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沈从文笔下,湘西往往代表着纯净、原始、优美、粗犷、力量、健康……而都市则代表着虚伪、孱弱、病态。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吗?他极力地勾勒湘西的自然、美好和生气勃勃,对于都市则极尽贬低与戏谑,极力凸显都市的扭曲与压抑,但是在这种刻意中还是露出了很多马脚。本文就从沈从文对湘西、都市的男性、女性的身体描写中浅析其内在的矛盾。
关键词:沈从文,身体描写,湘西,都市
一、男人群像
在小说中,沈从文对城市和湘西的男男女女的身体都有过浓墨重彩的描写。总的说来,沈从文笔下的湘西男女都是精壮的、饱满的、富有生气与活力的,而城市的男女群像却并不一样,尤其是在对城市男性的身体描写上面更是极为刻薄,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健康上的毛病或是身体上的难言之隐。比如在《八骏图》中专门提到教授甲的家中“窗台上放了个红色保肾丸小瓶子”,暗示着这位教授的肾功能不好;在《绅士的太太》中也提到绅士的身体是一种近乎可笑的胖:“绅士渐渐胖下来,走路时肚子总先到,坐在家中无话可说时就打呼睡觉,吃东西食量极大,谈话时声音呆滞,太太是习惯了,完全不感觉到这些情形是好笑的。”绅士的儿子大少爷也是“因为吃零碎太多,长年脸庞黄黄的”,在另一个绅士的家庭中,另一个绅士却是个疯瘫,连自己的姨太太和孩子们都嫌弃地叫他废物或瘫子;在《公寓中》的主人公“我”也自怨自艾:“我病了,我确是有病!我每次对着村弟弟给我那个钢表反面未脱镍处发见我的瘦小脸子时,的确,两个眼睛都益发陷进去了,胡子是青了硬了,脸上哑白颜色正同死人一样,额角上新添了一道长而深的皱纹;但这都还不能说是病,不过人老一点罢了!我睡时摸到两个颚骨时竟像新生了一对棱角。我不能得到一夜安安稳稳睡过:总是醒上四五次;有时开起两只眼睛过一夜。……在沈从文塑造的这些形形色色的都市男人群像中,可以瞥见的是沈从文看待他们的眼光,这种眼光或嘲弄、或可怜、或鄙夷,都是一种看待弱者的眼光,这些男性也大都是都市生活中的边缘人。沈从文通过这些形象来极尽笔墨地展现城市的不堪与压抑,与他笔下的世外桃源——湘西世界形成鲜明的对比。
在湘西,沈从文将笔墨更多地给了那些健康富有生气的年轻汉子,如《龙朱》里就写道:“族长儿子龙朱年十七岁,为美男子中之美男子。这个人,美丽强壮像狮子,温和谦逊如小羊。是人中模型。是权威。是力。是光。种种比譬全是为了他的美。其他的德行则与美一样,得天比平常人都多。”而那些底层的人,如《柏子》里的柏子也是“日里爬桅子唱歌,不知疲倦,到夜来,还依然不知道疲倦“的孔武有力的精壮汉子,《边城》中的天宝和傩送“两个年青人皆结实如小公牛,能架船,能泅水,能走长路。……年纪较长的,性情如他们爸爸一样,豪放豁达,不拘常套小节。年幼的则气质近于那个白脸黑发的母亲,不爱说话,眼眉却秀拔出群,一望即知其为人聪明而又富于感情”。在描写湘西的小说中,沈从文将更多的笔墨倾注在年轻健康的男性躯体上,与城市截然相反,是因为城市的人更加不健康还是湘西的人没有体弱多病的呢?我认为都不是。在这里沈从文有过多的自我情绪暴露在其中,为什么他一直极力刻画城市中的边缘人呢?因为沈从文自身就是这样一位边缘人,从乡下来,但却又融不进城市去,而他在努力融入城市的过程中又感受到了世态炎凉,对城市有一种既羡慕但却被排挤,所以转为憎恶的矛盾心理。而与城市相对的,湘西便成为了他内心中的白月光,他极力地勾勒记忆中湘西的自然、美好、生气勃勃,努力为读者也为自己呈现一个纯净健康的世外桃源。
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没有人永远都是年轻气盛、孔武有力的,沈从文对于生活在湘西的老弱病残这样一类的弱者几乎没有用笔墨去勾勒,是因为湘西的人从不生病从不变老吗?答案显而易见是否定的。城市里的人如《八骏图》里的教授生病固然还有保肾丸一类的药物可医,而缺医少药的偏远山区湘西能找到这样的药物进行治疗吗?湘西的原始与封闭都意味着在这里的弱者面临着比城市中的弱者更为艰难的生存条件,就连《柏子》中身体强健的柏子也要时时刻刻担心被水冲走的危险,《边城》中的天宝傩送也是经历了跟人拼刀子一类的野蛮过程,稍有不慎便一命呜呼……但是这些在沈从文笔下几乎都是一笔带过,从来没有浓墨重彩地去描述他们的生存境况,因为他并不想破坏自己心中那个美好的湘西,他只愿意沉醉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中,沉醉在代表纯净、自然、美好的湘西中。
二、女性群像
都市的女性与湘西的女性在沈从文笔下也不尽相同,总的来说,沈从文对都市的女性总是描写外貌多过性格;而对湘西的女性则恰恰相反,外貌的着力点不多,就算有也是为了凸显其性格,湘西的女子性格各异,形象也更加鲜活生动。
在《绅士的太太》中,“绅士的太太,为紳士养了四个儿子,还极其白嫩,保留到女人的美丽,从用人眼睛估计下来,总还不上三十岁”,而另一个绅士的三姨太“为妓女出身,会做媚笑”,在这里对两位女性的描写也是从男性的眼光出发,“白嫩”与“媚笑”都透着轻浮的意味。在《公寓中》的主人公热衷于去马路上看女人,这些女人有着“黑而柔的发,梳出各种花样;或者正同一个小麻雀窠,或是像受戒后行者那么松松散散。圆或长或……各样不同的脸子。白的面额。水星般摄人灵魂的黑眼睛。活泼,庄重,妖媚……各样动人的态度。
而与城市里的女性群像不同的是,湘西的女性在沈从文的笔下却变得生动活泼了起来。《边城》中的翠翠“在风日里长着,故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物,从不发愁,从不动气”,《三三》里的三三也分外可爱:“热天坐到有风凉处吹风,用包谷杆子做小笼,冬天则伴同猫儿蹲在火桶里,剥灰煨栗子吃。或者有时候从碾米人手上得到一个芦管作成的唢呐,就学着打大傩的法师神气,屋前屋后吹着,半天还玩不厌倦。”除开翠翠、三三这一类的少女形象,湘西的妇女也是各有各的性格特点,
沈从文对都市女性的笔触是单调的、刻薄的,而对湘西女性的笔触则是亲切的、充满善意的,究其原因,这并不仅仅只是因为沈从文对都市的厌倦与烦恶,其深层原因更是因其对湘西女性的了解和对都市女性不了解的误会而造成的。前文我们说过,沈从文是一个从乡下来到城市的边缘人,那么势必对于城市中长大的女人不甚了解,而且因为他内敛害羞的性格也不足以对城市中的女性产生吸引力,这种隔阂便加深了误会,湘西的女性各有性格,鲜明可爱,便是因为沈从文从小在湘西耳濡目染,因此在刻画湘西女性时便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总结:沈从文对湘西的美化是一种艺术真实,他爱的是想象中的湘西、笔尖下的湘西,传达出的是他对美对自然一以贯之的追求,而他对都市的批判也是因为执着于对美的追求。他为读者编织了一个类似于乌托邦式的梦,在代表纯净、自然、美好的湘西中,构建起了供奉美好人性的希腊神庙。
参考文献:
1、沈从文:《沈从文小说全集》,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8
2、吴俊乐:论沈从文性爱书写的效果历史研究,四川大学,2007.6
3、沈从文小说《八骏图》“性爱与文化生命力”主题之美学关照,2015.6.8
4、洪耀辉:身份转换与书写嬗变——论沈从文小说性爱书写的变化轨迹,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10.8.10
西南交通大学 蒲丹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