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伦
白鹭从江湾飞出,在江面之上扇动翅膀
倒影,也一直在扇动
贴近水面时
本相与虚影几乎实现了重叠
这水中的飞翔,光影的仿写
无人能参与
也这样,你能看透他的心境
却没法去他的心境里坐坐
两个并列的沙洲,有双鱼的体型和动态
背上各有青草小片
和三两个背身向我的人
他们沉静,没有注意到自己正被
鱼的喻体送进江心
不断沉降的水位,把沙洲浸出一圈一圈的流线
闭环层层
向上收缩
最顶层的围绕,是献给青草的
我若有意坐上去,便可位于圆心
冲积力卸去多年,余势仍可举起笨拙的我
子非鱼,我非星空,焉知双鱼上岸所为何来
从隐云亭下行一步,一尺落差的晃动
就能被摄像头捕获
“请速离开”的劝离声,不大
却字字清晰,分贝略比温柔大丁点
我迟疑了下,仍不甘心,却也不敢越雷池
只好远远地欣赏火焰一般的刺桐花
要是能就近,微距,看清其中一朵
我定能更妥贴地,与它耳语
“其实你燃起来更好看”,向天空取火
它做到了,并预先领走了我的一簇
它的黑羽新鲜如四月,白绒新鲜如四月一日
天高,鸟已不陌生
地阔我懂
而芦苇的的缝隙狭窄,适宜窝藏一只惊惶的喜鹊
我正欲用视野捕获一只白鹭之际
它闯了进来
忽又逃逸
意图与异族拉开距离
我在黑白之间,几乎来不及选择
就跟踪鹊影
陷入苇丛之中
扒开,鸟迹消失,一对老夫妻突然出现
香烛点燃,俩人正在隐秘祭祀
我轻轻退出,良久未见喜鹊飞出
这几天长江水更枯了,似是有意送我去江心洲
信步至江水边沿,小风暗生
点水雀的身影若有若无
有块干净的长江石可坐
却不敢久坐。我不能确定,河床为人类让出半边卧榻
会带来什么
人声喧嚣,巨大的沉默是谁的
两个孩子头碰头,像春光下的阳谋
密语中含有水的代码
沙沒有忌讳
水生长出了骨骸
她们在种植些什么?我无从知晓
大河万顷,我独宠方寸
静静陪在稚子身侧
一只白蝶在小女孩的语调上飞
“我想睡觉了”,她说
水位低到极致时,江滩把三块巨石连根拔出
似乎松动了些
实则岿然,未挪移分毫
各据一点,像是水面隐秘布置的阵法
简洁而有玄机
石上垂挂着钢质的连环暗扣
锁住过咆哮的大河
更多的时候,是把河流解开
就像今天,长江内敛,深处的低语
便是整个流域,谦逊地通过
而我把吊环荡出了吁请的呼声
在江湾吹笛,大河的共鸣腔扩展至无限
短促时如风声追尾
戛然而止,听不见的余音,连上了波纹
悠扬时如春江疾行
上游和中游,从气孔中破空而出,我甚至可以
听见月光落地的余震
人越来越多,没几个愿意倾听了
“君之疾在音频20赫兹以下”,而我听力已达死水微澜
春过半,江水落魄,笛音逐渐幽邃,像非人力所能为
枯的终是枯了,活着的节节活着
一株枯苇在弱冠,而立,不惑……期颐
每个节巴上,为自己祈愿
随便一节空空的苇管,都是一个风口
随便捏造个姓名,都是吹哨人
略微沙哑,这空洞的幽邃不容小觑
暮光下的江面蓝得凝神
这自流平
有些不谙世事
好一阵子无风,花瓣落进花的内心
也无逸出迹象
红灯一连三盏依稀亮着,提示着南方
绿灯对北方的回护,在我视野里只亮着两盏
无船通过
有人趁枯水,抢工围出一个内湖
牛筋草与大河约好,以沙岸线为接头地
清明前后,草的暗号一个接一个探头出来
逐渐连成一片
盟誓之地
不越过一寸草根
陷落流沙的痕迹已是庚子年的了
青草露白可喜,草芯含在嘴里耐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