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寻踪

2021-09-25 08:49□晓
民主 2021年8期
关键词:特里尔燕妮马克思

□晓 芙

在德国旅行,特地拜访了特里尔,不仅因为特里尔是历史悠久的重镇,更因为它是马克思的故里。我在十八九岁时读了马克思的传记,对他钦佩仰慕之至,终生不已。

特里尔在德国的西南部,与卢森堡、法国接壤。我们在傍晚到达,小城静卧在摩泽尔河谷中,夕阳撒在两岸低缓的山丘上,把一片片美丽的葡萄园映照得如梦如幻。下榻的酒店就在著名的罗马“大黑门”对面,我在房间里就迫不及待地隔着玻璃窗拍起照来。先生说,不如赶快下楼去。

站在恢弘的大黑门前,用手触摸着那巨大的黑色砂岩石,渐渐地,感到手下的岩石温暖起来,耳旁的风声沉滞寥远,仿佛回溯了两千年时间的流淌:

公元前16年,特里尔正式建城,罗马帝国将其打造成后方重镇。

180年,特里尔筑城墙,“黑门”即北城门,不过当时的矽砂石是柔和的白色,令人忍不住要抚摸。

293年,古罗马分划,特里尔成为西罗马帝国的陪都。

306年,君士坦丁大帝坐镇特里尔,君临罗马帝国。

……

两千年的岁月磨砺,巨大的白色岩石渐渐变成深沉的黑色,雄伟苍凉的大黑门,见证了特里尔的悠久历史与辉煌,也将自己锻造成世界的奇观,“黑门”是全世界现存最大的罗马古城门之一。小小的特里尔古城,仅有十万人口、方圆一百平方公里,却散布着八个世界文化遗产!这就是马克思的故乡——特里尔。

第二天,我们在小城里寻寻觅觅,寻找马克思的足迹。

从大黑门进入古城,旁边不远处就是马克思成长时期住的房子,沿着他上学的路走,就是中世纪犹太人的居住区。犹太人在特里尔的历史久远,据研究者推测,可能早在2世纪,特里尔就有了犹太教堂。而第一位犹太教经师,可以追溯到1066年。早在1235年,就有四家犹太人在这里盖起了四幢楼和一个合用的地下安全通道,通向中心市场的犹太人之门。这些悠久的犹太历史遗存,直观地增加了我们对特里尔犹太种族历史的了解。

我们不知道马克思家族是从何时开始生活在特里尔的,但是知道马克思家族与犹太社会有着深远的渊源。马克思的父系有五代是犹太拉比,而马克思的母系则上溯多少代都是欧洲的大拉比。拉比是犹太民族中一个特别的阶层,是老师、也是智者的象征,本意为口传律法的教师,专指系统学习过犹太教经典、担任犹太人社团或犹太教教会的精神领袖或宗教导师的人。

拉比首先作为学者,具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他们是观察生活、思考生活、从而获得智慧的人。马克思从这样一个家族所受到的巨大影响是显而易见的。马克思的祖父洛宾·列维,是犹太人律法学家,父亲亨利希·马克思是开业律师。

很少有人注意到,马克思有一半荷兰血统。马克思的母亲名罕莉娅,是荷兰人;他的姨妈叫索菲亚,索菲亚嫁给了有名的荷兰巨商利奥·菲利普,就是著名的飞利浦公司的创始人。马克思的表兄叫奥古斯特·菲利普,是飞利浦公司的第二代传人,也正是在他手里使公司迅速发展起来,成为成功的犹太巨商。

马克思的立场从一开始就站在无产者一边。他25岁走入社会,就在《莱茵报》遇到了“林木盗窃问题”,当时饥饿驱使贫民到地主的森林里捡拾枯枝、采摘野果,马克思写下《关于林木盗窃法的辩论》一文,谴责资产阶级立法偏袒林木所有者的利益,剥夺贫民捡拾枯枝等习惯权利,提出了自己的森林立法观,普鲁士政府非常气愤,立刻查封了《莱茵报》,马克思一气之下,辞去了报纸的主编职务,从此走上了职业革命家的艰难道路。马克思的立场,他对地主、资产阶级的无情揭露和批判,使得一切反动势力都诅咒他,驱逐他,哪里还谈得上经济资助呢!

马克思的母亲则另当别论,她嫁入马克思家族,思想、生活早已融入其中,她丰厚的嫁妆的一部分后来成为马克思进行研究的重要资助,是《资本论》产生的经济后盾之一。这些当然都是后话。

我们把思绪收回到特里尔。从犹太人居住区继续向南走,是建于10世纪的露天中心市场,这里有值得一看的古罗马石柱上的集市十字、彼得喷泉,极具欧洲古典建筑之美,给人以庄重沧桑之感。沿着主街继续向南走,左手边就是早年的耶稣会神学院,著名修士、诗人施佩就葬于右边侧厅下的一个墓室里;神学院即后来的拉丁文学校,它的阅览室建于1615年,是典型的文艺复兴时期风格。年轻的马克思曾经在这里求学,这条路是他在特里尔的成长时期几乎每天都要走的。

徜徉在马克思曾经读书的学校里,我们感慨于读书在他的一生中的极端重要性。显然特里尔城和家庭为他创造了极好的学习环境,后来马克思离开特里尔读柏林大学,学习的是法律,重点则为哲学与历史,是再顺理成章不过了。然而更重要的,是他终生如饥似渴地读书、研究与论著,这一点无疑取决于他坚定的理想信念。

我印象极其深刻的是,他第一次被迫离开普鲁士流亡法国,刚到巴黎,就开始着手研究政治经济学、法国社会运动及法国历史,并与卢格共同筹办、出版《德法年鉴》。正是这一关键时期的学习与研究,使马克思最终成为一名共产主义者。

以后每至一地都是如此。他的学习是永无止境的,读书学习就是他的生命。记得我第一次读《马克思的青年时代》,看到:

每一个新的地方都是一所学校。

这句话,印象极其深刻,从此印在脑海里,成为对于自己终生的指导。后来儿子长大后,又原原本本地将其讲解传授给他,以此指导他的学习与人生。

记得当时还是中学生的我曾经幻想,将来有机会,一定沿着马克思的足迹,到特里尔的摩泽尔河畔、巴黎、伦敦……走一走,看一看。想到这里,不禁有一种穿越之感,觉得眼前的古老建筑格外温暖,房子的一砖一瓦、路旁的一草一石,都承载着历史,弥足珍贵。

从拉丁文学校继续向前走,没多远,就是当年特里尔的名门望族、政府枢密顾问官冯·威斯特华伦家的房子了,他的女儿燕妮,被公认是特里尔最美丽的姑娘、“舞会皇后”,年轻的马克思曾多少次在这所房子外徘徊,渴望见到他热恋的姑娘。也正是在这里,十八岁的波恩大学一年级学生马克思,正式向燕妮求婚,二人遂约定终身。他们的约定,没有任何金钱与物质的条件,只有真挚的情感与无私的追求。燕妮的周围不乏所谓条件优越的贵族子弟追求者,但是这个不平凡的姑娘,极有思想见地,她蔑视封建社会和资产阶级社会的一切传统腐朽观念,唯独看重马克思的高尚思想和远大志向,大胆地瞒着父母把自己许配给一个市民阶级子弟,时年二十二岁。她曾写道:

但愿我能把你要走的道路填平,扫除阻挡你前进的一切障碍。

可见其思想见识的不凡。

马克思后来转到离特里尔较远的柏林大学读书,二人遂极少见面的机会,经过七年的苦恋,马克思在获得了哲学博士学位,并在《莱茵报》担任主笔后,终于与出身普鲁士贵族(男爵)家庭的燕妮·冯·威斯特华伦结婚。

婚后不久,由于《莱茵报》被查封,马克思夫妇即一同踏上了流亡之路,他们离开普鲁士,来到法国巴黎。

燕妮一生追随马克思,虽经受无数艰难困苦,却终生无悔。他们共生育四女二子,由于生活困顿,只有三个女儿(珍妮、劳拉、艾琳娜)长大成人。

瞻望着冯·威斯特华伦家的房子,我同时想到另一位伟大的女性——海伦·德穆特·琳蘅。她出生于摩泽尔贫苦的农民家庭,九岁就来到燕妮的母亲男爵夫人家里,当时燕妮也仅仅是18岁的姑娘,她们几乎像姐妹一样一起成长起来。燕妮结婚后,母亲将其作为“最好的礼物”送给燕妮,从此跟随马克思一家,一生没有离开。

琳蘅天性真诚纯正、为人可靠、头脑健全、性格直爽,总是关心别人,多亏了她帮助燕妮料理家中事务,使得燕妮能在尽母亲、主妇职责的同时,还担负起了许多重要工作。燕妮始终是马克思不可缺少的秘书,马克思所有手稿的誊写、与出版社和编辑的交涉等,多由燕妮办理。而琳蘅则永远是这个家庭的不可或缺的中心。琳蘅很懂得马克思,她忠心耿耿、心甘情愿,始终与马克思一家同甘共苦。

马克思逝世后,琳蘅同意给恩格斯照料家务,并帮助照管马克思浩瀚的遗著,度过了她人生的最后七年。琳蘅逝世后,安葬在伦敦海格特公墓马克思夫妇的旁边,终年67岁。

恩格斯说:“马克思能长年地、我能在这七年里安静地工作,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她。”

从燕妮的家再向西走,仅用几分钟的时间,就到了桥街10号——马克思的出生地。这条街被命名为桥街,原因是沿街可直达摩泽尔河上的罗马大桥,这是有文献记载的罗马人在德国建造的最古老的建筑物。现在桥街的西段已经被命名为马克思大街了,马克思故居就静立于街边。一幢独立的三层小楼,淡黄的墙面、棕色的门楣和窗沿、淡青色的屋顶,简洁朴素,楼后有内院和一个大花园——这是一个富裕的中产阶级家庭,马克思就出生于此。现在,这里是一个展览馆,展示马克思的生命历程:特里尔、波恩、柏林、巴黎、布鲁塞尔、伦敦,以及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运动史。顶楼陈列着珍贵的马克思手稿和初版著作,包括他献给父亲的诗集和献给燕妮的民歌集。

看着那些脆弱泛黄的纸页、那极富个性的笔迹,想到马克思及燕妮坎坷曲折的人生,在寂静的展室里,可以观察到人们面部的严肃与钦佩之情。

走出马克思故居,天下起了小雨,使我想到特里尔的一句谚语,“特里尔,不是下雨,就是打钟”。我们紧走几步,进了一间小餐厅,正好歇歇脚。餐桌上铺着蓝格子台布,那是特里尔的标配。我们要了一份德式香肠配腌酸菜、一客小萝卜、西红柿、葡萄沙拉,新鲜出炉的面包可以随便吃。店主人显然经常接待来自世界各地的访客,热情地招呼我们,并面向马克思故居的方向,高高地竖起大拇指,大家彼此都会心地笑了。

马克思是特里尔的儿子,特里尔人永远以他为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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