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鹿
西瓜的吃法各式各样。汪曾祺的清凉吃法是将“西瓜以绳络悬之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咔嚓有声,凉气四溢,连眼睛都是凉的”。我小时候已鲜见水井,父亲是将西瓜浸入灌满自来水的桶里冷却的。然后,我抱着半只西瓜,用勺子挖着吃,甜滋滋的汁水在嘴里爆开,有时还顺着唇边流下来。
西瓜浑身是宝,把西瓜子晒干后用盐炒了吃,是我童年时夏季最喜欢的零食之一。日本料理人北大路鲁山人在《日本味道》中說,暑热的夏日他会亲自动手做些小菜,来满足食欲,其中一道是白瓜皮。这道小菜是变废为宝,把白瓜皮用稻糠腌一下,就变成清脆可口的下酒菜了。我的母亲也这样做过。酷暑之时,母亲有时会将西瓜去瓤去皮后切成条状,凉拌成一道小菜,就着白粥,便能吃出一身神清气爽。
西瓜皮还可以做美食之容器,这是我从钱锺书的《围城》里看来的。张爱玲曾说“从前相府老太太看《儒林外史》,就看个吃”。如今年岁渐长,深有同感。历经千山万水,终知幸福的美好愿望还得落在“吃”字上,毕竟一日三餐是日日省略不了的事。前阵子重温《围城》,在书里发现了一道菜:西瓜鸡。留学回来的方鸿渐荣归故里,方老太太亲手给儿子准备了一桌接风宴,全是儿子爱吃的乡味:煎鳝鱼丝、酱鸡翅、西瓜鸡、酒煮虾。我注意到西瓜鸡,因为之前没有听说过。西瓜与鸡竟可以混搭出一道菜来?
没隔多久,在苏州名家陆文夫的《美食家》中,我竟又看到西瓜鸡的身影。陆文夫说这是一道苏州名菜,他还写了菜谱——西瓜鸡,又名西瓜盅,做法是选用四斤左右的西瓜一只,切盖,雕去内瓤,留肉约半寸,皮外饰以花纹,备用。再以嫩鸡一只,在汽锅中蒸透,放进西瓜中,合盖,再入蒸笼回蒸片刻,即可取食。二度看到西瓜鸡,我的馋虫被彻底勾起。上网查到西瓜鸡是夏季时令菜,只在每年六七月供应,如今能做此菜的苏州餐馆只剩两三家。
眼见日历就处在6月,周末我便开车带家人去了苏州,选了观前街的得月楼。餐馆装修老派,店内循环放映着20世纪80年代的老电影《小小得月楼》。当年,《小小得月楼》便在这里取景,讲述的也是发生在得月楼里的故事。菜单上有一款“得月童鸡”,即是我心心念念想吃的西瓜鸡。
等待的过程既欣喜又着急。西瓜鸡端上桌后,我忍俊不禁。足球那般大的绿皮大瓜,“坐”在一只带花边的透明盘子中,身上雕刻着三个硕大的字“西瓜鸡”,气势威武彪悍。掀起盖子,却是一副可爱的小清新模样。西瓜瓤被挖成了小球状,童子鸡被切成了小块,汤里还放了笋干、火腿等配料。喝一口鸡汤,带有一点西瓜的甜味,口感奇妙,谁说水果只能做甜品?有创意的混搭,带来不一般的味觉享受。细看西瓜鸡,最显工艺的是雕刻部分。瓜瓤挖得均匀,瓜盖切开的波浪形,以及“西瓜鸡”三个字的雕刻,都足见功夫。只不知方老太太给儿子鸿渐准备的西瓜鸡,是否也细细雕出了花纹?无论如何,西瓜鸡是一道繁琐用心的菜,母亲对儿子的深爱由此可窥一斑。
家人笑话我吃西瓜鸡吃得太激情盎然,我回了他们一句:“大厨用心来烹饪,食客就该用心来品味。西瓜鸡绝不是狼吞虎咽的果腹之菜,而是一道可以静静体味‘从前慢的风雅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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