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红
院里鸡叫头遍,母亲忙穿衣起床,架锅做饭。火是头晚用湿煤闷的,火柱捅开煤就燃烧了。饭是捞白面,葱花咸盐酱油铺碗底,半碗面粉几分钟就被揉、搓、擀得光滑水溜。待火光映红面庞,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葱花面就成了。
这时,父亲弓着腰从里屋走出,泛黑的窑衣、窑裤、窑袜、柳帽盔子穿戴停当。端碗前,父亲习惯把面匀出一小碗,说吃撑了难受。母亲一搭眼就明白,父亲是要给妞妞、二妞、小宝留口解馋,就说一碗面给你把控得正正好,姐弟仨不差这口。
父親犟劲上来,问母亲:“你拿尺子量了咋的?”
母亲嗔怪道:“我给你量量:你天不亮起身,骑车四十多分钟,井下步行一个多小时,掘进面上打眼作业,熬到中午不饿晕才怪。”
母亲总拗不过父亲,就缝了几个干粮袋,让父亲带些干粮,弥补缺欠。
父亲说:“不用操那份闲心,矿上中午送班中餐,好几个白面油酥饼,下班也消化不完。”说归说,干粮袋父亲该拿还拿。
母亲常发愁,白面是稀缺货,按家里职工人头供应,能保证做苦力的父亲上班吃上捞面,就所剩无几了。母亲开始想法儿,两天窝头,加一顿白面馒头。父亲从不碰馒头,他说上班吃面条,班中吃油酥饼,想换口味。
姐弟仨听到父亲提油酥饼,齐刷刷咽唾沫,露出羡慕的神情。虽听父亲的工友根叔说过,父亲所在的掘进队,离死神最近,处在矮小潮湿的巷道里,近八小时只能侧躺攉煤。但这种场景,八九岁的妞妞像在听故事,更别说二妞和小宝,他们只能想象出父亲吃油酥饼的情景。
一到下午六七点钟,听到自行车铃声,孩子们便欢呼雀跃地围着下早班的父亲。父亲忙拿出装油酥饼的干粮袋,笑得合不拢嘴。
一天,工友根叔下班路过,说父亲开会学习,让他把油酥饼提前捎回来。根叔说你们爸也是的,班中餐就只发两个油酥饼,还自己不吃天天拿回家。
三个小脑袋相互瞅瞅,像听错了什么,又像做错了什么,不知所措……
那天,油酥饼放着谁也没动,都在等父亲回家。
自行车车铃声响起,小院静得异常。父亲边推车进院,边把自行车靠墙,一不留神,车子侧滑倒地,车后座柳筐里的杂物顿时散落一地:工具包、水壶、母亲缝制的干粮袋……
我们三个跑出来帮忙。小宝看到掉在地上的干粮袋中,滚出一个小黑炭,拿起来正准备扔,忽然尖叫起来,大家围过去一看,那是一块被煤熏黑的吃剩的半个窝头,父亲尴尬地笑起来,我们姐弟仨却再也忍不住,齐刷刷地抱着父亲哭出了声……
赵小天摘自《唐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