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爱抚》是日本“第三新人”作家庄野润三以年轻的家庭主妇为第一人称创作的一部家庭题材短篇小说,通过描述人物广子在婚前、婚后的心理变化过程,揭示了20世纪中期日本女性面临的身份认同危机和主体焦虑。尽管广子对婚姻持有强烈的不满,但一味沉浸在对往昔的回忆,未能鼓起勇气突破婚姻的壁垒,而丈夫则抹杀了妻子作为独立个体的存在价值。《爱抚》表现了庄野润三文学的主要叙事风格,通过讲述家庭生活的日常和非日常现象来体会生活的真实与感动。
【关键词】 庄野润三;《爱抚》;女性形象;日常
【中图分类号】I3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32-0021-02
基金项目: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项目“日本‘第三新人’文学中的家庭危机书写研究”(项目编号:17WWC137);哈尔滨师范大学高等教育教学改革研究一般研究项目(项目编号:XJGYF2021009)。
在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沉寂之后,战后的日本文坛终于迎来了复苏的曙光。除了永井荷风、谷崎润一郎等成名作家回归文坛并再次执笔创作之外,民主主义文学、战后派文学等各种新的文学流派和作家群体层出不穷,开启了战后日本文学的新篇章。
20世纪50年代初期,以安冈章太郎、庄野润三、小岛信夫、吉行淳之介为代表的日本“第三新人”作家相继脱颖而出,为当时的日本文坛注入了新的活力。与政治性、观念性浓厚的战后派文学不同,“第三新人”作家规避了战争、政治等宏大的叙事题材,擅长捕捉平凡人的个体感觉和日常生活的细节,从不同的视角创作了以“家庭”为主题的一系列家庭题材小说。
《爱抚》是日本“第三新人”作家庄野润三以自身生活经历为原型创作的一部家庭题材短篇小说。该小说1949年4月发表于《新文学》上,通过女性的叙事视角讲述了新婚不久的家庭主妇因为婚前、婚后的生活落差,对现实倍感失落的心理变化过程。
时隔数年,广子从天真浪漫的少女转变为忧心忡忡的家庭主妇,这一方面源于战争的爆发导致人物遭受了强烈的心理创伤,同时根植于女主人公在婚姻共同体内的性别分工和自我意识的消解。广子在婚姻生活中感受的自我丧失和心理落差,从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当时日本女性所面临的身份认同危机和主体焦虑。
一、少女的幻想与青春的诀别
《爱抚》的故事背景是20世纪40年代,正值日本处于动荡不安的时期。在这样的历史环境中,小说的主人公广子展开了对少女时期美好生活的追忆。尽管战况越发紧张,但她依旧幻想着自己成为小说世界里的人物,驰骋在广阔、自由的童话天地,同时享受着小提琴演奏带来的快乐和感动。对于涉世未深的少女而言,青春期的生活是随心所欲的,不必为恋爱和他人而烦恼,“只设计装饰自己的世界就足够充实了”[1]。
戰争的到来打破了生活的平静,也终结了少女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小提琴教师秋筑先生因为收到了征用通知,不得不停止授课去造船厂工作。广子清晰地记得秋筑老师在最后一堂课上教她演奏《圣母颂》的情景。“可是,不知怎的,明明练习了许久,而且昨天还能拉得完整的曲子,竟然从一开始就一直拉错。不行,不行,我一边在心中骂着自己,一边努力地拉着。但是,我的手指好像不是自己的手指一般,老没押到弦上。只要我拉错时,老师就会摆正我的手指,对我说再慢一点拉拉看。可当我停止练习的时候,老师却和我一样悲伤,自责道:‘很抱歉没能严厉地教导你练习。早知如此,我一定更好地教导你。请你原谅。’”
庄野润三通过对人物的心理活动描写形象,表现了女学生对最后一次小提琴课恋恋不舍的心情,而演奏的曲目《圣母颂》则真挚地流露出对真善美生活的向往之情。
自此之后,主人公所在的城市遭受到大空袭的重创,一家人被疏散到偏远的四国地区。在最后一次小提琴课结束之后,她决心今后不再拉小提琴了,将小提琴的琴弦全部拆除。小提琴的拆解意味着梦想的破碎与瓦解,小提琴所承载的美好回忆也随之被尘封,而广子天真无邪的生活至此戛然而止。
二、主妇的迷失与个体的消融
在他人的介绍之下,广子结识了在出版社工作的青年,很快陷入了猛烈的爱情漩涡中。尽管她的丈夫自诩为才华横溢的文人,却贪图安乐不思进取,并对妻子表现出强烈的占有欲,这引起了广子对婚姻生活的强烈不适。
《爱抚》在开篇便流露出妻子对丈夫的厌烦以及对当初草率结婚的懊恼之情。“那人笑,我就跟着笑,那人不高兴,我就悲伤,那人若在眼前,我就说不出话来,那人若出去了,我便发呆。我的世界全部都是那个人,除此之外,我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多么可怜、难堪的状态啊!只有被催眠的人,才会呈现的那种愚笨、缓慢的动作——那就是我婚后的样子。”
在婚姻中,广子把生活的重心全部放在丈夫的身上,却伴随着突如其来的空虚感,幡然醒悟到自己在婚姻中逐渐丧失了自我的独立和存在价值,更重要的是她被迫放弃了一直以来追求的梦想和快乐。广子的内心充满了焦虑与空虚,她渴望挣脱家庭的枷锁,重回无拘无束的少女年代。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她不甘心把自己定位于普通的家庭主妇,在追忆曾经的安逸生活之余,依旧怀揣着往日的梦想,于是重新拾起了小提琴。但残酷的现实让她在婚姻中看不到任何一丝希望,如此下去必将平淡无奇地度过一生。
正是出于对丈夫的失望和家庭生活的逃避,广子再次来到秋筑老师的家里学习小提琴演奏,而她与秋筑老师的关系也变得暧昧起来。
作为全文的叙事线索,“爱抚”的行为联结着回忆和现实,从少女时期来自同性朋友T的拥抱,到婚后学习小提琴时与秋筑老师的肢体触碰,广子体会到“爱抚”带来的奇妙感受,心理也由起初的惶恐逐步变为习惯性接受。
广子在叙述过程中丝毫没有提及夫妻之间的“爱抚”行为,却清晰地记得他人的“爱抚”带来的感动,这样的行径可以被视为女主人公试图从家庭、婚姻之中出逃的象征。但出于传统的道德规范和女性的本能反应,广子终究没有突破婚姻的底线。
“包括作者庄野,男性批评家们所关注的,终究是‘为丈夫而迷失自我的女性的孤独’‘年轻人妻的心理描写’等“我”的心理纠葛,可以认为关于“我”的性的压抑被简单地忽略了。”[2]从女性主义的角度来分析,对“爱抚”从被动接受到留恋的转变,体现了女性在现实生活中的压抑和从婚姻的性别分工中出逃的心愿。但她拒绝妻子身份的理由并非是去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而是出于对现实生活的不满。丈夫的颓败导致广子倍感孤独,但她却没有勇气从婚姻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只能委曲求全地依附于他者,不知不觉主动地将自我消解于婚姻之中。
三、潜伏的危机与日常的叙事
《爱抚》是庄野润三在28岁时创作的一部“夫妇小说”,主人公广子步入婚姻才满三年的故事背景取材于庄野润三个人的生活体验。继《爱抚》之后,庄野润三以家庭的日常生活为创作素材,接连创作了《舞蹈》《会话》《喷水》等一系列家庭题材小说,通过讲述平淡无奇的日常和家庭的生活琐事触及读者内心情感的纤细之处。
此后,庄野围绕“家庭”“日常”等小说主题开始了笔耕不辍的文学创作,成为当时日本文坛极具个人特色的作家之一。
正如小说中所描述的那样,“所谓现实的人生既不有趣也不滑稽,如同人们所见,无论是否需要,都要和他人一样,继续生活在被给予的所谓家庭的场所之中。”尽管现实生活中偶然穿插着惊喜、意外,但终将回归于平淡和日常。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家庭是日常生活的主要场所,虽然家庭生活中琐碎、重复的日常琐事占据了人生的大部分时光,但生命的感动也往往来自生活细节和人际交往。
当然,日常生活难免伴随着非日常性事件的发生。对广子而言,战争的袭来结束了她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而婚后丈夫自暴自弃、侵占公款等行为,打破了日常生活的平静,讓她陷入焦虑和不安之中。特别是丈夫对广子和同性好友T之间拥抱的细节咄咄逼问,深深地刺伤了妻子的自尊心。作为日本传统父权家长制的家长代表,丈夫并未给予广子应有的安慰和尊重,而是过度地占有对方并抹杀了妻子作为独立个体的存在价值。
尽管夫妇之间时常因为家庭琐事起冲突,但广子想要摆脱婚姻束缚的愿望并不强烈,只是“深深地感觉到变成了‘无聊的妻子’”,蜷缩在日常生活的硬壳之下。
《爱抚》中已婚女性的心理纠葛体现了20世纪40年代日本女性的普遍心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日本女性的社会地位得到大幅提升,越来越多的女性勇于追求个体独立和婚姻中的地位平等,但真正能够突破封建制约和家庭障壁的女性却并不多见。在某种程度上,她们的意识觉醒只停留在消极地抱怨丈夫和生活带来的重负,却不能主动寻求自我解救的方法,而这样的女性形象也出现在同时期家庭题材小说之中。
《爱抚》是庄野润三初涉文坛之后对家庭题材小说创作的尝试,此后他更加专注于同类型文学的书写,以冷静、平和的话语描述着看似幸福却危机四伏的家庭生活,谱写着小人物平凡又真实的生命乐章。
和严肃、深刻的社会小说、历史小说相比,家庭题材小说往往被批评为缺乏社会文明批判和历史意义探求的厚重感,但作家对生活的关切和诗人般的感性却能让读者深切地体会到生活的真实与感动,这也是庄野润三家庭题材小说书写的主要特征之一。
参考文献:
[1](日)庄野潤三.庄野潤三全集(第一巻)[M].東京:講談社,1973.
[2](日)楊琇媚.庄野潤三「愛撫」論:〈あたし〉の性的抑圧に着目して[J].近代文学試論,2014,(12):27-38.
作者简介:
张景荣,女,黑龙江哈尔滨人,哈尔滨师范大学东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日本近现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