”时,暗暗在心底同自己打了个赌——如果姚初雪说会,那他也要重拾梦想。如果姚初雪表现出了犹豫,他或许也会在冷静中磨灭这一点躁动的希望。
姚初雪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他想,他也得为自己的梦想付出如她一般的努力才行。
姚初雪收回漫画,用小拇指不断戳着那句“对不起”。她低头问道:“那你还会回来吗?”
“会。”
“那我们……保持联系?”
他点头答应。
那天,是随成弘先离开的。姚初雪趴在桌子上,像雪人似的纹丝不动。她以为自己会哭,但结果是出奇的冷静。她突然发现,自己很了解随成弘。不是冷血,不是无情,他只是有自己的路,不会轻易偏离。就像她,不会为了和他分到相同的班级,而选择去学理。
二十六岁的姚初雪坐在当年分别的位置上,撑着下巴回忆起当年的心酸。不至于一蹶不振,但也着实伤了许久的心。犹记当年在QQ空间写下无数秘密日志,文风充满了青春疼痛的伤感,配图更是杀马特。
每次灵感枯竭,她都坐在这个位置上自我“折磨”一会儿,然后,才思泉涌。那种生离死别的虐点扑面而来,小甜饼之类的偶尔也能垂死挣扎出一两个。这是创作者的风水宝地,她一直在攒钱,准备在老板干不下去准备将店铺兑出去时,她好接盘。不求别的,够把这个位置买下来就够了。
咖啡喝没了,她伸手按铃,呼叫服务员。
没等她重新点单,服务员先将一杯草莓汁推到她面前。姚初雪抬头,看到了随成弘那张脸。
“我记得你喜欢喝这个。”他在她对面的位子坐下,熟络得仿佛二人之间并没有那空白的十年。
姚初雪伸手端过草莓汁,但并没有准备给随成弘好脸色。她说:“多少年以前的事了,口味早就变了。”
随成弘轻声笑道:“总有东西不会变的。”
嗯,他说得没错。比如喜欢他的心思,她持之以恒保持了整整十年。
姚初雪叼着吸管,懒懒地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天前。”
“为什么不告诉我?”
“想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这东西不是这么给的好吗?”姚初雪拍了拍桌子,显然是有些怒火在身上的,“你回来之后突然出现在我家楼下,那叫惊喜。你突然回来然后一声不吭直接出现在同学会,这叫惊吓!”
随成弘被逗笑了,把身子桌前凑了凑,问道:“为什么?”
姚初雪哼了一声,小声别扭道:“我难道不应该第一个知道吗?”
【八】
感谢偉大的互联网,虽然相隔太平洋,但他们并未断开联系。
只是时差加上各自学业繁忙,所以沟通难免会有所减少。姚初雪选定目标大学后开始头悬梁锥刺股。她的智商不算低,加上艺考成绩优异,所以也算顺利得偿所愿。大洋彼岸的随成弘似乎也一切顺利,他们在各自选择的路上,奔波繁忙。偶有联系,也只是寻常问候,似乎,马上就要将彼此遗忘。
大学生活初步稳定后,姚初雪就在外面租了房子方便赶稿。闲暇时间她还会去学校附近的画室兼职,当当助教。她攒了足够的钱,也办好了护照。她无数次拿出手机,在与随成弘的对话框里编辑消息:“我想去法国旅游,有时间接待我吗?”
编辑一次,删除一次。在去见他这件事上,她逐渐变得犹豫……他们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寻常朋友,进一步说,也只是她表白之后被拒绝了的关系。她有什么立场,为他千里奔赴那语言不通的陌生之地?
大抵是职业病,姚初雪想象力颇丰。她想象着自己飞到法国时随成弘来机场迎接自己,然后他将自己身边的法国美女介绍给她:“许久不见,这是我女朋友,Alexandra(亚历山德拉)。”
只听一遍,她甚至没听明白这个名字应该怎么读,她尴尬在哪里,不知该进该退。大大方方上前握手自我介绍,心里憋气。转身就跑,很没面子。
姚初雪在想象中磨灭了自己千里奔现的勇气,她安静躺下,继续当一条咸鱼。
“算了,总不能再被拒绝一次。”姚初雪在纠结中给自己洗脑,“我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如今想来,她当初的想法的确没错。这人时隔十年才知道回来,而且还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同学会上。虽说没领什么法国女朋友,但显然将她与其他同学一视同仁了,并没有将她特殊对待。事后他还跑去陪她喝草莓汁,呸,谁要喝那种小女孩的甜品!
然后他送她回了家,沿途对当年往事绝口不提。
——哼,谁稀罕与你忆往昔!
然后他就又没了消息。姚初雪每隔五分钟就要看一次手机,然后咬着后槽牙自言自语:“你这么喜欢杳无音信,你怎么不跟着鲁滨孙去孤岛漂流去?”
手机突然振动,吓得姚初雪一个激灵。
不是垃圾短信,是随成弘发来的消息:“有时间下楼吗?”
她反身扒着窗台往下看,只见随成弘抱着一大捧玫瑰花在向她招手。然后,他拨通了她的电话:“这样算惊喜吗?”
“不算!”
“那玫瑰花里有求婚戒指算吗?”
“都说出来了当然不算!”
“那你要下来接受这捧玫瑰吗?”
姚初雪拒绝的话涌到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抚了抚胸口,然后没好气道:“等着,我先化个妆!”
【尾声】
在得知自己常去那家咖啡厅的老板是随成弘后,姚初雪瞪圆了她一直懒得睁大的眼。
“之前的老板说要转让改成洗脚城。我怕你没地方找灵感,就托朋友帮忙,先买下来了。”随成弘说得很随意,但已然暴露了他土豪的身份。
姚初雪戳了戳手里的咖啡杯:“那个……你这些年不回来,是去非洲挖矿了吗?”
“我是想回来的,但我总担心,什么都没做成就出现在你面前,会被鄙视。”
“不,你想多了。”
随成弘歪头笑问:“你怎么从来没想过去找我?”
姚初雪:“因为我怕你有一个叫Alexandra的女朋友。”
随成弘:“Alexandra,是谁?”
編辑/颜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