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艰苦卓绝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裕仁以广播形式发布《终战诏书》。9月2日,日本代表在投降书上签字。侵华日军128万人向中国投降。至此,长达14年的中国抗日战争胜利结束。日本代表在投降书上签字的第二日即9月3日,成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是近代以来中华民族第一次取得完全胜利的反侵略战争和民族解放战争,也是战争史上的奇观。
我对于离别一个地方,向来不抱什么惜别之情。因从旅行的人生观点看来,随处皆是居亭逆旅。然每忆及离开北平时的情形,痛苦悲哀至今不能自已。近千年的故都,中国的文化中心,对于我差不多有二十年的第二故乡的印象,沦于外人的手中去了!一百多万的市民,在“关中父老望王师”的情绪下,过着抑郁凄惨生活。人谁无情,哪能遏止住悲痛呢?
自七月七日卢沟桥事变起,到十一月三日离开北平止,我在危城中共过了差不多四个月看不到青天白日的生活。
北平的沦陷
卢沟桥事变不久,我即卧病,在协和医院治疗,从七月八日一直到二十八日,做梦也想不到平津会沦陷得那么快。二十八日下午,看到各报的号外,尚言战况胜利。谁知到八月八日,日兵已在市内游行了。
我于八月一日离医院返家休养,看到街市依然,只是萧条得不堪,忍不住洒了一些热泪。回家看一些窗户,全糊得十分严密。据说二十八日晚,全市谣传日军要放毒气,家家作无聊的预防,有的用草,有的用土,总之全是心理的方法。
平津失陷以后,稍重要人士,均设法南下。北平的人,先设法去津。不能去津者,暂避在北平市安全地区。我呢,自觉不十分重要,又因职责所在,仍照常到任事地点。上下午仍西城东城地奔跑,随后听说重要文化机关均决定分别迁移内地。不过我决定若无退去的命令,当设法尽力维持下去。
“新交”的恫吓
日本兵起初进城者还很少,但不到一两天,重要的地方,都已驻扎。因为他们纪律不良,北平的市民,也格外恐慌起来。凡临近日本兵驻扎的地方,无不大搬其家。一到夜晚,日兵往往敲住户的门,如不开,他们即由外边上房下来。初要纸烟或酒,继及金银财物,甚至还有其他种种要求。薄暮以后,以搜查为名,任意检查行人,对妇女尤喜作种种丑态。装饰品或财物,亦有时拿去,当事者敢怒而不敢言。
日兵入城后,最常听到的消息,除以上所述外,就是买东西不给钱,或所给钱只等物值的一小部分,商民无可如何。他们拿东西去的时候,口叫“新交,新交”(奉送之意),而人民无奈,亦只有“心焦”而已。因此卖鞋的铺子,只放女鞋,男鞋全收起。各钟表店只放大的钟,手表一类也收起,以防灾厄。许多饭铺无法抵制,只有关门。这样的军队,他们还自命为皇军,岂不可笑。后来某外国报纸,一度作公正的批评,日宪兵稍作整顿,才稍微改良一些。
北平沦陷以后,市面自然萧条极了。日本的灰色车或载重车往来驰骋,如入无人之境。他们开车不按規矩,也不受警察指挥,所以常出事情。人或狗被撞死或伤的,差不多天天都有。最令人伤心的,是成队的坦克车,在市内乱跑,所有重要的柏油路,被压成一高一低的伤痕。我有次外出,看到被破坏的路,禁不住一阵难受,一个向前演化中的都市被毁成这个样子,实在是我们的一种耻辱。
在铁蹄下
既然北平陷于这等悲惨的命运,那么无辜的民众,只有在铁蹄下过着呻吟的生活,日兵初入城,就有传言,说是要挨户搜查。后虽未实行,并由汉奸们否认,但民众的惊恐已颇有可观了。凡是三民主义的书,甚至有党旗的印刷物,共产主义书籍更不待讲,都家家自动销毁起来。取缔的书很广泛,凡提倡爱国或主张团结等,在日人之解说,均可名之曰抗日,这么一来,几乎无一本教科书无一本杂志不在取缔之列。他们最初对各书店加以严格检查,而居民闻风所及,也只有自动销毁之一法。
至于在作战区域,其残暴非言语可以形容。日兵借口通州保安队反正,流亡四郊,故在四郊凡遇有壮年或穿制服的,往往加以枪杀。闻良乡城破时,居民因奸污烧杀而死者,不下六百人,良乡陀里车站站长,全家均因不堪压迫,投井而死。南口未失陷前居民之壮健者,相率逃避,某村只留一对老夫妇二人,日兵到后强将老妇脱成赤身为之拍照,后来老夫妇二人均愤愧以死。此等残暴行为,虽中古时代或现在之野蛮民族,亦不过如此。
再见吧!北平
卢沟桥事变初发生,和平解决的传说相当浓厚,谁也料不到将来如何演变。到廿九日,北平失陷,一切的和平希望全绝望了。但是我们囚困在北平的人该怎么样呢?尤其是有职责的人。我不愿意照一般人的办法,以三十六着,走为上着,所以仍苦闷地支撑着,并且用种种方法,保全我们的财产,保全我们的标本。我的见解,吾人退一步,日人就要进一步,所以应该抱不放弃主义。不过事实上各机关全放弃了,后来有函电催促南下,至此,我之责任已尽,所以就决定离开这乌烟瘴气的故都。
由北平南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终于一个清朗的早晨,驱车离开寓所。这时真是满腔悲苦,一言难尽。街上还看到日本的汽车来往穿行,日兵荷着武器,傲慢地走着。
车开行后,一片灿烂的北方,一年四季的最佳秋色,呈现于我的眼前。西山像含羞似的,被一层稀薄尘雾罩着。路旁村头,不断有红色秋叶射入眼帘,又骤然地不见了。这时我只有吟着杜甫的诗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以当对此锦绣山河的别颂。
到天津居然没有受什么检查,但一切同北平差不多,有的还要厉害些,如南开的被袭,都予人以甚深的刺激。由天津租界太古码头上了驳船,顺河而下,这一段路,这日夜不断的河水,洗不掉我们的耻辱。在这样的情绪中,到了塘沽。沿途及塘沽,到处可以看到日船日兵日旗和日人的兵站,一切都在人家主持之下。
船到烟台略停,始得遥望见中国国旗,精神为之一振,在青岛曾上岸一游,市面萧条不堪。由青岛直驶汕头,汕头街上看到日军飞机轰炸的遗痕,同时看到此地军人颇有精神,使人得到一些安慰。
中国的前途呵,要看中国人自己努力的结果了!
(本文选自图书《抗战中看河山》,有删节)
图书简介
本书作者不仅是古生物学家,还是一位有着浓浓人文情怀的知识分子。书中文章记述了其在“七七事变”后被迫迁离北平,在国难中继续勘查工作,并见证山河的壮美、国事的艰难。书中浓浓的家国情怀也为读者还原出历史中的人文与自然现场。
作者简介
杨钟健(1897—1979),陕西华县人,中国著名古生物学家、中国古脊椎动物学奠基人、地层学家、第四纪地质学家、地质教育家。1923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地质系,1927年获德国慕尼黑大学博士学位。1949—1953年任中国科学院编译局局长,1955年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曾任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西南联合大学、重庆大学、西北大学教授及西北大学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