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霞
1976年1月8日,周恩来总理在北京逝世,举国哀恸。同半个多世纪同生共死的亲人诀别,邓颖超的心快碎了。她用最纯洁的白色鲜花,祭献于她心上人的灵前。她用周恩来生前对她的爱称,献上了用鲜花扎成的花圈,“悼念恩来战友——小超哀献”。
1988年4月,中南海西花厅,海棠盛开。84岁高龄的邓颖超,望着眼前的海棠花,思绪翻涌:“西花厅的海棠花又盛开了,看花的主人已经走了……”
从战火纷飞的旧世界到百业待兴的新中国,他们曾有过“一同上断头台”的英勇誓言,也有“望你珍摄,吻你万千”“情长纸短,还吻你万千!”的缱绻思念,大贤秉高鉴,公烛无私光。
周恩来与邓颖超
他把爱,包容在对民族、国家和人民的大爱之中。可他心中,始终有一块柔软之处,留给了她。
1937年5月,邓颖超以“李知凡太太”的身份,在北平西山福寿岭平民疗养院治病疗养。她向新朋友胡杏芬提及自己的丈夫:“他呀,浓眉毛、大眼睛、高个儿、阔肩膀,聪明能干,极有才华,更有气派,并且有强烈的爱国思想。”眼中的光芒,落在胡女士眼里:这位李太太想必深爱着她的先生。
殊不知,两人最初正如邓颖超说的,只是“萍水相逢,不是一见倾心,更不是恋爱至上”。
邓颖超与周恩来相识在1919年“五四运动”的疾风暴雨中。1919年9月16日,天津学生联合会和女界爱国同志会骨干共20人成立了觉悟社,21岁的周恩来和15岁的邓颖超相识了。
一次大会,邓颖超率先登台演讲,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给周恩来留下深刻的印象。可惜那时,一心救亡图存的周恩来抱定独身,邓颖超更是对婚姻有着悲观的理解——因为那时女人一旦结婚,一生可能就此蹉跎。
一年后,周恩来赴法留学。在法国,他和邓颖超鱼雁往来。两人谈理想、谈国家的命运、谈革命工作。周恩来渐渐发现,邓颖超已经由一个积极参加救国图强的热血青年,成长为一个具有相当觉悟的马克思主义革命工作者。他需要的正是邓颖超这样热情、坚强的终身伴侣。
1923年,邓颖超突然收到周恩来从法国寄来的一张印有李卜克内西和卢森堡画像的明信片,上面写道:“希望我们两个人将来,也像他们两个人一样,一同上断头台。”这正是邓颖超心之所向,收到信后的她当即明确地答复周恩来:“我们思想相通,心心相印,愿相依相伴,共同為共产主义理想奋斗终生!”
1925年8月8日,在广州旧汉民路一家规模不大的西餐菜馆,周恩来和邓颖超结婚了。没有仪式,只邀请了几名同事和朋友参加。席间,张治中让邓颖超讲恋爱经过。周恩来担心她应付不了,谁知个子不高的邓颖超,噌地一下,踏上板凳,把两人相识、相爱的经过绘声绘色讲了出来。
大家听了连连鼓掌。张治中更是夸奖道:“周夫人,名不虚传,和周主任一样都是极其出色的演说家。”哪知邓颖超语出惊人:“什么周夫人,我有名字,邓颖超。”不论婚否,她始终保留着一片施展自己才能的天地。在她看来,女性首先应该有自己的事业,然后才会得到属于自己的爱情。她和周恩来正是如此。
宾客们又是一阵称赞,纷纷举杯,周恩来擎杯含笑看向她。那一天,千杯不醉的周恩来,被宾客们灌得大醉。
两人相知极深,相爱极深。只有一次,让周恩来对邓颖超大发雷霆。那一次,也成了邓颖超一辈子难以解开的“结”。
婚后不久,邓颖超发现自己怀孕了。当时广州的革命工作才刚展开,周恩来奉命东征不在身边,这个小生命来得不是时候……邓颖超瞒着丈夫做了一个让她遗憾终生的决定——堕胎。周恩来知道后非常生气,心痛地说:“你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后代。”
想不到他这样爱孩子。邓颖超满怀愧疚,好在他们还年轻,她才21岁,来日方长。殊不知,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
1926年下半年,邓颖超惊喜地发现自己又怀孕了,这次胎儿一切都正常,只是体重有些超标。生产的日子到了,周恩来不在身边,邓颖超在产房疼了三天三夜,当时没有剖宫产的技术,最后只能下产钳,结果使婴儿的头颅受到伤害,刚生下来就夭折了。看着苍白绵软的小生命,一向坚强的邓颖超泪眼模糊了。
刚从产房出来,上海发生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为了躲避国民党抓捕,邓颖超乘船离开广州,赶赴上海与周恩来汇合。一路颠簸,加上产后没有得到及时休养,邓颖超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1926年,周恩来、邓颖超结婚一周年纪念
一个月后,当容颜憔悴的邓颖超出现在周恩来面前时,他紧紧拥住了她,惋惜、心痛、自责一起涌上心头,相顾无言。为着革命与理想,他的妻,牺牲了太多。
在上海,危机四伏的日子里,邓颖超成了周恩来最得力的助手。她凭着惊人的记忆力,将秘密党员的姓名、地址和重要文件的内容,都牢牢记在脑子里,以备急需。为了躲避特务的跟踪,他们经常搬家,有的地方住半个月,有的地方住一个月,邓颖超经常扮成普通的家庭主妇,提着菜篮子四处奔走,寻找安全可靠的住地。
南昌起义前夕,周恩来告诉邓颖超要离开一阵,分别时,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欲说还休。在白色恐怖的岁月里,无论是同志间、夫妻间,每次的生离,实意味着死别呀!去哪儿,做什么,她不问,他也不说,这是纪律。他们首先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其次才是一个屋檐下的伴侣。几天后,邓颖超还是在报纸上看到消息才得知实情。
1934年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十万红军不得不西行踏上漫漫长途。两人虽同在队伍里,却极少见面。在毛儿盖,周恩来病倒了,连续几天高烧,不能进食,肝区肿大,被医生诊断为阿米巴肝脓疡,病情危重。邓颖超闻讯急急赶来,在周恩來的木板床边,就地铺了点稻草,守了三天三夜。经过救治,周恩来终于清醒了过来。
1941年1月,皖南事变爆发。为了安全,中共中央希望他们撤离。周恩来决定留下,邓颖超坚决支持,“恩来,让我们一起挑起这副重担。”看着眼窝深陷、脸色苍白的妻子,周恩来怜惜地叹了口气。第一不可忘国忧,第二不可负卿卿。爱情里最重要的,就是相互扶持,在动荡的岁月里,他们彼此不离不弃。
戎马倥偬间,他们靠书信寄托思念,浪漫而又别致。
1947年的中秋佳节,他写信给她:山居过节,居然也吃到两块月饼,几串葡萄。对月怀人,不知滹沱河畔有无月色可览,有无人在感想……署名是“鸾”。
下雪了,邓颖超问他:此间从昨天起即万里雪飘,雪山寂静,事少较闲,因此,屡次惹起来相思!遥想西北,料早已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了,不知冰天雪地中的征人,御寒的衣着可曾备好了……署名是“凤”。 两人在书信中分别称“凤”“鸾”,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他叮嘱她:望你珍摄,吻你万千。
她回他:情长纸短,还吻你万千。
1950年,周恩来、邓颖超结婚25周年银婚纪念
云山渺渺,思念殷殷。随信寄出的,或是山间的红叶、田中的小花、盆中的水仙、庭院的海棠,伴着思念和嘱咐,飞过千山万水到达对方的手中。
周恩来晚年心脏病时常发作,后来又患了癌症,但仍然在拼命工作。眼看丈夫日益消瘦,邓颖超痛在心头。她深知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不愿过多地打搅他,也不敢阻挠他外出工作,她只能默默地陪着他,尽量给他以安慰和温存。
1976年1月8日,周恩来逝世。邓颖超坚持按照他的遗愿,亲手捧上周恩来的骨灰盒,将骨灰撒向他热爱并为之操劳一生的祖国大地。
周恩来去世后,她守着他最爱的海棠花,守着他们俩的家,守着他们俩的爱情。“我认为你一定随着春天温暖的风,又踏着严寒冬天的雪,你经过春风的吹送和踏雪的足迹,已经深入到祖国的高山、平原,也飘进了黄河、长江,经过黄河、长江的运移,你进入了无边无际的海洋。”
1992年7月11日,邓颖超去世。根据她生前的嘱托,人们用盛装周恩来骨灰的那个骨灰盒,盛装着她的骨灰,运到海河,同他的骨灰抛撒在一处。
周恩来说:“我这一生都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唯你,我希望有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