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悬崖的夫妻： 一绳相牵5000次“生离死别”

俞佳铖

“贵生，你在哪呀？我看不到。”54岁的解一香往悬崖下探望着，可不见丈夫身影，也没回应，她立马拨通电话。

吴贵生此刻正坐在悬崖峭壁间的一块石头上：“我在下面，休息一下。”    “好，太陡的地方不要去。”

“要得（四川话‘好）。”

8年来，重庆云阳县龙缸景区近千米落差的悬崖上，回荡着这对夫妻的“生死呼唤”。作为景区保洁员，解一香牵着绳索，丈夫依绳而下，5000余次的下崖作业，5000余次的“生离死别”，他们用生命守护着这一方青山绿水。

一绳相牵，以命相托

解一香和吴贵生是云阳县清水土家族乡岐山村的村民，两人结婚不久便双双离开老家，外出打工谋生。有了两个女儿后，他们把孩子托付给老人抚养。

说是打工，夫妻俩干的可不是一般活，他们从事的是高楼幕墙安装、外墙玻璃清洗和高空粉刷等高空作业。从最初的恐惧到后来的从容，夫妻俩逐渐适应并掌握了高空操作的要领。

“只要你不害怕，害怕的就是别人。”刚开始在半空中干活的忐忑心情，而今已成两人茶余饭后的谈笑风生。历经20多年的风雨打拼，辗转七八个城市，解一香夫妇成了这一行经验丰富的前辈。

2013年，夫妻俩听说家乡的龙缸景区招募清洁工，景区距家只有6公里，多年离家的乡愁被点燃，两人不约而同地作出决定：回家。

回到老家，吴贵生心疼妻子，让她先休息一阵儿，自己则通过面试，成了一名悬崖清洁工。

龙缸景区险峻秀美，被誉为“长江三峡最后的香格里拉”，景区的悬崖倾斜近90度，除了有坠落的危险，崖壁上还有马蜂、蛇等，若是不慎被叮咬，很可能危及生命。游客常年不断，悬崖保洁成了难点，景区便招募了几个“蜘蛛侠”，吴贵生就是其中一名。

吴贵生上班的第一天，解一香特意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吴贵生出门后，解一香的心悬了起来，虽然他们做了多年的高空作业，可心里清楚龙缸悬崖有多危险。

眼看太阳快落山，解一香再也待不住，偷偷跑到景区。在一处悬崖边，解一香远远就认出系着白色绳索的吴贵生，只见他双脚悬空，左手拿着钳子，艰难地夹起垃圾，放进右手的黑色塑料袋里。袋子鼓鼓的，不知丈夫捡了多久，她的眼泪瞬间决堤，情不自禁地大喊：“快上来，天要黑了！”

吴贵生猛地一扭头，红色安全帽一下掉了下去，吓得解一香大气都不敢出。“你怎么跑来了？”吴贵生上来后，看着妻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关切地问。解一香不说话，扯扯丈夫的胳膊，拍拍他的腿，看到他“完好无损”，才松了一气。

“那个绳子牢吗？上面拉绳子的人力气够不够啊？”解一香脑子里都是丈夫“命悬一线”的情景，郑重地对丈夫说：“我也要报名，和你一起干活。”吴贵生劝道：“你先在家休息一段时间。”解一香忍不住抹起眼泪：“早上送你出门，就怕你晚上回不来，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我去给你拉绳子，只有亲手拉着你，我才放心。”

化身悬崖“安全柱”，护你周全

解一香跑到景区应聘，很快被分配到丈夫那一组。第一天干活，解一香用手捋着三根安全绳，确保牢固后，一根根系到丈夫身上。固定好丈夫这一头，她把绳子的末端捆绑在一个专用的桩子上，但还觉得不够稳妥，又把绳子在旁边的大树桩上绕几圈，然后和同组的另一名工友紧紧抓着绳索，全神贯注盯着丈夫下崖的情况。

“你松嘛，多松点。”

吴贵生每下一步，都需要解一香松绳索，但她常常“舍不得”松，每松一下，丈夫就多一分危险。吴贵生顺着绳索慢慢下悬崖，解一香的眼睛恨不得长在丈夫身上，盯着他越来越小的身影，直至被石壁或树枝遮挡。

“贵生，注意安全。”

“贵生，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看不到丈夫，解一香的一颗心吊到嗓子眼，每隔10分钟就会朝崖下喊一次，一定要听到丈夫的回应才安心。

经过几次实践操作，解一香还是担心桩子不够牢固，索性把绳子再缠在自己身上，想着自己好歹也有130多斤重，万一工友手滑没抓住绳子，她也有把握稳住，不出什么大事。

从此，解一香化身悬崖上的“安全柱”，护丈夫周全。待吴贵生上来，她会把丈夫从头到脚检查个遍，看看有没有磕着碰着。吴贵生赶紧安慰她：“没事，有你在上面拉着，我一点儿都不怕。”“如果你有事，我会豁出命去救你。”看着夫妻俩“撒狗粮”，工友们都笑了。

悬崖下的垃圾多是游客扔的矿泉水瓶、塑料袋和一次性雨衣等，吴贵生每次下悬崖三四十分钟，都能捡回一大包。在崖壁间穿行，每隔十几秒要弯一次腰，有的地方找不到支撑，他只能扭着身子，摩擦着石头缓慢移动。

有一次，吴贵生刚下去，突然刮起大风，解一香大喊：“贵生，风太大，上来吧……”可她连喊三四遍都没得到回应，那一刻她脑子里闪过各种可能性：被野兽咬了？被大风刮跑了？

解一香拼命喊着，直到二十多分钟后，终于听到吴贵生的回应：“在呢，就快上去了。”

短短半个多小时后的相见，恍如隔世，解一香眼泪汪汪：“我怕你再也回不来了，毕竟是我亲手把你放下悬崖的……”吳贵生想帮妻子捋捋被风吹乱的头发，看看自己满是老茧的脏手，只能傻傻地憨笑着。

解一香的压力比悬崖下的吴贵生还要大，日子一久，她的两条胳膊旧伤加新伤，时不时彻夜疼痛。她怕丈夫知道后不让她干了，即使疼得冒冷汗也死扛着，一声不吭。

每年下雪天，崖壁结冰，吴贵生下崖的危险指数直线上升。解一香把绳子的一头紧紧捆绑在自己身上，她知道自己是丈夫生命的最后一道防线，绝不容许有丝毫闪失。

穿越生死，幸福是一起回家

悬崖下潜藏的危险，防不胜防。吴贵生曾遇到过一种全身翠绿的毒蛇，像极了树枝，幸亏他及时发觉，如果不小心碰一下，会有生命危险。

2017年初夏的一天，有山蜂突然袭击解一香，没头没脑地蜇咬她。当天只有她一人拉着绳子，如果动弹会直接威胁到丈夫的安全。解一香不敢挣扎，直到丈夫平安上来。短短几分钟，她的脸和胳膊已被叮咬多处，肿了起来。

“你这样会被蜇死的！”吴贵生赶紧带着妻子直冲医院。所幸不是毒蜂，医生给配了膏药，建议回家观察。

如此危险的工作，很多人认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们的工资肯定不菲，但实际上两人的收入只比普通清洁工高一点点罢了。

逢年过节，景区游客大量增加，夫妻俩不但从来不能休息，还得加大工作量。除了垃圾，游客掉落的手机也多起来，吴贵生都会尽量地捡上来，等着失主来认领。

2021年“五一”小长假的一天，吴贵生刚捡完垃圾上来，一个小男孩的背包掉了下去，包里有全家人的身份证和一些现金，吴贵生得知后转身又下了悬崖。等吴贵生将包捡回来后，男孩的妈妈拿出几百元钱表示感谢，被他婉言谢绝。这样的“小事”，吴贵生不知做了多少次，他认为这是自己的本分。

这些年，吴贵生累计下悬崖5000余次，也就是说，夫妻俩已面对了5000余次的“生离死别”，将来，他们还要继续面对。虽然已年过半百，他们依然没有停下来的念头：“既然干了这一行，就要坚持干好。就像在悬崖上拉绳子，不能没力气了就随便放手，还得坚持下去。”夫妻俩先后被授予“感动重庆十大人物”“全国最美家庭”和“中国好人”等荣誉，青山绿水见证着解一香和吴贵生的“绳索爱情”，而在他俩的心中，幸福就是每天能一起平平安安地回家。编辑/纤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