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群落 (三章)

2021-09-10 16:45李晓梅
特区文学·诗 2021年1期
关键词:香椿树诗选外孙

香 椿

香椿树最先冒出的芽头是红色的,像村庄里女人和孩子脸上的緋红。

鲜灵灵的色香让走过路过的人们,都想偷吃一口春天的细软。

浑身疼痛的老母亲像守护她的闺女,对忍不住伸手的人们说,掐个叶吃吧,别打了它的头,芽头掳尽, 树就憋死了。

那是继母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春天,守着从老家移到山城的香椿树,她的脸和脖颈像被风刮了整整一冬,没了水分和土地,而这也是没了芽叶的香椿树的颜色。

那些处子般鲜嫩的头茬香椿,每年都红翠相间摆在集市上高价贩卖,母亲的香椿被路人连头掐了一把又一把……

去年清明上坟回到空了的家,我在每一棵香椿树上都系了红色布条,告知路人这些树是有主人的。

没了母亲的香椿树年年在发芽时抽泣

让我总是梦见自己浑身伤疤

头发一把把没了。

麦黄杏

三月,草木还未将山色青绿起来,但半山坡回头一看,杏花开了,山脚下的几簇杏树,像一身素白的倔强少女,不知何故离家出走,出村不远就迷了路,水汪汪粉淡淡悄然站在黄土坡上,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美。

五月,树木最绿的时候,麦子黄透了,麦黄杏也熟透了。

明亮的阳光穿过绿叶扑闪在圆圆的杏子上,薄薄的果皮上有一层嫩嫩的绒毛,杏树周围是田里麦穗、村里月季的清香。

汁水饱满的麦黄杏,轻轻一掰,杏肉干净利落地离核,黄澄澄的果肉沙沙的,无一点酸涩,芳香甜软,吃一个就停不下来了。麦收大忙,那些老人家的杏儿没人得空帮忙收拾,熟透的杏子,噗噗坠一地,好生心疼……

朋友说老家从前有几十棵杏树,也在半山坡上,开花的时候那真是一片云霞;还有一间祖辈看山留下的青石房,在杏树的荫凉里,整个夏天都是凉生生的。麦假里她上山来看杏,摘些熟得最好的杏,放在青石房的石头缝里,闻着满屋子的杏香,睡一觉醒来就伸手拿个杏放嘴里。

后来,那些杏树被砍了;再后来,那里建成了工业园。

她经常梦见那些麦黄杏,杏们说怎么没白没黑了,去哪里都亮晃晃的,好几年都睡不成觉,结不出果了。

樱 桃

樱桃是春天的小嘴。

光鲜、晶莹、多汁、玲珑、红艳……让人想到最解渴的甘露和健康活泼的美少女。

樱桃是落叶果树中最早成熟的春果,而初春樱桃开花时候、粉粉淡淡、落地如雪,散着果仁里的苦寒。

那最先成熟的樱桃、最甜最美的樱桃,那树上成色最好的红宝石和玛瑙是看不住的。

春天的鸟雀,喜啄樱桃,哪个大、哪个红,鸟就吃哪个;它们在樱桃林里飞来飞去,熟一个吃一个,果园的主人说尽着鸟吃吧,赶不迭,饿了一冬了。

樱桃红时,山里人千方百计传话,把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喊来吃樱桃,人多的地方鸟就少,每棵树上都爬上个摘樱桃的人才好呢。

现在,樱桃从树下可以快递天南海北,红灯、黄蜜、美早……都是樱桃的名字。

我去过一个开满野蔷薇和月季花的小山村,家家户户的院墙外都栽着几树樱桃,花香和果香弥漫在村前清流淙淙的山坳里,游客们三三两两走过,拍照的笑声惊动了樱桃的主人。

步履微颤的老嬷嬷敞开院门,像迎接远客一样慈眉善目地望着门外的路人,她家的树上挂满了一串串沉甸甸的樱桃,那满树的红灯,把小院映照出红盈盈的宝光。

老人说,你们过来吃个吧,不卖,留给外孙的。

“能留住吗”“星期六就回了,每年给外孙留棵树”

“鸟不吃吗”“ 谁吃不是吃,吃吧,吃吧……”

没有人动手摘一个樱桃。

那是老人家给外孙的一树樱桃, 多少钱也不卖的樱桃。

没有人比那个少年有福,每年春天他都有一树樱桃,那一树樱桃怒着春天红红的小嘴,美得鸟儿都不啄。

李晓梅,1963年生于南京,祖籍山东昌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视纪录片学会会员。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人民文学》《人民日报》《北京文学》《绿风》等,有作品收入《全国年度诗选》《经典朗诵诗选》《中国当代青年女诗人诗选》《新世纪5年诗选》《汉诗》等文集。出版《李晓梅诗选》。曾参加诗刊社青春诗会。曾获《诗刊》社诗歌奖和诗集出版奖。

猜你喜欢
香椿树诗选外孙
会开花结果的香椿树
家乡的香椿树
小外孙助我取稿费
历代论书诗选注《九势》
结果的树长不高
香椿树上长鸡蛋啦
哪有你这样你
不同寻常的暑假
回归童心近禅境
爷孙网络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