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雅琨
在唐代(唐文宗)时期,撰写墓志铭在长安的文人中极为常见,每及士族之家或在朝为官者逝去,其门前必聚集大量文人争相作墓志铭,韩愈便是其中一员。《南阳樊绍述墓志铭》作于长庆四年(公元824年),被认为是韩愈的最后一篇文论著作。墓主樊绍述与韩愈交情甚深,其文晦涩苦坚,但十分为韩愈所看重,在《与袁相公书》中韩愈写道:“善为文章,词句深刻,独追古作者为徒,不顾世俗轻重。”可见对樊绍述的赞赏之情。韩愈的墓志铭最为突出之处在于其与传统墓志铭的创作结构及内容有所不同,传统墓志铭大同小异,以介绍墓主生平事迹为主,兼顾墓主的光辉事迹及过人之举,主以赞美溢情;而韩愈所做墓志除“谀墓”之词外,更将一些小吏及落魄的文人的墓志铭写成了可亲可爱的人物素描,在墓志中提及生活细节之事,读之或非常亲切或啼笑皆非。在《南阳樊绍述墓志铭》“铭曰”中韩愈用短短9句63字申明了自己独特的文学主张,即“惟古于词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贼,后皆指前公相袭,从汉迄今用一律。寥寥久哉莫觉属,神徂圣伏道绝塞。既极乃通发绍述,文从字顺各识职。有欲求之此其躅”。词必己出是对文章创作提出的要求,出入仁义是对文章内容做出的衡定,文从字顺是对文章的艺术性进行的论述。
一、创作理论:词必己出
唐代文学的发展在经过了六朝的累计后呈现出繁荣的局面,初唐时期的上官体虽笔无实情却尽显用词繁彩,“初唐四杰”高扬的热情不乏佳作,陈子昂的复古理论虽未取得全面胜利却已震耳发聩。“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在前人的蓄力下,韩愈高举“文以载道”的旗帜,力图将“务去陈言”作为行文的准则,将复兴散文与恢复儒学道统并行,将改革文风与复兴儒学相结合,将文学的变革涉及政治领域,不再将文学作为束之高阁的瓶罐而将文学视为披荆斩棘的利剑。
韩愈的著作以“奇、险、峭、砺”为特点,其中散文体现得最为鲜明,而在韩愈的散文中墓志铭为较特殊的一类。韩愈所作墓志铭不但在其散文中占比较大,且所作墓志赞美之人大多为当时所否定之人,而对稱赞之人又有言过其实之嫌,在所作墓志铭中借墓主之口大发牢骚将自身的不满借写墓志而抒发。在《南阳樊绍述墓志铭》中,韩愈先以简洁之语将樊绍述所著作品进行简述,而后用“然而必出于己,不袭蹈前人一言一句,又何其难也!必出入仁义……”几句写出樊绍述写文章不袭古人之语,仁义己出,洋洒自得的特点。段末做出“绍述于斯术,其可谓至于斯极者也”的极高评价。而在其后的铭曰中韩愈所提之句既是对樊绍述著作的总结更是将自我的文学主张借此吐露。
韩愈的创作理论可分为创作原因、创作目的及创作遵循原则。在创作原因上,韩愈主张“不平则鸣”。文章之所以创作,是个体因素与社会环境激烈碰撞下的有感而发。韩愈是儒家思想的传道者,受儒家传统影响较深,早先孔子就已提出了“诗可以怨”的观点,而韩愈的“不平则鸣”正是对“诗可以怨”的继承。在创作目的上韩愈的观点可以总结为“载道、明道”,韩愈所做之文章或以天下为己任,或阐述道理,或揭露社会现状。如《师说》是对尊师重道的呼吁,“五原”是对道统的论述,《论佛骨表》是对统治者大肆传播佛教所产生的消极影响做出的揭示。在创作遵循原则上韩愈强调应去伪存真、去浮存实,在《答李翊书》中提出“气盛言宜”,即作家的道德修养及精神力量对文学创作的影响;而在《南阳樊绍述墓志铭》中“词必己出”,更是对唐人所著之作大多拟古袭古之风的否定。
二、内容要求:出入仁义
文学作品的内容应是海纳百川,包罗万象的;文学作品的内容应是喜乐哀惧,异彩纷呈的;文学作品的内容应是既有宴酣之乐,更应是传道解惑的。唐代的文学作品从不缺少称赞盛况之作,而贴近社会生活之作大多以体现民生疾苦为主。韩愈的文章以“道”为出发点,文章的形式变化多端,篇篇有所不同,而文章的内容却万变不离其宗,文章不脱于道义如万物受雨般滋养;文风看似散笔纵横,无所纲纪,实则不显斧凿而内蕴道法。韩愈的“道”与庄子的“道”有所不同,庄子的道是逍遥之道,是顺势而为之道,是物与我皆无尽之道,是无所寻其形的大道;而韩愈的道是儒家之道,是尧舜之道,是上仁下顺之道,是立足于现实的道统。正是在这样的立足点下韩愈的散文真正做到了以道出而以道止。
韩愈的文章是为其理想抱负而服务的,“道”成为韩愈实现政治抱负的方法和手段,在韩愈的文章中实用性的文章远远多于抒情性的文章,韩愈试图用他的文字树立儒学的道统,而儒学道统的基础则为“仁、义”观念。韩愈秉承孔孟之道,继承儒家的入世观念,终其一生坚守儒家的“三不朽”,渴望以其自身的力量立德、立功、立言,而在前两者不得施展抱负下韩愈转向了立言。在韩愈的著作中处处可见其愤与怒,愤的是理想抱负的无法抒发,怒的是同道之人甚少。韩愈的立言给后世之感,如宋代理学家张载所云:“读书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在写作《南阳樊绍述墓志铭》时韩愈已近六十岁,他的一生都在为古文运动而付出努力,樊绍述是韩愈古文运动的积极实践者,是“韩友四子”之一,面对知己的离世韩愈应是悲痛的,其所作的墓志情感真挚,既有对友人生平的简述又有对其赞美之词。墓志内容简短但不拘于传统,创新于内容,变化于形式。全文的点睛之处在“铭曰”几句,在提出自己的文学主张外,韩愈还指出创作抄袭之风自汉至今甚是久远,而正确的创作道路堵塞已久。在友人离世的悲痛中,韩愈仍不忘自己与友人的共同理想,变革文风,改革袭古的文章之道。
三、艺术表达:文从字顺
中国古代文学艺术的发展形势是多样的,而艺术形式是最能体现文学独特性的部分,在内容大体相同的情况下不同的表达形式往往具有不同的效果。从先秦《诗经》的韵文到《论语》的散文,从铺张扬厉的散体大赋到纪传体的《史记》,从四言诗的兴起到绝句律诗的发展,从跌宕起伏的戏曲到环环紧扣的小说,各类文学形式层出不穷,而语言及文章结构作为文学的外袍和骨骼是每位作家及诗人必加思虑与雕琢的,或绚丽多姿,或质朴无华,文从字顺都是写文立著的首要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