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宇璇 胡红梅
【摘要】 苏轼在宋代文坛乃至中国文学史上都享有盛誉,其散文《前赤壁赋》也具有很高的文学地位,作品所蕴含的天人合一、淡然超脱的思想境界与含蓄典雅的“中和之美”有着很高的契合度。本文试图从文化溯源、文本表征和审美价值三个方面来探讨 《前赤壁赋》中的“中和之美”。
【关键词】 苏轼;《前赤壁赋》;中和之美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29-0012-02
作为宋代文坛领袖,苏轼人生经历坎坷非常,苏轼曾在诗中感慨自己的一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在跌宕起伏的人生中,他先后受到儒、道、释三家影响,最终将三家思想融会贯通,其人生态度和文学创作都显现出平淡冲和、含蓄深厚的“中和之美”。他一生创作出许多脍炙人口的诗词文赋,《前赤壁赋》情韵深致、理意透辟,是他最具代表性的一篇赋。其作品中所表现出的天人合一、旷达超脱的境界,也与“中和之美”浑然相通。
本文将从苏轼的生平经历及《前赤壁赋》的创作背景出发追溯其蕴含“中和之美”的思想文化根源,通过鉴赏《前赤壁赋》的文本内容与思想情感来分析“中和之美”的表征,并探究“中和之美”的审美意义与价值,以期对后人研究苏轼的文学作品及作品中的“中和之美”思想有所启发。
一、苏轼“中和之美”思想的文化溯源
苏轼的“中和之美”思想是与他的生平经历密切相关的。他不仅诗词文赋创作颇多,而且人生经历也是丰富且跌宕起伏的,他曾用“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一诗聊以自嘲。乌台诗案之前,苏轼一直恪守治世入仕的儒家思想,曾自言:“少年读书作文, 专为应举而已”,追求积极有为的仕途生活,经世致用;乌台诗案之后,他开始经历动荡反复的贬谪生活,《前赤壁赋》正写于苏轼一生最为困难的时期之一——被贬谪黄州期间。虽然远离监牢和政治中心,但言行仍然受到限制拘束,无疑过着一种“半犯人”式的管制生活。
经历仕途上的重大挫折和生活的动荡变化,身心疲惫的苏轼试图寻求心灵的宽慰。于是他转向佛道两家以求宽慰。“其弟苏辙在《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中言道:‘初好贾谊、陆贽书,论古今治乱,不为空言。既而读《庄子》,喟然叹息曰:吾昔有见于中,口未能言,今见《庄子》,得吾心矣乃出《中庸论》,其言微笑妙,皆古人所未喻……后读释氏书,深悟实相,参之孔、老,博辩无碍,浩然不见其涯也。’[1]”
可是任何思想的变化不可能一蹴而就,总需要经历一个逐渐替换的过程。创作《前赤壁赋》时,他的“思想并未全盘变为出世、遁世的道佛思想, 而是在变化中体现出‘杂’的特点,如同在《前赤壁赋》中体现的“乐——悲——旷”的发展过程。”从他整个人生历程来看,此时的苏轼并未完全放弃仕途,他依然向往着能够被朝堂和国家重用,但目前的他正处于政客与渔樵、入仕与出仕的对立矛盾中挣扎。只有透过这段时期的纠结与反思,作者才开始找到自我的准确定位,从而寻求困境中的超脱淡然。
可见,此时的苏轼不仅处于生活的动荡期,也正是思想及人生态度的替换和糅合时期,《前赤壁赋》中所体现的,正是苏轼将儒、道、释三家思想兼容并包、融会贯通的初期阶段,隐约显示出影响其后的人生和文学创作的“中和之美”思想的萌发与初露。
二、《前赤壁赋》中“中和之美”的审美表征
“中和之美是处于优美与壮美两极之间刚柔相济的综合美。其意蕴刚柔兼备,情感力度适中,杂多或对立的审美因素和谐统一,具有含蓄、典雅、静穆等特性。[2]”苏轼经历儒释道思想的融合,创作出的《前赤壁赋》通篇凸显出“中和之美”思想,这主要体现在作品中审美对象的多样性统一、天人合一的境界和情感的调和适中三方面。
(一)审美对象的多样性统一
“中和之美”强调杂多审美因素的和谐统一。每一个系统内有多种不同甚至对立矛盾的因素,正是它们之间的相辅相成、融合互济,才构成了和谐有机的统一体。在《前赤壁赋》中,有“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3]”这样对景色的描绘,诗人将“蜉蝣”与“天地”、人类生命的有限与自然万物生命的永无穷尽这两对矛盾置于二十四字中,表现出在宇宙万物面前人类的渺小与生命的短暂;也有“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的感慨,阐发了天地自然变与不变的哲理。
而从叙事结构来看,诗人巧妙运用虚实结合、虚实相生的手法,从“扣舷而歌之”往后详写歌声箫声即为虚写,由实景转向虚景;第三段写“客人议悲”,诗人从歌声中抽离出来回到现实,由曹孟德“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一诗联想到当年赤壁之战和曹操的英雄功业,面对此时此刻与友人驾舟泛游,又生发宇宙无穷而人生短暂的感慨,寄托“携仙遨游”“抱月而终”的理想,这一段不是毫无节制的联想,也不是长篇大论的写实而是几度从虚入实,由实生虚,如此反复,写出诗人于理想与现实矛盾之中产生的失意之悲。
从苏轼对自然景物的描写中可观出,他将多样元素融于叙事和描写中,追求自然事物的对立、变化,在融合与协调之中隐含着对于“中和之美”的追求。
(二)人与自然和谐共存——天人合一
在《前赤壁赋》中,可以看到诗人面对赤壁一带秀丽的山河景色,吐露出淡然超脱、疏朗旷达的心情。他想到历史上无数英雄人物,当年何等风光,而今安在?与自己欲报国治世却惨遭不测的命运相比,难免产生同怜之情;又由江水无穷想到人生须臾,渺如沧海一粟,想要摆脱现实困境,“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表明作者欲化成恒久不变的明月与天地共存,同仙人一起遨游宇宙,并“物与我皆无尽”,正是一种道家庄子“身与物化”的审美境界。既想要摆脱困境,回到朝堂受到重用,又不成天耽溺于悲伤苦楚之中,他将这种矛盾淡化,并寄情于山水、天地之间,与天地共生共存,在精神上与宇宙相通,从而升华为“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精神境界。
(三)情感的调和适中
“《前赤壁赋》情感的适中体现在作者情感抒发的理性与节制。[4]”古人认为,“情,性之质也。”情感是人的本质的体现。由于人生活在社会环境之中,情感的抒发与外界约束相矛盾,如何平衡这种冲突,需要以理性来协调和节制。苏轼游于赤壁之下,面对山川美景,“物之所至,情亦以至”,联想到古今英雄的成败与宇宙万物的永恒,不禁想起自己遭遇贬谪、政治抱负受挫的经历,从一时风光无限到“虎落平阳”,巨大落差,愁不胜愁,苦不堪苦,可是苏轼并未在广大山川中咆哮怒吼命运的不公,而是以儒家之“礼”进行约束,转而寄情于山水景色,淡化或暂时性忘记忧愁痛苦,将自己与天地宇宙融于一体,乘兴写下《前赤壁赋》,确是“能起到表达和宣泄情感的作用,又不为情感所驱使,甚至造成情感的失控、泛滥,从而使人达到一种宁静、舒畅的愉悦。”
三、苏轼“中和之美”思想的审美价值
“中和之美”作为中国审美的灵魂,审美的最高境界,在人的情感和行为中都有所体现。
首先,“中和之美”在审美活动和人生实践中,都强调节制、适中,要求人的情感抒发适度,避免过激情绪和行为。“这种‘执中’的方法用于文艺中,也能处理好情与理的关系。情盛而淫,必须以理来补充制约,理盛而干,必须以情来补充规范。[5]”如何既能抒发情感又不逾矩、达到这种情理平衡的状态呢?答案是需要修身养性、怡养性情。对于苏轼来说,面对动荡起伏的人生,他选择融合儒释道,以天地万物为友,寄情于山水,寄情于诗文,并进行自我净华,升华为旷达超脱的人生态度和精神境界,使得其后面对“惠州儋州”等波折时依然能够淡然处之,练就一种刚柔并济、直道中行的人格精神。
其次,“中和之美”丰富了苏轼诗词内涵,在表情达意上蕴藉深远。在《前赤壁赋》中苏轼一直处于广阔的宇宙天地之间捕捉事物,大大地提升了作品的文学想象和审美空间,同时也冲淡多样性的事物之间的矛盾,使其统一于一个有机体中,赋予作品以情感上的和谐和共通性。“中和之美的内涵与审美特征,均体现出了对立因素特有的调和与折中,无论从美学还是人生意义来看,中和之美都占据着重要地位,强调对外来因素进行容纳及吸收,通过适当的调整,获得有别于过去的全新状态,这也是苏轼词赋所表现中和之美可给人们带来丰富感受的原因。[6]”
再次,苏轼“中和之美”思想在诗词文赋中的运用能够促进后人对于苏轼其人的深刻理解以及对于他的作品的多元化领悟。《前赤壁赋》不但文辞修饰可以独成一绝,而且在思想上寄托着作者蕴藉深厚的情感;它不仅仅是写作者夜游赤壁、寄情山水的舒畅,还包括怀古伤今、人生短暂的悲咽,更蕴含了物我合一、精神境界的达观;它不只是作者偶抒情思的一纸笔墨,更是人生转折、生命历练的结晶,还是其思想升华、糅合嬗变的过渡性代表,他的“中和之美”思想融合在文章的字里行间、每一角落,甚至需要结合其波折起伏的人生经历才能从深层中挖掘出来。因此也就更富于多样化的审美意蕴与价值,也给读者和学者们带来了多元化的审美思考与解读。
综上所述,苏轼人生經历坎坷跌宕,但恰是这种人生起伏成就了他思想上的巨变。他将儒释道融于一体,使其最终形成了淡然超脱、疏朗旷达的文学风格,于作品中蕴积一种含蓄节制、天人合一的“中和之美”思想,不仅给予作品深厚意蕴,而且扩大了审美和想象空间,对后世研究苏轼及其诗词文赋的学者们提供了多样性的理解和体悟。
参考文献:
[1]阮延俊.论苏轼的人生境界及其文化底蕴[D].华中师范大学,2012.
[2]李小亚.论“礼乐教化”与“中和之美”的融合[J].明日风尚,2017,(11):137.
[3]刘金波.礼以节情 乐以发和—— 《礼记》文论关键词研究[D].武汉大学,2009.
[4]吴晗.苏轼黄州时期散文创作及思想特征研究[D].辽宁师范大学,2019.
[5]张利群,黄小明.中和之美模式辨析[J].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02).
[6]岳春娴.探讨苏轼词赋中的中和之美[J].青年文学家,2020,(26):54-55.
作者简介:
彭宇璇,女,土家族,湖南长沙人,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本科生,主要研究方向:文艺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中国古代文学。
胡红梅,女,汉族,湖南湘潭人,讲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文艺美学与中国文学批评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