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当代美学艺术学新进展看曲剧艺术作为中原民众审美生存中的“缘素”

2021-09-10 07:22何飞雁
今古文创 2021年1期

【摘要】 当代美学和艺术学的新进展启发我们,人与世界的关系不是主体与客体之间的认识论对象性关系,而是存在者与家园、栖居者与栖居地之间的存在性融合性关系。曲剧艺术是与中原民众的在世生存相结缘的“审美缘素”,它通过在人生礼仪、岁时节俗以及庙会活动中的出场介入到中原民众的生活世界中,引发他们抵达栖居家园从而实现审美化生存。

【關键词】 曲剧艺术;中原民众;审美生存;审美缘素

【中图分类号】J8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01-0101-04

基金项目: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基金项目“生活美学视域下的壮族歌圩文化研究”(16YJC751004)、河南省社科规划项目“艺术现象学视野下的中原曲剧审美文化研究”(2017BWX015)、河南省高校青年骨干教师培养计划资助项目“中原曲剧文化的审美现象学研究”(2017GGJS132)阶段性成果。

一、从当代美学艺术学新进展看“艺术”的演变

当前美学和艺术学界重点关注的问题之一,是美学和艺术学的关系以及艺术的边界问题。传统美学以艺术为研究中心,“艺术”之外的自然、环境、身体、生活、生态、媒介等被排除在外,而其所指的艺术是“美的艺术”(视听艺术、精英艺术、高雅艺术),民间艺术、日常生活中的艺术、少数族裔的艺术、大众艺术等被排除在外。

随着当今社会现实及审美实践领域发生的新变化,以及当代艺术实践领域发生的新变革,传统的美学和艺术理论已经无法做出有效解释。美学和艺术学的关系问题需要重新思考,“美学”和“艺术”概念也需要重新反思和再界定。

传统美学和艺术理论认为,艺术是一个对象,给我们带来审美愉悦的审美对象,是作为主体的人通过视听感官所“审”所感受、体验从而获得愉悦感的对象。我们要对其观审首先要与其拉开一定的距离,保持“审美距离”。如果距离过近,比如身体直接可嗅可触可摸的、日常生活中伸手可及的如茶杯、椅子等,就不能算是艺术。传统美学的这些观念导致艺术与日常生活、社会现实及所谓的“身体低级感官”的疏离,也导致后来所谓的艺术高低之分和等级之别,如高雅与低俗、精英与大众、主体民族艺术与少数族裔艺术、中心艺术与边缘艺术、强势艺术与弱势艺术等。艺术的高低之分和等级之别体现了“艺术”概念的矛盾性和悖论性。

因此,为了更清晰地理解“艺术”和“戏曲艺术”,我们有必要在结合当今人类生存的变化、社会现实的变化、艺术实践领域的新变革以及当代美学研究新形势的基础上,借鉴存在论现象学理论对“艺术”及其概念进行一番新的界定和阐释,在此基础上来探讨“艺术”“戏曲艺术”及其价值和意义。

当今人类的现实生存及社会生活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人类的审美实践领域也不断扩张,由原来注重于文学艺术的审美扩展到自然审美、环境审美、生活审美、身体审美等方面,生态关怀、生命关怀、身体关怀、生活关怀等成为当今人类关注的主要领域,美学也应该对此做出回应。美学需要扭转之前从思辨到思辨的逻辑演绎路径,关注实践,关注现实,关注日常生活中的审美实践并对其做出合理阐释,把自然审美、环境审美、生活审美、身体审美纳入到其研究领域中。实际上,生态美学、生活美学、身体美学、环境美学等已成为当代美学研究的新形态。

而当代艺术领域也发生了很大的变革。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艺术实践领域产生了一些突出的变化,对传统的美学和艺术观念造成强烈冲击。

比如以杜尚为代表所“创造”的“日用品艺术”,以及约翰逊的油画《国旗》、音乐家凯奇的作品《4分33秒》等抹杀了艺术与日常生活、艺术品与日用品之间的界限。以维特金为代表的“身体衰糜”摄影艺术(通过摄影展示身体的病变和衰糜过程)、以奥尔兰为代表的“整容再生艺术”(通过身体的整容来实现容貌的再生)引发人们思考美与身体与健康之间的问题。录像艺术《出入证》(1991年美国警察无故暴打黑人的现场录像)引发了人们对种族歧视问题的关注。

“光效艺术”打破了艺术永恒性的观点。“观念艺术”强调艺术“无形式”。“大地艺术”“环境艺术”强调艺术是不能作为“对象”来观看的。“语境艺术”强调艺术的语境性参与性。对于当代艺术的这些变化,传统的形式静观美学、视听美学、距离美学、对象性美学无法做出有效解释。当代艺术实践的变革也启发我们,艺术与人类的现实生存及文化生活密切相关。艺术介入到人类生存生活中的诸多方面,与人们的生态存在、身体存在和精神存在息息相关。

至此,我们需要对“艺术”进行一番新的界定。按照存在论现象学的观点,“人”与“世界”的关系就是“此在”与“世界”的关系,就是“存在者”与“在世存在”之间的关系。

人生在世的过程就是作为“此在”的“存在者”“在世存在”的过程。作为“此在”之“人”的 “在世存在”也是与其他“存在者”共在的过程。“此在”之“人”的在世活动应该是让“此在(人)”以及其他“存在者”“存在”的活动,应该有助于所有“存在者”顺其本然地“在”。 “存在者”顺其本然地“在”就是真理,就是美,作为“此在”之“人”顺其本然地“存在”就是审美化的生存,就是诗意的栖居。

“此在”(人)之“在世存在”是一个时间性展开的过程,是“有生有死”“从生到死”的一个过程,艺术是与“此在”之“在世存在”结缘的一个“缘素”。 “缘素”是赵奎英教授提出来的术语。基于传统“对象性美学”的缺陷,她提出重塑一种“非对象性”的“新审美学”的看法。她认为,从非对象性美学来看,审美关系不是认识论的对象性关系,审美也不是人在世界之外对对象表象的观察,而是作为审美“缘构”的人与作为审美“缘素”的存在者相遭遇、相激发,共同生成一个审美世界并在这个世界之中经验或亲历这个世界的发生和显现的“具身行动”。[1]56-59笔者认同此观点。以此观点来观照“艺术”,“艺术”就是与作为审美“缘构”的人相遭遇的、能够激发审美经验的“存在者”,就是一个审美“缘素”。艺术活动是人之在世生存中的其中重要组成部分之一。作为一个“缘素”,“艺术”就是让“此在”“存在”,就是显现存在,就是让“此在”作为“存在者”“本然地存在”,让“此在”通达“审美化的生存”和“诗意的栖居”。艺术与人类生活及个体的完整生存和美好生存息息相关,与人的生存世界存在密切的关联。

二、曲剧艺术与中原民众在世存在的内在关联

当代美学和艺术学界的新变化启示我们,艺术不仅仅是视听艺术,不仅仅是“美的艺术”,艺术也不一定是美的。艺术也不是与社会现实生活相脱节的、与视听之外的其他身体感官无涉的高高在上的艺术,而是融入社会现实生活及文化中的方方面面的。以此来观照传统的戏曲艺术,戏曲就不僅仅是一种传统意义上的艺术,一种给我们带来审美愉悦的视听艺术,一种与生活脱离的艺术,而是一种文化,因为它融入人类文化中的诸多方面,与人们的生产生活、节日生活、信仰生活等息息相关,与民众的身体参与和精神诉求息息相关。

正是在此意义上,传统美学和艺术理论有时候又把戏曲归入到与高雅艺术相对的“俗艺术”中。它的“俗”性正好体现了它与“俗世”“俗民”“俗身”之间的内在关联,与俗世中之民众之日常生活及文化世界的内在关联。实际上,戏曲艺术在归类上摇摆于“高雅”与“通俗”之间的现象,正体现了传统美学和艺术理论意义上的“艺术”概念的悖论。因此,我们需要对“艺术”进行重新认识和再界定。

艺术是与“此在”之“在世存在”“结缘”的一个“缘素”,是与人之在世生存“结缘”的一个“缘素”。“此在”是“此时”“此地”“此身”之“在”,“此在”之“在世存在”“自始至终”是在时间、空间中展开的有“此身”参与的过程。由此决定了“此在”(人)之在世存在的时间维度、空间维度、身体维度。时间性、空间性(地方性)、身体性伴随人之在世生成和存在的“始终”。因此,与“此在”结缘之“艺术”也就有了时间维度、空间维度和身体维度。具体到戏曲艺术来说,不同民族不同地方的人有不同的戏曲,如藏戏之于藏民,侗戏之于侗民,壮剧之于壮民,川剧之于川民,湘戏之于湘民等。不同地方的戏曲为特定民众所有,与当地民众的在世生存存在密切的因缘关系。

曲剧是产生、流传于中原地区的戏曲艺术,它与中原民众的在世生存存在密切的关联。

中原民众的在世生存是一个时间性展开的过程,是民众“在世界之中”“存在”的过程,是“从生到死”“向死而生”的时间性展开过程和生命历程,是不断生成、不断成长又终会消失的历史过程。

由于“有生”必“有死”,人生的历程就是“向死而生”的历程,生命是一个不断消失的过程,因此人们往往珍惜生命,热爱生命,迷恋生命,希望“此身”在“此生此世”中停留的时间更长久一些,对死亡却心存恐惧,甚至不愿面对不愿谈及。但是真实的人生往往不如人愿,难免天灾人祸,难免生老病死,从而对“生命”“生存”构成严重威胁。

由此,人生在世的生命历程中,就会形成一些特殊的人生礼仪,表达民众对新生命降生的欣喜如孩子满月仪礼,对生命健康成长的庆祝如成年礼,对生命长生的愿望如祝寿仪礼,对生命终结的哀思如丧葬仪礼等,以及祈求一生生命安康的其他仪礼。而在这些人生仪礼举办的过程中,戏曲演出便成为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传统的曲剧演出往往伴随着中原民众的种种人生仪礼,成为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曲剧表演作为一种“缘素”,与民众的生命生存意识“结缘”,参与“建构”和完成民众对生命安康的祈求。至今,曲剧艺术依然伴随着中原民众的在世生存过程,参与着中原民众人生仪礼中的生、老、病、灾、婚丧嫁娶等种种仪式。

三、曲剧艺术与中原民众审美世界的内在关联

现象学美学认为,在我们自认为真实的现实世界之前,还有一个更加真实的“前真实”的世界,即生活世界,它是“前科学”“前知识”“前反思”的世界,也是我们活生生地生活于其中的世界,这个世界领域“存在着人与世界的本质的、素朴的、原始的关系,并成为一切科学认识和反省的基础”[2]。

生活世界是人与世界遭遇时的原初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所有“存在者”包括人类和万事万物都呈现其本然样态,都“如其所是”地存在,以其真实的本真的样态存在。在这个世界中,人与世界的关系是“存在者”与“家园”之间的关系,人作为“存在者”之一与其他存在者(天地神)不是主体与客体或主体与对象之间的关系,而是构成一个氤氲结缘的因缘整体,是一种和谐共“在”的关系。在这个世界中,人以其本性而“在”,自然以其本性而“在”,神以其神性而“在”,人不是高高在上的“万物之灵长”,更不是统治世界主宰万物的主体,自然也不是人类征服的对象和客体,神也不是可有可无的摆设,人与所有存在者“如其所是”地共在于这个世界之中,世界是所有存在者共同的家园和栖息地。这就是人以及所有存在者与世界的“本质的、素朴的、原始的关系”,也是生活世界的原初形态。

叶秀山先生说,生活世界作为人生活于其中的“基本的经验世界”,与“真的世界”是同一个世界,也可以展现为“善”的世界,“真、善、美都在这个基本的经验世界之中”[3]4。

在人类原初的生活世界中,真善美是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的。万事万物的本然样态即是真,万事万物本然样态的自然呈现和显现即是美,对万事万物本然样态的遵循和尊重即是善,真善美是密切关联的因缘整体。生活世界保留着事物的原初状态和世界的本然样貌,保留着世界(以及世界中的万事)的丰富性和完整性,保留着真、善、美的密切关联。这个完整的生活世界也就是海德格尔眼中的天地神人和谐共在的世界。但这个丰富的意义世界常常处于遮蔽之中,需要一个艺术世界来照亮和呈现。

如前所述,艺术是与人类的在世生存相遭遇相结缘的一个“缘素”,是能够兴起和激发人们的审美体验的一个审美“缘素”,艺术的“出场”可以把人们带入到审美世界之中。艺术呈现的是人与世界遭遇时的原初状态。艺术审美不仅让艺术作品之美显现出来,让世界和事物的本然样态呈现出来,而且带出一个真善美合一的世界,从而也塑造和完善着审美主体,使主体成为一个完整的审美的人。在这个意义上,曲剧作为与中原民众在世生存密切结缘的艺术,它与中原民众这些“俗民”们之“俗身”在这“俗世”中的生存便具有密切的关联,是中原民众在这“俗世”抵达审美生存和诗意栖居的重要途径之一。它是中原民众领悟、感受和通达天地神人和谐共在的“生活世界”的重要方式之一。

曲剧艺术又是如何把中原民众带入到这个世界的呢?具体来说是通过不同时节不同场景中的出场。

如前所述,人与世界的关系是作为“存在者”的“此在”与世界之间的关系,是存在者与家园之间的关系。正如海德格尔所言的:“我居住于世界,我把世界作为如此这般熟悉之所而依寓之、逗留之。”[4]64世界是人类的栖居地和家园,是人类所熟悉所依寓所逗留的家园。人之在世存在也就是人如何在“家园”中存在的问题。

而跟家园密切相关的便是家乡、家人、家业、家族、家屋等,家人生命的安康、家族的绵延、家业的兴旺、家屋的筑造等即是人生在世主要“操劳”和“操心”的领域。曲剧艺术便是与中原民众对这些问题的关切密切结合在一起,由此形成不同时节不同场景中的出场。

首先是人生仪礼活动中曲剧的出场。自己及家人生命的安康以及家族生命的绵延是关乎人之在世生存的一个重要问题,然而现实中往往不如人愿,因此,对生命安康的祈求便成为人们的强烈愿望。曲剧的演出也与中原民众对“生命”的操心密切结合在一起,由此而出现种种人生仪礼活动中曲剧的出场。

在个人以及家族的“生命”历程中,最具关键意义的生命的出生与死亡,这是最关乎个人或族人“生死存亡”的大事。而与生命延续密切相关的是男女的成年结交以及婚姻的缔结。因此,在人生的在世过程中,满月礼、寿礼、丧礼、成年礼、婚礼便成为人生中重要的事件。在这些仪礼活动中,曲剧的出场是与中原民众对生命的关切密切结合在一起的。

其次是岁时节俗活动中曲剧的出场。中原民族主要是以汉民族为主体的农耕民族,中原传统社会主要是农业社会,因此,与中原民族“家业”密切相关的主要是农业,与农业密切相关的是农耕、农时以及农事活动。农事活动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大自然的,跟四季岁时更替、节令气候变化密切相关,跟大自然的风调雨顺息息相关。农事活动是与大地、与大自然打交道的活动。

在长期与大自然打交道的过程中,人们深谙大自然对于农业收成以及人类生存的重要意义,也逐渐掌握了大自然的规律,掌握了如何根据岁时节令来安排农事,由此形成一些相关的岁时节俗活动,如春节、播种节、清明节、中秋节、秋收节、冬至,这些岁时节俗与大自然的节令变化存在密切关联,它的形成,一方面是提醒人们要按照相应的农时来安排相应的农事活动,另一方面也是借节俗活动庆祝“家业”的发达,同时感谢大自然的恩赐,感谢神的护佑,感谢亲友及他人的互助。在这些节俗活动中,曲剧的出场是与中原民众对家业的关切密切结合在一起的。

再次是庙会活动中曲剧的出场。人生在世的过程难免会有种种灾祸和不幸,有些灾祸和不幸是人所不能主宰的。于是人们便自然而然地希望有神灵的显现和帮助,由此形成对各类神灵的虔诚敬奉,有的还建造种种庙宇给神灵以“安居之处”,逢年过节或遇到重要事件时虔诚祭祀,由此形成民间常见的庙会活动。

中原民间敬奉的神靈主要有祖先神、灶神、土地神、关公、观音神等,很多地方设有专门的神灵牌位,有的地方还建有专门的宗祠或庙宇来供奉,如土地庙、关帝庙、观音庙等。神灵生日的时候会举行重大的庆祝活动,形成庙会。中原庙会中往往会伴随着曲剧的演出。在这些活动中,曲剧的出场是与民众对生活安康如意的祈求以及对神灵护佑的感恩密切结合在一起的。

总之,通过人生仪礼、岁时节俗、庙会活动中的出场,曲剧艺术参与着中原民众对生命、生活、生存的关切,引发他们抵达人生在世的栖居家园。

参考文献:

[1]赵奎英等.美学基本理论的分析与重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

[2]周文彬.传统哲学基本问题及美学与哲学的逻辑关系在当代的变革[J].探索与争鸣,1988(1).

[3]叶秀山.美的哲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4](德)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王庆节译.北京:三联书店,1987.

作者简介:

何飞雁,女,广西邕宁人,文学博士,南阳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民族审美文化、文艺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