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绍武
这天上午,松子忽然接到母亲的电话:“你大(方言:爸)又作怪了,能回来一趟吗?”
松子心一揪,立刻回话:“妈,我这就回去!”
老家其實并不远,开车个把小时就到了。母亲如一截枯树桩,立在灰黄的院门前,正手搭凉棚,朝大路上张望。松子一下车,母亲便慌忙扑打着衣袖,欢喜地迎上前,却板起面孔埋怨道:“嗨,急啥呢!别误你正事!”
“没事。”松子拥住母亲,轻松地说,“大呢?现在怎样了?”
母亲叹息道:“近来老是迷迷瞪瞪的,动辄往外跑,非找三驴子要山羊钱。今早趁我烧饭又溜了出去,摔在河滩上……”
堂屋里响起父亲瘆人的嗷嗷声。
松子拍拍母亲的肩头,宽慰道:“没事,有我呢!”
父亲手扶藤椅弓腰站着,摔伤的那条腿不得劲,瘦长的身子便轻轻晃悠着。松子心里酸溜溜的,上前架住他:“大,我回来了!”
父亲转头望望,却视而不见,自顾自恨恨道:“可恶的羊贩子,昧我山羊钱,你让我儿怎么上大学?”
父亲分明陷入十年前的往事中了。
松子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喊:“大——”
父亲还是听而不闻,只顾自言自语:“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
松子忍住泪水,套着他的耳朵大喊:“大,我是松子啊!”
父亲这才抿住嘴巴,直愣愣地瞪着他,瞳仁里星光一闪,突然抬手指着他,仰面咕噜噜地怪笑起来。松子跟着呵呵地笑,母亲进门一瞧,也笑了。
松子扶着父亲坐到藤椅中,小心地说:“大,那个山羊钱……”
没料到,父亲突然来了气:“那山羊,咱风里雨里放大的,白白嫩嫩,俊俊巴巴,好着呢!我儿要读书,要花钱,全卖啦!他要耍赖,误了我儿前途,绝不饶他!”
“对,不饶他!”松子伸手揉捏父亲的双肩,劝说道,“你岁数大了,腿脚不便,我去找他,一定把钱追回来!”
父亲扭头瞪瞪母亲,闷声闷气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松子赶紧摸出笔和纸,认真道:“咱们核对一下,山羊有几只呢?”
“六只,三千块!”
松子又说:“他叫朱发财,外号三驴子,家住宿淮村朱庄组大桥口,对吧?”
父亲憨笑着连连点头。
“事不宜迟,我去了。你等我好消息!”
松子走到门外,母亲突然轻声唤道:“松子。”
松子抓过母亲枯瘦的小手用力一握,无声地笑笑,转身大步走出院子。
傍晚,父亲坐在院子里,望着满天的云彩出神。嘟嘟,院门外,汽车喇叭响了几声,松子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向着父亲挥手喊道:“大,成了!来,你数数……”
父亲接过新簇簇的一沓钞票,干瘪的嘴唇颤个不停。母亲暗示松子走出院子,悄声道:“咦?钱早就给了。这是怎么回事?”
“自导自演啊。”松子瞟瞟正在笑眯眯地点数钞票的父亲,忧伤道,“刚才我去咨询一位医生朋友,大要赶紧住院治疗。妈,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儿子——”父亲突然叫喊起来,“咱的山羊钱,拿去交学费!”只见父亲举起粉红的钞票,像举着一面胜利的旗帜。
松子再也忍不住了,泪珠顺着面颊唰唰滚落……
王文炎摘自《小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