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寒,原名高晶炯,福建石狮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泉州市作协副主席、石狮市作协主席。已出版长篇小说《欣荣府》《大洋楼》《海风拂面》,中短篇小说集《清平乐》(上下卷)、《倾城91小时》,散文集《情字一身債》《心灵的守望者》等8部个人专著,作品发表于《福建文学》《泉州文学》《厦门文学》等刊物,被《中篇小说选刊》《小说选刊》等转载。获中国当代小说奖、福建省最佳新人奖、《小说选刊》全国小说笔会一等奖等。
一
20世纪90年代初,在闽南一座明清古卫城,一个古老而传统的地方,我穿起旗袍。在当时,穿旗袍绝对比穿奇装异服更特立独行。一个极腼腆文静的人,是谁赐予她这股勇气,居然如此胆大妄为?至今想来仍不可思议。
那时,我在永宁中学教书,有一天上街,发现一家我常光顾的时装店挂着一件旗袍,薄薄的天鹅绒,黑底浮着暗花,竖领、无袖、两边开高衩,脖子正前方盘扣、留个水滴形的小洞,外面披一件长袖的马褂,纯黑的天鹅绒,无纽扣、镶嵌着三排银片,非常典雅、高贵,我一看,立马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没有讨价还价就把它买下。这身旗袍穿出去,总是引来惊艳的眼光、赞美的语言,我知道这件旗袍让平凡寡淡的我出彩了、出色了,于是在各种场合我经常穿,不厌其烦。
在丹青照相馆的掌柜施彩云的极力怂恿下,我穿这件旗袍照了一组艺术照,堪称本人此生经典。
弟弟结婚时,按常理我应该和家里其他人一样穿得红红火火,但我还是认为这件旗袍是衣橱里最漂亮的,便请示母亲:是否可以穿它,它主色可是黑色的?母亲豁达地回答:可以呀,因为它比较独特。母亲是如此宽容、仁慈、随和,于是我穿着它迎宾,站在一大群红艳艳之中,自然与众不同了。
有一次,穿这件旗袍雇两轮摩托车,我侧身坐在后座上,在公路上疾驰,后面一位男士骑着摩托车一路叫喊着追过来,我以为掉了什么贵重东西,等他赶到跟前,却道:你快把旗袍拉上来,不然下摆缠进车轮里,会把你卷下来,太危险了。说完匆匆回头走了。至今,想起这一幕,仍心有余悸,也心存感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1999年3月,春暖花开的季节,一个周末上午,小妹打来电话:老爸快不行了。我踉踉跄跄赶回永宁,那天,父亲痛苦地走了,也解除了痛苦。等丧事办完,脱下孝服,准备换上来时的衣服,这才发现我穿的就是这件旗袍。套上这件旗袍,我发现我只是衣架,旗袍挂在我身上,摇摇晃晃、空空荡荡,我穿着它先回婆家、再回学校。从此,我极少再穿这件旗袍,一直把它珍藏着,放在衣橱最里面、最不容易发现的角落。
这时,我的旗袍只占衣服总量的一半,我还不排斥便服。
追溯起来,我家的第一件旗袍,我无缘穿过。那也不能算真正的旗袍,只是半旗袍,因为是短装,上衣。旗袍的竖领、旗袍的盘扣、用以做旗袍的缎面,那件衣服是大姑从香港寄来的。那时大姑已前往菲律宾,为了照顾饱受各种打击而久陷困境的娘家,她偶尔来香港,往大陆老家寄各种生活物资,接济亲人。有一次,大姑给我们寄来两件锦袄,上述就是其中一件。许多年以后,大姐说起它还是深恶痛绝的口气,她说她小时候最痛恨冬天,因为天气一冷就得穿那件锦袄,不穿,会挨母亲狠揍。大姐说为了这件锦袄她连死的心都有了。问她何以如此痛恨那件衣服。她说:别人都没有,穿上它去上学,同学都取笑她是地主婆。那时的孩子哪里见过好衣裳?地主婆哪是穿这种衣裳?真是少见多怪、羡慕嫉妒恨。
我经常设想,如果那件衣裳放到现在,我一定穿上它招摇过市,再摆出张爱玲那副傲视一切的神情。好玩的是,大姐如今说起它还苦大仇深的样子。为何当年我没有争取穿它?那时母亲主宰一切,包括穿衣吃饭,母亲安排给谁穿就由谁来穿,我们不会发出异样的声音。
二
穿上旗袍,就与烦恼结伴而行了。在被誉为中国时尚之都、中国休闲服装名城的石狮,要买一件旗袍,却是极其困难的。整个石狮几乎找不到一件纯正的旗袍。石狮被誉为“有街无处不经商,铺天盖地万式装”,石狮的服装跑遍全国,全国各地跑来石狮采购服装,但石狮服装的款式是前卫、新颖的。这里面有历史渊源,石狮服装发源于古衣摊(又名估衣摊),是侨属侨眷把出门在外的侨亲寄回来的衣服拿出来摆摊、典卖的,有的是穿不完,有的是舍不得穿,还有的是穿过又拿出来卖,总之,无论何种方式、何种渠道,摆上摊位的衣服都是外来货、舶来品,哪里会有中国传统的元素?石狮最早兴起的家庭作坊,也是拿港澳台等地的衣服为样板,依样画葫芦,然后大批量生产,所以自然没有复古的品位与情调,服装老板们追求的是时尚、新颖,为的是市场销售量。形势如此、大环境如此,旗袍自然没有存活空间。
于是,我跑到泉州。泉州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且埠头大、人流量也大,寻寻觅觅,终于发现有几家服装店零星挂一两件旗袍,本地话叫作插色,普通话叫作点缀。只要试穿可以,我总是二话不说,收入囊中,几件合身、好看就带走几件。有人认为我奢侈,其实,非也。一位女领导就一针见血,说:其实你穿旗袍,比我们穿便服的省钱,你只要买一件,从头套下来,万事大吉,我们从头到脚要好几件。我听后不得不佩服:领导英明!天机不可泄露,请勿外传!我就是精打细算,才选择穿旗袍。
整个家族,反对我穿旗袍的居然是我母亲,她几次三番劝我:穿旗袍太老气、太单调了,你身材这么好,穿哪种时装不好看?我总是笑道:你五个女儿,我不穿便装,不是还有四个人可以穿,还不够让你看得眼花缭乱?后来唠叨次数多了,我便安慰她:好吧,你放心,中年妇女不都会发福?等我身材变形、难看了,我发誓绝不裹粽子,马上改穿便服。过后,我百思不得其解:母亲为何反对我穿旗袍?难道她也遇到如父亲一样的困惑,让她无以回答的困惑:你女儿笔名为什么叫高寒?
长大后,我一意孤行了,在穿旗袍的路上,也是一意孤行。
1997年,我考上福建教育学院中文本科函授,寒暑假均要到福州读书。那时穷极无聊,晚饭后经常出去散步、压马路、逛街。有一天,我发现学院后面有条大街,街上有两三家裁缝店,店里均有旗袍。我惊喜万分,一问,那是别人定制的,我认真挑选几块布料,请师傅量身定做。此后,每次到学院读书,我必一趟趟逛那条大街,寻找旗袍,或定制旗袍。学成归来,我窃喜的不是学到什么知识、掌握什么本领,而是行囊里多了几件旗袍。记忆中,有一件白底青花的旗袍,最为喜欢,穿在身上,就是一件青花瓷器,典雅、温润,古色古香。这件旗袍,我穿的时间很长,其他一件件淘汰了,还舍不得它,直到有点窄,我才依依不舍地与它告别,让它退出我的生活舞台。
从福州定制旗袍,我得到启发:既然旗袍可以定制,那么何处不能定制,为何非得局限于福州,一棵树上吊死?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衣食住行,人之所欲,“衣”摆在第一位,我的欲望自然强烈。
有一天,回永宁,看到母亲找我堂嫂做衣服,我也茅塞大开:或许堂嫂会做旗袍呢?于是跑到老街上堂嫂的裁缝店,一问:你会做旗袍吗?堂嫂风轻云淡:会呀,有啥难的?我一听,大喜过望,以为从此以后我的穿衣不成问题。奈何,堂嫂店里的布匹有限,花色老气、质地低廉。一问,她解释:现代人基本上都穿成衣,扯布做衣裳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而且都是经济条件较差的。我一听,蔫了:我总不至于沦为经济较差的老妇人?我以理智、审慎的眼光进行挑选,最后选中两块布料,一块是纯天蓝色、一块是紫色豹纹的,做了两件旗袍,都非常好看,便宜又舒服。有一次,穿着那件天蓝色旗袍,鬼使神差的,还扯上一条红色围巾,一位同事的老妈妈激动地说:你今天多像江姐呀!我自己低头一看:咋不是呢?那件紫色豹纹的,很有弹性,穿了特别显身材,不皱、不掉色、不起毛,绝对价廉物美,穿着走在大街上,大家都回头,只差没有摔倒。
后来,每次回娘家,必逡巡堂嫂的裁縫店,均没有适宜做旗袍的布料,便逐渐灰心,脚劲也不足了。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我便不再光顾堂嫂的裁缝店。再后来,堂嫂两个儿子到菲律宾做手机生意,赚得盘满钵满,堂嫂便收摊关门,在家帮忙带孙子,专职当孙经理。当然,这是后话。
有一年,去苏杭旅游,买了两块丝绸,乃当地特产,觉得来之不易,决定找个高手缝制。四处打听,大多摇头:现如今谁玩这玩意儿?后来一位同事告诉我:在湖东菜市场附近,有一位手艺了得的裁缝,会做旗袍。为了证明这奇人有奇手艺,她说,她母亲衣服不合身,一定要找她修改。想到那位漂亮时尚、非常讲究的富婆,我一下子满怀信心。同事载着我七弯八拐,在一条逼仄的小巷深处摸到那位裁缝家。那裁缝是位中年妇女,不太愿意接单,架子抬起很高,说她赚的钱足以衣食无忧。可她住在这么阴暗、老旧的石条房里,说她必须为稻粱谋,她又一副洗手不干的态度。好说歹说,她才应允下来:一件旗袍工钱100元,扣子另外计算,简单的盘扣一个10元、复杂一点的花扣,一个20元。我满口答应,既然是高人,自然有高人的脾气、架子。她说:我做旗袍都要精雕细刻,一件必须一个星期,半个月后你再来拿吧。盼星星盼月亮,熬过15天,我自己摸索着走进她灰暗潮湿的家,两件旗袍挂在衣架上,确实美极了,真正的斜襟、真正的布扣,还是一排!由于这为数不少的纽扣,一件工钱是190元、一件是170元,比布料还贵,真有点心疼,那时石狮的房价一平方米才800元呢。这两件旗袍,我穿的次数并不多,绸缎的,贵气,不经洗、容易皱,所以挂在衣橱里的时间更多。心里安慰自己:这是行头,撑底气的。
在穿旗袍上,我经常是喜欢哪一件,就拼命穿、翻来覆去地穿。据说,宋美龄有个私人裁缝师,永远都在赶做她的旗袍,可她经常穿那几件喜欢的。人,就是这么奇怪、复杂。
我再也没有找过那位唱高调的裁缝师,我想:还是尽量买成衣吧,简单快捷方便,选择性更广。可喜的是,我想啥就来啥,石狮柏雅百货有个卖旗袍的专卖店,叫唐朝,对我来说,简直是福音,终于在家门口可以买到旗袍了。但是,石狮时尚之都的称谓不是随便冠上的,旗袍备受冷遇,生存不下去,不久它就迁到晋江的SM广场。那还好,不会山高水远,那时SM广场除了唐朝,还有广东的丝路嘉和旗袍专卖店。我一年去两三趟,以同样的豪迈气概购买旗袍,店主很是赞同我的风度,她怂恿道:旗袍款式不会变,也不会清仓大甩价,只要你身材不变,什么时候买都是一样的。在这上面,我一般不用大脑判断,人家说啥我就信啥。
有一天,在SM广场找不到唐朝。又不久,找不到丝路嘉和。一打听,均说撑不下去,卖旗袍,连稀粥都喝不上。
从此,买旗袍又成头疼的大事。后来,有人指点迷津:泉州还有几处,南俊巷、中山街、源和1916……我按热心人士提供的路线寻找过去,收获有限。
有人说:傻呀,网购吧,网上什么没有?现在不会网购,还是现代人吗?我当然网购,只是不甚如意,损失惨重,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三
有人问我:最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样的旗袍?我会不假思索地回答:蓝色的,最简约的款,累赘、附加成分越少越好。深蓝浅蓝或紫罗兰,均是好的,黑色、墨绿色也非常不错。倘若喜庆一点,那就紫色,深紫浅紫或酒红。奈何素色、纯色的旗袍偏少,因为旗袍需要点缀,或绲边或盘扣或刺绣……至于什么质地,我想:丝绒、绸缎、腈纶都是好的。我最讨厌麻的、布的,容易皱,没有垂坠感,不显身材,也不高档。
我有一件暗紫罗兰色的蕾丝旗袍,也是我钟爱的旗袍之一,我曾穿着它拍一张照片,绝对民国大家闺秀的风范。摄影大师施彩云偷偷放大一张,挂在她的照相馆的墙壁上,招徕顾客呢,还把我瞒得一无所知。后来一位学生告诉我,我跑去拼了老命抢来,放在卧室里。这是我的最爱,也是我屡屡炫耀的资本:这是我留给子孙的光辉形象。
市场上的旗袍大多做得花花绿绿,一间旗袍店就是一个万紫千红的世界,我虽厌恶,但不得不选择,皱着眉头将就,将就着、将就着,现如今,我的衣橱也是姹紫嫣红,我也穿得像花姑娘、老太太。向现实低头,是也。有时穿着我最讨厌的艳色旗袍、花旗袍,居然会收到一波又一波赞美:这么亮呀、脸色这么好呀、这么好看呀……哇,敢情对方是以半老徐娘的标准来衡量我?
穿旗袍在单位上班,也颇为招摇。2007年,我被借调到市方志办,从此长达十年出入机关大楼。刚开始,我并不知道:穿旗袍的,已悄然成为我的外号、我的标签。偶尔特殊情况,没有旗袍加身,乘坐电梯时一定有人好奇地问:你今天为什么没有穿旗袍呀?语气十分好奇,更兼满满的可惜,而且发问者不止一个。我不得不郑重解释一番,比如迎接文明城市、卫生城市检查,要上街看路去呀。遇到上街任务,领导首先忧虑的是:你该不会穿旗袍上街看路吧?
后来有一年,刚到新单位,领导忍不住问我:冬天你穿什么?我好像没有反应过来,实话实说:旗袍呀。他一脸快晕倒的样子,我意识到他曾自学中医,感觉到他瑟瑟发抖的样子,忙解释:外面穿大衣,如果天气冷,再披一条围巾,这是标配。他没有说啥,不敢说啥。
母亲才不会按捺住不说呢,她仍然固执地反对我穿旗袍,我还是固执地忽悠她。一天,她悄然离去。她可是希望她的女儿不要执念,缠在旗袍狭窄的空间里,潇洒不得。可是,她没有等到我发福。母亲走后,在痛苦的反思中,我终于明白:并非母亲审美眼光不行,她是胖子,胖得很富态,所以喜欢穿宽松的衣服,可能感同身受,所以不希望我被衣服束缚。她笃信佛教,深知一切均身外之物。既然为身外之物,又何必拘泥于形式?但是,我执念太深了。
很多女性看我穿旗袍,会蠢蠢欲动:我也去买几件旗袍试一试如何?然后低头一看,无比遗憾、惋惜地加上一句:可是我这身材!看着对方满是哀怨的神情,我总是鼓励甚至怂恿:可以呀,旗袍最挑身材,也最不挑身材。胖一点的,买大号的、加大码的,总之可以桶装吧?对方终于释怀一笑。可有时在街上看到别人穿旗袍,我会赶紧跑去照鏡子,左右顾盼,心想:穿旗袍真的可以这么难看吗?倘若那人皮肤黝黑、肚子滚圆,穿旗袍就像七八个月的孕妇,我只好在心里暗暗为那人总结分析经验:她应该买大一码或大两码的,不要穿厚袜子或黑丝袜,不要穿厚跟鞋、缝带鞋。可我又不能随便就上去和人家说。我不敢放肆,旗袍又不是我发明的,我哪敢指手画脚?
后来,有记者对我进行采访,文章题目是“只穿旗袍的女人”。按我个人想法,我很想把“只”去掉,因为我也不是24小时套在旗袍里的女人。
四
五六年前,神州大地兴起旗袍秀,一些家庭妇女走出厨房,走向T台,在舞台上大扭腰身,展现旗袍的魅力。她们给旗袍加上中华、传统、文化、爱国等词汇,仿佛旗袍一穿,这些内涵就演绎出来了。看到那些中老年妇女扔下锅碗瓢盆就穿起旗袍,身壮如牛还裹着旗袍搔首弄姿,我真的比谁都难堪。我实在不愿意穿着旗袍走秀。我穿旗袍,是生活,不是表演。我时常为生活步履匆匆,无法用猫步独步天下。我穿旗袍很简单,找到适合自己、自己又喜欢的着衣款式,如此而已。
有一年,有个培训班在厦门召开,设在华侨酒店。主办方发给与会者一小叠自助餐券,每天吃自助餐,菜式一样、味道一样,连摆列顺序也一样。但设在华侨酒店也很好,出门拐个弯,就是繁华的中山街。每天晚饭后,到中山街闲逛成为一大乐趣,弥补三餐的不如意。在中山街,我找到三家专门卖旗袍的店铺,这是最大收获。从此,我知道到哪里买旗袍了,我的旗袍终于有了着落。有很多女性,向我打听到哪里买旗袍,过去我总是支支吾吾,如今我可以很快速、明确地告知:厦门中山街。
还有一年,去参加采风。坐在车上等人集合时,《福建文学》的编辑杨静南老师,特意走到车子的最后面、我的跟前,问我几个很稚气、温暖的问题:你在家做家务吗?做家务穿旗袍吗?你穿旗袍的工龄有多长?总的有几件旗袍?我哈哈大笑,过去我总觉得杨静南老师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硬生生把自己搞得像老学究,所以对他心生敬畏,当他这么天真地问我这些问题时,我觉得他是如此纯粹可爱,生活可以如此生动有趣!
是呀,我穿着旗袍采风。在古田采风时,厦门的女作家蔡伟璇看我穿得这么正装,呢喃了一句:你这身打扮,更适合于非常正式的会务。我腼腆一笑:其实旗袍在我身上,就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穿得很自然、很随意,一点都不笨重、拘谨,就如其他人套在身上的便装。是呀,干吗一定认为穿旗袍就是走T台?还好,龙岩的女作家郭鹰帮我解释:宋美龄也是永远穿旗袍,连同爬山。我笑得无比舒心。
有人把旗袍和中国传统文化直接画上等号,我不敢认同,我想那应该是汉服、唐装。旗袍原是由清朝满族人的服饰演变而来的,民国开始流行起来,并不断进行创新、改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流行列宁装、革命装、便服,旗袍自然而然销声匿迹。20世纪90年代,旗袍悄然复活,由极少数人穿着走向街头。旗袍真正流行,应该是得益于《花样年华》吧,张曼玉把旗袍的优美、神韵、气质演绎到了极致,把一个女人穿上旗袍后的玲珑剔透、温婉优雅、内敛含蓄表达得淋漓尽致,人们这才惊喜地发现:原来旗袍如此之美、之柔、之和!
旗袍确实可以成为最经典的民族传统服饰、最具女性魅力的服饰。
很多朋友来我家,都会按捺不住好奇,提出参观我的衣橱的小小心愿,其实,让大家失望了,因为没有足够大的储藏空间,我一次又一次、一批又一批扔掉旗袍。很多人听后,深感惋惜,听到她们长长的惋惜声,我也意识到惋惜,心不由自主地揪着疼。有朋友说:你把旗袍都留下来,将来就可以开个小型的旗袍展。我觉得展览不必,这有点把自己的私生活暴露无遗的样子,但拥有一个长长、大大的衣帽间,已经成为我的理想、我的奢望。
春夏秋冬,365天,长长的短短的一年,衣橱里常备旗袍一般不下60件,但让我不厌其烦穿的,可能40多件。短短的人生,有长长的烦恼:那就是我还少几件旗袍,让人怦然心动、爱不释手的旗袍。永远期待着下一件旗袍,也让很多人想着我的旗袍,这平凡的日子,也是摇曳生姿的。
据说,我们家族中有一个人,晚年的大姑,她一直保持大家闺秀的气派、风度,穿旗袍、戴玉镯、烫卷发。这是我最喜欢的家族长辈,一位美丽而神秘的女性。她20世纪60年代去了菲律宾,便不再踏足大陆,是我们家族神一般的人物,家族中有人去菲律宾,都会以一种虔诚的心态去拜访她。她终生都在用一件旗袍表达对故土的眷念、对生活的热爱。
我的心愿是,当我活到很老,还是一袭旗袍,银发满头、烫得翻卷,戴一副金丝眼镜,泡着茶、看着书、听着音乐,在静静的角落里,数着风烛残年。
责任编辑陈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