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老屋

2021-09-09 07:56康海群
青年文学家 2021年22期
关键词:笔意老屋里石门

康海群

多年前,江苏如东河口镇吴埝村一块高地上有一座老屋,三间平房,黛瓦青砖,四面环水。

这里曾住着我的外公外婆。

老屋的南面是条大河—南澪河。南澪河西通如皋,向东流入另一条南北向的人工河,再七绕八拐奔向大海。这条河养育了沿岸的村民。一到夏天,这里的男女老少便跳进大河,让清凌凌的河水洗去身上的污垢,洗去困乏,也洗去烦恼。

记忆中,这里的河道每隔一段就有鱼簖,星罗棋布。鱼簖全用毛竹编织,缠来绕去,似在水中布下八卦迷魂阵。鱼儿一旦游进鱼簖,就再也无法脱身。夜阑人静,或黎明时分,就有人踏上小船,慢悠悠地摇到鱼簖去捉鱼捞蟹,橹声欸乃,清晰而婉转。他们把放在鱼簖下的鳗巢、蟹巢、弯笼,一只一只提上来,拎起兜底往小船舱里倒,不多久,就有半舱的鱼和蟹了。那些草鱼、鲤鱼、鲫鱼、河鳗、蟹,以及小虾在船舱里活蹦乱跳,鳞光闪闪,十分有趣。大鱼、大蟹就被鱼簖的主人趁早市卖了,小鱼、小虾则留着做中午的下酒菜,或者送给邻家,大家一起分享收获的喜悦。听外婆说,鱼簖的收获,季节性很强,梅雨季节,河水暴涨可捉到大鱼,白露河鳗多,霜降河蟹多。

这条河留下了我童年的身影,我游泳的启蒙教育就是在这条大河里进行的。说不清教练是谁,也说不清具体时间,总之,不知不觉,我就学会了游泳。

外婆育有三儿四女,我的一位姨妈在十岁那年患急性脑膜炎夭折了。外婆的其余六个子女都在这老屋里长大,然后又如雏鹰展翅,纷纷从这老屋飞了出去。

我外公离休前曾在景安、河口乡多所学校担任校长。外公留给我的印象不深了,只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一天薄暮时分,母亲带我去外婆家,路过外公工作的吴埝小学,挂在大杨树上的铃铛敲响了,外公夹着书本走出教室,走向办公室。我从小就怕外公,远远地望着,没敢吱声。

到外婆家,大人忙大人的事,我则常常呆呆地盯着屋梁上的红纸黑字看。有一年要过年了,外公到我家,买了红纸、毛笔和墨汁,然后折纸、裁纸、蘸墨,给我家写春联。我想,外婆家老屋屋梁上的字也一定是外公写的。内容记不得了,只有“虎、豹、熊、罴”几个字至今历历在目。后来我喜欢上书法,与外婆老屋屋梁上的毛笔字不无关系。小学三年级时,我就开始给邻居写春联了,上师范时也曾捧回全国大奖。近几年喜欢上了《石门颂》,一写就像模像样,以石门笔意写就的书法作品在各级各类书法大赛中多有斩获。现在想来,外婆家屋梁上的那副对联可能就是用石门笔意写的。

老屋中堂悬挂着一幅郑板桥墨竹图,另书一副对联:“种竹似培佳子弟,拥书如拜小诸侯。”我收藏着一本民国时期出版的线装双层纸的美术书—《芥子园画谱》,岁月无情地在它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痕:蓬头垢面,通体发黄,后人在它身上用红笔添加的句读标记如晚秋衰萎的红菊,显得沧桑不已。外公藏书颇丰,这本书就是外公留下的。

外公脑中风后,父亲用船载着他到我家小住过几次,其余时间都是和外婆两个人在老屋里度过的。外婆与外公相依为命,外婆尽心尽力服侍了外公二十年,直至外公78岁去世。村里人说,外公中风后能活这么久,离不开外婆无微不至的照顾。外公去世十年后,也就是刚过了2012年的中秋节,外婆也撒手人寰,终年88岁。

外婆屋后人家随着两位老人的离世,土屋也倒塌了。老屋东、西、北三面的河塘也干涸了,被填平成了庄稼地。东边的近邻也搬离,另建住宅。外婆去世后,只剩下闲置的老屋孤零零地立在空旷的大地上。天上星星点点,老屋安安静静,野草开始疯长。那老墙根下肥硕的蛐蛐,躺着、坐着,或者是抱团,它们胼手胝足,用体温交流。那些从心底里酝酿出来的岁月颜色,被老屋尽收眼底。

两年前的一个中秋节前夕,想证实一下我的石门笔意是否与外婆老屋屋梁上外公书写的遒劲大字一脉相承,打算再一次造访老屋。母亲告诉我,村里搞建设,老屋被拆了。

年过半百的老屋被推倒了,我惦念的屋梁上的大字被埋葬了,连同那老屋里尘封的故事烟消云散,只有那条大河依旧默默地流淌着。

新造的水泥馬路上来往小轿车的鸣响,惊飞了正在老屋遗址上觅食的鸟雀。

猜你喜欢
笔意老屋里石门
石门二十四景
艺术档案
——书法家郑和新墨海游龙笔意键
欧来荣——“拟宋人笔意”作品四例
汉中石门十三品
老屋里的阳光
老屋里的阳光
年兽的告白
石门茶产业简介
缘圆椅的风骨,一挥而就笔意犹存
南朝·王僧虔《笔意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