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子
明代曹学佺在《蜀中广记》中记录了一则盗墓的轶事:盗墓贼进入某王姓居士的墓中,发现墓壁上镌刻着两首诗:
官無名字私无债,
架有衣裳廪有储。
只此便同天上乐,
不知天上又何如?
芳草烟村宿雨収,
牧童归去倒骑牛。
笛中一曲升平乐,
弄得生来未解愁。
这位王居士生前好不快活,没有惹上官府的麻烦事,也没有欠别人钱,衣架上有衣服,粮仓里有粮食,简直是天上人间,而天上又能多好?可惜王居士逃不过生死,还是得告别幸福的人间生活,只能在墓壁上题几句诗感慨一下。
《兰亭集序》云:“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死亡是所有人都要面对的问题,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古人墓中的题诗,往往就反映了墓主人当时最真实的心态。
2012年发掘的山东莱州南五里村北宋元丰七年壁画墓,墓壁上所题诗歌是目前所见时代最早的墓壁题诗。
墓室北壁下部用墨书写诗句四首。四首诗中,有两首是唐代的诗,一首是宋代的诗,还有一首尚未查到出处,据推测也非墓主人原创:
男儿未遇福如何,
落日烟村信聘驰。
唯有深思与旧恨,
翻峰未肯等闲君。
从墓志铭中可知,墓主人是祖籍天水、世代经商的商人,家境较为富裕。墓中四首诗主题较为统一,都与隐士或隐居生活相关。
自魏晋以来,不管是采菊东篱下的小隐,还是求自在于市井的大隐,隐士已经发展为一种潮流现象。这位商人以四首隐士诗题于自己的墓中,大概是厌倦了商界的逐利生活。
山西上好牢村北宋晚期墓中题诗则有看淡生死,劝人宽心之意。一幅十多人的杂剧表演壁画配有诗云:
无穷歌舞今何在,
都残荒芜伴月明。
在墓中前室西壁题:
丞相祠堂何处寻,
锦江城外柏森森。
君看青史勋荣者,
算来多葬北邙尘。
这几句分明是来自于杜甫的《蜀相》,墓主人感叹那些青史留名的人也不过一死,和普通人没两样,聊以自慰,企图看淡名利与生死。
人们往往一辈子都在追逐功名利禄,纠缠于各种是是非非,直到面临生命的终点,才会反思自己的一生。
距离上好牢村不远的小关村金代壁画墓中,北壁墓主夫妇身后各有黑宽边插屏,屏上竖题诗文,其一为:
青山只会磨今古,
绿水何曾洗□□。
北侧为女主人手持念珠坐于椅上,脚踏长方榻,旁有一桌,上置四格方盒,后面黑色插屏上题:
春雨□□名利塚,
猛风吹破是非坟。
虽然诗句已无法完全看清,但从“磨今古”“名利塚”和“是非坟”中,我们还是能感受到墓主人生前对时间、生命、名利和是非的反思。
山西北部的兴县红峪村元代武庆夫妇壁画墓中的题诗则比较直接,譬如,在第九幅绘有两个僧人的画上题记:
莹(茔)域皆然莫悬量,
尽终孝子岂容常。
但愿尊公千岁后,
子孙无不出贤良。
大意是孝子已经尽孝,死去的先人应当保佑子孙“出贤良”,这也很符合古代丧葬文化中的心态,往往期望先人保佑子孙。
有的墓中题句,则堪称“预言”。
山西南部的高平市汤王头村的一座金代古墓中,考古人员发现在该墓葬后室南壁的东侧,以黄色彩料书有:
墓有重开之日,
人无再少之颜。
难道墓主人早就预料到自己的墓会被人打开吗?其实不是,因为这是一座未完工的墓,从现存情况来看,该墓壁画装饰多数未完工,有的区域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绘画。
该墓葬的修建应是为了二次或多次合葬而建的,“墓有重开之日”,就是讲后来的墓主人亡故后,需要打开墓葬与先期故去的亲人合葬。
考古人员介绍,该墓葬应是晚辈修墓用于安置其早先故去的父辈及将来安置自己及兄弟的考虑。只是由于特殊的原因,墓葬在营建的最后阶段戛然而止了。
离太原不远的龙白金代墓四壁上的诗句,描绘的全是无限美好的春光,以西北壁为例:
轻花细叶满林端,
昨日春风晚色寒。
黄禽不堪愁里听,
绿杨宜向雨中看。
对比墓中间一堆白骨,真是让人感慨万千。
在龙白金代墓北面的忻州市南呼延村,有一元代壁画墓,除了众多精美的壁画,在其西南壁上填词一首,引元代散曲大家张养浩的名句:
无穷名利无穷苦(恨),
有限光阴有限身。
在这阴冷黑暗的墓中,这句话读起来陡增了无数沧桑凄凉,纵生前如何富贵荣华,任死后多少祭奠歌颂,这有限的生命,总是让人无限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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