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本《竹书纪年》与《尚书》的传说

2021-09-22 01:19周宝银曲阜师范大学孔子文化研究院
传记文学 2021年9期

周宝银 曲阜师范大学孔子文化研究院

马士远 山东大学人文社科研究院

《竹书纪年》是目前我国发现的最古老的、唯一未经秦火的编年体通史。《竹书纪年》的发现对历史学的研究影响深远,起到了证史补史的作用。史学界把包含《竹书纪年》在内的这批竹简古书《汲冢书》与西汉武帝时从孔子旧宅夹壁中发现的古文《尚书》、《礼记》、《论语》、《孝经》以及殷墟发现的甲骨文和敦煌发现的藏经洞,称为我国文化史上的“四大发现”。

正因《竹书纪年》本身所具有的独特而重要的文献价值,我们对其记载的史实也必须予以足够的重视与审慎的研究。例如,《尚书》《竹书纪年》二书都涉及了尧、舜、禹“禅让”的传说,但对禅让的记述和态度却多有出入,有的甚至大相径庭。如果从时代环境的选择、道德建构的需求等视角对《竹书纪年》与《尚书》进行对比,我们会发现很多有嚼头的历史。

《竹书纪年》的发现与流传

西晋武帝太康二年(281),汲郡(今河南省卫辉市)一个盗墓者在盗掘当地的战国魏襄王墓时,发现了大量写在竹简上的古书。《纪年》13 篇是其中的一种,因其是写在竹简上的编年体史书,所以被称为《竹书纪年》。因是盗掘出土,盗墓者为了寻求墓中的宝物,便将这些竹简燃烧起来照明。在官府收集时,已是“多烬简断札,文既残缺,不复诠次”(《晋书·束皙传》)的状况。尽管如此,仍留下了许多竹简。汲郡地方官吏得知这一情况,及时报告朝廷,将出土的竹简送到西晋的都城洛阳。据《晋书·束皙传》记载,当时仅竹简就装了几十车。晋武帝得知这一情况后,非常重视,命中书监荀勖、中书令和峤等人重新编排次第,当时著名学者卫宏、束皙也参与整理这批竹书。经整理、考订,成书75篇。其中《纪年》13 篇,改用当时的通行文字抄定成本,史称《汲冢竹简》《汲冢纪年》或《竹书纪年》。《竹书纪年》13 篇,原本题名及作者已不详,记述黄帝至战国史事,西周以后采用晋国纪年,三家分晋后则用魏国纪年,止于魏襄王二十年(前299),按年编次。晋、唐时期,《竹书纪年》仍有13 篇,后在流传中亡佚。后代学者为恢复其原貌,从宋代以前的古籍中辑录出断语残篇,形成古本《竹书纪年》。此外,明代开始流传的两卷本,称为今本《竹书纪年》。

对“禅让”事件的不同记述

尧为部落联盟领袖时,四岳推举舜为继承人,尧对舜进行3年考核后,用舜为事。尧死后,舜继位,用同样的推举方式,经过治水考验,以禹为继承人。禹继位后,又举皋陶为继承人。皋陶早死,又以伯益为继承人。最后族人拥戴禹之子启为王。这是当时部落联盟推选领袖的制度,史称“禅让”。

帝尧画像

《尚书》中,尧、舜、禹被奉为三代圣王,他们的事迹传颂至今。据《尚书》记载,尧的名字叫放勋,他做事认真,英明细察,言行文雅,思虑敏捷,温和可亲,待人谦恭礼让。他的光芒照耀了四方荒远的地方,也传到了天地神灵那里。尧晚年问大臣们,谁应被提升任用,成为接班人。大臣们推荐尧的儿子丹朱。但是,尧认为丹朱德行不够。最后,大臣们推荐舜,认为舜在“父顽,母嚚,象傲”的情况下,仍然以孝道感化调和,使他们积极做事,不至于奸邪作恶。舜本来不在朝廷,只是小民一个。尧听说他贤能,准备让他继承帝位,便用难办的事情一件一件考验他:先让他宣传五常之道,结果五常都能被接受实行;又让他处理众事,结果众事都进展顺利;继而让他在四面城门负责导引宾客,结果四面城门充满祥和;后来让他到大山里管理山林,结果暴风雷雨也不能使他迷失方向。于是,在正月最吉善的一天,舜在尧的太庙接受禅让。舜受禅28年,尧才去世。舜在位50年,晚年与尧一样寻求贤能,将帝位禅让给大禹。大禹治水成功,勤劳于国,俭朴于家。正月初一,大禹在尧的宗庙里接受禅让。《尚书》所记载的尧、舜、禹禅让的事迹,被当成帝王的最高德行,为历代儒家传颂。

《竹书纪年》(部分 )

古本《竹书纪年》附有《五帝纪》,记录黄帝、颛顼、帝喾、帝尧、帝舜之事。《竹书纪年·五帝纪》曰:“尧之末年,德衰,为舜所囚”,“舜囚尧于平阳,取之帝位”,“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后稷放帝朱于丹水”,“舜篡尧位,立丹朱城,俄又夺之”。《竹书纪年》的记述,对尧、舜禅让仁德、取民心赢天下的事情只字未提,所记载的只是血腥暴力的权力争斗。相比于正史《尚书》,《竹书纪年》记载了尧、舜、禹之间的禅让制是权力更替过程中血淋淋的斗争与杀戮,与《尚书》的记载完全不同。儒家所赞许的上古圣王、政权更迭成为了“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尚书》与《竹书纪年》对尧、舜、禹禅让制的记载相悖相逆的原因究竟为何?禅让制是否只是儒家一厢情愿编造的美好故事?我们试作一简单梳理。

时代环境的选择

春秋战国时代礼崩乐坏,原有的以周礼构建的等级制度逐渐瓦解。诸侯放恣,以众凌寡,周王正统名存实亡,天下混乱不堪。田氏代齐、三家分晋、楚国北伐称王。由于王室衰微,诸侯开始违背西周之前建立起来的等级制度,不尊周礼,不敬周王。按照老子的说法,其时“大道废”“六亲不和”“国家昏乱”,“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民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老子认为,“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按照墨子的说法,其时“南则荆吴之王,北则齐晋之君,始封于天下之时,其土地之方,未至有数百里也;人徒之众,未至有数十万人也。以攻战之故,土地之博至有数千里,人徒之众至有数百万人”。按照司马迁的说法,其时“晋平公淫,六卿擅权,东伐诸侯;楚灵王兵彊,陵轹中国”,“灵公与夫人同车……招摇市过之”,“赵鞅伐朝歌。楚围蔡,蔡迁于吴”。按照孔子的说法,其时,季氏“八佾舞于庭”“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更为甚者,周郑交质,齐楚窥鼎。当时天子之势式微,列国雄起。诸侯掳财掠民,践踏礼乐,天下之患在诸侯之独大。诸侯的僭越,让周王朝分崩离析,社会危机深重,矛盾重重,处在崩溃边缘。天下无道,不是一国之无道,也不是一君之无道。

面对社会动荡、战乱不断、天下无道、价值观混乱的时代现实,先秦诸子百家都在不断寻找治世之道,以重新实现人民渴望安定和平的愿望,“法先王”成为了他们政治学说的一个共同特征。儒家“祖述尧舜”,对禅让极其吹捧;墨子的“尚同”“尚贤”,即主张禅让;老子崇尚“无为而治”,反对“家天下”;《商君书·修权》中有“尧舜之位天下也,非私天下之利也,为天下位天下也。论贤举能而传焉,非疏父子而亲越人也,明于治乱之道也”的说法。尧、舜、禹政权更迭的“禅让说”由此受到诸子重视,开始流行。“禅让说”并不在乎是否是尧、舜、禹施行的,而在乎所起到的化民效果。这样可以使当时民众理解并且认同禅让,起到匡正乱世的目的。尧、舜、禹恰巧是为禅让寻得的最佳代言人,用尧、舜、禹来证明禅让制顺应了当时寻根溯祖的风潮;又为说服各诸侯王可以贤德、仁爱,使民众免受战乱贫困之苦打下基础。在现实政治中,一些诸侯国也对禅让制有着强烈的兴趣,燕王哙真正把禅让制付诸行动,直接将王位禅让给了大臣子之。他企图通过亲身实践重建君长推选制度,以赢得好名声,并且期待通过这种和平的政权更替方式,达到“天下大同”“天下为公”的理想。

道德建构的需求

孔子以“仁”为核心,用“天下为公”的标准思考社会治乱问题,力图对天下的不合礼、不合乐、名不正等现象进行纠正。孔子及其弟子在总结历史的基础上,提出了“就有道而正焉”(《论语·学而》)的行为准则。“有道”就是先王之道,即尧、舜、禹之道。因此,儒家要重建社会的价值体系,需要一个合理的理论载体,用来设置一套理想治世方案。同时,官学式微,学术下移,社会等级低下的士逐渐增多,他们期望通过游说等方式得到重用。孔子培养弟子理想人格的方法是,“以诗书礼乐教”(《史记·孔子世家》),倡导尧、舜、禹等圣王治世,对尧禅位给舜高度赞赏。《论语》中不乏对尧、舜、禹的赞誉,孔子由衷赞美他们,崇敬他们。《论语·尧曰》载:“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尧以“中道”传之于舜。《论语·泰伯》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孔子的毕生抱负,就是要继承尧、舜、禹之德治思想,弘扬贤人政治,最终复兴周道。刘歆在《移让太常博士书》中说:“昔唐虞既衰,而三代迭兴,圣帝明王,累起相袭,其道甚著。周室既微而礼乐不正,道之难全也如此。是故孔子忧道之不行,历国应聘。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乃得其所;修易,序书,制作春秋,以纪帝王之道。”于是,孔子修《尚书》,大力宣传尧、舜、禹的德行与禅让事迹,以维护文、武仁德之君的形象。周王朝就是继承三代圣王之道并以此重建社会道德体系的,这样“战国中前期出现了一个较为流行、较为宽松地讲‘禅让’之说的大环境……与当时‘士无定主’……也有很大关系。”同时,这与当时孔子及其弟子试图实现周道的政治理想也有极大关系。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因此,孔子编纂《尚书》等六经是有明确的目的和意图的,孔子的“志于学”,就是明确了追求尧、舜、禹之道的志向。在《尚书》中的君王尧、舜、禹、夏启、商汤(高宗)、周文王(姬昌)和周武王,他们都是孔子认为的符合君道的“圣人”或“明君”。“禅让说”“公天下”,在经孔子整理的《尚书》中出现,似乎非常合理。

秦代焚书坑儒,博士伏生将《尚书》匿藏于壁中。秦末兵起,伏生流亡异乡。刘邦平定天下,伏生返回故里,求其所藏《尚书》,损失大半,仅剩28 篇,抄录整理,教授于齐鲁之间。此版《尚书》称为今文《尚书》。之后鲁恭王坏孔子宅,所得壁中古文,因其所用字体远在先秦,时人称为“蝌蚪文字”,称为古文《尚书》。因今文《尚书》、古文《尚书》篇幅与内容皆有所不同,于是产生了长期的争论。此外,后世儒者为实现政治目的,会怀疑史书,甚至修改史书。在历代儒者的不断整理中,《尚书》为政治服务,与政治需求相融也就说得通了。裘锡圭对此有更深的理解,他引用李存山《反思经史关系:从“启攻益”说起》中的有关内容,认为:“孔门后学的思想更少束缚,因而更加解放、激昂,甚至激进……当时儒家的‘禅让’之说除了道德理想主义的思想成分外,似也对现实给予了通过‘禅让’而在七国中出一个贤明的君主,从而取代周天子为王的希望。”

[明]《孔子圣迹之图·杏坛礼乐》(彩绘绢本)

当然,也曾有儒者对尧、舜、禹“禅让说”提出怀疑。如《荀子·正论》曰:“世俗之为说者曰:‘尧舜擅让。’是不然……夫曰‘尧舜擅让’,是虚言也,是浅者之传,陋者之说也……”《孟子·万章上》中万章问孟子有关尧舜禅让天下的事情,孟子回答“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否定了尧、舜、禹的直接禅让,而选择“天与之”“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的说法。《韩非子·说疑》道:“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不仅否认了“禅让说”,还认定舜、禹继承帝位是“臣弑君”的结果。唐代刘知幾的《史通》也有“舜放尧于平阳”之语,认为舜是被禹赶到苍梧而死的。司马贞《史记正义》引《竹书纪年》说:“尧德衰,为舜所囚。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父子不得相见也。”所以,“尧舜禅让”说法的来源,受到后世学者的质疑。有些观点认为,“禅让”是赞成“举贤”的儒家新添的。

历史真相的探寻

在春秋时代,周室式微,诸侯纷争,礼崩乐坏,社会混乱不堪。孔子思想上承“三代明王之政”,尊崇尧舜。孔子在“法先王”的基础上,为改变混乱不堪的社会现实,对从政表达了迫切的愿望。孔子希望通过重新树立尧、舜、禹的形象来重振“周礼”,寻求理想的治世之道。随着儒学的发展,使得尧、舜、禹“禅让说”逐渐变成对先祖的敬仰、对贤能仁爱之君的推崇、对“天下为公”社会的理想。各个思想流派再次从“禅让说”中汲取灵感,为自己所用,但这次变得更加小心谨慎。在法家大兴的秦国,依然肯定“禅让说”中的核心——“天下为公”“选贤举能”。“禅让说”成为了人间帝王形象的载体及榜样,符合当时政权更迭寻祖溯源的时代潮流。

孔子在《尚书》的形成过程中确实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应是传世《尚书》的最初编纂者。孔安国云:“先君孔子,生於周末,睹史籍之烦文,惧览者之不一,遂乃定礼、乐,明旧章……讨论坟、典,断自唐、虞以下,迄于周。芟夷烦乱,翦截浮辞,举其宏纲,撮其机要,足以垂世立教,典、谟、训、诰、誓、命之文,凡百篇。所以恢弘至道,示人主以轨范也。”《尚书》尽管是一部档案文献汇编,但它却宣扬孔子的学说和主张,是为宣扬孔子的“正名”主张以匡救时弊而编成的。在《尚书》中的尧、舜、禹“贤能而有天下”,与地位、等级、氏族完全无关,他们心怀天下,并且“天下为公”,以天下人得利为己任。孔子及其弟子实现政治理想也与对《尚书》的理解有极大的关系。因此,《尚书》中所讲述的选贤举能,任贤为用的大仁、大爱、大孝,是他们希望用尧、舜、禹的圣德力量来感化诸侯,匡救时弊,恢复周王室的权威。

古本《竹书纪年》关于尧、舜、禹之间的关系的记载,不像《尚书》记载得那么和谐,绝少溢美之辞;其描述的场景是夺取政权的残酷性和暴力性,而非《尚书》中所选择的仁孝贤德这样温和、委婉地通过禅让来实现的政权更迭方式。《竹书纪年》认为舜想要继承这个首领的位置,所以就把尧给囚禁了起来,而且设置计谋让尧和他的儿子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决裂,最终使得舜成功成为首领。我们可以想象,尧本来准备将他的位置传给他的儿子丹朱,但是已具备很大名望的舜从中作梗,使他们父子生隙。舜首先对丹朱说,尧十分苛刻,对丹朱的表现十分失望,所以说不打算将位置传给他,故意找理由把他分配到十分遥远的地方;同时舜在尧面前,极力诋毁丹朱,使尧特别生气,认为儿子无能且桀骜不驯。所以舜通过挑拨离间使得他们父子两人的关系急剧恶化,所以最终尧在一气之下就将帝位禅让给了舜。同样,舜晚年南巡,死于苍梧之野,女英和娥皇跟到苍梧,双双投水自尽。我们可以想到,苍梧既非政治中心,也非军事要塞,舜前往的原因只能是在形势逼迫下失去权力。大禹掌权后,为清除舜的影响力,逼迫舜前往人烟稀少的荒凉之地苍梧。

古本《竹书纪年》的叙事风格泼辣大胆,只记录历史史实,没有加任何评论,作者极度克制地将自己的观念带入史书,对周代天子大多使用谥号,而对于各个诸侯国,无论国力强弱,大多直呼其名,甚至对本国历史的记述也毫无偏袒和亲近。其最大的学术价值,是它所记载的史料与其他传统文献的记载多有出入,但与文物考古发掘、出土的甲骨文、青铜铭文的有关记载一脉相承。近来发现的清华简《系年》内也有与古本《竹书纪年》相呼应的内容,因此很难说古本《竹书纪年》会编造《五帝纪》的历史真相。裘锡圭认为,不能因为战国人编造了舜由平民升为天子的情节,就否定古代有类似“禅让”的制度存在。夏代之前的“禅让”时代,连文字都没有,因此只有传说而没有确定史料传下来,这是很自然的事。从《容成氏》《子羔》《尚书》和《礼运》都认为在传子制建立前普遍实行过禅让制来看,广泛流传的“禅让说”很可能的确保留了远古时代曾经实行过的君长推选制的史影。根据考古挖掘发现,有许多专家提出陶寺遗址就是尧舜之都。根据发掘的成果来看,陶寺社会贫富分化悬殊,少数贵族大量聚敛财富,形成特权阶层,走到了邦国时代的边缘和方国时代。也就是说,在当时社会原始的状态下,并未出现《尚书》中仁爱孝贤、天下为公的场景,但是我们不能因此就判断当时未存在君长推选制。因此,对于尧、舜、禹的古史传说,禅让或者政治暴力篡夺可能都只是由于思想观念不同而对其历史的继承产生了差异。

所以,我们努力还原的历史真相可能是另一番景象:在尧、舜、禹的时代,最高首领必须集智慧和力量于一身才能服众,“推荐”也只是各方势力的博弈。即使某个人拥有接受禅让所需的全部品质,天子仅凭自己的意志就将天子的位置让给他,这似乎很难达到。所以在帝位更迭的过程中势必会存在不和谐。单一的禅让或者篡夺并不能概括这一事件的全部过程,如果要用一句话概括的话,即尧、舜、禹时期的禅让或许并非全部出于自愿,应该是客观形式和现实需要所逼,是多方势力权力角逐与斗争之后的妥协和调和的结果。《尚书》与古本《竹书纪年》记载这个历史过程的立场不同、目的不同,甚至对于社会来说,作用都不尽相同。虽然前提是同一个历史事件,但由于没有文字资料和考古资料能确切证明,因此并没有真假对错可言。历史选择了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学说,也即选择了“仁孝贤德”“尊贤尚德”“大义担当”等精神为主的尧、舜、禹“禅让说”。尧、舜、禹“禅让说”的流传,使“天下为公”“选贤举能”“仁爱孝悌”等思想,深深融入中华民族的血液之中,积淀成永久的集体记忆,这本身已经成为伟大的贡献。

注释:

[1]范祥雍编:《古本竹书纪年辑校订补》,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6—8 页。

[2][清]王先慎撰,钟哲点校:《韩非子集解》,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443 页。

[3][4][魏]王弼注,楼宇烈校释:《老子道德经注》,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 46 页、129 页、145 页,第154 页。

[5]吴毓江撰,孙启治点校:《墨子校注》,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200 页。

[6][汉]司马迁撰,[宋]裴骃集解,[唐]司马贞索隐,[唐]张守节正义:《史记》,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910 页、1921 页、1922 页。

[7]杨伯峻译注:《论语译注》,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23 页、172 页。

[8]石磊译注:《商君书》,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108 页。

[9][东汉]班固撰,颜师古注:《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968 页。

[10]李存山:《反思经史关系:从“启攻益”说起》,载《中国社会科学》,2003年第3 期。

[11]傅永聚、马士远主编:《〈四书五经〉普及读本》,线装书局2016年版,第281 页。

[12][15]参考裘锡圭:《裘锡圭学术文集》第5 卷 古代历史、思想、民俗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268 页,第269—270 页。

[13][清]王先谦撰,沈啸寰、王星贤点校:《荀子集解》,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331—336 页。

[14][汉]孔安国传,[唐]孔颖达正义,黄怀信整理:《尚书正义》卷十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10—13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