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恩恩
【摘要】日本的鲁迅《野草》研究,早在上世纪40年代已发端。以竹内好为发端,由此延伸一系列的关于“文学鲁迅”以及《野草》研究,成为另一道独异的风景。而其中关于如何构筑研究本體,也是继往者需要回答的重要问题。本文以竹内好为研究对象,挖掘出竹内好的鲁迅《野草》研究的逻辑框架—— “面的玄妙”。
【关键词】鲁迅;《野草》;竹内好;“面的玄妙”
【中图分类号】I3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03-0036-02
20世纪40年代,日本文学研究界出现了以竹内好为发端的独特的研究鲁迅及《野草》的研究现象。竹内好用玄学所建构出来的“面”,由此延伸一系列的关于“文学鲁迅”的研究话题及与之相对应的《野草》研究。而作为继往者的木山英雄,在随后的60年代,企图用“线”勾勒出《野草》的整体逻辑架构;再者是90年代的丸尾长喜,用“点”的方式丰富了已有的研究成果。本文先就日本鲁迅研究的发端——竹内好及“竹内鲁迅”为研究对象,从中探讨竹内好“文学鲁迅”、《野草》研究的立论构筑逻辑。
竹内好的玄学主义,很大程度上主导了他的文学研究之路,鲁迅《野草》研究也不例外。
关于竹内好及其鲁迅《野草》研究,可以用“面的玄妙”一词概括。“面的玄妙”中的“面”,有如鲁迅在《这样的战士》中出现的词“无物之阵”[1]一样的面。钱理群通俗易懂地解释了“无物之阵”的含义:“分明有一种敌对势力包围,却找不到明确的敌人,当然就分不清友和仇,也形不成明确的战线;随时碰见各式各样的‘壁’,却又‘无形’——这就是‘无物之阵’。”[2]
当然,单单使用“面”去构筑他的“鲁迅像”及《野草》研究,在竹内好的逻辑世界里似乎过于简单化。但无可否认的是,这个“面”的确拥有足够的复杂性,才能促使后来研究者不断地跟随竹内好的脚步继续追寻与探索。
这种复杂性尤其体现在竹内好的关于鲁迅“沉默十年”的精当阐释。当研究者采用模糊和简化的方式去处理这个问题时,竹内好却道出了“回心” ①一词。而“回心”一词,解释鲁迅的精神世界与基督教的关系,这才得出了“竹内鲁迅”的“罪的自觉”[3]和“赎罪的文学”[4]的思维模式。依照这个思维模式,竹内好撰写了《思想的形成》一文,就鲁迅哲学思维的形成进行了自己深入的思考。
关于鲁迅哲学思维的形成问题,竹内好先是研究了《〈呐喊〉自序》一文。他认为,《〈呐喊〉自序》中蕴含了鲁迅哲学思维。经历过系列事件的发酵,鲁迅文学作品中的哲学思维才逐渐明朗起来。竹内好从鲁迅的文学作品中,找到了一个关键词—— “无”:
鲁迅是诚实的生活者,热烈的民族主义者和爱国者,但他并不以此来支撑他的文学,倒是把这些都拔净了以后,才有他的文学。鲁迅的文学,在其根源上是应该称作“无”的某种东西。因为是获得了根本上的自觉,才使他成为文学者的,所以如果没有了这根柢上的东西,民族主义者鲁迅,爱国主义者鲁迅,也就都成了空话。[5]
上文所说到的“无”的某种东西,彭小燕认为,“这个‘无’离存在主义哲学思潮中的核心词汇‘虚无’就很近”[6],她是根据竹内好多次直接地用“虚无”“虚无主义”[7]的事实情况所做出的判断。那么,到底竹内好有没有道出所以然?可惜的是,竹内好并没有在接下来的论述中对他指出的“无”“自觉”等词语进行直截了当的回答与阐释。这些字眼,为竹内好的鲁迅《野草》研究的逻辑体系蒙上一层朦胧色彩。有关鲁迅留日求学时期的思想形成过程,竹内好借助周作人的《关于鲁迅之二》一文,进一步分析严复、林纾和梁启超等人与鲁迅哲学思维、文学创作思维的关系。
《关于作品》一文囊括了竹内好对鲁迅文学创作思维生发问题的思考。该文共分为四段,列举的研究文本有《呐喊》《彷徨》《野草》《朝花夕拾》和《故事新编》。就以上研究文本之关系,竹内好做出了如下评价:“在另一种意义上和《呐喊》《彷徨》相对立的,还有基本在上年代相接的《野草》和《朝花夕拾》。《野草》和《朝花夕拾》相互间虽有明显的对立,但合起来却跟《呐喊》《彷徨》构成一种注释关系。”[8]
由此看出,研究和探讨鲁迅文学创作思维问题,除了重点考查哲学散文诗集《野草》以外,同时需要考虑鲁迅的小说集和散文集。在第一、二部分,竹内好着重观察《呐喊》《彷徨》中的诸多细节,并企图勾勒每一篇小说之间的潜在关联。对于比《野草》先出现的小说集《呐喊》《彷徨》,竹内好认为:“他的小说虽包含着各种不同的倾向,但可以认为,其中至少有一对在本质上是对立的异质物混存一体。这不是意味着没有中心,而是说有两个中心。它们既像一个椭圆的中心,又像两条平行线,其两种物力,相互牵引,相互排斥。”[9]也就是说,创作主体与创作对象的相互对立与矛盾,是构成文学场域复杂性的必要条件。
在论述文学场域复杂性时,竹内好还从鲁迅晚年写的文章中找出一小段作为“极小的样本”[10],这里的样本分别是1936年鲁迅用日文写的杂感《我要骗人》以及1926年12月于厦门所写杂感《〈阿Q正传〉的成因》 (首发于《北新》,后收入《华盖集》)。以上两篇文章,鲁迅都在主动论辩自己作品中所存在的某种矛盾性。
第三部分是颇为关键的《野草》论述。竹内好承继上段的结论,将《野草》与《朝花夕拾》进行对比,从而得出《野草》的总体逻辑架构:“ 《野草》当中虽然也有作为整体的统一,但在紧密程度上却不像《朝花夕拾》这样是有意识的,各篇都有着很强的独立性。唯其如此,各篇之间也就呈现着鲜明的对立关系。”[11]也就是说,《野草》的对立性与矛盾性,形成了强大的文本张力,而这种张力如同张结的网一般,抽象却又具象。难怪竹内好也不忍感叹:“同样一种东西,使小说归于败笔,却在这里成就了诗。”[12]
然而,鲁迅在《〈野草〉英译本序》一文中对象征手法和诸多意象的解释并没有得到竹内好的欣赏,他认为这些技法是“荒唐无稽”[13]的,因为他“没把自己投放在作品里”[14]。这也是“竹内鲁迅”的复杂性所在。竹内好企图通过鲁迅的文学作品,直接剥离躲在作品后面的作者本体;又企图通过鲁迅的文学作品,了解作者本体潜藏的哲学与诗,即鲁迅之为鲁迅的成因(即“文学鲁迅”)。然而,竹内好就《野草》文本的分析,却在迷茫间戛然而止。竹内好通过抽取部分《野草》篇目,按照一定的逻辑顺序进行排列,由此构造出某种完整的印象,“文学鲁迅”的印象。
竹内好依次排列的篇目如下:《影的告别》《求乞者》《复仇》《复仇(其二)》《过客》《希望》《雪》《风筝》《狗的驳诘》《这样的战士》《墓碣文》。竹内好认为這些文章“就像一块磁石,集约性地指向一点……如果勉强而言的话,那么便只能说是‘无’”[15]。竹内好打开的这个“面”,正正回到了他之前设下的迷障中,这种摸不着道不明的感觉,大概只有“无”才可以解释。通过琢磨朦胧模糊却有生命温度的文字,竹内好最后归结为“这是没被创造出来的‘超人’的遗骸,如果说得夸张一些,那么便是鲁迅的自画像”[16]。
由此,“竹内鲁迅”像基本定型。“竹内鲁迅”像,即是发端,也是巅峰,以至于后来的研究者在进行《野草》研究时都逃不了这个魂牵梦绕的“面”。竹内好的铺设的“迷障”,如“面”一般的玄妙。在某种意义上,竹内好论鲁迅与《野草》,既是为自己与鲁迅揭开一层玄妙之“面”,同时也是为后来研究者铺开一张“竹内鲁迅”的玄妙之“面”。
注释:
①回心,日语当中“回心”这个词,来自英语的Conversion,除了原词所具有的转变、转化、改变等意思之外,一般特指基督教中忏悔过去的罪恶意识和生活,重新把心灵朝向对主的正确信仰。
参考文献:
[1]鲁迅.鲁迅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19.
[2]钱理群.心灵的探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123.
[3](日)竹内好.近代的超克[M].李冬木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46.
[4](日)竹内好.近代的超克[M].李冬木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46.
[5](日)竹内好.近代的超克[M].李冬木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58.
[6]彭小燕.“文学鲁迅”与“启蒙鲁迅”—— “竹内鲁迅”的原型意义及其限度[J].汉语言文学研究,2011,(3).
[7]彭小燕.“文学鲁迅”与“启蒙鲁迅”—— “竹内鲁迅”的原型意义及其限度[J].汉语言文学研究,2011,(3).
[8](日)竹内好.近代的超克[M].李冬木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81.
[9](日)竹内好.近代的超克[M].李冬木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88-89.
[10](日)竹内好.近代的超克[M].李冬木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89.
[11](日)竹内好.近代的超克[M].李冬木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92.
[12](日)竹内好.近代的超克[M].李冬木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93.
[13](日)竹内好.近代的超克[M].李冬木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93.
[14](日)竹内好.近代的超克[M].李冬木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94.
[15](日)竹内好.近代的超克[M].李冬木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99.
[16](日)竹内好.近代的超克[M].李冬木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