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江疍家渔歌

陈月婷

1.绥江疍家

夏天的周末太阳当空照，晴空万里。爸爸从镇上开会回来，从楼顶看着古水河叹气说：“可恶的电鱼者！我肯定会抓到你们的证据。”他两只熏得焦黄的手指夹着一支香烟，爸爸从嘴角喷出一口烟。

我听不懂爸爸的话，只知道他工作上遇到了烦心事。我看了看没有搭理，免得他又要逮我在家看书了。我心里只想着和水上飞的约定，立即从冰箱里拿着两条棒棒冰跑出家门口，趁着爸爸不注意，从他的眼皮底下溜走。

一溜烟的工夫，我跑到绥江边的渡口边向江边几条疍家渔船大声喊：“水上飞，出来！水上飞。”听到我的高声呐喊，李小飞很快从渔船的窗口伸出头来，向岸边的我招手回应：“冯海，我在这里。”我像一只兴奋的醉虾一样，拿着两条冰凉的棒棒冰向他使劲挥手：“我有棒棒冰，给你一个！”

“嗯，等等！我带你上船。”水上飞说完就从大渔船上，像一条鲤鱼一样灵活一跳，跃到旁边一条小船上，麻利地把一块古老的木板搭在岸上，形成一条水岸木桥，李小飞示意让我走过来。

水上飞是我的同桌，按照我们拉过手指勾的约定，趁着礼拜阳光明媚的夏日，我要到他的“水上乐园”好好玩一玩。

水上飞是淡水疍家的孩子，他们的祖辈都是靠放运水木、打渔为生的。李小飞从小就在疍家渔船生活，疍家渔船在江湾沿河一带，他们居住的渔船和大型的捕鱼船都是水泥钢材混合结构，用钢架做“龙骨”，用铁线做“网”，然后铺上混凝土，这样的大船稳固，受风力强。船舷两边有钢材护栏，船篷上面有麻绳，四周围绑得很牢固。船头是厨房和简易厕所，厨房面积不大，里面砌有红砖柴火灶，瓦煲碗碟摆放得井井有序，劈好的木材在灶台下叠放得整整齐齐。灶台上还有用簸箕装着刚刚烘干的鱼仔干，一条一条排好，散发出海水的腥味，小小的厨房尽显渔家烟火味。

水上飞家的住家渔船停泊在绥江位于古水河大桥附近一带，那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渔船。整个船篷用钢架固定好，船中间是客厅和住房，住房的侧边有一条过道通向船尾。客厅里面全部用夹板装修好，客厅还安装了空调，电视，收音机摆放在客厅正中央。圆形木桌上摆着一个青花瓷的茶壶和几个大茶杯，桌子上还放着一个铁盒子的烟灰缸，里面有好几只烟头了。我想：小飞的爸爸跟我爸一样，也是一个烟鬼。

“哇，水上飞，你住的船很漂亮！”我从心底发出羡慕的声音，因为我平时在绥江边见过的渔船都是狭窄简陋的，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住家船。

“这算什么漂亮？比起你们岸上人家的高楼小院，我们的顶多算个虾毛，但是我真的很喜欢这里。”水上飞微微上扬的嘴角露出骨子里对绥江渔家的热爱。“来，我带你到船尾看看。”迅速吮吸了几下手上的棒棒冰，水上飞把溢出来流在手上的冰水也舔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浪费，那滑稽的样子让我忍俊不禁。他冲着我咧嘴一笑，带着我像泥鳅一样沿着过道钻进船尾。

船尾后面有一个拴好麻绳的方向盘，我看着得意，用手摸了几下，水上飞看着我惊奇的样子，他日夜被阳光晒得露出夕阳红的圆脸上出现一丝纯朴的笑意：“告诉你吧，这是船尾舵，我爸说是控制整艘船方向的。你看，这里还有一个排水仓，要是发大水的时候，可以把水排出来。”顺着水上飞指示的方向，他揭开了船尾中间的盖板，指了指船底里面像井一样深的排水仓。我蹲下身子看了看：“原来你懂得这么多。”

船尾搭着几条竹篙，晾晒着小飞妈妈李大婶今天刚补好的渔网，在阳光照耀下闪烁光芒。一阵海风吹过，水面荡起涟漪，我一手握住船舷，一手指着江岸对面的墟镇高楼兴奋地说：“看，那座高楼上飘着红旗的就是我们的学校。”

“嗯，你看那边，横跨绥江水面的就是古水大桥，我喜欢坐在船尾的板凳上画画，这里可以看见日出和夕阳下不同的风景，还可以看着大桥上车来车往，各种车的名字我都说得出来。”水上飞陶醉地向我述说他的水上生活。

“那么你六一获奖的图画画的就是这里的风景吗？”我迫不及待地追问着。

“嗯，我就是画了夕阳下的古水大桥和绥江渔船。”

难怪美术老师常对我们说，只要留意生活，生活里到处是美丽的画卷。其实，水上飞就是生活在绥江的画卷里，因为他懂得如何就地取材，加上他有从小画画的天分，所以，每次学校的任何美术创作比赛，他都是老师钦点的第一对象。

在水上飞向我娓娓道来他从小就学会蛙泳、睡“水床”、水底憋气的本领，分享疍家人捕鱼的方法和乐趣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井底之蛙，只知道陆地上骑自行车、整天看电视、玩游戏的三大板斧之外，其他的根本不懂，心里面便越来越钦佩这个同桌了。他在我心中就是一个水上英雄，就是《水浒传》里面绰号为“浪里白条”的张顺。

2.如愿以偿

水上飞的住家船连着一艘旧船和两条小舨船。小舨船主要是用来捕鱼和疍家邻居之间来往的水上交通工具。旧船右边的木棚里养着一条看门的大黄狗，因为水上人家主要吃鱼，连这只大黄狗也爱上了吃鱼。左边的木棚里圈养着几只大公鸡，五六只鸭子在铁网围着的水面自由自在地戏水。往前一看，在离水岸五六米远的船边架起了三排鱼网箱，一排蓝色的水桶相互隔开，原来李大叔在利用绥江优质的水源，用网箱养黑纱皖鱼，在禁渔期，可以保证家里的收入。

我和小飞走在客厅里一边吃着棒棒冰，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聊着我们说不完的话题。时光总在快乐中悄然而过，我满脑子都被水上飞说的捕鱼给占据了。我都是十来岁的孩子了，真的从来没有见过怎样撒网捕鱼。他还会识辨各种各样的鱼，我除了会区分哪些是鱼，哪些是虾之外，在鱼的种类细分上，我根本不懂，只知道都是好吃的，难怪媽妈老说我是个小吃货。

“小飞，小飞，拿出我的水壶来。”这时，外面传来李大叔声音，我一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哦！知道了！”小飞立即把桌上的水壶装满茶水，走出去把水壶递给李大叔，我也跟着走了出去。

李大叔把竹篙上的渔网扯下来，放进舨板船里，李大婶收拾好捕鱼的工具，准备出江海捕鱼。李大叔把嘴里含着的最后一口烟吸完，把烟头双手熄灭，看到了我，张开露出一排茶渍色大牙的嘴巴笑着说：“小飞，这是你常说的同桌吗？”

“嗯，他叫冯海。”小飞马上介绍。

“李叔，你好！李婶，你好。”我微微一笑，声音刚好让在场的人听得见。

“冯海真有礼貌！”李婶夸奖道。

“哦，以后多来玩，在我这里不用拘谨的。”李叔仿佛看出我的胆怯。

“爸，冯海没有见过捕鱼，你能带我们一起去捕鱼吗？”小飞口直心快，马上向他的父亲提出请求。

“舨板船小，捕鱼的时候有晃动，安全起见，小孩子不要去。”

小飞看见我有点失望的样子，再次恳求他的父亲，李叔看了看天边将要落山的夕阳和平静的江面，做了一个可靠的安排。他自己独驾一艘舨板船去附近水流平稳的江面捕鱼，李大婶就撑着另一艘舨板船带着我和小飞到古水河跟绥江汇合的江湾近距离观看捕鱼。李大婶特别交代我们要穿好救生衣，说完就把橙色的救生衣拿给我们穿好。

一切准备就绪，按照李大叔的安排，我终于如愿以偿，心里暗暗窃喜，脸上早已露出迫不及待的欣喜。水上飞马上帮我系好救生衣，带着我上船。

3.夕阳晚捕

俗话说“神仙难钓午间鱼”，中午时间是很难捉到鱼的。疍家人捕鱼一般是在凌晨五点到早上七八点或者傍晚四五点到晚上七八点，因为这是鱼虾一天中两个觅食的黄金时段，这两个时段，鱼儿从水底草丛里或者从水流的中层游上水面觅食。捕鱼的方式主要是链鱼和流动撒网。今日可以零距离观看渔家捕鱼，那感觉倍儿爽。

“耶！我们出海啦！”水上飞欢跃地呼喊着。

我小心翼翼地走上船，坐在中间，两手紧紧握住船舷。四处张望，水上飞拿了她妈妈的手机，他说他来负责拍照，李大婶负责撑船。在水上飞和李婶的鼓励下，我开始有些害怕的情绪也一扫而光。慢慢地一只手抓住船舷，一只手伸进水面，轻轻撩动水花，把水往高空泼，那溅起的水花在夕阳柔光里焕发出七彩的光晕。

舨板船在李婶熟练而有节奏的划桨下，慢慢离开水上飞的家园，平静的镜面划开了一路微波荡漾的清澈涟漪。李叔自己撑的小船早已在前面一路引航。两岸的翠竹高楼全部倒映在江面，喝醉酒的夕阳公公在晚霞的搀扶下，一路颠簸，在江面呕吐出一片绯红。江面的渔船缓缓而过，有的正在撒网捕鱼，连同江面的夕阳一同捕获……

我被这诗一样美丽的夕阳江景迷住了，仿佛走进了课文描述的美景之中。此时此刻“船在画中游”，而我们就是画中的人物了。我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蛋，确定此刻的真实感。

“冯海，你往后坐一点，我给你拍个照，看过来！”小飞拿着手机得意地说。

“嗯！”我高兴地点点头。

“咔嚓！”只看见手机连续闪了几次光，水上飞拍完，立即眉飞色舞地说：“包你满意！”

“我们快到了。”李婶把小渔船撑到古水河口与绥江交接处平稳的江面，靠近古水河口的岸边，几丛青皮竹的竹尾低掠到平静的江面，仿佛对着江面梳洗的绿衣仙女。

“你们看，我爸开始停下来了。”水上飞的眼睛一直关注着李叔的举动。“妈，为什么爸爸把船停在那里，那里很多鱼吗？”

“那个地方水流稳定，鱼游起来不费劲，容易逗留，容易觅食嬉戏！在这个江面容易捕捉更多的鱼。”李婶详细地解说着，我听着感觉比动漫版的教科书还要容易明白。

“李婶，原来哪里鱼多、哪里鱼少，你知道得清清楚楚。”我一脸崇拜地说。

“我们疍家人靠捕鱼为生，以海为家，对江海的脾性当然要了解。”李婶笑着说，脸上荡漾着夕阳江水的余韵。

“看，我爸开始撒网捕鱼啦！”水上飞兴奋地伸出手指为我指明方向，我把注意力迅速转移到江面上的李叔身上。水上飞已经拿出手机，准备好拍照。

“我的手机都成了你的专用了，你们这些小机灵，玩起手机比我还要在行。”李婶唠叨了一句。

“咦！”水上飞冲着李婶做了个鬼脸，“咯咯咯”地笑起来，我看着他洋洋得意的样子，被他爽朗的笑声感染了，也跟着笑了起来，李婶嘴角扬起鲤鱼咧嘴的微笑说：“就爱装模作怪！”

离我们大概十多米距离的江面上，只见李叔对准船边流动的水域，用力地把渔网向前一抛，整张大网在空中迅速打开，然后在江面上沉落下水。大概1分钟后，李叔使劲扯网，把渔网拉上来。渔网拉上来的时候，网里蹦蹦跳跳的鱼儿连同江水也给扯上来了，那些大鱼的鱼尾或者鱼鳍都被卡在了渔网中，不停地用力摆动，仿佛要来一个鱼死网破。李叔立即以最快的速度把网里的鱼放进船里。夕阳的醉红染满了江面，真有“半江瑟瑟半江红”的诗情画意。

水上飞不停地“咔嚓咔嚓”，他应该近距离拍了不少李叔夕阳捕鱼的照片。“哇！真的好美呢！”从小就有美术天赋的水上飞发出“啧啧”的赞叹！

4.意外发现

夕阳慢慢退却，消失在天边，天色慢慢地暗下去，只有几道光力不强的霞光停留在空中，等待像渔火闪烁一样的星光接班。

李婶准备把舨板船在前面空旷的水域掉头，撑船回家。当船划到靠近古水河交界的水面，我们发现有一个穿着塑胶绝缘服的高大身影裸露着肩膀，在竹丛里鬼鬼祟祟地闪过。

“咦，妈，你看，那边竹林好像有个人！”水上飞特别警惕，觉察到岸上的动静。

“那个人走出来了，两手拿着棒子一样的东西。”我看到后立即补充道。

“那个人就是讨厌的电鱼者，他背着的就是像书包一样的电鱼工具，两只手拿的就是电鱼棒。”李婶看到电鱼者，眼睛里就流露出一丝厌恶。

“妈，我们不是一样捕鱼吗？跟他们有什么区别？”水上飞把我的疑问也带出来了。

李婶继续喃喃地说道：“这当然不同，我们用渔网捕鱼、链鱼、用鱼笱装鱼，这些捕鱼工具都有一个网口和逃生口，让小的鱼儿能够顺着水流继续逃生，留有活口继续繁衍。但是电鱼破坏生态平衡，什么鱼都被电死，连水底的虾毛鱼毛统统赶尽杀绝，连水上的微生物也给电死，破坏极大！”

“哦！原来这样！”水上飞听懂后继续追问：“那跟爸爸说的禁渔期也是同一个道理吗？”

“嗯，禁渔期也是为了保证江海里的鱼虾能有效地繁殖和不断发展，保证了生态平衡。”李婶继续一一解释。

“怪不得我的河长爸爸，也非常厌恶这些电鱼者。”现在我终于明白了爸爸中午叹气的原因。

“妈，你把船靠近岸边一点。”水上飞指了指岸边的江湾。

李婶用力划了几下，小船向岸边靠拢。“咔嚓”几声响了，原来水上飞把电鱼者的样子拍了下来，他仿佛捉到一条大鱼似的说：“让我逮到你这个电魚贼了，看你以后怎么嘚瑟！”

“好，明天来我家，把照片给我爸爸，让他抓住电鱼者。”

“现在有图有真相，希望你爸真能抓住这些坏人，让绥江不再受到伤害！”李婶眼睛里满是寄望。

天快黑了，回到水上飞的住家船，李婶忙着帮李叔把鱼捡到桶子里，李叔捕到的鱼真多：翘鼻鱼、蓝刀、钳鱼、鲮鱼、马口、大海鲤、海皖……我围观了一会，在水上飞的指导下，学会辨认了几种鱼。回家前，李叔坚持送了几条大蓝刀鱼给我，水上飞送我上岸，那时，我高兴极了！

拿着一袋鱼蹦跶在回家的路上，想着将要向老爸汇报的事，我心里美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