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游记》中副词“都”的语法分析

卢玥

内容摘要：本文对《老残游记》中的“都”进行全面的考察。在研究过程中，采用语义、句法与语用多个角度，定性与定量相结合的多维立体研究方法，力求揭示以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之一《老残游记》为代表的晚清“都”字使用情况的全貌。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主要采用晚清时期的白话写成，基本符合当时的口语特征，这一时期是近代汉语走向现代汉语的一个过渡时期，直接奠定了现代汉语词汇系统的基础。以《老残游记》为主要语料，探求“都”字在晚清时期的用法可以直接反映出“都”在从近代汉语过渡到现代汉语演变过程中的基本规律和面貌。

关键词：《老残游记》 “都” 语法 句式

东汉许慎《说文解字》（第131页）中曾对“都”字进行一个解释：“都，有先君之旧宗庙曰都，从邑，者声。”而吕叔湘在《现代汉语八百词》（第177页）中又对“都”字做了一个定性，吕先生认为“都”字为范围副词，有总括义。那么，“都”字又如何從一个纯粹的名词变为一个义项及其用法都极其复杂的词的兼类词呢？张谊生认为副词“都”有一个语法化与主观化的过程，“都”是从一个具有实际意义的实词演变为一个范围副词的，副词“都”的形成，在句法上是由于紧邻句法环境的作用，在语义上则是由于词义的泛化。“都”的具体词义进一步抽象化和扩大化，以及部分实义义素的脱落和适用范围的扩大而形成的。同时，张谊生还指出时间副词“都”实际上只是语气副词“都”的一种特殊用法。我们知道，语义演变的结果无非是语义扩大、语义缩小、和语义转移三方面，而“都”也不例外。但“都”字的历史演变过程尤其漫长，我们只能截取一段以小见大，《老残游记》成书于晚清，其中的语言也是现代汉语的雏形。

一.《老残游记》中“都”语法分析

通过我们对《老残游记》语料的分析发现，其中的《老残游记》中“都”字有两种词性，一为范围副词，记为“都1”;二为语气副词，记为“都2”。

1.“都1”的词性分析

“都1”是范围副词，总括一定的范围。而总括范围义本身隐含着两层含义：一为强调范围的总括性，即在一定范围内没有例外，是一个表示总括的全称算子，其基本功能就是对左边的概括对象加以全称量化，可以简称为“都1a”;二为总括人或事物构成单位的之间的共同性，即其重点是在于“共同性”，在于表明每个单位同样的具有某种性质或状态，可以简称为“都1b”。徐颂列（1998）《现代汉语总括表达式研究》一文将总括分为统指、任指、逐指和仅指。并且将“都1”归为统指之列，但同时又指出“都1”可以出现在仅指以外的其他三者中。不管“都”是全部也好，每一个也罢，“都1”所指的对象都应有确定的范围，下面我们就《老残游记》中的具体语料来逐一说明分析。

实际应用中的“都”字是一个多义项多功能的副词，《老残游记》中口语化的表达更是真实地展现了“都”字使用状况的繁多复杂。例如在下面的这些例子中我们发现“都”字呈现出范围副词的特性，并且是对左边对象的全称量化，但不具有共同性：

（1）人人都说日出好看，我们今夜何妨不睡（第一回，第二页）

（2）各人照样办了，又都带了千里镜，携了毯子，由后面扶梯曲折上去（第一回，第二页）

（3）那知遇了这阴天，日月星辰都被云气遮了（第一回，第四页）

（4）你这先生所说的都是我们肺腑中欲说说不出的话（第一回，第五页）

2.“都2”的词性分析

另外，除了“都1a”之外，还有一些范围副词表示具有共同的特性，这在语义分析这一章中将详细说明。除了“都1”之外，《老残游记》当中仍有些“都”字用法具有语气副词的特征，主要是表达主观情态和极性语气，小部分表达抱怨语气。例如：

（5）因为人太多了，所以说的什么话都听不清楚。（第二回，第九页）

（6）连那坐在远远墙角子里的人，都觉得王小玉看见我了。（第二回，第十页）

（7）在说得极快的时候，听的人仿佛都赶不上听，他却字字清楚。（第二回，第十二页）

（8）但凡闻有奇才异能之士，都想请来。（第三回，第十七页）

以上是《老残游记》中“都2”语气副词的例子，可以看到，在这些句子中，“都”字已经了无范围副词的痕迹，而是渐渐引申出了表示程度极深或者表达主观情绪的语气副词“都”，关于语气副词的语义分析我们也会在下章进行更加具体的分析。

二.句法功能

充当谓语是副词的主要语法功能，“都”也不例外，“都”字无论修饰动词、形容词、名词还是数量词，都作状语。例如上一节中《老残游记》中所举例子无一例外都是在句中作状语，但是其修饰限定成分的性质不同，包括动词、形容词两种类型。下面我们对《老残游记》中的语料加以描写分析。

1.“都”字修饰动词

表示总括的范围副词“都”修饰动词（或者动词性短语）是最常见的情况。例如：

（9）各人照样办了，又都带了千里镜，携了毯子，由后面扶梯曲折上去。（第一回，第二页）

（10）看这船上的人都有民不聊生的气象。（第一回，第三页）

（11）不意今日遇见这大风浪，所以都毛了手脚（第一回，第四页）

（12）及至离大船十余丈时，连船上人说话都听得见了。（第一回，第四页）

（13）你这先生所说的都是我们肺腑中欲说说不出的话（第一回，第五页）

（14）因强盗都有洋枪，乡下洋枪没有买处（第四回，第二十三页）

（15）地房产卖尽，咱一家子要饭吃去都使得（第五回，第二十五页）

从以上例子可以看出，“都”字修饰的动词无外乎实体动词、能愿动词、判断动词、存现动词几大类，例（9）、（11）中的“都”字都是修饰“拿”“娶”之类的实体动词;例（10）、（14）中的“都”字都是修饰存现动词“有”的;例（13）中的“都”字则是修饰判断动词“是”的;而例（12）则是修饰一个动词短语“听得见了”;最后值得注意的是例（15）中的“都”后紧跟着“使得”这样的动词，此时的“都”表示一种程度极深。

2.“都”字修饰形容词

除了修饰动词之外，《老残游记》中的“都”字也可以修饰形容词，例如：

（16）又有些像是本地读书人的样子，大家都嘁嘁喳喳的在那里说闲话。（第二回，第九页）

（17）你老看，客店里都满着，全是过不去河的人（第十二回，第七十页）

（18）其余背街上，瓦房都不甚多，是个荒凉寥落的景象。因北方大都如此（第十二回，第七十二页）

以上是《老残游记》中为数不多的“都”修饰形容词的例子，例（16）中修饰“嘁嘁喳喳”;例如（17）修饰由形容词“满”充当的谓语;例（18）则是修饰“多”的否定形式。和“都”修饰动词的数量相较，“都”修饰形容词的情况不是很多。

三.《老残游记》中的“都”字特殊搭配或者连用

1.“连……都……”

《老残游记》当中出现了许多“都”字的连用句式，其中“连……都……”就是典型的一例，现列举一些如下：

（1）及至离大船十余丈时，连船上人说话都听得見了。（第一回）

（2）就这一眼，满园子里便鸦雀无声，比皇帝出来还要静悄得多呢，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第二回）

（3）若随便叫个差人送去，便有轻慢他的意思，他一定不肯出来，那就连我都要遭怪了。（第七回）

“连”经常与“都”一起连用形成“连……都”的结构用以标记焦点，并且“连”字结构焦点标记的成分只有名词短语和动词短语，例如在上面的例子中，“连”字结构焦点标记的句法成分有主语、谓语和宾语。值得注意的是，当宾语被焦点化时形成的句子语序有区别，前者形成的是SOV语序，后者形成的是SVO语序。

我们在来看看“连……都……”这个结构当中的“都”的情况，汉语中这样的句法结构是典型的标举极端进行凸显强调的表达方式。“都”字之后的叙述往往表达一种极性的情况，而“连”字后面则是标记强调成分的。张谊生在《副词“都”的语法化与主观化》中认为，“都”由实词转变为范围副词时，固定句式中强调焦点的语气的“连”字脱落，“都”的表义重心由全称量化转向了主观强调，从衍推行为程度的不适宜扩展到衍推行为结果的不合时宜。由此可见，研究“都”的固定用法和句式对“都”字本身的研究大有裨益。

总的来说，“连……都……”的结构在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中出现的非常频繁，在《老残游记》一书中就出现了多处。

2.“已经都”

《老残游记》中除了“连”与“都”的连用之外，还有“已经”和“都”的连用，在这当中，“都”是语气副词（也有人认为是时间副词，但张谊生认为时间副词只是作为语气副词“都”的一种特殊用法），表示一种主观上的过去式。现举例如下：

（1）我们那里有人送的两只山鸡，已经都片出来了，又片了些羊肉片子，说请铁老爷务必上去吃火锅子呢。（第八回）

（2）那满地已经都是树影子，月光已经很亮的了。（第八回）

（3）再看那堤上柳树，一棵一棵的影子，都已照在地下，一丝一丝的摇动，原来月光已经放出光亮来了。（第十二回）

（4）人瑞道：“我早分付过了，钱已经都给了。你这是何若呢？”（第十三回）

（5）所以我才叫他们告诉说：都已留下了，你不看见他那伙计叫翠环吃菜么？那就是个暗号。”（第十三回）

（6）说时，黄升已将帐箱搬出。那些人多手杂的，已将黄人瑞箱笼行李都搬出来放在东墙脚下。（第十五回）

（7）衣裳我都已经穿在身上，并没有烧掉，不劳贵上费心了。回去多多道谢。”那家人还不肯把衣服带去。（第十五回）

（8）黄、铁睡在两边，二翠睡在当中，不多一刻都已齁齁的睡着，一觉醒来，已是午牌时候。（第十六回）

“已经”历来被许多学者认为是时间副词，黎锦熙（1924）首先提出“时间副词”的概念，并根据时间副词表示时态和表示动作的不同将时间副词分为六大类和四小类，其中“已经”是表示过去时态的时间副词。由于“都”字常和“已经”这个表过去的时间副词连用，就会有很多学者认为“都”字应当是时间副词。对此并不尽然，例如（1）中，“已经都片出来了”中的“都”字语义指向的是“两只山鸡”，与时间并无直接联系，“已经”在句中则是承担了表示时间的作用。“已经”与“都”的副词连用顺序按照张谊生的《副词连用类别和共现顺序》一文中所提供的类别来讲，在“断续与连续”中应当属于“连续”;在“右向与左向”结构方面而言，则是属于右向，即“已经”先修饰“都”，然后再一起修饰“已经都”后面的中心语;在语义合指还是分指上面，“已经”和“都”的语义所指各不相同。

总的来说，“都”在“已经都”这个连用句式当中承担着与“已经”不同的功用，不管是语义还是语法方面“都”字都有自己独特的功用和表达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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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汉语文化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