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某鲸
“今天绝对是最后一次,我以后再也不上你的贼船了。”小仪把卫衣的帽子兜在头上,狠狠拽紧了带子,大半个脸都被帽子遮住,只露出个下巴,这让姜左漓不禁怀疑她会不会把自己憋死。
但是她仍旧扯着小仪的手把她拽往隔壁班门口,边走边撒娇道:“别这样,我今天绝对去表白,真的,不骗你。你忍心看你的好姐妹一个人孤军奋战吗?”
“据不完全统计,这是你这几个月的第十五次‘绝对去表白’了。”小仪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戳穿,却还是陪着姜左漓走到隔壁班,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向里面探头。
很好,刚刚打了铃,但是楚琛还在。他坐在最靠近门的这边,认认真真地写着什么东西,背微微下伏,头发遮住了小半个眼睛,能看见好看的侧脸线条。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手里的笔顿了顿,嘴角很轻很淡地上扬。
但是这一切姜左漓完全没看见,她抻着脖子努力向里面看过去,疑惑地问:“哎,他不在吗?”
声音不大不小,但是能被有心人听见。某人的笔画出一根长长的线,张牙舞爪地横在眼前,楚琛看着面前这张基本可以宣告作废的笔记,无奈地皱了一下眉,然后把东西扫进包里,站了起来。
小仪显然是看见了这一切,她听到姜左漓还在自言自语着“难道是我们来晚了”,捂着脸不忍直视地戳了戳她。于是姜左漓回头的时候就刚好看见了要走出门的楚琛,惊得后退一步,差点儿摔出去。
还是楚琛眼疾手快地捞起了姜左漓。看她站稳他就松开了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身上有种好闻的薰衣草的味道,一开口是莫名的无奈:“有事?”
姜左漓被小仪拧了一把,舌头打结道:“没、没有。”
“哦。”他看起来一向高冷不可亲近,此刻垂下眼睛与她对视,姜左漓觉得自己甚至可以数清他那长长的睫毛。楚琛开口,是低沉的,很有磁性的声音,“但是我明天有事。”
嗯?她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只见楚琛从包里摸出一叠笔记塞进她手里,继续说道:“所以明天就不用来了,因为我真的不在。”
“还有,好好看笔记,下次不要连最基本的证明都写不出来了。要不然说出去都丢我……”他忽然顿了顿,“丢我们老师的脸。”
然后他就走了,姜左漓呆站在原地,只觉得心脏跳得快炸开了。还是小仪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她把帽子的带子勒紧之后打上了结,很委屈地开口:“我为什么要陪你来这里吃这碗狗粮?我那么多遗憾、那么多期盼你知道吗?”
姜左漓稍稍回神,抬起头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手上的纸张还有些许温暖。
明明是很戳少女心的事情,但是她垂下眼帘,有些黯然地开口:“小仪,你知道为什么我说了那么多次都没有去表白吗?不是因为我怂,是因为他知道。”
“他其实知道我喜欢他的,所以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02 昔
姜左漓上高中的时候去得最多的就是数学组办公室,熟得已经能描绘出数学老师办公桌前的瓷砖纹路。作为预科班里唯一一个数学不及格的人,她自然是数学老师格外“偏爱”的对象。
所以当姜左漓偷偷画的数学老师的Q版漫画被楚琛看见后,那个传说中的天才少年抬眼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却难得开口说了句话:“很有神韵。”
什么校草!什么高冷男神!还不是输给她一本漫画?姜左漓心里的小人猖狂地笑着,如果此刻楚琛把漫画还给她,她想这个小人一定会笑得满地打滚的。
但是楚琛没有。姜左漓看见他那双修长的手把漫画本放进包里,然后深邃的眼睛望向她:“数学老师让我来辅导你学习,漫画可能会占去你大量的时间,所以我先替你保管。”
这就是姜左漓与楚琛的第一次相遇,在深秋的一个午后,他穿的那件棕色外套被有些萧索的风吹起衣角,十七岁的男孩子整个人却淡然得像极了深山古刹上方那些缥缈的雾,伸手什么也握不到。
很高冷,一点儿烟火气都没有。姜左漓是这样跟朋友评价楚琛的。
她和数学老师斗智斗勇的时间都没有跟楚琛耍嘴皮子的时间长,因为高一结束姜左漓就转去了普通班,不用再面对曾经的数学老师,作业量也只有曾经的一半。当她兴冲冲地跑去操场看朋友打球的时候,楚琛在她身后叫住了她。
“作业写完了吗?”
他微微皱着眉,看着姜左漓随意丢开的书包,声音有些冷。有些人的冷是夏天的冰可乐,而有些人的冷是冬天的冷水浇头,显然,楚琛是后者。
姜左漓心里有点儿怵,又觉得自己现在沒有理由心虚:“不是吧?这位朋友,我们现在连同班同学都算不上了,我们顶多能说是一个学校的!”
然后她就自顾自地转头去看朋友打球,还不忘在朋友进球时喊一句“太帅了”。姜左漓用余光瞥着楚琛,这个压迫了她大半年的人安安静静地站在那边,身姿高挑,虽然面无表情,但她还是能觉出他有些生气。
僵持了大概几分钟,她决定认怂。没想到楚琛走过来,先她一步开口了,说了一句十分毁人设的话。他说:“跟我去自习,我可以带你去吃糖葫芦。”
姜左漓刚喝下去的可乐呛在喉咙里,噌噌上涌的气泡差点儿憋死她。她咳了好几声,脸呛得通红。楚琛愣了几秒,然后试探着轻轻拍了几下她的背,还细心地递了张纸巾过去。
姜左漓看着那张纸巾和拿着它的那只手,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把可乐咽下去了,为什么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不安分地动着,让她坐立不安。
她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他刚才的话上,皮笑肉不笑地反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什么?糖葫芦?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年幼儿园刚毕业?”
楚琛没说话。她平静下来,也觉得自己的这句话显得没有一点儿人情味。姜左漓嫌弃地把手里的可乐罐扔进不远处的垃圾箱里,叹了一口气:“好吧,我确实幼儿园刚毕业。”
安静的风里有很轻很淡的一声笑,她错愕地抬头,刚好看见他嘴角上扬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就像冰天雪地里绽开的一朵花,只有她捕捉到了。
03 今
“所以说你跟他高中就认识的?”小仪手里的勺子差点儿掉进泡面碗里,她眼疾手快地捉住,又继续瞪大眼睛望着姜左漓。后者点点头,望着自己面前的这碗泡面走神,一副受了情伤无法自拔的模样。小仪无奈地替她掀开盖子,撒上调料包,然后将碗推到姜左漓面前,“别说这个了,吃饭!不就是男朋友吗?这不随便找的吗!”
姜左漓忧郁地看了看她,出声问:“那你说,像楚琛这样长得帅,学习好,还专一的男朋友,也是能随便找的吗?更重要的是,从小到大我只喜欢过他一个人。但凡我当初能说服我自己,你也不会在数学系看见我。”
小仪眨了眨眼,陪着姜左漓无奈地叹了口气。后者推开面前的泡面,拎起包,拿了速写本就走:“我去操场画小哥哥去了。”
这是姜左漓自小就有的习惯,烦躁抑郁的时候就去找个地方画画。但是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本子上的人就再也没有了五官,只留下一个轮廓。她去了宿舍后面的操场,看见面前有个男孩子进了一个漂亮的三分球,惹来了一阵欢呼,就随便画了起来。
她还是没有画脸,笔尖悬在纸面的那一处空白上,想落笔勾勒头发,想起的却是少年打篮球赛最后绝杀时滴汗的发梢;想落笔描绘眼睛,想起的是他无数次看过来时平静得好像永远不会起波澜的眼神;想画下巴、鼻子嘴唇,甚至是侧脸的轮廓,想起的都是他的模样——姜左漓画过太多遍了,一闭上眼睛就看得清清楚楚。
她烦躁地把笔拍在本子上,想抬头看看周围,却听见一声惊呼,一个球直直地飞过来。有人拉了她一把,拿手挡住了她的头。那一瞬间,她闻到那种似乎没有变过的薰衣草的味道,而眼前是一片昏暗,能听见少年剧烈的心跳,还有止不住的喘息。
她的鼻尖抵住他的胸膛,轻轻抬头,发梢擦过他的下颌。
但是只有一瞬,身边的人就退后几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几个男孩子跑过来向姜左漓道歉,姜左漓没注意,她看向跌在地上的本子,风哗啦啦地翻着页,每一张上面都是没有脸的速写。
她想,幸好没有傻乎乎地把他的脸画上去。
楚琛替她捡起本子来,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他垂下眼睛看了一眼,然后把本子递给她:“小心点儿。”
“谢了,兄弟,要不然我们就太过意不去了。”男孩子们嘻嘻哈哈地道歉,打破了他们之间莫名其妙的寂静。姜左漓双手抱着本子认认真真地向他道谢,楚琛嘴唇翕动,最终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伸手替她理好了被风吹乱的那缕头发,姜左漓侧了侧头,就像他刚刚忙着退开的那几步一样,语气冷硬地开口说道:“同学,如果不喜欢我,就不要做这样让人误会的事。”
说完就逃也似的离开,只走了两步,身后的少年忽然开口了。
风把那句话送至耳畔,他问:“是不是你只需要一个人让你远远地‘喜欢’就好?”
她怔住。她鲜少听见他这样刻薄地质问一个人,但是记忆中确实也是见过的。她只能感慨一句,不愧是我姜左漓,她自嘲一笑,不愧是能让楚琛失态两次的人。
可是她真的想逃了,因为她那可怜的自尊心让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风的呼啸有些大,楚琛接下来的声音是低低的,自嘲的,就好像一把直插心脏的刀子。
他问:“姜左漓,这个人能不能不是我?”
04 昔
“如果我这次考好了,会有奖励吗?”姜左漓看着面前整整三页草稿纸的圆锥曲线大题,生无可恋地把头砸到了桌子上。
楚琛算题的笔顿了顿,转过头看见女孩子乱七八糟的头发。今天放假,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人便拨了电话过去,习惯了一觉睡到中午的姜左漓接到电话突然惊醒,五分钟之后就冲到这里。
“有。”他压下忍不住翘起的嘴角,言简意赅道。
姜左漓打了个哈欠,雾气打湿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不要行不行?”
楚琛没说话,只是默默把她的习题册抽出来,给她减去了一页题:“可以先给奖励,做完就带你去。”
不得不说,楚琛在和姜左漓斗智斗勇的那些日子里成长了很多,陷阱挖得隐蔽又高超。但是姜左漓的小算盘也打得很响,她先拿到奖励再说,至于考不考好还不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两个人就是这样各怀心思,踏上了去玩剧本杀的路途。这是一个新出的本子,但是姜左漓这样一个根本没玩过的新手根本看不懂它的玄妙之处。拿到自己的剧情的时候,她像只小老鼠一样,小心翼翼地捂住,一个字一个字地偷看,看到最后那句“您深愛王总,但请隐藏您和王总的关系”时,她觉得自己承受了作为新人不应该承受的责任。
自我介绍的时候,楚琛十分冷淡地开口,说:“我是王总,嗯,我很热情。”
大家都在笑,只有楚琛旁边的女生惊了惊,然后有些羞涩地说道:“我是王总的夫人。”
姜左漓觉得这剧情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刺激。
但是她很快就发现这大型悬疑剧变成了八点档泡沫剧,因为那个小姐姐硬生生把剧本杀玩成了恋爱游戏。什么加个微信啦,喝不喝饮料啦,姜左漓看得噌噌冒火,于是就在小姐姐跟楚琛借充电宝的时候把他的包抢过来拿出来自己用了。
楚琛那句“没有”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见姜左漓虚伪地笑道:“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我也要用。”
楚琛和她对视,嘴角忽然轻轻上扬,然后配合地点了点头。姜左漓骄傲地收回视线,上厕所的时候发现楚琛给自己发了条消息。
楚琛:可以。
姜左漓:?
楚琛:会骗人了。
姜左漓:谁让我是“深爱你”的人?所以见不得你和别的女生的感情戏。
楚琛:怕你太傻,剧透一下,我没有和那个女生的感情线。
楚琛:我爱的人只有你。
姜左漓差点儿把手机摔进洗手池,她木然地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镜子,里面的人显得呆愣愣的,脸红得像苹果,在安静的空间里,心脏跳得如擂鼓一般。
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楚琛呢?她一度百思不得其解。那天跟楚琛一起回家的时候,平常得好像任何一个一起放学的日子,他们的影子靠在一起,交织出一小块叠影。姜左漓抬起手,她的影子正好是摸楚琛头的样子。但是楚琛做出这样的动作就比较困难,因为他的影子会重叠。于是少年的手在她头上试探性地摸了一把,温暖的触感只有短短一瞬,就是这一瞬让她整个人都短路。
可能就是在这个时候吧。
姜左漓想,他给我施了魔法。
05 今
离开操场之后,姜左漓坐在宿舍书桌前生气地写了好几遍“再喜欢楚琛我就×××”,许下了无数个毒誓,然后就盯着那几行字生闷气,后来又想,万一实现了怎么办?又统统画去。
室友们在吐槽今天数学分析课留下来的作业,继而又将话题转到自己怎么会来到S大数学系。姜左漓哀怨地插了一句:“你们好歹还是学理的,我呢,我一个学文的,最后来学数学。”
“小漓,说真的,你是最强的。”小仪把手里的水杯当作话筒捧到姜左漓面前,示意她说出自己的故事。姜左漓叹了口气,用了个很俗气的开头:“故事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了……”
当初高考结束报志愿的时候,姜左漓和楚琛已经没有了联系。她拐弯抹角才勉勉强强打听到楚琛报的是S大数学系,姜左漓估摸着自己应该能进S大的哲学系,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楚琛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最后选择了S大,但是这给了她机会。
她发挥得比自己想象的要好,但是也没想过能进S大的王牌专业,数学系就是报着玩的,但是最后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恭喜您已被我校数学系录取”,觉得这好像一场梦。
后来她常被高中老师拿来举例子,甚至还和楚琛一起被邀请回来参加新生开学典礼。姜左漓不想回想起那个尴尬场景——暴雨,没有伞,溅湿的裙子,还有他,都令她觉得无比失落。
他,那个作为S大新生代表在台上做演讲的他,那个用流利的英文与外教谈论中美制度差异的他,那个在她连矩阵是什么都没搞懂的时候就在黑板上写下四大面步骤的他,那个优秀到了天际的他。
所以那个问题没有答案。
楚琛问:“姜左漓,这个人能不能不是我?”
她觉得眼前都是一片氤氲雾气,她在心里想:真的很抱歉,我也不想喜欢你。
很多想认识楚琛的人都会从她这里入手,因为他们来自同一个学校,还是知根知底的同学。所以怎么会变成这样呢?那个会请她吃糖葫芦的男孩子,是怎么变成那个站在一边看她一个人冲进雨幕,淌过水坑的人呢?
姜左漓那天晚上喝醉了,在学校天台耍酒疯,小仪怎么拉她都拉不住。其实她也没有做多么过分的事情,就是一遍一遍喊着楚琛的名字。小仪害怕她被挂上学校论坛,一直努力克制着姜左漓。
最后她喊累了,蹲在角落里哭,小仪没办法背她下去,最后还是楚琛帮的忙。
楚琛什么时候来的,都听见了什么,她们谁都不知道。他走过去陪在她身边,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喊:“楚琛。”
他像哄小孩子一样温柔地说:“我在。”
“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好。”
“我真的不会再喜欢你了。”
“好。”
“为什么喜欢你这么难?我不喜欢你了行不行?”
“好。”
“我不喜欢你了,我真的不喜欢你了,你能不能继续和我做朋友呢?”
他没有回答,他唯独这个问题,没有说出那个“好”字。
06 昔
“不喜歡”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高考前一天,姜左漓家里给她准备了一些糖,据说是去庙里求过的。她一边跟爸妈说封建迷信不可取,一边又偷偷藏了两块送给楚琛。那天回家比平常早,少年彼时正在往包里装书,他难得露出个有些慵懒的笑容:“这么宝贵的糖,也舍得给我?”
“那是,咱俩谁跟谁?”
她唱着歌溜去之前他们经常一起自习的教室,准备再多看一眼资料。
想努力和他考同一个大学的愿望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开始萌发的了,但是在这一晚,在此刻却愈发猛烈起来,如果不是看见了被丢在学校垃圾桶里的那几块糖,姜左漓甚至害怕自己晚上会兴奋得睡不着觉。
她忽然就冷静下来了,心里想着,可能是不小心掉了吧。她心里有些难过,却尽力哄着自己。也许是因祸得福,姜左漓就是在那样一种心情下,发挥出了自己最好的水平。
高考结束后她没有先联系楚琛,因为那几块糖,他们之间她一直以为的牢不可摧的关系似乎出现了小小的裂隙,姜左漓想当它不存在,可是她发现,她无法欺骗自己。
只要楚琛先来找她,只要他主动一点点儿,她就可以给自己织一个故事了。最后一次看见楚琛是在学校,她陪一个从小玩到大的男生来办手续,等人的时候,楚琛出现在她面前。
他就像第一次见到的一样,陌生又疏离。深林里照不进光,缥缈的雾都是冰凉凉的,就像他的眼睛。他面无表情,连一点点儿笑都没有,开口便是伤人的话。
他问:“姜左漓,你喜欢的人不是我吗?为什么又跟别人在一起呢?”
试问,哪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能接受这样的话呢?小时候的自尊是谁先喜欢就输了,她错愕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也许是话说出口连自己都后悔,楚琛第一次狼狈地避开她的视线。姜左漓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就好像被丢进垃圾桶的糖一样,不同的是,糖没有自尊心,在垃圾桶里躺着就躺着了,而她有。
她尽了最大的努力克制着,声音才没有颤抖,她反驳道:“喜欢你?是啊,你很优秀,没有人不喜欢你,不喜欢你甚至会显得不合群。‘喜欢’你能让我多出很多与别人的共同话题,可以帮我阻挡很多不必要的打扰,而且只是‘喜欢’你而已,不会对你我的生活有任何影响。”
他们这番对话,一句比一句伤人,楚琛忽然攥住她的手腕,眼睛里透出迷茫。他望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感受到女孩的挣扎,才失神地收回手。
他垂下眼帘,声音沙哑:“不好意思。”
然后他转身离开,背影有些狼狈。姜左漓不知道他走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就像她也不知道楚琛看着她宁愿淋雨也要奔向那个男生时,心里在想什么。
07 今
“所以,就是这样吗?”室友游戏都不玩了,转过头不可思议地反问楚琛,“你就因为人家姑娘的这几句话,就一直默默把这份感情藏在心里?”
楚琛机械地翻着书,一页又一页,问:“不然呢?”
“她只需要一个人让她‘喜欢’就好,但是她一向不是很聪明,选了个喜欢她的。所以当她问我能不能继续做朋友的时候,我甚至不敢回答她。因为我不能和她做朋友,当初也是,现在也是。让我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在一起,这样的朋友吗?我做不到。”
“可是昨天晚上她一边哭一边喊你。”
楚琛手里的书翻完了,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头:“我也常常在问自己,她会不会是真的喜欢我呢?可是我不敢冒险去试探了,如果不是呢?”
上课铃响了,老师开始放PPT了,楚琛看见她常坐的那个位子上坐着的是别人,环顾四周,都没见到心爱的女孩。于是他把书收好,准备离开。
“她不来,你连课都不上?”
“我不用修这门课,”他垂下眼帘,“本来就是为了她选的。”
这样的傻事实在太多太多了。自从高中那年,他在办公室看见那个在老师面前认错如喝水一样自然的小姑娘之后,他一向标标准准的人生就有了很多个例外。
为了去看她画画,去离家最远的篮球场;为了让她能好好学数学,费尽心思研究小姑娘可能会感兴趣的东西;为了找回丢书时不小心夹在书本里的糖,他在高考前一天的晚上熬了个通宵。
楚琛高考其实算发挥失常,但是他听说姜左漓这匹黑马竟然跟他进了同学校、同专业,少年离经叛道地想,这真的太好了。
他想得出神,拉开教室后门的时候女孩正偷偷摸摸地想溜进来,她差点儿摔进他怀里。楚琛一直帮她撑着门。姜左漓不是没听小仪讲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此刻看见楚琛本人,尴尬得恨不得整个人都遁地才好。
楚琛本来是要出去的,又生生折了回去。
下课的时候学校的商业街上有卖糖葫芦的,姜左漓站在摊位前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糖葫芦,觉得它们像极了他给自己买过的那种,心里一瞬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回头想和小仪说话的时候,小仪看着她,心一横,推了她一把。想象中的摔在地的痛感没有出现,她错愕地抬头,对上的是楚琛的眼睛。
她从来没有靠这么近看过他的眼睛,不像远看时那么凉,那么不可琢磨,而是有着好看的形状,下方落下一小圈睫毛的影子,还有淡淡的黑眼圈,甚至于,还有些许血丝。
黑漆漆的,烙了些许光点,瞳孔只映出她一个人。姜左漓和他眼睛里的自己对视,突然回神。此时这个姿势太过于暧昧,好像她上赶着碰瓷占便宜一样。
她想跑,楚琛原本只是扶住她的手却圈紧了她的后背,进而把她整个人都紧紧地抱在怀里。
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他的下巴搁在她的颈窝上,本来就冰冷的人似乎浑身都结了冰,像极了下雨天湿漉漉地跑回家的小狗,委屈地窝在主人身边索取一点儿温暖。
他说:“一次又一次,姜左漓,你一定要摔进我怀里的。”
其实少年也不全是冰冷的,他的心脏也在不停地怦怦跳动着,她在他怀里更是感知得真真切切,他怀抱里是温暖的。
“如果你不走,我给你买糖葫芦好不好?”
“我喜欢你。”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喜欢你。不是你说的那种不讲道理的‘喜欢’,是……”
楚琛迫切地想寻一个形容词,可是喜欢这种东西,如果能用言语道明,又怎么会有那么多误会和别离?看过一句话,妙语连珠是猎物,支支吾吾是喜欢。连楚琛这样逻辑缜密、头脑清醒的人,表白的时候都是这样慌乱的。
姜左漓心里那个小人笑了起来。她想,什么优秀学生代表,什么S大十年不遇的帅哥,还不是栽在她手里?
可是那个小人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姜左漓眼前也是一片氤氲的雾气,她使劲捶着楚琛的胸口,下了狠力气捶。
她觉得心太疼了,她问:“楚琛,这些话为什么不高考完就告诉我呢?”
“这些年我说过那么多的话,为什么你只记得骗你的这一句呢?”
“为什么我们俩这样互相喜欢又要这样互相折磨呢?”
可是没有回答,他们都知道没有答案。因为害怕,因为怯弱,因为自尊,因为谁也没有经验,到底要怎么去爱一个人。
08 今
后来不知道从哪传出S大会有流星雨的传言,楚琛本来想用简明清晰的分析去辟谣,可是对上自家女朋友期待又跃跃欲试的眼神,他还是把辛辛苦苦敲出来的字都给删了。
姜左漓是想弥补曾经错过流星雨的遗憾,她同楚琛说:“高一的时候我们不就一起看过一次流星雨吗?唉,可惜我等它的时候睡着了。”
楚琛是在她再一次困得不行,歪倒在他肩上的时候,才想起曾经的那一次的。那一次的流星雨其实没有来,都是谣言乱传的。十八岁的男孩子第一次试探性地搂住身边人的肩膀,替她摆了个不会磕到头的姿势。女孩子身上很软,有股不知名的微香。
姜左漓醒来后问他:“看见流星雨了吗?”
想起昨晚做的有些出格的事情,他胡乱地点了点头。
她眨眨眼:“许愿了吗?”
“那都是骗人的。”
“不呀,万一是真的呢?”她恨铁不成钢地嗔道,“以后看见流星要许愿哦,就当是替我许的。”
他一边想一边笑,却无意中瞥见天际闪过一颗星。这真的是奇了怪了,明明在楚琛的分析里,是不会有流星的。
但是介于身边的人本身就是他最大的“例外”,所以他閉上眼睛,慢慢许了一个愿望。
之前只敢许“想和姜左漓在一起”的愿望,这次他觉得自己嚣张了一回。
许的是“要和姜左漓永远在一起”。
“永远”可证,他一定不会让这个命题出错的。
(编辑:白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