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中国式亲子关系的多面向分析

2021-09-14 08:01乔东平
中华家教 2021年4期
关键词:教养亲子权利

乔东平

不同时代、不同社会文化的家庭亲子关系存在差异,同一时代的亲子关系也有显著的城乡和阶层差别,并突出体现在教养方式上。研究发现,“我国农村家庭或低阶层家庭更可能采取放纵或专制型的教养方式,而城市或高阶层的家庭更倾向于使用权威或民主型的教养方式”。[1] 当代对教养方式和亲子关系的持续关注反映了家长普遍的“教育焦虑和儿童被“鸡娃”的童年生态。分析亲子之间的情感关系、责任关系、权力关系的内涵及表现,了解儿童的视角,对于成人反思教养方式、建立健康的亲子关系具有一些启示。

一、亲子之间的情感关系分析

情感是所有重要人际关系特别是家庭关系、亲子关系的核心成分。台湾学者李美枝总结西方社会心理学者的研究,认为情感至少包含两种形态:爱与喜欢。“爱的本质是亲密一体的感觉,反映为对对方的关切,不计回报的利他、助他、包容、接纳、宽恕。喜欢包含有欣赏、敬佩、相互投合的成分。”[2] 爱不同于喜欢,父母爱孩子并不等于喜欢孩子的所有方面,也并不等于尊重和理解孩子。比较研究显示,中国母亲和欧裔美国母亲都强调爱孩子的重要性,但前者是为了培养一种亲密的、长久的亲子关系,后者是为了培养孩子的自尊。[3] 确实,中国父母特别重视维持亲子之间的长久联结和血缘亲情,虽然不同家庭亲子情感亲密度存在差异。

在传统家庭“以父母为中心”转变为当代家庭“以孩子为中心”的情况下,“一切为了孩子”成为父母的情感宣言和努力宗旨。尤其是独生子女父母对孩子的关爱达到“全方位关注”,从关注学习成绩、技艺特长到品行、习惯和待人处事;从关注吃饭、睡觉、运动、身体健康到玩耍、交友和生活自理;从关注性格、衣着打扮到身材甚至相貌……期望孩子在各方面都令人满意。合理的关注是一种积极的亲子互动,但不切实际的高期望伴随全方位的管教和控制可能对孩子造成消极影响。一方面,父母长期的过度关注使亲子互动更密切,父母陪学习、陪运动、陪交友等,孩子每天与父母相处的时间较长,亲情上过度地发展,可能过度依恋或依赖父母;另一方面,过高的期望容易引起教育上的急功近利和方法不当,不尊重孩子的需要和想法,可能导致亲子关系紧张和冲突。

虽然父母对孩子及其学业的关注程度不同,但当代家庭的运转和亲子关系大都围绕着孩子的学业展开并受其影响。笔者访谈过的城市儿童表达的共同不满是“学习时间太长,没有时间玩”,平时最大的期望是“能多玩一会儿”,同时,受访父母也普遍表达了对孩子的不满和“恨铁不成钢”的遗憾。学业压力下的亲子关系正如网络流行语的描述:“不写作业母慈子孝,一写作业鸡飞狗跳”,导致家长出现“恐辅征”,影响亲子双方的身心健康。这种现象背后的原因值得各界关注,政府已经出台为学生减负、为家长减压、整治校外辅导班等政策举措,希望能减轻家长的教育焦虑及对亲子关系的负面影响,使亲情回归本位。

二、亲子之间的责任关系分析

中国人的血缘亲情主要通过责任表现出来,对待家人的原则是责任原则。在家人关系中,彼此要讲责任,各对对方“做其所当做之事,尽其所当尽之责”,而不那么期望对方做出对等的回报。[4] 讲责任不同于讲义务,义务与权利是法律上互相对应的范畴,二者以社会交换为基础,将义务的实践视为权利获得的交换条件,但责任的实践没有显而易见的交换条件。我国法律明确规定了父母和子女之间的权利和义务关系,例如2021 年正式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规定了“父母的抚养义务和子女的赡养义务”“父母教育、保护未成年子女的权利义務”。在中国的社会文化和法律制度下,无论是传统的“家庭本位”,还是当代的“孩子本位”,孩子都与家庭捆绑在一起,孩子的利益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父母和家庭的利益,孩子的成败也被视为家庭和父母的成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父母的角色责任是多方面的,当代父母的沉重责任感主要体现在对孩子教育的大量投入和对未来的长远规划。笔者访谈发现,“不仅想现在,更想将来”“为孩子的将来着想”成为中国家庭的特点,“怕将来有问题”是父母共同的担忧。因此,城市父母很早就为孩子规划了“好大学—好工作—好生活”的理想之路,并为此奉献和拼搏。在父母投入大量时间、精力和金钱的“密集型养育”下,一批“鸡娃”“牛娃”涌现,进一步加剧了整个社会的教育不均衡和焦虑,结果父母累,孩子更累,为了将来的前途牺牲了现在的快乐。究其原因,这与激烈的社会竞争、教育制度和有限的发展空间相关,特别是对于没有兄弟姐妹“可依靠”的独生子女来说,父母更想尽最大努力把孩子培养成在将来竞争中能立于不败之地的强者。这些会成为压迫孩子的力量,伤害孩子的身心健康,甚至可能毁掉孩子的未来。相比父母责任感的强化,孩子的“孝道”观念淡化,孩子不再被父母视为“养儿防老”的生活保障,而主要是精神寄托。

总体来看,成人看待儿童有两个误区。一是着眼于未来视角而忽视现在视角,“成人社会总是用未来导向的视角来看待儿童,一味关注儿童成人之后将会变成什么,关注儿童成人后在社会秩序中的角色及其对社会的贡献。人们很少关注儿童当下的生活,很少关注他们现时的生存状态、需要和欲望”[5],而儿童关心的是现在的快乐。二是着眼于成人视角而忽视儿童视角,不理解儿童的世界,父母和老师都希望并尽力把儿童培养成自己期望的样子,而非儿童期望的样子。儿童在父母的管控下有可能失去自我和童年快乐。

三、亲子之间的权力关系分析

父母和孩子之间的支配权、决策权和影响力体现的是亲子权力关系,不同历史时代和社会文化的亲子权力关系不同。1989 年《联合国儿童权利公约》规定儿童的生存权、发展权、受保护权、参与权是儿童的基本权利,家庭不再是私领域,当父母侵犯儿童权利时,国家公权力可以介入和干预。我国2006 年以来三次修订的《未成年人保护法》都明确了儿童的参与权,即儿童享有对事关自己的事务自由发表意见的权利,对儿童的意见应按照其年龄和成熟程度给以适当的看待。随着社会儿童权利意识的增强,当代家庭亲子之间的权力关系正在发生变化。

父母拥有经济性权力资源,因此在家庭中处于强势地位。这种“客观权力”与知识建构的“主观权力”共同赋予父母对儿童的“教化权力”。但在现实中,不同家庭父母行使“教化权力”的状况有较大差异,形成不同的亲子权力关系,“虎妈”“狼爸”等专制型父母采取严苛的逼子成才方式引起争议,在“为了孩子好”的旗号下,父母侵犯儿童权利常常处于无意识状态。同时,当代出现更多的民主型、权威型家庭。需要注意的是,在家庭发展的不同时期,亲子权力关系会发生变化,当父母年老体衰时,孩子可能成为管控父母的强势一方。

对于亲子之间的权力关系,受访儿童与父母的感受不同。儿童的感受是“父母高我一等”,而父母的感受是“家长的权力、权威受到挑战”,过去的父母不怒而威,现在的父母经常怒而无威。除了受到权利、平等、民主思想的影响外,当代父母扮演的多种角色(父母、教师、玩伴等)也在一定程度上沖淡了自己的权威。因此,父母在非原则性的问题上能够倾听孩子的意见,但在“原则性问题”(主要是学习问题)上要求孩子服从父母的意志。随着年龄的增长,儿童自身的权利意识逐渐增强,并以本能的方式如恳求、哭闹、争论、消极怠工、拒绝等反抗父母的管控,争取被剥夺的权利,但常常无功而返,一个每天与父母抗争的受访儿童问母亲:“我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啊?”

亲子关系中有两种需要反省的倾向:一是“直升机父母”和“割草机父母”对孩子的过度教养和过度保护,大包大揽,压制了孩子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影响孩子能力的可持续发展;二是非打即骂的教育方式存在儿童虐待的风险,伤害孩子的感情和自尊,影响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和生命安全。研究证明,“父母惩罚与孩子攻击性之间存在着显著正相关,父母管教越严厉,孩子的攻击性越强”。[6] 这种教养方式容易导致亲子冲突和童年创伤。

健康的亲子关系是建立其他一切积极教养行为的基础,反之亦然。本文所谓健康的亲子关系,是指父母及时回应孩子不同阶段的基本需要,有利于双方身心健康的亲子互动。儿童是和成人一样的独立权利主体,其权利、需要、看法、兴趣和快乐理应得到关注。如果孩子不认可父母的教育观念和言行或者没有改变的动机,强迫孩子改变的作用很有限或者难以持续。成人应反思培养孩子的功利目标和基于未来的教养方式,尊重儿童的多样性和差异性,积极促进亲子之间的良性互动和儿童健康成长。

【参考文献】

[1] 朱安新 曹蕊:《当前中国家庭的亲子关系:城乡和阶层差异模式》,载《贵州社会科学》,2019 年第7 期。

[2] 李美枝:《中国人亲子关系的内涵与功能:以大学生为例》,载《本土心理学研究》,1998 年第9 期。

[3] Chao, R. K. Chinese and European American Cultural Models of the Self Refl ected in Mothers Childrearing Beliefs. Ethos,1995, 23, pp.328-354.

[4] 杨国枢:《中国人的心理与行为:本土化研究》,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年版,第102 页。

[5] 科萨罗:《童年社会学》(第四版),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16 年版,第7 页。

[6] 朱迪斯· 哈里斯著,张庆宗 译:《教养的迷思》,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 年版,第1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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