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丽媚
卢卡·圭里尼
在意大利亚平宁半岛上,传统地中海地区和阿尔卑斯山区的古代建造技艺至今随处可见,散落在每一个乡村角落,卑微而又原始,劳动人们出于自身最基本的生活需求,以最经济简省的地方材料建造屋舍,祖祖孙孙手把手地传承传统利用的价值、技艺和知识。相较于那些因朝代更替而屡遭受破坏的神庙、广场、教堂、官邸,代表了广大贫苦劳动人民阶级的乡土建筑及其建造经验在一个相对稳定封闭的阶级环境中被一代又一代的乡绅农夫保留传承下来。这些乡土营建技艺在保持当地文脉的基础上,顺应时代的变化、实际的功能需求、材料和技术的更新而不断地改进、发展,是见证人类文明曲折发展的传统建筑形式,也是历史中代表人类文化表情的最稳定符号。
从十九世纪末工业革命的加速开始,欧洲各国的建筑与设计相继以不同形式朝着现代转型的方向发展。在由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设计过渡的大潮流中,意大利乡土建筑的现代传承也是在这个时期里从早期的理性主义者维护民族精神式的借鉴和依赖,到战后民族复兴时期与工业化改革并驾齐驱,并发展到以新理性、多元化的理念来探求建筑与设计在造型语言、技术工艺等方面的适宜性、创新性[1-3]。
不同于二十世纪初的激进未来派对古典传统的彻底抛弃,二十年代的理性主义者们在法国的新艺术运动、英国的工艺美术运动以及美国郊区美化运动等国际潮流的影响下,基于民族主义和“美丽乡愁”的乌托邦式诗意表达需求,不约而同地转向借鉴、甚至依赖于代表了民族特质和地方经验的乡土建筑传统[4]。也正是这个时期,意大利的乡土建筑传统开始在理论界和业界产生影响。理性主义代表人物之一朱塞佩·帕嘎诺(Giusepp Pagano)作为著名设计杂志La Casabella的主编,正如第一位“吃螃蟹”的人,于1936年在米兰三年展中策划了“意大利乡土建筑展”[5-6],把亲自到意大利城郊乡野拍到的几百张生动而感人的乡土建筑照片进行整理、归类分析并统一展出,首次在意大利建筑的现代转型中将业内舆论注意力转向这些散落在意大利乡野村镇中的传统民居建筑(图1)。
图1 1936年朱塞佩·帕嘎诺(Giusepp Pagano)的意大利乡土建筑图片展及书籍
而在实践上,“七人小组”的代表特拉尼(Giuseppe Terragni)1932年—1936年为米兰北部科莫小城法西斯宫(La Casa del Fascio)的设计中,尽管整个建筑造型采用的是纯粹几何形态,看上去就像一个白色立方体,大面积通透的玻璃立面、层层框格组成的敞廊,跟邻近的古典罗曼式大教堂形成鲜明对比。但建筑的结构布局却很清晰地展示了伦巴第大区地方乡土建筑传统的影子,通常科莫乡下当地的村舍民宅都有通风采光的中庭和外廊,实墙面可以保温,平屋顶要晒谷子,而这些结构布局都被清晰地融入到特拉尼的设计中。此期主要的代表作还包括伊纳佐(Ignazio Gardella)的亚历山大肺结核疗养院(1938—1942),屋顶露台的雕花隔断用的是传统的红砖砌造而成;帕嘎诺(Giusepp Pagano)的米兰博科尼大学(1938—1942),借鉴了阿尔卑斯山脚下传统民居常用的室外凉廊手法;以及那不勒斯卡普里岛上独栋民舍的特点被延续到现代别墅的设计中等。这一时期的人们既希望通过古典主义的复兴来显示政体的辉煌,又想借助意大利地域乡土建筑的传统来维护民族的精神。
如果说前一段时期的意大利设计是政体干预下的理想主义探索,那么二战后的重建则让规划、建筑、设计师们有更多的自由来思考历史的传统和先辈的经验在当代中的作用,尤其是意大利建筑规划界,在脆弱的城市历史遗迹、地域脉络和生态人文环境的制约中,以时代的敏锐度和专业精神来寻求创新的契机[7]。以米兰、都灵、热那亚为首的北部城市开始加快了现代工业城市的塑造,例如,BBPR事务所(1950—1958)在米兰市中心多姆广场南侧设计的Velasca塔楼、吉奥·庞蒂(Gio Pondi)在米兰中央火车站对面的Pirelli能源电力大厦、卢吉(Luigi Cosenza)在那不勒斯参与的预制板房福利社区项目及奥利维蒂工厂,以及“七人小组”中的菲吉尼(Luigi Figini)在1954年设计的奥利维蒂社会福利住宅(Fascia Service social house)和阿尔比尼(Franco Albini)1952年—1956年间在热那亚设计的白色宫殿(museo del Tesoro San Lorenzo)等都是当时的代表。这些实践延续了二三十年代意大利现代建筑的理性主义思潮,主张在意大利悠久古老的历史渊源基础上,构建结构、功能和形式的几何化逻辑和纯粹理性追求,认为真正符合当代需求的城市应该具有理性和逻辑紧密结合、负责任而又富于时代精神的。他们尊重城市的历史传统文脉,将新建筑的设计扎根于历史之中,与独特的城市文脉和周围环境有机结合起来。阿尔比尼(Franco Albini)曾言:“事件的延续性并非传统本身,传统应该扎根于人的良知之中,传统是共同形成的自觉愈识,是一种共同的认知”[1]。1950年代BBPR成员之一、米兰理工大学教授、著名的建筑批评家罗杰斯(E.N.Rogers)在其出版的《意大利现代建筑传统》(The Tradition of Modern Architecture in Italy)一书中高度强调“传统”和“延续”两个词,他认为,“延续传统是塑造战后意大利现代建筑的发展方向的重要基础,但不是简单的仿造古典,也不是移植照搬传统的线脚、廊柱,而是要将这些传统建筑的建造品质和传统民居空间的价值核心传承下去”,不愧是一针见血的评价。
莫里诺(Carlo Mollino)是意大利北部山区建筑师中的代表,他虽然没有在理论上系统阐述过如何在现代建筑中延续阿尔卑斯山地民舍的建造传统,但却真真正正地在践行这一理念。“打个木桩支个梁架,砌上石头钉上木板(Post-and-beam,wood-andstone)”诙谐地表达了阿尔卑斯南部山区传统山地民舍Rascard①的常用建造方法,而莫里诺在这种民舍造型基础上,根据项目不同的建筑类型和需求,在使用材料、建筑形式和建造方式上进行相应的变换和调整,还创造性地加入了古典的室外凉廊等元素(图2),包括涅罗湖区滑雪服务房(Stazione albergo al Lago Nero,1946)、独立住宅(Casa del sole,1951—1954)、加列里之家(Casa Garelli at Champoluc,1963—1965)等,这些项目的设计经验都是他在都灵山区传统民舍长期生活的体验研究习得。1949年—1951年间阿尔比尼(Franco Albini)也曾借鉴了山地民舍的锥顶蘑菇造型来设计雪场青年旅舍(Pirovano Youth Hostel)。因此这一批集中在都灵特别是Cervinia地区的融合了地方传统民舍形式和现代建造技术的雪场寓所、服务站、膳宿木屋成为五六十年代山地雪场休闲建筑的典型代表,也成为当代展现意大利北部山地建筑设计传统最丰富的地方。
图2 莫里诺(Carlo Mollino)依据都灵山区农舍设计的雪场小屋
设计大师吉奥·庞蒂(Gio Ponti)在米兰等大都市做过无数恢弘高大的建筑,但1947年—1950年间他也曾在阿尔卑斯山区腹地中遗留过一个独特的精品小案例。基亚文纳小镇(Villa del Chiavenna)是意大利和瑞士边境的一个小镇,坐落在阿尔卑斯山圣莫里兹峰脚下,山上的雪水融化并汇聚而成的基洛湖(Via Giro del lago)在海平面2800m以上,小镇的居民就在这样一个即使是在夏天抬头也能望见雪山的环湖盆地建立了自己的家园。二十世纪初电力公司开始在这修建堤坝和水力发电站,四十年代后期吉奥·庞蒂偶尔路过此地,即着手为大坝管理值守人员工房提供了一个温馨独到的设计方案(图3)。工房占地不大,偏居堤坝一隅的石坡上,简洁的长条二层结构与高差不平的石坡有机融合。一层的空间几乎是嵌套在石缝里,用石块、混凝土围墙搭起主体框架,主要存放各种管理设备;在一层架构的基础上,二层的布局有了更多的伸展空间,并前后自然地延伸到两边长满苔藓的大石台上,外墙用当地的深土色木蜡板,色系与周围的树木相近,因此整个工房看上去就像是从石头上生长出来的建筑,完全有机地融入到整个湖区的环境中。室内的设计也很用心,管理人员休息室设置在二层东侧,除了温馨的室内配饰,一扇方形窗户往北开能看到楼下的大坝和对面的村落,一扇圆形窗户往东开迎着朝阳,能看到湖面和前方的圣莫里兹山峰的风景,这样的设计不仅便于值守人员观察室外周边的情况,也是对单调枯燥生活的最好调剂。1957年,庞蒂还继承了意大利北部伦巴第大区传统家具的样式设计了“超级小细腿儿(Superleggera)”轻质木椅,这款木椅不仅简洁大方、温和优雅,也很符合大众化批量生产的需求成为意大利现代家具设计的经典之一,被意大利老牌家居品牌Cassina收藏至今。这充分说明了当时的意大利设计师不仅在建筑上,甚至是室内设计、家居用品等方面都会借鉴传统的技艺和经验。
图3 吉奥·庞蒂(Gio Ponti)设计的阿尔卑斯山区水力发电站工人房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现的新理性主义思潮中,意大利建筑设计师与二十世纪初的未来主义或者三十年代的理性主义乌托邦又有很大不同,他们强烈反对所谓的学院派正统性,对社会富有强烈的责任意识,心系民族的现实与发展、社会经济、技术的理性、政治阶级关系和低下阶层,热心于通过多元化的建筑、设计语言实现设计的社会价值[4]。
1966年多米尼奥尼(Luigi Caccia Dominioni)设计的莫尔贝诺市政图书馆(Bibioteca civica "Ezio Vanoni")是充分结合了纪念性建筑特质和地域乡土建筑传统的典型之一(图4)。图书馆位于米兰北部山区莫尔贝诺镇,是为了纪念在此出生的著名经济学者、曾官至国家财政部长的Ezio Vanoni先生逝世十周年而建,1968年建成开放并一直使用至今。场地原址是老镇边缘上的一片空旷菜地,周边山环水绕,景致旷美。设计方案中重复使用有机形态的螺旋式曲线,室外、室内的造型动态而丰富。由螺旋卷曲的低矮圆筒阅读大厅环绕一个高耸的三层藏书圆阁楼组合而成,高低错落,与远处的巍峨山脉遥相呼应。外墙的材料用的是当地山涧溪流冲刷出来的水磨卵石块砌筑而成,与周围的自然和乡间的环境极其融合。一面巨幅落地窗面朝附近阿尔卑斯山,既能增加背阴区域的光线,还能让坐在窗边读书的人徜徉在知识海洋中的同时,一抬眼也能享受到阿尔卑斯巍峨山脉的自然景致。一条条垂直细长的矩形落地侧窗沿墙面等距阵列,圆形的天顶洞在天花板上均匀分布,简洁自然,中间的烟囱区域也是书架,沿着楼梯螺旋形上升,到天顶也是自然开天窗。除了“烟囱”下底层的儿童区需要增加人工光源,整个室内的主要空间都得到充分的自然采光。整体的空间虽然外形看似厚重的堡垒,但是室内空间却没有任何压抑之感,犹如当地的乡亲们一样通透、亲切、自然。
图4 1966年多米尼奥尼(Luigi Caccia Dominioni)设计的莫尔贝诺市政公共图书馆
在佛罗伦萨,米开鲁奇(Giovanni Michelucci)将有机自然主义与地域乡土传统充分结合,从地域景观风貌中汲取灵感,用乡土的材料、原始的形态、当地建造技艺和隐喻的象征来创造一种既满足功能需求也体现一定神秘气质的空间(图5)。他设计的高速公路教堂(Chiesa sul Autostrada,1960—1964)就采用了这种手法,像洞穴又像帐篷,尖耸的造型与往来高速飞驰的车辆形成映衬。他设计的具有乡土建筑气息的作品还包括圣彼得教堂(Pistoia,1946年—1953年)、罗马附近采用当地乡下特有的芦苇屋造型的皮提拉尼之家(Casa Pitigliani,1957)以及山城规划和教堂设计(Longarone,1966—1978)等②。意大利有机主义大师布鲁诺·泽维(Bruno Zevi)曾对米开鲁奇的高速公路教堂有过如此赞誉:他在高速路沿线大片的农地和零星的乡村小屋之间建造了这样一幢精巧而又快速飞过眼前的教堂,就是为了试图挽救这样一种“无名建筑”的语言并延续他们的生命。这些具有隐喻象征精神的建筑自然存在,就如很多散落在亚平宁半岛上无数不知名的罗曼式或哥特式建筑一样,深深扎根于乡土地域的传统,原始的土气和无名式的卑微在这里得到了诗意的升华。
图5 米开鲁奇(G. Michelucci)的高速公路教堂(左)和山村教堂模型(右)
此时期的阿尔多·罗西(Aldo Rossi)也开始在实践过程中寻求对建筑背后的文化记忆和原型的探索。基于对“原始”或“永恒”的建筑本质的追求和对“幼稚”的功能主义的批判,罗西在他的实践中想要塑造一种传统乡愁韵味结合现代理性的建筑,他还将这种理性而又忧郁的气质延续到城市空间的设计。1973年第十五届米兰三年展上,罗西把古典加乡土的气质发挥到极致,受波河平原(Po River Valley)河岸沿线一直保持完好的传统乡村农舍美景的启发,他在意大利北部小城曼托瓦(Mantova)低收入住宅楼的立面设计采用了上下双层的古典式柱廊,1975年设计的(Cabanas of Elba)他又以平常可见的海洋之物造型寓意为建筑的原型。早在文艺复兴时期帕拉迪奥就曾在建筑中采用古典建筑中的柱廊结合乡土村舍庭院的形式,那当代的人们想要把乡村农场的工舍和城市民居混搭在一起也未尝不可。
诸多的案例充分证明,在意大利这样一片拥有悠久历史和丰富文化遗存的地域中,现代理性和传统乡愁完全可以彼此融合共生。工业革命以来,意大利建筑、设计界对民族传统的自主学习和自发继承是潜移默化的,他们在将民族乡土建筑的营造方式、造型特征和典型元素引入的同时,也将现代设计方法、材料及技术结合当地地理气候和特定的环境条件加以调整适用。用现代的技术手段达到了对周边文脉的继承和隐喻,从而在原有的历史环境中产生新的社会价值[8-9]。文丘里就曾概言:“对艺术家来说,创新可能就意味着从旧的现存的东西中挑挑拣拣”。
但即便都是“师法传统”,这段时期的实践也形成了两条泾渭分明的道路:其一是以BBPR、罗西等为代表的正统学院派主流,其二则是一些重视地方文脉和场地解读的非主流探索。长期担任米兰理工大学建筑学院院长的恩奈斯托·罗杰斯(Ernesto N.Rogers)曾鲜明地提出“传统的承继”理论(Tradizione e Continuità),意大利的设计师不应死守类似于德国包豪斯学派那些过于绝对理性的功能主义、病态的机器美学和形式追随功能的僵化教条,而是应该重视十八、十九世英国的“如画风格”、工艺美术运动及二十世纪初欧美各地美化运动的影响,基于历史主义和民族理想主义的”美丽乡愁”的诗意表达,恢复民族传统的样式和地域特色风貌。其继任者阿尔多·罗西(A.Rossi)等人也想要从艺术的本原问题重新出发,用概括为“类型学”“形态学”等富有普遍原型意义的形式来探索更多的可能性。然而,更具国际视野的十人组(Team X)对上述的路径提出了质疑,认为罗杰斯、罗西等人对传统的继承只是一种折衷的形式主义,这样看似丰富的形式符号几乎与具体场地现实无关,展现的是一个偏离历史、以个人审美为中心的病态表达。而形式的滥用会导致现代建筑的衰落,现代建筑的贫乏恰恰因为将某些形式(如白墙、平屋顶、底层架空)过于频繁普遍化,却没有根据具体条件实现差异化而造成的。这种理念的意大利代言人则是以基安卡洛·德·卡罗(Giancarlo De Carlo)为代表,他们在各种具体实践中主张用理性主义的框架来构建丰富多样的乡土建筑传统在造型、技术和材料等方面的适宜性、创新性新发展,维护建筑的客观性,完善建筑的场地解读[9-10]。德·卡罗1950—1980年代一直担任乌尔比诺大学当建筑顾问期间,也是以意大利传统山城的建造方式和参与式设计为思路,简洁有机地将当代建筑技术、传统民居形式、古代景观手法整合在一起完成了整个大学城的规划、设计和建造。1955年为教职工住宅区的设计是平面为新月形的二层台地别墅,1965年完成了括勒学院(Collegio del Colle)整个山地式的规划与建设,到1987年将学生住宿区全部建完时,整个乌尔比诺大学成为一个既传统又现代的山城。他并没有采用规划手段中满篇严格理性的网格划分做法,而是根据山坡的地形将宿舍区分成几个细胞群,再在这几个群落间修建道路和公共花坛将其连接起来,这样居住的环境不仅能完美地结合山坡场地,学生们在彼此之间也有了更多的公共活动区域和机会。红砖和钢筋混凝土的结合,增加了建筑结构在山地上的支撑力,高差台地、错落有致的策略又让楼群之间相互有了更多功能上的互动和视觉上的多元享受。正如德·卡罗所言,场所的解读包含两个层面:一是对于场所物理、空间特征方面的把握,除了统计数据、道路系统、公共设施系统等,对自然和人工的出入口、地标、路径、视域、建筑类型及质量、道路铺砌方式、空地类型等进行了详细的记录梳理,也将不同历史时期的发展演变与当时的政治、社会、经济变化相关联;二是人的感知,对整个城市的印象和人们对这个地方的认同感、归属感在空间中的体现。总体而言,两条道路分野最根本的原因源自于对传统既骄傲珍视而又谦逊敬畏的复杂情怀,并也因此对现代意大利城市建设、艺术与手工艺及现代时尚产业的多元化发展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9]。
然而意大利建筑师法传统的这两种倾向并不是非此即彼,也没有严格划分,还有很多其他设计师在实践中对基于传统的现代实践也有很多丰富和发展,甚至同一设计师在不同时代也会夹杂融合并丰富这些理念。因此,对于新生代的意大利建筑师而言,在现代当代建筑实践中继承传统最主要的经验,就是要将充分解读场地自身的历史、地理、气候文脉视为新建筑侵入场地的前提和唯一的参考基础。在当代最明显的代表,就是2015年米兰世博会世博中心的设计,汲取了意大利南部小镇阿尔贝罗贝罗(Alberobello)蘑菇房(Trulli)的造型,这种采用史前干石堆叠技法建造的农舍已经拥有几百年的悠久历史,是意大利最具代表性的地域特色建筑典型之一(图6)。世博中心的设计师米凯莱·德·鲁奇(Michele De Lucchi)是意大利当代建筑界最有影响力的教父式人物,而在代表意大利国家精神的世博园内以传统民舍的造型建造如此体量巨大的世博建筑,无异于在传达一种民族自信和尊重传统的精神。
图6 2015年米兰世博会世博中心与意大利南部的史前建筑活化石蘑菇住宅一脉相承的造型
可见,经过历史悠久的乡土建筑传统潜移默化的影响,一百多年来意大利的规划、建筑、设计文化继承了一股既有未来乌托邦又有怀旧乡愁韵味的气质,形成这一地理区域内独特的文化景观,虽然战后的五十多年里经历了无数的起落曲折、喧嚣平凡、彷徨困惑,这个地区还是千座城市万般面貌,城市之内也拥有丰富多样的建筑语言和设计表达。基于乡土传统、尊重历史文脉、结合地域气候和注重人文关怀,是通过主动去学习、尊重、珍视这些传统,通过有选择地吸收城市和乡村的文化、 手工技艺、制造技能和专业知识,结合现代城市和传统乡村的日常之物来创造新的民族设计语言,并应用这种基于传统的设计语言和现代设计方法去协调环境,经过抽象后的传统因素和对于城市环境的协调,让建筑形式回归到最基本的文化物质需要上去。虽然大多数意大利的现代建筑并非像欧美现代社会时尚炫目的广告那样一瞬间就能抓住人们的视线,但它们一直在根植于民族传统的谦逊低调中保持着它们的古典高傲。这种深深扎根于民族乡土建筑传统的意大利现代建筑与设计文化,不仅延续了意大利千百年来优秀的民族居住传统,还将继续成为在当代纷繁杂乱的建筑界中的一抹清流。当代意大利建筑界对历史的谨慎思辨和对未来的开放性思维预留了更为宽广的思考空间,将给予我们更多有意义的启示。
资料来源:
图2:引自莫里诺事务所文献;
图5左:引自谷歌图片;
文中图表除特殊标注外均为作者拍摄。
注释
① 一种意大利北部阿尔卑斯山区的传统木制民舍,蘑菇伞一样的锥形大屋顶造型,融合了晾晒、储藏谷物的居住空间,也有牲畜的蓄养栏。
② 模型展览于米兰三年展的专题展览:Comunita Italia: Architettura/ Citta/Paesaggio 1945-20, Milano Triennale ,201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