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足市场,吃苦耐劳,敢想敢拼,云南水果产业中的浙江人

2021-09-10 02:31文|图
中国果业信息 2021年8期
关键词:浙江人建水志军

文|图 清 扬

【导读】光热资源丰富、立体气候明显的云南是我国诸多水果高品质生产的优势区,是众多社会资本和外来人士投资种果掘金的热土,而吃苦耐劳、敢想敢拼、不轻言放弃的浙江人就是云南现代果业尤其是葡萄产业发展中诸多外地人中的典型代表。在一波又一波的云南果业发展浪潮中,一个又一个的“坑”让不少人摔得鼻青脸肿,但这仍然阻挡不了一批又一批的浙江人对彩云之南的向往,前赴后继地涌入云南,执着地做着发财的梦想,使劲地推着云南果业阔步前行。

“我们云南人的思路相对会保守一些,浙江人确实敢冒风险,敢于突破,而且善于抱团,这些都值得我们学习。”云南省蒙自市南疆水果产销专业合作社理事长童峰说。

“浙江人胆子大,能吃苦,有闯劲,他们是集资来的,我们本地人还是谨小慎微,走稳一点。”云南省建水葡萄种植户李周成说。

“我很佩服你们浙江人胆子大,他们有100万元就想干300 万元的事情,云南人绝对不敢。同样种葡萄,你看浙江人相当舍得用好的叶面肥,像‘美加富’,他们的想法就是要怎么样把葡萄种好能卖到钱;本地人就想着我少投入一点,能赚钱就好了。理念跟不上。”广东省深圳市木村农业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刘文豹说。

在云南,有大量的浙江人在投资农业,其中以红河州建水和蒙自最为集中,甚至可以说,是浙江人撑起了红河州的葡萄产业。2021 年我已经先后去了三趟云南,其中一个主要话题就是探讨这批浙江人在云南投资农业的理念和做法,以期为云南果业的发展提供一种新的思路。

▲在云南蒙自种葡萄的浙江人——胡石军

1

在云南种葡萄的浙江人身份很复杂,我见过的包括制鞋的、做水泵的、卖皮草的、种西瓜的……今年又见到一个新职业——杀鸭子的。难怪不少人调侃“人也进来种葡萄,鬼也进来种葡萄”,话虽难听,但的确可以说明当年的一阵风,把各行各业的浙江人都刮到云南来了。

胡志军是浙江台州人,在家里养过鸭子,后来延伸到鸭子的屠宰与销售。可别小看这种又脏又累的行业,胡志军在十几年前的年收入就能达到50 万~100 万元。2012 年来到云南蒙自开辟新行业——种植葡萄,他得到的信息是在云南种一亩葡萄,当年投资三四万元,第二年就能回本,第三年就净赚了,回报率堪比淘金。

谈起往事,胡志军感慨万分:“结果一来就套住了,种了100 多亩(1 亩约合667 m2,15 亩即1 万m2约合1 hm2。下同),投了300 多万元,要么有价格没产量,要么有产量没品质,要么有品质没价格,不仅第二年没有回本,而且每年还得往里贴钱,最多的一年贴了80 多万元,套了整整5 年。当初八九个老乡一起过来,2014 年就走了五六个,都是抱着美梦过来灰溜溜地回去。如果没有一定的韧性,还有家里的经济做支撑,真的受不了的。种 ‘夏黑’ 把我人生都 ‘黑掉’了。”

“当他们走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坚持呢,每年还得往里贴钱?”我好奇他的心路历程。

“我这个人性格就是这样,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胡志军说。

契机出现在2017 年,胡志军听到云南建水的“阳光玫瑰”可以卖到上百元一公斤,立马在“夏黑”的行间插种了一行“阳光玫瑰”,种了40多亩;第二年又改接了35 亩。2019 年开始投产,终于扭亏为盈,胡志军这才真正看到了希望。

“你看我的树形,”胡志军把我们带到他最初种的那片葡萄园中,兴奋地说:“当初我们种‘夏黑’ 的时候是采用‘Y’ 形,5.2 m 宽的大棚种2 行,因为当时舍不得挖,所以在中间套种,单独用营养枪补充好的肥料,当宝贝一样地培养起来。到第二年‘夏黑’卖完,把两边的‘夏黑’全部挖掉,这才犯愁该用什么树形?”

我蹲在树下仔细观察,发现园中有两种不同的树形:一种是“H”形,主蔓上架之后先往左右延伸,再往前后生长,形成“H”形的结果平面;另一种是“T”形,主蔓上架之后直接前后延伸,形成“一”字形的结果平面。两种树形交替分布,株距1 m,连在一起,就相当于“王”字形,有3 条结果带。

“中间这株要间伐吗?”我把“T”形树理解为临时株,以增加前期产量。

“不需要。”胡志军摇了摇头说:“‘阳光玫瑰’跟‘夏黑’不一样,‘夏黑’如果没有足够的叶果比就不会转黑,也不会熟;‘阳光玫瑰’只要顶上有2 片叶,下面有3 片叶,就够了,葡萄大小一模一样的。”

“这种模式能达到多少产量?”

“亩产量起码2 000 kg 以上。”

“那今年应该能翻身了!”

胡志军万千感慨涌上心头:“我们来云南的目的就是为了发财,结果变成扶贫了。在云南扶贫8 年,今年自己终于脱贫了。”

“你会不会担心‘阳光玫瑰’后续的行情?”我接着问道。

“不担心。”胡志军自信满满地说:“只要我们管理跟得上,就能把品质种出来。去年给阳光庄园的价格是88 元/kg,没品质能给我88 元/kg的价格吗?”

“还得要有产量。”我指正道。眼前这硕果累累的丰收景象断不是“品质”两个字就能概括的:“要做到有产量又有品质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关键靠肥料。”胡志军介绍道:“我一亩地施5 000 kg 有机肥,带菌的那种有机肥,菌肥对解决土壤酸化问题会起到一定作用。我基本上不用复合肥,用一点水溶肥,在果实膨大期一亩地一次最多10 kg,10 天一次。我主要是那些功能性肥料用得比较多,像‘杰士’的‘点秋香’,还有甲壳素、鱼蛋白……如果这些肥料不下去,品质就出不来。”

“我觉得你这个用肥成本有点高,万一以后‘阳光玫瑰’ 的行情下来了,你还是要省着点用。”张飞宇(广东杰士农科云南事业部负责人)在一旁提议道。他跟一般的肥料商多多益善的想法不一样,希望从经济的角度为用户制定最佳的投入产出比营养方案。

▲前些年种植的“夏黑”葡萄

还没等胡志军开口,我就笑着否定道:“浙江老板不是这个理念,他们的理念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的脑海中立马浮现出在建水种葡萄的台州人徐明夫,他的施肥理念就是宁滥勿缺,追求高产和高商品率,在“夏黑”行情低迷时依然获得良好的效益,并创造了10 亩“阳光玫瑰”(两季果)200 多万元年产值的效益标杆。

“对!我们浙江人不是这个理念。”胡志军附和道:“不给它吃饱我们是不放心的,大家都是这样的心态。”。

“你有一点是对的,舍得下有机物料。”张飞宇肯定道。

“那是前面‘夏黑’亏钱的教训。以前种‘夏黑’下冬肥一亩地放20 kg 复合肥,等萌芽后又不停地补充肥料,一年在地里要施多少化学肥料,它吃得了吗?土壤肯定搞酸化了嘛!所以后面就换成菌肥和功能性肥料,尽量压缩化肥的用量。”

胡志军的道理很浅显,跟谈树形时说到的叶果比一样,都缺乏科学的理论依据,但都做成功了。相反,那些嘲笑浙江人“人也进来种葡萄,鬼也进来种葡萄”的、具有良好专业基础的人在云南反倒跌得鼻青脸肿,难堪得很。

转角处,还有一片转色中的“夏黑”,是别人的。胡志军在2020 年时就已把剩余的“夏黑”全部改接成“阳光玫瑰”。在他的影响下,整个片区500 余亩“夏黑”已有2/3 改接成“阳光玫瑰”。

“如果不改接成‘阳光玫瑰’,你认为有出路吗?”我好奇地问道。

“有点难。”胡志军说:“‘夏黑’就今年目前的行情稍微好一点,价格在25 元/kg 以上。”

“会不会几年之后,发现还是种‘夏黑’的效益高?”

“今年就有这种情况啊!‘阳光玫瑰’没种好的还是‘夏黑’高,毕竟‘夏黑’这么多年搞下来了,技术比较成熟。”胡志军说:“但‘阳光玫瑰’不像‘夏黑’,它有穗形标准,有口感标准,有糖度标准;‘夏黑’ 是没有这些标准的,只要是黑的,颗粒大的,不管好吃不好吃,品质差异很大,所以一到市场就死了。消费者肯定会放弃‘夏黑’的。”

▲“H”形和“T”形混杂的“阳光玫瑰”种植模式

▲胡石军(右)和张飞宇在交流葡萄营养方案

虽然我在2018 年走“阳光玫瑰”专线的时候就觉得这个新品种改变了整个葡萄行业形态,但这几年种植面积的快速扩张又让我心生忧虑,担心“阳光玫瑰”会重蹈“夏黑”的覆辙。

胡石军接着说:“现在‘阳光玫瑰’出来了,‘茉莉香’出来了,对云南葡萄产业发展是相当有利的。只要大家把各自的品种种好,不跟风,不扎堆,起码四五年内这个产业还会是健康的。”

这是个理想化的愿景。我担心这两年云南“阳光玫瑰”居高不下的价格会像当年那阵风一样,吸引更多的浙江人前来淘金,再现市场践踏。

“我们浙江人就是这个心态嘛,去年一波行情上来,陆陆续续又来了。而且现在都是高规格的投资,一亩地投入10 万元。”胡石军说:“只要行情好,肯定会有人进来的。”

“你觉得他们会不会重蹈你曾经走过的路?”我担心地问道。

“如果是跟风进来的,肯定会吃到我们曾经吃过的亏,这是肯定的,‘阳光玫瑰’ 不是那么好玩的。而且现在建水的小工已经被全国种‘阳光玫瑰’的老板看上了,我们浙江人把他们培养好了,这些老板就用高工资把他们挖走。你过两年再来走走就会发现,工资会把这帮大佬压趴下的。”

胡石军这番话让我想起2020 年9 月在陕西渭南,跟一位计划投资种植2 000 亩“阳光玫瑰”的老板聊到用工的时候,他所采用的方法就是高价请这帮建水的产业工人——别人出0.80元/穗,他出1 元/穗。招工难、用工贵这确实是目前规模果园最大的瓶颈。

“那你会不会再扩大规模?”我问道。

“不扩了!我已经从这个坑里爬上来了,不会再跳进去了。这点就够了。”胡石军笑着说。

2

与去年第一次见面相比,何根兴似乎胖了许多,国字脸都快胖成了梯形脸。

“做农业这么辛苦,怎么还会胖?”我调侃道。

“心情好了呗!”何根兴开心地笑道:“在云南种了8 年葡萄,今年是价格最好的一年,包园价90 元/kg。下面这40 亩‘阳光玫瑰’的亩产值基本上都在15 万元以上。”

▲在云南蒙自种植葡萄的浙江人——何根兴

说着,何根兴骑上电瓶车,带着我们去看了那片硕果累累的葡萄园。这是一片2019 年由“夏黑”改接而成的“阳光玫瑰”,我去年来过,去年的平均价格是50元/kg,5月15日开园,6月25日结束。今年的采摘期稍早,5 月12 日开园,估计6 月15 日结束。只是谁也没想到今年的行情会这么好,一下子从50 元/kg 跳到90元/kg。何根兴把行情暴涨的主要原因归功于市场对“阳光玫瑰”的认可,当然也少不了自己品质的提高。

反正今年发财了!

“什么感悟?”我对农业道路上的“跳坑”和“暴富”都已经无动于衷了,倒是挺好奇眼前这位已经心宽体胖的种植者的心路历程。

“坚持就是胜利!”何根兴用了6 个字概括了其种植葡萄的8 年历史。

他是浙江台州人,2013 年带着“一年回本”的财富梦来到云南蒙自种植葡萄。2014 年行情不错,但技术不行,何根兴不但没有实现“一年回本”的收益目标,相反,投资金额比原计划翻了一番,一算账,3 人合伙的150 亩葡萄园亏了500 多万元。随后聘请技术人员,解决技术瓶颈。但随着大批浙江人涌入云南投资种植,“夏黑”的市场行情一路下滑,种植效益徘徊在当年保本的生存线上。

2018 年,已经拆伙的何根兴在云南元谋听郭峰(云南浙滇农业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浙江象山人)谈及“阳光玫瑰”的美好前景后,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把10 亩“夏黑”改接成了“阳光玫瑰”。随后又去江苏学习技术,第二年初投产,价格70 元/kg,亩产值5 万~6 万元。尽管2019 年“夏黑”也卖出了4 万元的亩效益,何根兴依然坚定地把“夏黑”改接“阳光玫瑰”,眼前这片亩产值15 万元以上的40 亩“阳光玫瑰”正是那一年改接的。

2020 年,何根兴终于实现了“回本”的阶段性目标,只是原计划的1 年期限变成了漫长的7年。这一年,何根兴把余下的“夏黑”悉数改接成“阳光玫瑰”。另外,还花了50 万元承包了一块40 多亩的“红提”园改接成“阳光玫瑰”,总面积超过100 亩。

“今年真的看到希望了。”倒完这些年的酸甜苦辣,何根兴感叹道。

受“阳光玫瑰”价格节节攀高的影响,蒙自县5 000 亩的葡萄种植规模在沉寂多年之后,这两年又开始了新的增长,有不少新人像何根兴当年一样蠢蠢欲动。

“没坚持住而回去的人多吗?”我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只有几个,转手的面积不到10%。”何根兴应道。

“为什么拍屁股走人的人这么少?”我不解地问道。

自从2014 年前后大量浙江人涌入云南建水、蒙自之后,“夏黑”行情一落千丈,包括何根兴在内的浙江投资者均经历了一段十分难捱的“黑暗期”,若不是这两年“阳光玫瑰”的强势崛起,“钱途”依然渺茫。

“如果家里有其他生意的,他可能会放弃,转到其他行业去;如果没有其他行业的,没办法,只能坚守。”何根兴说。

“是无路可退!”一旁的周斌快言快语道,他是跟着何根兴过来的。“我当时手头只有5 万元,种了20 亩,5 万元一亩就是100 万元,钱都是借的,等于是把家底都押上去了。如果再换行业,过渡期也要三五年,还不知道效益好不好。我们在这里种葡萄虽然价格不如预期,但起码还不会亏,还是能看到一点希望。”

我恍然大悟。浙江人胆子大,民间借贷活跃,所以不管有钱没钱,尤其是缺钱的老板,一定要把老板的派头做足,否则借不到钱,导致资金链断裂,那就真正变成难以翻身的咸鱼了。

“他当时还是欠账的。”周斌指着何根兴调侃道。若不是这两年真挣钱了,周斌断不会在我这个外人面前揭自己和朋友的短的。

“我们第一年投下去的钱,包括利息确实都亏进去了。但从第三年开始,基本上当年的投入都不会亏,而且同行中有20%~30%的人还是赚钱的,只要自己的技术能提高,能种得出理想的产量和品质,就能赚到钱,所以我们始终在坚守。”何根兴说。

“任何行业都有一个‘二八定律’或者‘三七定律’,我们只要种好还是挣钱的。”周斌补充道。

“还是看得到希望,做得好还是能挣钱。”我认可道。

这里有一条很重要的底线,是能维持当年的投入,而不是无底洞。

“你在这里也有七八年了,有什么感悟?”我又问周斌。他比何根兴年长一岁,也比何根兴能说会道。

“要用心,要舍得。行情好不好不是我们能够决定了的,我们能做的就是把葡萄种好。比如好的肥料你要舍得用,多投入就是多收入,都是成正比的。”

周斌特意带我们去他的农资仓库看了一下,各种高档水溶肥堆积如山,居然还有一袋袋可以直接食用的红糖也被用作营养肥料。

▲包园价90 元/kg 的“阳光玫瑰”

“还有,脑子要灵活,多学习,多沟通,不能闭门造车。”周斌指了指何根兴:“你别看他貌不出众,但脑子特别聪明,特别爱钻研,爱学习。像我们这几个都是跟着他走的,他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我们拿现成的就行了。”

2020 年,周斌也把自己的20 亩“夏黑”全部改接成“阳光玫瑰”。

“要想把葡萄种好,大家经常在一起商量交流确实很重要。”何根兴说:“因为不是所有东西每个人都能想得到,比如用什么肥料能增加口感香味,用了啥不好的东西大家就不要用了。白天大家都在地里忙,一到晚上就在一起喝茶聊天,交流一下。我也经常跑到建水跟几个同行交流。”

“担不担心现在‘阳光玫瑰’效益这么好,大家一哄而上,又重蹈当年‘夏黑’的覆辙?”我问道。

“这个问题我跟果商也沟通过,只要把品质种好,做到穗形好、口感好,三年内应该不成问题。”何根兴说。

“那对新人入场,比如像你当年一样,听到效益这么好,要过来种‘阳光玫瑰’,你觉得值不值得过来?”我再问道。

这其实是一条重复的道路。不过,可能是因为有过“夏黑”的大坑,相对2014 年前后的那股热潮,这波“阳光玫瑰”在云南所掀起的投资热度要明显低很多,这两年建水新建的葡萄园不过两三千亩,比不得当年每年数万亩的增速。

“现在新建园的风险还是有点大的。”何根兴算了一笔账,按照现在的设施要求,每亩的投资额起码在8 万元以上,比原来翻了一番。“新种小苗要到第三年才能丰产,三年后的市场我们谁都料不到。”

“但对你们来说,大不了以后回到‘二八定律’,只要能站在‘二’的范围内,还是能挣钱的。”我概括道。

“对!对!”他俩异口同声地应道。

“你们觉得在这个行业中,浙江人和云南本地人有什么不同?”我忽然想起前天和云南省农业农村厅厅长谢晖在一起吃饭时闲聊的话题。

“浙江人胆子大,云南人保守,自己挣到钱能养活自己就可以了。”何根兴说,“这几年好一点了。”

▲简单实用的葡萄大棚

▲在云南建水种植葡萄的浙江人——徐夫明

“我们事业部的云南小伙子都很佩服浙江老板的精神。”在一旁聆听的张飞宇补充道:“浙江人胆子大,肯投入,肯吃苦,很多老板都自己在地里干的。”

“你们广东人和浙江人的差别大吗?”我忽然想起他是广东人,都属于沿海经济发达地区。

“不一样。”张飞宇说:“广东人是要吃透了才敢下手的,不敢冒大的风险;而浙江人,自己不懂没关系,只要有人懂,他就敢进来。”

“我们浙江人,只要别人能做得到,我肯定就能做得到。”何根兴自豪地说。无论是他,还是周斌,以及绝大多数在云南种植葡萄的浙江人,原先都没有接触过葡萄种植。

“只要别人能挣钱,我就能挣钱。”我笑了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真正的浙江人。

3

徐夫明今年的心情就像坐了一趟过山车。

5 月中旬“阳光玫瑰”的开园价是120元/kg,然后一路下跌,最后一批7 月底上市的“阳光玫瑰”只卖到36 元/kg。

“我原先按平均价格60 元/kg 核算,今年90亩的‘阳光玫瑰’能卖到1 200 万元以上,现在只卖了800 多万元,平均9 万元一亩的产值。如果再低于这个数,心里真是会崩溃的。”谈起今年的行情变化和收入情况,徐夫明依然唏嘘不已。

尽管如此,今年的产值依然创造了他自2011 年来云南建水从事葡萄种植以来的新纪录。

我两年前见过这位“85 后”的浙江老乡。那一年,他有一块10 亩地的“阳光玫瑰”,两季果共卖了208 万元,平均亩产值超过20 万元,被我引为云南果业神话的一个经典案例。

“你觉得今年价格滑坡这么快的原因是什么?”我5 月中旬在建水时,“阳光玫瑰”还是奇货可居,我亲眼目睹了果商为了订到货在种植者面前那种近乎“卑微”的神情。

“去年说今年会有一个强冷空气,所以大家都不敢早剪,结果都集中在一起。还有其他产区剪得比较早,上市期提前了。”徐夫明说:“像我有50 亩地因为去年下半年做了二季果,上市晚了,等我卖这批货的时候,不仅宾川上了,西昌上了,连江浙一带的‘阳光玫瑰’都上了,你说我郁闷不郁闷?!”

值得庆幸的是,徐夫明一贯坚持的产量路线(亩产量2 500 kg 以上)使自己的效益在这种市场风波中一如既往地经受住了考验。“我去年4 月5 日新种了7.5 亩小苗,2.6 m×1.6 m 的行株距,今年挂了3.3 万串,亩产量达到4 000 kg,这在建水也是绝无仅有的。”徐夫明自豪地说。

“品质怎么样?”我追问道。

“标准串1 000 g 起,80 粒,单粒重13~15 g,底部糖度16%以上。”徐夫明指着桌子上的一串“阳光玫瑰”说:“像这一串已经放了十几天了,亮光度依然很好,虽然缺少香气,但硬脆度和外表都很好。我们不追求精品,做到品质比别人好那么一点,看上去整齐一致,而且价格比那些拔尖的适当便宜一点,大家都能接受,到时候亩产值还是我们最高。”

还是2019 年第一次见到他时的产品定位,贴合市场需求,秉承“高产”和“高商品率”的生产目标,不仅在“夏黑”的市场低谷期能稳定获得4 万元以上的亩产值,在这两年“阳光玫瑰”的红利期更是收益颇丰,每年的收益都能达到六七百万元以上。

“施肥还是原来的套路吗?”我想起他在种植上的一个特点——宁滥勿缺,用肥量是别人的2 倍以上。

“一样,而且用量更多了。”徐夫明介绍说:“我现在一亩地有机肥的用量是七八吨,牛粪、鸡粪、油饼……开沟施,反正地里倒得下就尽量往里倒。这个成本一亩地就差不多要1 万元多了,再加上冲施肥一亩地也要8 000 多元……”

“你的肥料成本就已经超过别人的总生产成本了。”还没等他说完,我已惊呼道。

“他的风格是就是高投入高产出。”一旁的张飞宇对我说:“他没有把肥料的钱放在氮磷钾上,而是放在有机质、腐殖酸和氨基酸上,这才是关键。”

“按照他的产量和质量标准,你觉得可以减少肥料的用量吗?”我饶有兴趣地问张飞宇。

“减少三分之一没问题。”张飞宇说。

“你有没有考虑过减少肥料的用量和支出?”我又问徐夫明。

“没有。”徐夫明非常肯定地应道:“张总(张飞宇)是属于对肥料研究很透彻的人,每一种肥料需要多少用量。我们不考虑这个,宁愿多施一点,也不能让它缺肥。施下去多的总还在地里。”

▲硕果累累的“阳光玫瑰”葡萄园

▲张飞宇(左)和徐夫明在交流用肥经验

“假如他出个方案给你减量……”

还没等我说完,徐夫明就拒绝道:“这个我不会去考虑的。肥料好不好是他们的事,用多少肥料是我的事,他们只需要告诉我,这个肥料有什么用。像‘乌金绿’可以提苗生根,在遇到极端天气叶片黄化的时候,别人一亩地用1~2 kg,我放5 kg,甚至8~10 kg,一个星期内叶片马上转绿。别人说这个效果这么好,肯定含有激素。我不管有没有激素,结果最重要。”

我不禁被眼前这位老乡的直率逗乐了。这是浙江人的典型特征——实用主义。

“你的老园子种了10 年,土壤有没有什么问题?”我担心地问道。

“一点问题也没有。”徐夫明应道:“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每年赚钱,才敢下这么多肥料,敢用这么贵的肥料。如果效益不行,不死不活的那种,他们敢吗?明年拿不回来怎么办?”

“等于说你是进入良性循环了。”我感叹道,也不再追究这种施肥方案究竟有没有后遗症。

“有没有打算再扩种?”我想起许家忠、陈兵等人新投资的基地,他们都期待用高标准的大棚设施来破解天气的影响,以达到早期上市获得更高效益的目的。相比之下,我认为徐夫明采用的依托“狂施肥”,追求市场品质要求基础上的“高产”,性价比更高。

“我们刚卖了原来那块地。”徐夫明说。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设想的答案是“扩”或“不扩”,万万没想到是“缩”,尽管前不久我给在建水投资种植葡萄的一个浙江老乡的建议也是“缩”,甚至“撤”,但基于徐夫明眼前的规模和技术水平以及赢利情况,他是完全有能力经受住即将到来的市场风浪的。

见我疑惑,徐夫明解释道:“当时我爸妈跟我说想卖掉时,我一个星期都没睡好觉。从我的内心来讲,我是不想卖的。因为那块地是我们的福地,当初带了100 多万元过来,现在也翻了几十倍,都是那块地挣起来的,包括这块地的投资。”

“那你爸妈是怎么想的呢?”我问道。

“我爸整天跟我说,差不多见好就收吧;我妈也跟我说,他们两个人的年龄也大了,有个头痛脑热的,必须要有人去照顾。你自己管一片地没问题,如果管两片地你怎么弄?我想想算了,钱是挣不完的,而且现在‘阳光玫瑰’的风险也蛮大的,所以说我也就放手了。”徐夫明说。

最后成交的转让费高达6.5 万元/亩,也创造了建水葡萄园转让的最高价。

“从你个人的心态来看,过两年会不会再去扩大?”我猜测道。

“会,这是肯定的。”徐夫明笑了笑:“2016 年我们就种了80 亩‘阳光玫瑰’,别人说我们是不是疯了,反正第一桶金我们已经捞到了,现在已经不着急了,就看以后的机会,如果有合适的新品种我们就可以发展。哪怕‘阳光玫瑰’能一直保持这个价格平稳下去,我都会考虑去适当扩大面积的。”

有意思的是,买下徐夫明那块葡萄园的也是浙江人,来自龙泉。去年有位龙泉人在建水买下一片葡萄园,今年卖了差不多10 万元/亩,惹得大批龙泉人涌入建水投资葡萄园。就像2013年前后的历史重演,只不过乐清人变成了龙泉人,“夏黑”变成了“阳光玫瑰”。

“你觉得他们现在过来投资风险大不大?”我笑着问道。

“应该有一点风险。”徐夫明委婉地回答道:“但是小面积种还是可以的。”

临走的时候,一望无际的大棚上面挂起了一道彩虹。我的脑海中不禁想起元谋的郭峰,想起蒙自的胡志军和何根兴,想起建水的黄继辉和蔡君昌,这些在云南投资种植葡萄的浙江人,哪一个不是经历过风雨坎坷?

相比之下,徐夫明一家人的这条路走得最平坦。我问他:“你觉得我们浙江人是凭借什么性格特点在这行业的风口浪尖中存活下来?”

“敢拼,肯吃苦,特别是像我爸妈那代人。”徐夫明说:“像我刚来的时候,真的很难熬,在这里种地跟劳改没啥区别的,很多人受不了。所以我跟那些想过来种葡萄的朋友说,如果没有决心,那你就不要过来。”

“还有这个投资心理,没有挣到钱就去扩面积。”我还是对他这个收放自如的决策最为欣赏:“你觉得你属于浙江人的主流思维吗?”

“不是,那绝对不是。”徐夫明断然否定道:“我们浙江人是今年赚了1 元,明天就想赚2 元的思想。我们在这里时间长了,已经脱节了,我回到老家已经跟不上他们的消费观念了。”

“那你挣的钱主要支出在哪里?”我不禁好奇地问道。

“买房,到处买房。”徐夫明笑着说:“现金放在手中也是不行的。”

我笑了笑,眼前这位已经定居云南的老乡依然还是典型的浙江人。

早在十几年前,我参与制定《温岭市大棚葡萄产业发展规划(2009—2015 年)》时,就提出“走出去”战略,把目光盯上这片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热土。正如云南省农业农村厅厅长谢晖所说的:“你们浙江人贴近市场,对市场的了解和分析比我们云南人强多了,能敏感地发现我们云南是个好地方,从而把云南水果的早熟优势提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但让他诟病的是,浙江人追求最大经济回报的思维方式使得在设施投入上因陋就简,与云南省提出的要打造世界一流“绿色食品品牌”的战略目标相去甚远。但我恰恰认为,正是由于浙江人这种立足市场的思维方式,以及带过来的资金和技术与云南优越的自然条件相叠加之后,才创造了云南葡萄产业很多个效益奇迹,从而带动了整个产业的蓬勃发展。

这种模式,或许也是整个云南水果产业发展的助推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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