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影
认识丁鹏是因为我的前男友关旭东。
彼时的我们曾在同一座大厦里上班,我在一家旅行社做宣传文案,丁鹏和关旭东分别是隔壁电脑公司的技术工程师和业务总监。丁鹏美丽的女友曹娜,是楼上外贸公司的秘书。我们这一群专吃窝边草的兔子,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经常凑在一起吃喝玩乐。
关旭东时常酸溜溜地说:“看吧,丁鹏降不住她。”曹娜的“公主病”已进入膏肓,“十指不沾阳春水”,名牌化妆品和包包对她来说宛如氧气般重要,她找上哪个男人,想必那个男人一定上辈子欠了她。
他们为什么分手我没有亲眼见证,因为接下来关旭东一声不吭的拣高枝做“凤凰男”去了,被劈腿后我也没闲着,打了无数个骚扰电话,创造N个无法解释的误会,终于搅得他们劳燕分飞还势不两立。
我用所有的力气最后支撑起一个无懈可击的笑脸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彻底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
再见丁鹏,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路过星巴克的窗前,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扫过一张熟悉的脸,我折回来,果然是丁鹏,他同一位清秀的女孩对面而坐。看到我,微微一怔。
我对他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真心的高兴。
斩断自己的孽缘后,我成了名副其实的宅女,寂寞的时候,就放上音乐,把房间打扫得纤尘不染。我的厨艺也算是寂寞中开出的异葩。
其实烧菜这事很简单,买几本菜谱,把那一寸寸难挨的时光,全都付与刀俎上的鱼肉,倒也别有一番乐趣。
第一次请丁鹏,是报答他帮我搬家,托他找的房子,我们现在成了上下楼的邻居。我做了四菜一汤:浓香四溢的豉汁排骨,鲜嫩多汁的卤香鸡翅,蔬菜沙拉的酱是我自己调制的,清爽,不腻,外加一份砂锅番茄牛腩。
我看出了他眼中的震惊,但是拒绝了他一起搭伙儿吃饭的提议,我做菜只是寂寞中的一时兴起,担不起恒久的责任。
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却没有坚持。其实他当时心底可能正酝酿着一种更为迂回的策略,比如隔三岔五的踩着饭点儿借书还书。
丁鹏的恋情不温不火地进行着,偶尔会在楼下看到他们并肩散步的身影。
初冬微寒的天气,草木没精打采地绿着,起风的时候,我看见丁鹏帮她系紧围巾,那样的温柔细致,我突然感到胸口闷闷的,凝着一团化不开的悲哀。
对丁鹏的性格我一直是欣赏的,不了解的人会觉得他很冷漠,其实他对身边的人很好,波澜不惊的表面下,有着耐人寻味的坚韧的原则,更难能可贵的是,我从未见他有不良嗜好或开过分的玩笑,虽然过去鉴赏女人的眼光不佳,不过吃一堑长一智,事实证明提升了不少,他应该是一个温柔体贴的男朋友。
但愿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他们能有一个温暖的结局。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丁鹏失恋了,整个人像他的房间一样凌乱不堪。
我坐在他旁边,打开桌上的一罐啤酒,柔声说道:“既然你心情不好,我陪你喝酒好了!”
他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问:“盛夏,在你心底有没有过想忘也忘不掉的人?”
我笑了笑,很干脆地回答:“没有!不愿想起的人倒是有一个。”
他摇了摇头说:“你还是这么放不下。”
我若有所思地說:“其实放不下的不是那个人,是自己曾经的付出,有些爱情真像是一场瘟疫,让你毫无招架之力。”我自嘲地笑了笑,“这跟你当初喜欢曹娜是一样的,从没想过值不值得,只是跟着感觉走。”
丁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幽幽地说了句:“我和曹娜不一样!”
我忙说:“对不起,我知道她在你心中的位置至高无上,但是说心里话,你们真的不合适。”
“我知道!”他凝视着我说:“你不觉得曹娜和你很像吗?”
看我瞪着眼睛要发作的样子,他马上说:“我不是说性格,你们的嘴唇和下巴有相似的弧度,特别是微笑,如出一辙。”
他深情的目光让我很不自在,我别开脸,轻轻干咳一声说:“你这痴情的傻瓜,活该伤心难过!既然忘不了过去,何必急着重新开始,害人害己!”
丁鹏将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看着我说:“我以为命运是一个圆圈,我们的生活总会有重合的一天,我去过她的学校,来到她的城市,甚至出现在她工作最近的地方,却发现总是棋差一步……”
我认真听着,他说的这个人是曹娜么,那个砒霜一样的女人,谁吃谁死,没想到还真有人甘之如饴。我不经意抬起头来,却发现丁鹏的脸离我前所未有地近,目光前所未有地迷离。
我往后缩了缩,刚想开口,却突然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猛地按倒在沙发上,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散发酒气的嘴唇已重重地压了上来。
我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可是哪里推得动,他的力气好大,翻滚的情潮隔着薄薄的衣衫像灼热的电流一样击中了我。
他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我耳畔说:“既然关旭东现在都能和曹娜走到一起,我们为什么还要错过呢!”
我吃了一惊,头脑立刻清醒了,难怪他如此伤心绝望,于是挣扎着从身边的茶几上拿过刚刚喝了一半的啤酒罐子,朝他劈头盖脸泼了上去。
他低呼一声从我身上坐起来,神情复杂地看着我。
我站起来理了理衣服,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是关旭东,也请别把我当成曹娜!”
我尽量让自己离开的背影更挺直,脚步更从容。
只听见身后他深深叹了口气说:“你去信箱里看看,就会明白。”
突如其来的委屈和伤心一下子抽走了我所有的力气,眼泪流出来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第二天我打开信箱,里面除了一份我订阅的杂志外,还有一张情趣商品的宣传广告,一对欲火焚身的男女忘情地跃然纸上,一时间又羞又恼。
丁鹏打电话问我看到了吗?我没好气地说没看见。
我们僵持了几天,却发现怎么也躲不开对方的视线,他总是身形萧索地出现在五米之内的地方,失恋的气质演绎得惊心动魄。
对我来说,更要命的是,在那个不可理喻的夜晚之后,他似乎在我的身体里埋下了一颗火种,混杂着酒精和男性荷尔蒙灼热气息的火种,在夜深人静孤枕难眠的时候,窜出蠢蠢欲动的小火苗,灼烧我的寂寞。
对丁鹏的渴望来得如此蛮不讲理,像一只从睡梦中苏醒的怪兽,令我既困惑又恐惧。每每想到楼上的那位可能正忍受着相同的煎熬,见到他便不由得紧张。
有一次,听见丁鹏在身后语气森然地说:“我有那么可怕吗?”
我心虚得不敢回头,嘴上却一点也不示弱:“谁怕你了!”
他轻轻地说:“你放心,我再不会对你做那样的事了。”
回到家里,我長吁一口气,说到底我更在乎我和丁鹏的缘分,我希望他快乐,希望他早日从感情的旋涡中自拔出来,而不是为了一时的意乱情迷失掉了彼此的尊重,毕竟,在这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天里,他是我身边唯一的温暖。
就在我不知如何面对丁鹏的时候,从遥远的莫斯科寄来了一份留学邀请函,那是在我最落寞的时候申请的,却意外得到了回应,想到扑面而来的新生活,心情好了许多。
我想距离即将把我们的生活切割成一个巨大的断裂带,让那些疯狂的火焰熄灭在天涯的两端,再见面时我们还是相亲相爱的好朋友。
在机场,丁鹏帮我办完登机手续,一起站在安检的外面等候入关。我才发现,原来他是一个那么好看的男孩子,浅灰色的套头毛衣穿在他的身上很是妥帖,更显得长身玉立,潇洒随意。
快轮到我了,我对他笑了笑。
他的气息就那样轻轻笼罩了我,这本是一个纯洁得没有一丝杂念的拥抱,它既干净又温暖。就在那一刻,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恶作剧的念头,我把嘴唇轻轻地凑近了他的耳畔,吹气如兰地说了一句话。
我感到他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放开我后他不说话,只是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我亦歪着头,似笑非笑地回望着他。
我说,丁鹏你看,你是个有正常生理需求的男人,别再为一个不值得的女人自苦了!那天的事,我从没有怪过你……
莫斯科的冬天没有想象中的冷,遮天蔽日的乌云和连绵的雪让空旷的城市写满潮湿的寂寞。寒冷的天气让我身体的火焰迅速降温,内心的渴望却与日俱增。原来,深厚的友谊一旦沾染了欲望,就以势不可挡的趋势向着爱情的路上奔去。我是那么想念丁鹏,我渴望他,就像一个寒冷的人渴望炉火,就像站在哈气成霜的马路上想象春暖花开的旖旎,那些温暖的记忆在心头融化成一片安静的月光,相安无事地伴我度过留学的第一年。
随着暑假临近,想到那座绕不过去的城市,心里不免纠结。因为丁鹏说,我没带走的东西他一直帮我保管着,回来时一定记着来取。丁鹏说,他在展销会上买下一套精美的木雕餐具,样式是我素日喜欢的。丁鹏还说,他刚入住的新房子有一个宽大的厨房,可以任我尽情发挥……他说,盛夏,你一定要来!
我对自己说,只是停留一个夜晚而已,一个夜晚很快就会过去,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即便发生什么,一个夜晚在漫长的一生中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晚上闲来无事整理QQ邮箱,近五年不用了,早成了垃圾邮件的海洋,我终于在年深日久的垃圾邮件中发现了丁鹏那封名为“时光深处”的信。
那是一张扫描照片,十年前北方某高中高三年级三个俄语班学生的合照,一百五六十张青涩的面孔有两处用笔圈了起来,我先看到十年前的丁鹏,瘦瘦黑黑的样子,比起现在的清淡温润,简直判若两人,如果不是用笔在旁边标着:傻小子丁鹏,我几乎不能辨人。
终于,在岁月泛黄的静默中,我看到自己清清甜甜的笑脸,旁边清晰的写着:快乐的盛夏!
是的,相同的照片我也有一张。原来,他所谓的信箱是指电子信箱。
下面只是简短的一段话:我深情地路过你的世界,你却从不知道我来过。
我的世界瞬间安静下来,仿佛刚刚下过一场厚厚的雪,盖住了所有喧嚣和尘埃,我听得见自己平缓的呼吸和心跳。
然后,我在微信里对他写道:丁鹏,我好想看看你的大厨房,好想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