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张闻天:革命文学的开拓者

2021-09-09 10:19张家康
中外文摘 2021年15期
关键词:张闻天王尔德旅途

□ 张家康

1919 年,沈泽民(右)、张闻天(中)、茅盾(左)在上海留影

张闻天(1900-1976,上海南汇人)在投身五四新文化运动时,就以其犀利的笔锋而崭露头角。当他由迷恋哲学转向文学时,最初写的多是文学评论,同时又翻译和介绍外国文学著作。他创作了诗歌、散文、小说和话剧,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是当时颇有影响的青年文学家。

笔锋初试

张闻天17 岁那年来到南京,入河海工程专门学校(今河海大学)读书。这所国立大学学生所学的教材都是由美国出版,教师授课用的都是英语。不仅如此,学校还专设了两年的英语课程,对学生的英文“译读写作”都有严格的要求。他因此受益匪浅,可以直接地阅读外文书刊,从而打开了另一扇更直接更真实地了解世界的窗户。他就是在此期间阅读了英文版的马克思主义书籍,五四运动后又大量地翻译和介绍了外国文学作品。

河海工程专门学校是所比较开放的学校,图书馆内可以阅读到很多报刊,这其中,《新青年》对张闻天的影响最大,他的自我意识的觉醒、独立人格的发现,无一不是来自《新青年》。他说:“1917 年在学校看到《新青年》,我的思想即起了很大的变化,我开始对中国旧社会的一切发生了怀疑与反抗,而景仰欧美民主、自由、平等的思想与生活。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民主主义、个人主义的思想从此发端了。”

五四运动时期,张闻天是南京学生运动中的积极分子,与大多数人游行示威、街头鼓动不同的是,他是用自己的笔,写出一篇篇战斗檄文。他是《南京学生联合会日刊》主要编辑之一,从现存的刊物资料中可以看到,几乎每期都有他的文章。

1919 年7 月17 日,他在《南京学生联合会日刊》发表评论:《“五七”后的经过及将来》,指出彻底推翻军阀统治,光靠“空文鼓吹”“切实劝告”“奔走呼号”和“奔都请愿”,都是无济于事的。最好的办法就是“釜底抽薪”,真正废除“武力政治、强横的中央集权、安福系、腐败的政党”,然后“建设这健全的民主共和国”。他称之为这是件“大事业”,而要成就它,就要“抱定正鹄,勇往直前,不屈不挠”。这是他公开发表的第一篇文章。

张闻天还在《时事新报》《民国日报》和《少年世界》发表时论、短评、书评、散文、新诗等。他的文章写得言简意赅、泼辣尖锐,多是针对现实的政治批评、社会批评,聚焦的是巴黎和约、北大学生被捕、北洋内阁难产、铁路借款、南北和议、奉吉风潮等;还聚焦揭露封建迷信的宣传欺骗,以及与新文化运动相抵触的各类言论。

那个时代的青年相信工读主义,一面读书,一面劳动,以寻求经济和人身的独立。自食其力,更是张闻天的不二选择。因为包办婚姻的缘故,他与家庭断绝了来往,生活和读书的主要经济来源,就是写作和翻译的稿费。他因之来到工厂,亲身体验底层劳动者的生活,创作了新诗《心碎》,于1920 年6 月18 日发表在《民国日报》上:

机器的声音,/伴着那无限底心碎的静的声,/互相唏嘘。/世界上的一切,/这就算完了吗?/……肥大的实业家,/住大洋房坐汽车,/自命的教育家,/到处吹牛,/青年的学生。/狂叫狂喊,/都算完了吗?

这是张闻天公开发表的第一首新诗,倾注的是对劳苦大众的关切之情。

张闻天也十分关注农村的改造,在《少年世界》发表《农村改造的发端》,说:“改造社会的第一步……就是农村。”为此他提出了7 条主张,当然这些主张仍未摆脱当时流行的“新村主义”的影响。

张闻天和沈泽民(1900-1933,浙江桐乡人,中共最早的党员之一,作家茅盾的胞弟,曾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是好友,在半年的工读生活中,他们又受新思潮的影响,意欲去日本留学。留学的费用,别人都是家庭资助,而他则是依靠卖文赚得的稿费。以文赚酬,维持生活且已不易,还要以其支付留学的费用,可见他写作之勤发文之多了。

到东京后,在结识的留日学生中,张闻天与许多文学青年有了密切的交往,尤其与田汉、郑柏奇、康白情过从甚密。田汉是戏剧家,郑柏奇是创造社发起人之一,康白情是知名的白话新诗人。张闻天与他们联系和畅谈后,志趣发生了转变,由哲学逐渐地转向了文学。

译介评论

1921 年1 月,张闻天与沈泽民一起离开东京回到上海。他在一份《少年中国学会会员终身志业调查表》中填写道:“将来维持终身生活之方法:译著。”他原来喜爱哲学,何以又改成了文学呢?他是这样解释:“好几年前……研究过现代哲学思潮,可是后来因为天性与哲学不相近,改习了文学。”

同年7 月12 日,《民国日报》发表了他的《读(红楼梦)后的一点感想》,这应该是他最早发表的文学评论的文章之一。文章分析林黛玉、薛宝钗对贾宝玉的爱情,指出林黛玉的爱是从“心坎里流露出来的”,她把这视为自己的生命,失去了也就意味着“失了伊的生命”。薛宝钗比起林黛玉要“世故人情”得多了,她对贾宝玉的爱,“受了假自我的支配,失了伊底真情,失了人性”。此论在当时也可算是空谷足音。

张闻天更多的是翻译和介绍外国著名作家和著作,从1921 年到1924 年初,他在《小说月报》《创造周报》《东方杂志》《少年中国》《民国日报》等有影响的报刊上发表了许多译作和评论文章。不到3 年的时间,译介的文字就有50 多万字。他译介的外国著名作家有托尔斯泰、泰戈尔、罗素、王尔德、歌德、安特列夫、倍那文德、邓南遮、纪伯伦、柏格森、柯罗连科、房龙等。直到他进入文学创作的境界,译介的步伐才稍稍地迟缓了下来。

1922 年春,张闻天与汪馥泉合作翻译了英国著名的唯美主义作家与艺术家王尔德的《狱中记》,连载于《民国日报》。这是一部堪称千古绝唱的狱中书信,是王尔德最为著名的代表作。

张闻天还与汪馥泉合作完成了近3 万字的专论文章《王尔德介绍——为介绍〈狱中记〉而作》,称王尔德是个“彻底的提倡艺术万能、唯美至上主义的人”“真是十九世纪的一个大天才”。

他说希腊精神对王尔德至关重要,所谓希腊精神“即艺术和现实的融合,灵和肉的一致”,“唯美主义和理想主义的提携,快乐主义和精神主义的合致”,这是王尔德唯美主义的哲学基础。他赞赏王尔德说的“执着自己,把自己的个性充分发挥”,同时寄语国人再也不能“这样死一样的生活着”,“起来,变动变动你们的生活吧!”

与之相辉映的文学评论则是张闻天1922 年9 月发表在《东方杂志》的《哥德的〈浮士德〉》。这是中国人写的最早的一篇研究《浮士德》乃至歌德作品的论文。文章将歌德历经60 年完成的这部诗剧,放在欧洲文艺复兴以来的时代精神和文化发展的历史背景下,结合歌德个人复杂的生活经历和思想变迁,进行考察和评价。

张闻天还谈到了自己对文学的见解:“一切伟大的艺术家都有锐敏的感觉和洞察的直觉。他们把所观察到的,所感觉到的,经过了他的个性的溶化,更受了他们内部迫切表现的冲动,用了某种方法表现出来的东西,就是他们的伟大的作品。所以任何艺术家的作品都是以时代为背景以作者个性为中心的。”这是他对文学创作的独到见解,也是他走上文学创作之路的心得体会。

文学创作

五四运动后,狂飙突进的文学革命的浪潮低落了下来,如鲁迅所说:“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此时的中国文坛期待新的作品激发新的活力。

1924 年5 月6 日,张闻天创作的长篇小说《旅途》在当月的《小说月报》开始连载,一直连载到12 期。小说分上中下3 篇,约10万字。《小说月报》在推荐包括《旅途》在内的三部作品的预告中说:“《旅途》共有三部,所叙述的事实是很感人的,所用的叙写的方法也很好。近来长篇的小说作者极少,张闻天君的这部创作至少是一部使我们注意的小说。”商务印书馆还把《旅途》列入“文学研究丛书”,以单行本出版发行。

当时,长篇小说寥寥,在《旅途》之前,仅有王统照的《一叶》《黄昏》,张资平的《冲结期化石》,顾一樵的《芝兰与茉莉》。更为难能可贵的是,《旅途》开“恋爱与革命”之滥觞。由“人的文学”推进到更加政治化更加社会化的革命文学,青年张闻天可算是一位开拓者。

《旅途》对革命和武装斗争的描写,尽管不是十分成熟,但却是石破天惊,这是青年张闻天的创造性探索。正因为此,《旅途》对一代革命青年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吴亮平在回顾往事时说:“《小说月报》上看到闻天同志的题名《旅途》的小说……我读了很受感动,至今事隔五十多年,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对我引起的感触。闻天同志的小说深刻地感染了我,增加了我对祖国的关心。当上海发生由日本资本家会同英国巡捕枪杀工人顾正红的惨案所激起的五卅运动时,我全身投入了这场斗争。”

几乎同时,张闻天创作的三幕话剧《青春的梦》,也于1924年5 月发表在《少年中国》第4卷第12 期。这是一对青年男女反对封建礼教,追求恋爱婚姻自由的故事。

张闻天是在美国勤工俭学时完成《青春的梦》初稿的,当时刚刚译完倍那文德的两个剧本《热情之花》与《伪善者》。倍那文德是西班牙作家,被称为“妇女解释者”,即是说他不仅给妇女一面照见自己真相的镜子,同时也把女性的真相放在男子的面前。就此而言,《青春的梦》对妇女而言,就不仅是一面镜子,它还带有革命性的指路作用。

继《旅途》《青春的梦》后,张闻天又创作了短篇小说《逃亡者》《恋爱了》《周先生》等,创作了散文《早上》《噩梦》《生命的急流》,还有许多应时而作的杂文。

就在张闻天的文学创作日臻完美时,他对自己的人生作了一次重大的选择,“此时,我有了加入共产党的动机”。这是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在“不久暴雨时期会来”的“梅雨时期的中国”“要解决中国的一切问题只有革命”。于是他毅然地放弃了文学创作,从容地走上职业革命家的道路,一生无怨无悔,矢志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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