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篷
周日傍晚看过父母后,赵建基开车回家。风在路边的青山里回旋呼啸,清凉的空气使他精神振奋。刚驶进仁和小区,他便觉得事情不对。向右一拐,他看到B8楼下围着一群人。他的公寓所在的B9座落在B8对面,相距不过20米。两幢楼之间的过道上停着几辆警车,气氛异常。他慢慢经过B8楼前,看到警察站在中间单元门口,那儿拉着黄色带子,不准人走近。
把车子停好,他从地下车库里出来,走到聚拢在楼下的邻居们中打探消息。
“怎么啦?出事了?”他随意问身边的人,并不刻意把问题抛向谁。
“死人啦。一个单身女人被杀了,流了好多血。”住在他楼下的胖女人王珍,快嘴如常。
“呃——呃——呃……”刹那间,赵建基的白脸变得更白,他的双手开始颤栗,他急忙把手插进裤兜里。他不敢再说话,他觉得自己在哆嗦,从头到脚。此外,他已经大体知道死者是谁,唯恐自己的推理得到验证。虽然他不是福尔摩斯,做出推理并不难,因为那单元里只有一户住着单身女人……
他觉得自己哆嗦得更厉害了。怕被人看出端倪,他装作毫无兴趣的样子,拔脚要走开。
“老赵,那女的是你们公司的戴经理,戴曼丽。”张毅,一个好事的男人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众人都像听到号令一般,齐刷刷地扭头盯着他。
好在他早有思想准备,便及时把惊奇状摆到脸上,惊奇中也掺杂着几分惋惜,几分同情。
“啊!啊——啊。昨天我还见到她呢。这——这—真是万万——万万……”
他的表演火候恰到好处,正是众人期待之中的反应。过犹不及,他始终牢记这个人际交往原则。
一时是走不脱了,他思忖。现在走,别人会觉得他早就有预感。
“确定是他杀吗?”他并不是问张毅,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还能有假?这个女人是一个交际花,男朋友不少。哎,我都遇见好几个。”
说话的是自称住在戴曼丽家对门的一个老女人,神神秘秘的。
赵建基在那儿立了大约十分钟,不时像鹅一样伸长脖子昂着脑袋瞭望七楼那两扇窗子。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大家都摆出这种姿势,他只能随大流,以免引起别人注意。
回到家里,他暗自庆幸,妻子王晓红不在家,看不到他心绪不宁的样子。莫名的恐惧一波波地涌上他心头,令他几乎不能自制。他给自己斟上半杯威士忌,顾不得加冰块便猛灌下一大口。
“想佳人妝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在沙发上坐下,他突然想起这句词来,不免在恐惧之余又感到十分惆怅。佳人令他心醉神迷,佳人一去不归,佳人命比纸薄。
他起身走到朝向B8楼的那扇窗前,眺望七楼窗子,间或也俯身看聚集在楼下的人群。
戴曼丽是他的情人,而且他们的关系已经有一年多了……
去年初秋,他通过面试进入欧亚保险公司做业务经理。所谓“经理”实际上就是带着几个业余兼职选手拉保单的业务员。不久他便认识了戴曼丽,客服部经理,一个不仅外貌出众而且善解人意的女人。他先是利用在饭厅、会场等公共场合与她搭讪,随后私下约会,在饭馆、酒吧、舞厅里。记不得是第四还是第五次,从饭馆里出来后,他们回到戴曼丽的家里。
“我去倒两杯‘拿破仑XO,白兰地,喝完我们就睡觉。睡觉。我们又不是小孩子,这是早晚的事情。”
两人分别去洗澡。赵建基先从客房的浴室里出来,在主卧室里坐下。他抑制住自己的强烈欲望,一直等到戴曼丽从她的浴室里出来。
他们一起来到她的“女王尺码”大床前,他解开她的睡袍……
只有性与死能让人看穿世间的一切,穿越生命的界线,窥见平时生活中难以理解的诸种表象。两者不同的是,性,也即“小死”,可以有多次,死却只有一次。生离死别,死别才是真正让人有黯然销魂的感受。想到戴曼丽已死去,赵建基几乎挪不动双脚。他装作低头系鞋带,努力不去想那个两天前还亲近过的女人。
戴曼丽两年前离异,独自住在一套大房里。她曾经有过N个情人,赵建基是新欢,也是相处时间最长的几位恋人之一。与要求“五项全能”“十项全能”的女人们不一样,她以哲学家的心态选择情人,不求完美,只要某一单项突出即可,或有貌,或有衔,或有才,或有加“贝”字旁之“才”亦可,话儿活儿等不好意思端上台面的因素亦在考察之列。她父亲是组织部长,多次告诫她切不可以提拔干部的全套标准选择女婿。
“男人嘛,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切不可求全责备。”老父亲谆谆教导。
赵建基是一个标准的帅哥,多年规律的行伍生活使他身材匀称,显得活力四射,这是他令戴曼丽心仪之处。他没有多少钱,但是戴曼丽不在乎,她从前的众多情人有,如今她也有,一大把。
赵建基听到门响,那是老婆王晓红回来了。他连忙离开窗前,以免引起猜疑。
王晓红是他的战友,他们曾在一个团里服役。她顾不得放下手里的拎包,提着它走到刚才赵建基离开的那扇窗前,向外张望。
“一个女人死了,对面楼上的。”过了好一阵,王晓红回头说。
赵建基知道这话是对他说的,便含混地应答道:“我刚才回来时听说了。是我们保险公司的一个部门经理。”他只字不提死者姓甚名谁。
王晓红脸色煞白,明显受到了惊吓。她似乎有些反应过度,不过想到死者就住在离他们的寓所直线距离不过20米的地方,她产生不祥的联想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刀子……戳了很多刀后才杀死的……”声音颤抖着,王晓红把手里的包挂在衣帽架上。
晚饭后,他们出去散步,有意从对面楼下来回走过两趟。楼下聚集的人们早已散去,偶尔有路人对着出事的住宅楼指指点点。戴曼丽,听到这个死去的女人的名字,赵建基欣慰地看到,王晓红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趣。
回到家里,两人在沙发上枯坐一阵,看微信。后来王晓红起身打开电视机,看本埠电视台的新闻节目。果然,对面楼上发生的可怕事件被定性为“恶性”的案件。播音员没有描述案发现场的情形,也不透露死者的姓名,只是说警方正在调查。
“哼,杀人也分‘良性与‘恶性?”赵建基打破沉默,大胆评论,暗中观察老婆的神色。
王晓红脸色很不好。
夜已深。两人上床躺下。
“我怕,你抱着我吧。”王晓红哀求道。
赵建基侧身搂着老婆,手臂从她的后颈绕过去,放在她肩上。他感到老婆时而簌簌发抖,时而一动不动地僵卧着。
“简直就是一块石头!”他想到另一个女人柔软的腰肢,姣好的容颜,厌烦之心油然而生。
第二天在公司里,他可以回避戴曼丽之死以及相关的所有话题。他知道总会有人知道他们相好的事。没有办法,这是一个侦探迭出的时代。他在心中仔细排查一番,分析同他打过招呼的几位同事的神情。这家公司不过百十来人,大家相互都认识,见面不免会谈到戴曼丽之死。
大家都感到惊愕,不解,惋惜,都认为她是一个非常和善的女人。在交谈过的几个人当中,刘敏令他畏缩。她直截了当地问他是否知道戴曼丽被杀的原因,她的死会对公司有何影响。戴手里有一些很有价值的客户,因此后一个问题尚算得体。
赵建基一整天都在躁动的心绪中度过,终于挨到下班。屋外太阳高悬,但他仍然感到冷,彻骨地冷。
家里,王曉红仍然十分紧张。她不时走到窗前,拨开窗帘向外窥探。听到门外有动静,她便走到玄关处驻足侧耳细听,直到响声消逝。
“你紧张什么。这事与咱无关嘛。”赵建基这样宽慰她。
听到这话,王晓红愈发难以自制地发抖,脸色很难看。
两人辗转反侧,很晚才入睡。
第二天一早,几位市公安局的警官来采集公司职工的指纹。所有的人逐一进入小会议室,先填表,再按手印。赵建基忐忑不安,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第三天,警官王尧来到公司了解情况。赵建基是他约谈的第三个人,赵还没有来得及出门去见客户,便被办公室的小熊叫到小会议室里。
赵建基早就认识王尧,他们也是昔日的战友,曾在一起服役。退役后,他们一起来到这个城市,赵进入市府,王则以前情报军官的身份进入公安局。
两人握手寒暄,之后入座谈正事。
“公司一百多号人,为什么单单找我?”这个问题并没有提出,不过王警官从老战友的目光中领会了这个无言的问题。“你是死者的同事,也是邻居。最重要的是,戴曼丽家浴室的镜子上有你的指纹。”
“嗯?”赵建基决意以逸待劳。免得说错话,暴露自己。
“你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什么时候?”王尧很职业地开始发问。
“事发前一天的中午吃饭时。”赵建基看过不少侦探小说,知道这是一个警官办案伊始必问的问题,警方可据此推断出被害者死亡的时间。
“地点?”
“就在公司餐厅里。”他还提供了几位证人。
“据说,你与戴曼丽关系很好。”王尧单刀直入,奔向主题。
赵建基的视线越过王尧,落在他身后窗外的植被上,翠绿的花圃里各色月季花争奇斗艳,全然不知人间的失落与悲伤。
王尧一定已做过功课,知道那件事。他看懂了,王尧大概从刚约谈的人那里了解到他与戴曼丽的暧昧关系。或许,王尧早就知情。
“是这样。”赵建基淡淡地回应道。
“到什么程度?”
“什么到什么程度?”
“你们的关系。”
“呃呃。这个——”赵建基支吾道。他明白,该来的一定会来。
王尧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这事儿,你得给我保密。”经过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赵建基终于开口。
“当然。无关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我们是情人关系。”赵建基直言。此话说出口,他感到自己轻松多了。
“从什么时候起……”
赵建基逐一回答了王尧的问题。还好,王尧充分顾及到赵建基的自尊,没有提出涉及隐私的问题。
“在你之前,她有其他情人吗?特别是在你们公司里。”
“不知道。”
“她最近有没有反常的言行?比如最后一次约会时?”
“没——没有。”赵建基不知该如何作答。
王尧还问到一些微妙的问题,诸如两人出去吃饭购物时,通常谁付账。赵建基均如实作答。
“还有——”王尧停顿一下,让赵建基有心理准备。关于这最后一个问题,两个人心照不宣。
“周日事发当晚,你在哪里?”
“父母家。”迅捷而又简洁的答复意味着赵建基很有底气。
“何时去的?待了多久?开车了吗?”
“中午两点多钟出门,傍晚回来。开车。”他明白,开车会留下行车记录,警方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找他父母核实。
“你在父母家吃晚饭了吗?”
“吃过才回来的。”
“吃的什么饭?”
“饺子?”
“什么馅儿?”
“韭菜鸡蛋。”
“嗯嗯,我也爱吃这种馅儿的饺子。”终于告一段落。在王尧就要起身离去之前,赵建基抓住机遇提出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是破门而入吗?有没有……”
“凶手是从公寓门进入的,或许戴曼丽认识他,给他开了门,或许他用钥匙开门直接进入。嗯?没有性侵犯,如果你想知道的是这个。钱财一类的,似乎也没有丢失。大概是戴认识的人,或是她信任的人。”此时,王尧已在心里将老战友排除出嫌犯名单,说话也就随便些。
“呃。”
“这是一个高手,反侦察能力很强,没有留下多少有用的线索。”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草坪上,有一群孩子在嬉戏。
“有很多血迹,都是死者的。利刃割喉,刀口齐整,像高明的外科大夫干的活儿。一刀毙命……”
爆发力。赵建基和王尧在部队受过这类训练,如“捕俘拳”、“抵近制敌术”等。
中午吃饭时,刘敏端着盘子来到他对面坐下。他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姑娘颇有几分姿色,不仅五官分布得十分合理,身材也凹凸有致。最重要的是,她不仅知道他与戴曼丽的风流韵事,而且在言谈举止中似乎表现出对他的爱慕之意。他们以前不过是点头之交,从未说过多少话。今天刘敏表现得十分温柔体贴,起身帮他去添菜,甚至帮他剥去鸽子蛋皮。
替补?这也太快了吧?
女追男,本是隔层纱的事情,尤其是她喜欢的男人亦有同感时。不到两个星期,他们已经利用所有业余时间待在一起,如胶似蜜。每次约会均是约炮,赵建基觉得自己焕发了青春。
赵建基在心里暗暗将刘敏与老婆,与戴曼丽,与他从前相遇的其他女性比较了一番,认为刘敏最暖自己的心,也是最合适的后半生的伴侣。
这层纱,一旦揭开便不可无视。赵建基看到近处有一道墙,一道无法推倒的墙横亘在自己与刘敏之间。
戴曼丽被杀案已过去近两个月,仍然没有头绪。表面上,案发小区里的生活已恢复常态,但是看过许多《开膛手杰克》一类恐怖片的女人们仍然有些担忧。王晓红也一改晚饭后出去散步的习惯,常常站在窗前瞭望窗外的行人与车辆。每当她看到不认识的人便格外留意,还告诫赵建基走路要多留神。
“女追男会有什么结局?他若对你好一点,你都觉得是一种奢侈。”一番大汗淋漓的劳作之后,心绪大变的刘敏忿忿地抱怨道。这天下班后,两人一起去吃海鲜,之后再回到刘敏家中。两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上美轮美奂的敦煌“飞天”图案,那是根据著名画家狄山的一幅杰作复制的。
“唉唉,你,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的。”赵建基嗫嚅道。刘敏只是默默地望着他,期待他的目光与自己的对接。与大多数女人不同,不喜饶舌,既落落大方,又有淑女气质,这也是赵建基欣赏她的主要原因。
他们分手时已是午夜时分。路过波瀫粼粼的鸿湖时,他驻足眺望湖面上垂柳的潋滟倒影,苦思冥想如何破局。
他们夫妇也曾打电话给王尧,探问案子有无突破。王尧不便在电话上详述,只是含混地表示警方已“张网以待”,只要这个杀手再露面便会落网。王晓红认为,警察不重视生命,在说大话空话。不采取行动,干等着另一个人被杀死,因此这种话就跟没说一样。赵建基却听出其中的玄机,那便是这个作案模式可能被狂妄的杀手N次复制,以挑战警方。
他约王尧出来吃饭散心,意欲打探辦案细节。几杯酒喝下,王尧的舌头松动了。毕竟,赵建基是老战友。
“唯一的希望——”他停顿一下,以期取得最佳效果。赵建基瞪大眼睛,注视着他。
“——就在,就在那浴室门上的无名指纹。我相信,这指纹很可能是凶手留下的。我们采集了她家人的亲密朋友和部分同事的指纹,但是这几个指纹目前仍没有对上。”
“呃呃。那么,不能更广泛地采集指纹吗?”
“从她的微信通讯录和电话联系人可以看出,死者交际很广,三教九流,无所不包。我们只能一步步来,以免造成不良社会影响。”王尧端起酒杯晃一晃。
赵建基幡然领会个中的要旨,他举杯致意。
“辛苦啦。”
王尧眯上一只眼定睛看着杯里的酒,像是端着手枪在瞄准。他一饮而尽。
这天是农历腊八,公司例行招待客户的日子。他们包下凯悦酒店西餐厅,还请来歌舞团的演员表演节目助兴。人头攒动,大厅里足足有两三百人。大家或围着餐桌,或三五成群站着攀谈,服务员来回穿梭,不停地斟酒。那厢边,歌舞表演同时进行。
赵建基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大声与新老朋友攀谈,拍他们的肩膀以示亲近,给他们敬酒,同他们干杯,还讲了一个荤段子助兴。他一向是一个自己快乐也让别人感受到快乐的人,这是他的长项。
一小时后,大家酒足饭饱,一起坐下来欣赏最惊艳的压轴节目。主持人宣布,要立即在隔壁放映厅里放映一部大片,也是在别处看不到的新片。
有人继续坐在桌边喝酒,有人看节目,有人去看电影。
这人都看到了赵建基。此后,他去了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后,他溜出酒店侧门。他快步走到预先放在楼边的自行车跟前,只用了十分钟时间便骑车来到自己的小区。他不走大门,却从白天早已侦探好的一个临时开凿的运建筑材料的入口潜入。
他把车平放在灌木丛里。绕过两幢毗邻的楼,他悄无声息地键入密码爬楼梯回到家里。
王晓红闻声披上睡袍从卧室里出来,惊愕地看着他。
“咦!你不是去‘凯悦吃饭了吗?”
“没有多大意思。我就提前溜回来啦。”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兴奋。
他换上拖鞋,走到妻子身后,温情脉脉地俯身轻轻吻她的后颈。
王晓红闻到酒气,站起来回身望着他,目光中有几分诧异。结婚多年,感情疏离,他们彼此已经失去新鲜感,许久没有亲热过了。
“今晚,是属于我们的。”赵建基激情迸发,似乎不可遏制。
王晓红没有说话,只是偏着脑袋望着他。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赵建基掉起书袋来。他们夫妇都喜欢文学,当年正是文学使他们相知相恋。
“这可是一首离别诗啊,不吉利。”王晓红嫣然一笑,指出丈夫不合时宜,却没有想到自己这番评论竟然会一语成谶。
两人接吻,这大概是戴曼丽凶案后第一次。
王晓红倾听浴室里的水声,她走到窗前,外面是什么都望不到的朦胧夜色。
赵建基掩上浴室门,急忙脱光衣服,仔细戴上手套、鞋套。
王晓红听到浴室门打开了,正想回头。
“我来了,不管你准备好没有。”这是王晓红在人世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她甚至来不及转身瞥一眼全裸的丈夫。
一丝不挂的赵建基只用了几秒钟便完成了一系列动作,从王晓红背后疾速接近她,跃起,伸出左臂捂住她的嘴巴并把她的头向后扳,几乎是同时,他的右手在妻子的喉结下掠过。下一秒,王晓红已倒卧在地上,鲜血汩汩涌出。
赵建基低头看自己赤裸的身体,除了右手臂上一道殷红的细线,他身上基本上没有沾上血污。
擦洗一番,他脱下塑料鞋套,把它与“双立人”刀子仔细包好。
十几分钟后,他重新出现在“凯悦”的西餐厅里。他热情地同客人们寒暄,再度拍老朋友的肩膀,摸小朋友们的脑袋。散场前,他上台深情地唱了一首加拿大民歌《红河谷》,赢得一片喝彩。
午夜时分,他搭上不饮酒的同事小周的顺风车来到自己楼下,看到家里的灯是开着的。打开门,他看到妻子王晓红穿着睡袍倒在地上,仍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别扭,真别扭……
于是他打110报警,他的声音沙哑,时断时续。
警察来了,他们拍照,采集标本与指纹,检查门窗是否有闯入的痕迹。何晶警督,一位资深女警官在书房里盘问赵建基,赵低垂着头,惊愕与悲痛令他语无伦次。
“你是几点离家出门的?”
“一,一早。”
“与平时一样?”
“嗯嗯,是,是。”
“当时你妻子在家吗?”
“在,在。我告诉她,晚上有活动,回来很晚。”
“除了你妻子,有人知道你会晚回家吗?”
“没——我——我不知道。”
“在晚会上见到不少人吧?”
“嗯嗯,见到了……”
“喝酒了?”
“嗯嗯,喝了一点,一点点。”
“……”
何晶的表情不可捉摸,赵建基根本猜不出女警官是否在怀疑自己。末了,她说调查尚未结束,安排他权且住进附近的便捷酒店,等候警方通知。
第二天中午,趙建基接到王尧的电话,说他可以回家了。
公司里同事们纷纷打来电话慰问。
过了一会儿,公司副总经理李啸带着几个人来看望他。他们转达了领导的问候,还送上三万元慰问金。
晚上,刘敏打来电话,以同事的口气彬彬有礼地问候他,顺便告诉他杨总听说赵建基妻子被杀后脸色煞白,说话都不利索了,明显是受到了惊吓。俞总,一位女同志,居然犯了心脏病,一天未来上班。显然,他们把两个月内的两件血案联系起来,认为公司职工戴曼丽与家属王晓红之死是针对公司的犯罪行动。几位领导苦思冥想,回忆他们究竟得罪过什么人,并准备明天开会讨论实施更严格的保安措施。
刘敏一定考虑到,警方很可能会监听赵建基的电话。关于赵建基妻子之死,她设想到种种可能性,包括那个令她不寒而栗的选项。她回忆起赵建基的承诺……
没有关系,主动权在我,我有机会搞清楚一切,然后再做决定。
不料,她竟然没有得到再与赵见面的机会。
案发后第三天,王尧登门拜访。
王尧先宽慰一番后,他们谈起案情。
“有线索了?”悲戚戚的赵建基鼓足勇气问老战友。
“看来,戴曼丽案与王晓红案的确有联系。作案手法与工具高度一致,凶手是有预谋地作案,动机不明。”王尧说道。
“凶手是同一个人。是吗?怪不得——怪不得晓红感到恐惧。”
“你说是同一个人?”王尧回应道。
“这次他有没有留下陌生指纹?”赵建基试探道。
“除了你们夫妇的,没有。不过呢——”
赵建基直愣愣地望着王尧,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等着对方往下说。
“我们发现,采到的王晓红的指纹与戴曼丽家浴室门上的指纹相同,完全相同。”
赵建基倒吸一口冷气。
“现在我们不妨这样思考问题:杀死戴曼丽的是你老婆王晓红。那么新的问题来了。第一,她为何要杀戴曼丽?第二,如果真是她杀死了戴,杀死她的又是谁呢?”
王尧起身走到窗前,遥望对面戴曼丽曾住过的楼,他的犀利目光仿佛透过庞大坚实的建筑物,落在那楼后的青色山麓上。
“事情可能是这样的……”
一阵孱乏忽地袭来,赵建基听不到声音,只是看到王尧的嘴巴在翕动。
是啊,她为何要杀戴曼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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