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还贵
拨开岁月苍茫的尘雾
撩起历史神秘的面纱
那座一朝京华两代陪都的千年皇城
那一个个挥鞭断流、摘星揽月的王朝
并没有沉落在历史的尽头
原来就藏隐在一件件精美绝伦的雕塑艺术作品之中
甚至大唐、大明王朝
都在这里留驻着风姿鲜活的身影
雕塑,是人类最古老的一种造型艺术。童年的人类,在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同时,用石头或猎获的兽角兽骨,在山岩、树木直至陶瓷器皿之上,刻雕心灵的驿动,录音情感的颤响。而曾经在大同这片土地上建功立业的马背民族,或许是他们的天性更为率真,更为朴素,于是在选择承载审美理想的艺术形式之时,几乎都格外钟情和亲密地认同了雕塑。
大同古代雕塑艺术在恢宏的发展中,兀然崛起三座奇绝的高峰。每一座高峰,都披挂着一个王朝蓬勃的色彩,回响着一个王朝洪亮的笑声,叠印着一个王朝雄浑的影像。
第一座高峰“横空出世莽昆仑”,当属云冈石窟造像。第二座高峰“金壁严丽焕如新”,应为辽金塑像。第三座高峰“飞天跃海逗春雨”,自是明朝龙壁琉璃彩塑。
这三座高峰,可以概论为“云冈风范”,“华严风格”,“九龙特色”。
大同雕塑因了皇家工程,横断面地阅读,具有极强的时代性。一座雕塑峰峦就是一个王朝的面孔,其生动的表情显像着丰富的内心世界;线性地考察,每一座雕塑峰峦连缀起来,便呈一道清晰的历史山脉,结构成一条王朝更迭承传的生命之链。
皇家风范,皇朝气派
无论云冈石雕,或是华严寺、善化寺及九龙壁彩塑,皆为皇权的产物,系国家意志的象征与载体。北魏王朝定都大同并在此辉煌百年,其间,举国家之力,调用工匠万千,不惜用半个多世纪的时光,精心雕造了“雕饰奇伟,冠于一世”的鸿篇巨制云冈石窟;契丹贵族建立的辽朝和女真贵族建立的金朝,续北魏王朝之“香火”,都把大同作为陪都称“西京”,并泥塑彩绘了美仑美奂的华严寺、善化寺佛像。明王朝皇帝朱元璋之子朱桂受封代王,其王府设在时为九边重镇的大同。为展示大明王朝盛世气象,无愧大同皇都龙脉之地,朱桂依仗权势,动用国家财力,大兴土木,建造起了烜赫一时的代王府。并充分利用大同独特的瓷窑火焰,精湛的琉璃技艺,塑造烧制成了气势宏美的府前照壁“九龙壁”。清王朝曾派多尔衮屠城大同,惨象惊怖,罪孽深重,却也对云冈石窟作了不少保护,甚至在第6窟留下了4尊皇家泥塑。
佛光流照,梵音回荡
大同,曾以佛国龙城扬名于华夏九州,云冈石窟、华严寺、善化寺,不仅都以佛教为神圣主题,而且皆为佛教兴盛的产物,堪称佛教艺术的结晶。佛教肇始于东汉,盛况于北魏,影响辽阔而久远,波漾韩国与日本。契丹、女真贵族原都信奉流行于中国北部边地的萨满教,后为扩大对汉族地区的统治,向北魏看齐,转而改作推崇佛教。华严寺和善化寺,曾经“金铺佛焰,丹漆门楹,供设俨然,粹容赫焕,香灯灿列,钟鼓一新”的气象,虽已被岁月的风雨带走,但昔日崇佛重教、兴弘三宝的景况,尚可通过历史遗存的鉴照,在我们的想象中复原回味。
千波一流,独树一帜
大同古代雕塑,特别是云冈石窟雕刻,荟萃世界雕塑艺术之精华,艺术地反映和再现多民族融合的景象,是多民族文化融合的产物。世界雕塑有两大艺术宝库,一个是以希腊为代表的西方雕塑艺术在印度交融生成的犍陀罗、秣陀罗艺术,一个是融会犍陀罗、秣陀罗艺术以及中国西域和中原汉族雕塑艺术而成的云冈石窟造像艺术。大同在北魏时代不仅以皇城雄姿巍然百年,而且以一座多民族血统和多民族文化融合的大熔炉,在中华文明史上熊熊燃烧了一个世纪。而这一炉火的光芒,穿越岁月的云雾,五彩地照耀在辽金时代的原野上。大同华严寺、善化寺以及九龙壁华彩塑像,不仅折射着多民族融合的光影,而且也是多民族文化艺术交响的凝固。仅从表象的一个角度读取,由于各民族的同化,中华儿女的相貌趋近趋同,而云冈大佛和华严寺、善化寺的塑像,魁身宽肩,高鼻阔额,艺术地保留了草原民族独特的风采与模样。
一是雄奇独特。从云冈石窟到华严寺、善化寺,再到九龙壁,一路赏心悦目地走来,我们无不为视觉的冲击和心灵的震撼所激荡所鼓勃。云冈石窟,莫不是史书有证,或许我们会心生疑问,其为人工所雕乎?抑或天神所开?华严寺、善化寺“壮丽严饰,稀世所有”;作为中华民族古老图腾之一的龙,是民族理想的化身,民间吉祥愿望的寄托,《易经》首卦“乾”就有“见龙在田”,“飞龙在天”之语。以龙塑壁,塑壁雕龙,从皇宫到民宅,不为罕见。然而大同九龙壁,无论从雕塑时间、体量,到造型艺术,在中国都是首屈一指,可谓龙壁观止。
二是温暖世俗。云冈大佛虽魁伟雄大,撼人心魂,却又神态俗然,亲近亲和。端端是人化之佛,佛化之人。据《魏书》记载,云冈石窟著名的昙曜五窟,就是秉承皇帝意旨,按照北魏五位帝王之身而雕凿的五尊佛像。而 “华严寺……内一铜人,衮冕帝王之像,余皆巾帻常服危坐,相传辽帝后像。”(《山西通志》)《辽史·地理志》也说:“清宁八年(公元1062)癸末,西京建华严寺,奉安诸帝石像、铜像。”金大定6年(公元1166)金主世宗亲临“西京,幸寺观辽诸帝像,诏主僧谨视之”(《金史·世宗纪》)。观华严寺、善化寺菩萨塑像,其或坐或站,或扬手,或合十,适如丁明夷先生所评,“走进殿堂,恍如置身在人群之中,全无一般佛殿中那样静寂、肃穆的感觉。……虽说是佛、菩萨的形象,但她们是人间的‘神化。生动传神,完全突破宗教造像的拘囿,赋予它们以鲜明的个性。”
三是精美绝伦。云冈造像登峰造极,堪称世界瑰宝;有学者专家评说辽金彩塑,其“比例合乎自然,表情特别生动”,比晋祠圣母殿塑像更佳,是不可多得的艺术精品;九龙壁“金壁艳丽,焕乎如新”,动静相生,旋律优扬。九条龙于极具夸张的飞爪舞趾、騰云跃水之间,气象万千地照射出神态跃然、栩栩如生的皇家风采,俨然中国成语“活龙活现”的绝妙注释。
大同是中华民族心路历程的一个特殊驿站,是中华文明的一个历史拐点,其以广度和深度的民族融合为巨大贡献,在中华民族史册里闪耀一笔浓墨重彩的记录。特别是北魏王朝,宗黄帝之根,续秦汉之制;挽东晋之衰,托大唐之盛;统北方之一,融华夏之脉。在中华文明气势磅礴的乐章里,演奏出一曲划时代的强音。版图的伸缩,政权的延更,都不足以代表民族融合的最后解释权。惟有文化,尤其是核心价值观的趋向认同,才是民族团结、国家统一的终极力量。
大同,不仅是历史文化之都,古代雕塑艺术之都,更是多民族融合之都与圣地。大同丰饶的雕塑珍品中,藏着一段激情如火的历史,藏着一个个远去的王朝,鲜活着一个个生龙活虎的草原民族。从大同古代雕塑艺术的入口进入,我们会领略到一段充满艺术光彩的中华民族历史,发现和找到我们自己昨天的影子。
千秋一镜胡汉月,万古九重大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