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崇伟
我幼年時的乡下时光,没有电视、没有游乐园、没有玩具,在现在的孩子们的眼里那是何其的乏味。但我并不觉得无趣,林中捉鸟、下河摸鱼、一大帮孩子在草垛里打仗……如今回想起来,依然其乐无穷。
夏季的夜晚,屋子里热得人坐卧不安,在家捉迷藏好似可以忘了暑热。大人们却从中作梗,非要我们也加入纳凉的人群。屋外大树下,聚拢了一堆堆人,铺着凉板、竹椅、篾席,或坐或躺,等风来。黑灯瞎火,实在无趣,又什么都觉得有趣。等到月亮升起,微风徐徐而来,伴着晚香玉的花香,蛐蛐也来凑热闹。坝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围坐在黄桷树下,摇着大蒲扇的爷爷坐在中间,他叼着两尺长的大烟杆,给我们讲故事。
突然有人惊叫起:“星星!”孩子们挣脱大人的怀抱,仰天长望。顺着爷爷手指的方向,一颗一颗地数着那呈勺子状的北斗七星。当我终于数出正好七颗星时,就像把星星揽入怀中,可高兴了。
不知什么时候,我迷糊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醒来时,已有几分惬意的凉爽。人们三三两两搬着凉椅、卷起竹席往屋里去。从院坝到老屋,要过一个水塘。父亲在塘里放了鱼,我和弟弟爱去塘里看鱼儿游出水吐泡泡。母亲不让我们去塘边玩,还在半路扎起了篱笆。月光照着回家的路,明晃晃的。过水塘时,寂静的塘里突然泛起水声。我边走边把目光投向水塘,水面上浮起一层淡淡的乳色。水花的纹理向四方散去。“啊,月亮,月亮掉进水塘了!”三妹的叫声蛐蛐一般尖利。
真有一个圆盘,白白净净的,在水面摇摇晃晃。我止住了脚步,看到它由白渐黄,惊惶的神色。鱼儿游向它,嘴一张一翕的,似在啄食月亮。月亮的边缘被啄出了裂口,中心也有破碎的痕迹。它是被鱼儿吃了吗?它会被淹到水底吗?我好担心。
母亲的手臂很有力,一手拉着弟弟,一手扯着我。我钉在路上的脚被她拉扯回了家,又被她捂到床上:“快睡了,过一会儿就要天亮了。”
可我哪里睡得着。我的心思还在那被鱼吞食的月亮身上,我想去救月亮,伸脚蹬一下对面的弟弟,想叫他醒来。其实,他也醒着。他悄声说:“塘里有月亮。”他以为我不知道似的。
我提了一个塑料桶,弟弟拿了一根长竹竿,我们蹑手蹑脚地出门了。天很黑,已经不是刚才回家时的明亮,只有几颗星星给我们照路。好在这条道我们熟悉得摸黑也能走。水塘,静得没有一丝丝声响。我们撩开篱笆上的树叶,从一个窟窿里钻进去。有凉凉的水汽从脚底下爬上来,可我使劲睁大眼,既看不到鱼,也没有月亮的影子。只有几颗星光,像眼泪。
于是,我和弟弟不计后果地大哭起来。母亲竟然没有揍我们,她笑个不停。她的笑声和我们俩的哭声映彻了夏夜的星空。
如今,她把我儿时的笑话传递给了我的女儿。一大家人在取笑我时,我仿佛又回到了水塘,回到月亮沉入水底之后那星星般的眼泪里。
(摘自《解放日报》)(责任编辑 张宇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