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救被“绑架”的共享经济

2021-09-24 11:22塔姆·哈伯特
商业评论 2021年9期
关键词:绑架劳动者算法

塔姆·哈伯特

波士顿学院(Boston College)社会学教授朱丽叶·朔尔(Juliet Schor)并不是第一个以怀疑的眼光来看待所谓共享经济的人。不过,她新近出版的《零工经济之后:被绑架的共享经济如何回转》(After the Gig: How the Sharing Economy Got Hijacked and How to Win It Back,加州大学出版社,2020年)一书,却以更为长远和深入的视角审视了这些基于平台的商业活动,这要归功于她和她的研究生团队自2011年以来完成的一系列研究。这本书追溯了本地交通和旅游住宿等中介服务公司的演变历程,讲述它们如何从原先的准理想主义者,发展为常以牺牲服务人员的利益实现收入增长的纯商业企业。身为社会学家的朔尔不仅拥有经济学博士学位,而且曾在哈佛大学讲授经济学长达17年之久。最近,《麻省理工学院斯隆管理评论》(MIT Sloan Management Review)与朔尔进行了对话,希望能揭示共享经济有哪些不足之处,以及如何改进。

你所说的共享经济被绑架,具体是指什么?

这些平台在创立之初大多带有理想主义的烙印。创始人通常会倡导经济、社会和环境三方共赢。在经济方面,他们认为平台会给予劳动者更多的自由——劳动者可以自行规划工作时间,而且没有老板管束。由于很多平台都是在“大衰退”(Great Recession)时期创立的,它们也为当时很难找到固定工作的人提供了一个获得收入的机会。

从社会角度来看,此类平台以促进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为宣传点。这些个性化的经济关系将有助于形成更强的社会联系。它们承诺会带来环境效益,尤其是减少碳排放。驾车去某一目的地的司机,会顺道捎上要去往相同方向的乘客,从而避免了乘客独自出行会产生的碳排放。这就是共享出行的初衷。爱彼迎(Airbnb)希望少建新酒店,因为我们可以利用已有的住房为人们提供住宿。TaskRabbit的源起则是因为创始人在需要购买狗粮时,萌生了这样一种想法:“如果我能找到已经在商场里的某个人,让他顺道把狗粮帮我捎过来,这样岂不是很好?”

当然,事情并没有按预想的方式发展。其中一些共享主张一提出来,就让人觉得不靠谱。不过,当平台接受了来自投资人更多的资本时,绑架就发生了。资本的进入带来增长压力,增长压力继而又导致平台的商业化。这些平台不是通过共享过剩生产力(譬如汽车上空出的座位或住宅里空出的房间)来提高经济效率,而是通过增加商业活动来实现增长。驾驶者为了提供共享出行服务而购买汽车;人们购买并出租整栋房屋,而不仅仅是空出的房间。

增长和赢利压力导致薪酬被压低,工作环境恶化。最初的“共享”理念,有时候会演变成穷凶极恶的商业活动。

这些公司当下面临的主要问题是什么?

它们没有创造出当初承诺的利益。在经济方面,平台没有为劳动者提供体面的薪酬和工作条件。不光是公司压低工资,长期的劳动力供应过剩也导致薪酬水平降低。这对于我们所说的“依赖性谋生者”(dependent earner)而言非常残酷,因为这些人需要仰仗这份工资来养家,而不只是靠它多赚一些钱。我们发现,利用这些平台来维持生计即便并非不可能,也异常艰难。除此之外,平台还将大部分风险从公司转嫁到劳动者身上,后者会被归类为独立承包人,而非公司雇员。

在社会層面,随着平台的发展壮大,它们变得更像传统企业。网约车服务刚上线时,乘客坐在前排,可以和司机聊聊天。到了2019年,优步(Uber)在自己的应用程序上添加了一个按钮,让用户可以选择“静音模式”,这基本上就等于在告知司机:“闭嘴,专心开你的车。”

至于环境层面,网约车服务不仅没有减少碳排放,反而导致更多汽车上路,交通拥堵更加严重,还让人们规避了公共交通服务。爱彼迎让住宿成本大幅降低,但同时也诱导了更多的旅游活动。

新冠疫情对这种情况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首先,疫情彻底改变了需求。最大的两个共享平台——优步和爱彼迎——已经出现了需求崩溃。优步凭借Uber Eats进军送餐服务领域。随着网购和杂货配送需求的激增,其他公司也纷纷跟进。起初,围绕着安全问题产生了很多争论,例如是否要为劳动者提供个人防护装备和病假工资,但所有公司都颇为主动地满足了这些要求。

其次,由于失业率上升,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为这些平台工作。这就导致了供给过剩,劳动者要获得派单变得愈发困难。网约车的空载时间越来越长,因为缺少打车的需求。司机们已经开始使用智能程序来抢单。

所以说,在尝试用技术对抗技术的过程中,劳动者变得越来越精明了?

可以这么说。研究人员已经发现,劳动者会运用各种招数来操纵算法。例如,他们会使用多部手机。快递员会通过输入错误信息来影响他们被分派的任务类型。举例来说,如果不想派送太重的包裹,他们就会告知平台自己骑的是自行车。他们可以随便做点什么打发时间,然后更改信息,获得自己想要的派单。

另一方面,我们必须牢记,这些算法学习的速度非常快。所以,在劳动者制定对策的同时,算法也总在不断变化中。这是一个加速版的猫鼠游戏。

你觉得什么样的解决方案可以“扭转”目前的共享经济?

首先是法规。目前,各国政府已经开始着手规范这些服务,这样做可以使为平台跑单成为更加可行的全职工作。加利福尼亚州最近通过的第5号议会法案(Assembly Bill 5),就为雇员分类设置了新标准,这意味着很多临时工会被归类为员工,因而有资格获得最低工资保障和其他福利。美国其他地区也拟出台一些类似法规。2020年7月,马萨诸塞州的首席检察官对来福车(Lyft)和优步两家公司提起诉讼,指控它们将旗下平台的司机错分为独立承包人。纽约市出租车和礼车管理局(Taxi and Limousine Commission)则为网约车司机制定了最低工资标准。

不过,在游说方面,尤其是在美国各州层面的游说上,各大平台公司可谓大获成功,这导致我们现在很难对其实施监管。在网约车业务和短期住宿业务领域,很多州都已经通过了所谓的“先占法”(preemption law)。如此一来,对于一些想进行监管的城市而言,颁布相关法规反倒成了非法行为。

但与此同时,平台合作社(platform cooperative)这一更具创新性的方案出现了。这些平台的拥有者就是它们的用户,也就是在平台赚取收入的劳动者。我的团队已经完成了针对Stocksy的相关研究。我们相信,这应该是首个针对平台合作社的学术研究成果。我们的研究对象Stocksy,是一个由1,000多位专门提供照片库服务的摄影师组成的群体。这些摄影师拥有并自主管理该平台,从而避免了大部分和劳务相关的问题。另外,我们还发现,家庭保洁、驾车出行、保健、翻译、外卖和单车速递等领域也开始出现了平台合作社。让劳动者对工作环境有更多的掌控,从而回归我们对于共享经济的初心,从这一点来说,平台合作社称得上是激动人心的一大新发展。

和常规的平台公司一样,平台合作社也会使用算法,因此它们也能享受到数字技术带来的效率提升和交易费用节省。算法消弭了整个管理层级,但平台合作社的劳动者能够掌控算法以及任务的完成方式。

算法如何淘汰管理?你能举一些例子吗?

以人力资源为例。这些平台公司几乎没有人力资源管理,至少对于那些受雇于平台的人来说是如此。应用程序的流程是自动化的。平台提供培训视频。“绩效评估”由消费者通过评价来完成。另外,监督者也是不存在的。美国的企业通常会有很多监督層级。但这些平台上没有任何监督者——算法会告诉你去往哪里,做些什么;如果你没有照办,算法一目了然。所以说,平台公司淘汰了海量的现代企业。

Stocksy是出售商品(照片)的平台。你在书中提及的其他平台对于劳动者的准入门槛都较低。那些面向提供高技能服务的自由职业者的平台,情况又如何?

欧洲出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平台合作社,叫Smart,它服务于所有类型的自由职业者。这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模式。这些自由职业者可以自己定价,但共享收益、共同管理并共收款项,等等。

真正的共享经济应该为劳动者提供公正合理的平台,未来这种经济出现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比较乐观。我觉得我们会见证平台合作社的成长。真正的问题在于它们是否能发展到足够壮大,向更强大的对手发起挑战。

值得重申的一点是,新冠疫情暴发所导致的需求崩塌,让那些大平台处于一种非常不稳定的状态。随着市场逐渐回暖,这或许会让某些替代者更易于崭露头角。我认为,平台会向着国家发展的方向发展。如果国家对大型科技公司实施严格监管,逐渐走向公正公平,积极消灭社会中的极端不平等,那么这些就是公正平台出现的好兆头。

翻译:徐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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