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的经历是我一生的财富

涂启智

我出生于沂蒙山区一个偏远小山村，是地地道道的农家子弟。1991年，我19岁，高中毕业，应征入伍。那年12月的一天，天上飘着小雪，我带着一脸懵懂和兴奋，穿着县人武部发的军用棉袄棉裤和母亲做的布鞋，从潍坊登上火车，经武昌到广州，再转乘轮船至汕头，又乘坐大卡车，辗转4天，终于抵达目的地——位于粤东山区的某野战部队军营。

新兵连生活由此开始。新营房容量有限，新兵只能住进用石头垒墙建成且已废弃多年的老旧营房。门窗破烂不堪，门框都没了。窗户洞开，没有任何遮挡。战友们将塑料布钉在门口和窗户上，晚上睡觉用来挡风;白天把塑料布卷起来，保障采光和通风。此前，当地农民经常将耕牛拴在里面，地面有一层厚厚的牛粪。全连战士打扫清理，整整花了两天时间。

新兵连床架不够，我们就将床板直接铺到地上。一觉醒来，闻到室内沉淀的牛糞味，战友们打趣说：“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我们一定能茁壮成长！”

一间废弃车库因陋就简改建成厨房。我们帮助炊事班从池塘挖出稀泥，捡回一些石头砖头，垒起简易灶台。开饭时，战友们分别围着一盆菜，席地而坐。每逢下雨天，我们就躲在大树下或是挤在厨房屋檐下尽快“解决战斗”。

我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军事训练消耗极大，每顿饭菜均一扫而光，连锅巴都不剩。1992年元旦让我终生难忘。这天晚上，新兵连加餐——西红柿炒鸡蛋和红烧肉炖土豆。战友们个个大快朵颐、畅快淋漓，简直像过年一样。

新兵连训练结束，食宿条件均有所改善，然而训练科目增多，强度难度不断加大。从早上6点起床到晚上9点半，除开一日三餐与短暂午休，其余都在训练。我中午一般都是靠在墙壁或趴在床头柜迷糊一会儿，不敢打开被子躺下睡觉，担心将早上折叠方方正正的被子破坏，重新再叠浪费时间。每天晚上，做完最后一个俯卧撑，我筋疲力尽，全身像散了架似的。

有一次，训练科目是“按图行进”。每人背着一支步枪、四颗手榴弹（教练弹）、挎包（装着压缩饼干）、水壶、防毒面具、地图和指北针，疾速行军。军用地图标注的乡间山林小路，在行军途中，根本看不到。我们跋山涉水、翻山越岭，穿行于“风吹草低不见人影”的茅草丛中，大树遮天蔽日，完全无法辨别方向，登上山顶，极目远眺，除了山还是山。担心战友会走散迷路，我们边行军，边互相呼唤提醒。有些地方连羊肠小道都没有，战友们就用长长的木棍拨开草丛或灌木丛开路，山势陡峭处，手脚并用、匍匐攀爬。

我们拉练从早上8点开始，下午6点到达目的地。途中，气温高达三十七八度，行军每遇见一处水库、小溪或者池塘，我们先是趴下来喝饱，再装满水壶。除了每至水源处当场牛饮，行军途中我喝了6壶水。时至正午，烈日当空，解放鞋底磨到发烫。高强度急行军，头脑昏昏沉沉，走到悬崖处，大家都不敢朝下面看，害怕一头栽倒。头上直冒汗，为了降温，战友们多次将迷彩帽浸水再戴上。

拉练计划行程三十多公里，实际走了四五十公里，历时10个小时。我们将一个又一个山头踩到脚下，尽管非常疲惫，心中却激荡着“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豪迈气概。

长期的部队锻炼，特别是在新兵连的强化训练，让我和战友们锻炼了强健的体魄，磨炼了坚强的意志、养成雷厉风行的作风，铸造了敢打能打硬仗的勇气信心。1995年11月下旬，揭阳某林场突发山火，地方政府组织人力扑救几天几夜，仍未遏制火势。火情就是命令，我和战友们迅速奔赴火场，奋战一天一夜，终于将大火扑灭。战友们身上、脸上都黑乎乎的，有的解放鞋被烧化变形，有的衣服烧出窟窿或缺角，有的脸颊、耳朵被树枝划破……但大家都抑制不住胜利的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在返回军营的大卡车上，我竟然站着睡着了。

1998年夏天长江流域发生特大洪水，我们团奉命开赴湖北监利。在抗洪抢险的四十多个日日夜夜，面前是浊浪翻滚望不到边的洪水，身后是广袤的村庄农田。迷彩服几个星期都没脱下，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从未干过。夜晚实在困了，就在堤坝上裹着雨衣迷糊一会儿。那种很困很想睡又不敢睡的感觉，非亲历不能体会。几天几夜没合眼，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泡在大水之中房屋轰然倒塌声或附近村庄的狗叫声惊醒。醒来之后，我们担心哪里出现管涌或者溃堤，赶紧起身沿着大堤仔细巡查……我们用热血忠诚筑起一道钢铁堤坝，守护家园、保卫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

抗洪取得胜利，部队撤离时，当地老百姓自发走上街头欢送。一位老乡正在路边诊所打吊针，听说部队要走，偷偷跑出来，左手举着吊瓶，右手使劲向我们深情挥舞。在武昌火车站，有位大娘提着一罐精心熬制的绿豆粥，拿着一摞一次性杯子，一定要让即将登上列车的子弟兵每人尝一口。

在野战部队服役11年，我从一名普通士兵，逐步走上连长岗位。此后，我先后履职5个不同的兵种部队，成长为正团级干部。2016年，我转业到深圳工作。

30年前仿佛就在昨天。一日从军行，终生跟党走。脱掉的是军装，脱不掉的是军魂;改变的是岗位，不变的是初心。部队历练所涵养的吃苦意识、坚韧品格、拼搏精神，汇合成一束生命的追光，永远激励和照耀我，给我以经久的回味、无尽的滋养，熨帖了岁月，温存了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