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义
《伸脚录》是资深出版人、著名学者、被人称为“一代文史大家”的金性尧先生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出的一本书。
我今天,虽说没有资格“伸脚”,却也还能够“猫腰”,伏案写此小文,不为它端,就是想说说先生的这一书名——觉得它不但有趣,而且还颇有些讲究。
是啊,不要说是书名,便是其他物事,但凡涉一“脚”字,令人都觉其“俗”——当然,“俗”也未必不好,比如,“通俗”“庸俗”顯然就不在一个层面——而《伸脚录》,此“脚”怕也不同于“裹脚”之脚。因为,倘明其出处,就会让人觉得它甚“雅”(“雅”也未必就不好罢),或者说,这“脚”只要“一起步”,迈入那一“庙门儿”,那就甭想“还俗”。
只因它出自与“学问”二字有关的一则“典故”,而此“典”又出自明代一部叫作《夜航船》的书中。
那么,金性尧先生又是怎么上的这艘“船”,并在这“船”上遇见那“脚”的呢?他在此书的后记中曾有一番感慨,说“文章好写,题目往往难拟”,并说“书名也是这样”。而他之所以要将他的这本书取名为《伸脚录》,那也是在他“踟蹰多日”之后,终于迎来了那么一个“恍惚之间”,忽然想起张岱在《夜航船·序》中所写的一段故事,说的是:“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卷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
哈,原来《伸脚录》这一书名,即是由此而得。而金性尧先生不但从这儿得到了这一书名,更在那后记中还由此阐发了“文章要不使小僧伸脚大非易事”这一为文的心得,并“趁势顺情”地说:“我这本书是存心等待高僧伸脚的,便将它顺手牵来作了书名,解决了多日来的苦思。全书别无可取,独有这书名,自以为取得真切而现成。”
啊,说“书名”,道“书名”,作为此书的作者,金性尧先生经过上述的那么一番周折,也确是看似容易,实则“大不易”地有了这么个“真切而现成”的书名;但,视“书名”,思“书名”,我在羡慕金先生有了这么个绝妙的书名的同时,却也有个小小的问题,于“恍惚之间”,“伸脚”或“迈腿儿”地从我的心中一下子蹦出,那就是:《伸脚录》——既然先生是以这三个字儿来作此书的书名,那么,显而易见,那“伸脚”之人,指的怕就不只是他所“存心等待”的那些能够从他的书中挑出“破绽”的“高僧”或“小僧”。他所指的那“伸脚”之人,除了那“高僧”或是“小僧”,倒更可能还有他自己,或者,干脆点儿说罢,他指的就是他自己。
那意思就是说:在学问上,我本无大的造诣,所以,本书中所写的这些文字,也就只能在那样的“士子”的面前“逞些能耐”,让自己侥幸地得以“伸脚”而已。
于是,这些文字,也就成了“伸脚录”。
于是,我也就认为:怕也只有这般地揣摩先生的心思,《伸脚录》这一书名方显“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