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穿过人间的诗路

2021-09-06 01:51张永权
大理文化 2021年8期
关键词:新诗诗集人间

白族诗人何永飞的新诗集《穿过一小块人间》,是列入中国作家协会少数民族文学发展工程,打造少数民族文学精品的“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的作品集(作家出版社2020年12版)。也是诗人继他出版的《茶马古道记》《神性滇西》等诗集后,又一部重要的诗集。这之前,诗人的《茶马古道记》荣获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鲁藜诗歌大奖和云南省文学艺术创作奖等重要奖项,他是被大理州委、州人民政府命名的“白州文化名家”,云南十大励志榜样人物之一。就白族诗歌创作来看,他是继著名白族诗人晓雪、张长、袁冬苇之后,在全国产生重要影响的又一位诗人。他的这部诗集《穿过一小块人间》不少作品发表在《诗刊》《民族文学》《边疆文学》《人民日报》等报刊上,获广泛好评,新著列入“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出版,当之无愧。

何永飞在诗歌创作上,坚持了一条他认定的诗路,就是从他族居的滇西大理原乡出发,伸进更加广阔的人间天地,从人间万象,天空、大地、高山、河流、草木、山花、稼穑、虫鱼、鸟兽等生态灵性,到社会生活、民族文化、民俗风情、历史云烟、时代进程等,来感悟生命的存在与价值,表现真实的灵魂道场,抒写诗人善良、悲悯的情怀,构筑起他通向人间和美共生的理想世界的心路之图。也是诗人来自人间,又苦苦追寻穿越人间的诗歌之路。

在诗人穿越一小块人间的诗路上,诗人没有忘记一个人民诗人的使命和责任,他对于族群原乡的时代变迁,充满了无限的欣喜和情不自禁的讴歌。概括起来说,他的诗路,就是一条云南高原的民族之路,生态文明之路,历史风云之路,时代发展之路。抒情诗《云上之路》就是诗人的一条这样穿越人间的诗路。作者以一名滇西白族之子的真情实感,来抒写这条“速度之快,超出众神的想象”的时代之路,“成就高原屹立在新时代的浪潮之尖/成就高原儿女在富有灵性的山水间/掘开正道,掘开深埋于骨子的坚韧/以及彩虹一样耀眼的色彩/枯木说出绿色的话语,凋落的花瓣/再次穿上或红或紫或黄或蓝的裙子……”这条缩短了“心与心的距离,梦与梦的距离”的深谷上的路,脚下的路,天顶上的路,这条“有形之路,无形之路,举着十万座大山/举着十万条大河,在时空中远征”的“云上之路”,也伸进历史的风云,又伸进美好的未来,构筑起诗人理想的人与自然和谐美好的生态之路。“能上天入地,却不霸占动物的家园/一条路对另一条路的尊敬和包容……//宽阔的路面,右车道属于肉体,左车道属于灵魂”。有了这样的路,乡亲们,穿上节日盛装,载歌载舞,诗人也情不自禁放歌“献给神,献给高原,也献给自己”。

像《云上之路》这样通向诗人的心经,歌民众之事,抒人民之情的时代之路,和谐之路的作品,在诗集中不少。如《读碑》《古道边》《春意闹》《溜索,再见》《一步千年》《生死通道》《双彩虹》《记录,或警醒》等,都有真情的呈现。这些诗中有好几首都是写生活在独龙江大峡谷独龙族的昨天和今天的时代巨变的,过去没有走出大峡谷的“路”,每年大雪封山,独龙族同胞被困在深山峡谷达半年多。诗人进入独龙江采访,今昔巨大反差,让他深深感动。“一步千年”发自独龙族的心灵之话,诗人从中获得了灵感,一首仅九行的诗中,在一句“这一步”的诗眼中,写出了一个民族在新时代新路上前进,“注定活于青史”的时代精神。可谓小诗大历史,小诗大时代!显示了作为一名“少数民族文学之星”和人民诗人必不可少的责任担当和文学品质的诗歌之路。而何永飞的这类作品,和过去的政治抒情诗不同,他不用时尚口号,而是出自于他源于内心的真诚抒写,具有真情实感,既成为一种历史和时代的“见证”,又有诗的品质,把时代的情景抒写得气象万千,诗意盎然。我认为这样的诗,是可以穿过人间,而让人感动、有境界佳句并留传下去的真诗。抒写时代新气象的《云上之路》,诗人就写出了这样耐人品味的诗句:“在高原,遥远的传说,落在指尖/石头上能繁衍出一座城/荆棘丛中能唤醒春天的花园/魔鬼的骨头上能建起慈悲的殿堂/再黑的夜都能被雪山擦白。”诗语中的艺术张力,给读者进行诗后的艺术再创造,提供了很大的空间。

有评论家在论述到何永飞的诗歌创作时,说他的诗是记忆、见证、敬畏和悲悯的产物。是有根据的。这部《穿过一小块人间》,通过诗人在他的民族原乡的记忆的诗之呈现和他在“一小块人间”的体验与对生命的感悟,使他的作品,大多具有尊重大自然,悲悯弱小生命,同情人们的各种不幸,向往构建人与人之间和人与大自然之间,和美相处的命运共同体的诗歌品质。也用诗呈现了一个充满了爱心、善良的白族诗人的美好形象。

“诗言志,歌咏言”“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诗品与人品共生,诗如其人,人如其诗。在何永飞的这本新诗集中,我认为是体现得真实而充分的。无论是诗人在“大风歌”“地阔赋”中叙民族之事,抒时代之情,还是在“悲愿帖”“心路图”里的回忆和见证,无不深深地抒发了何永飞作为一名少数民族诗人的家国情杯和呈现出他率真的性灵诗品。在《给一只蚂蚁下跪》中,诗人尊敬的阿妈,虽然不知道“云南有多大,中国有多大,世界有多大”,但却是一个“为他人,她宁愿吃大亏/宁愿拉长脖子,把黑夜默默地吞进肚子”的善良女人。大自然的一切她敬畏如神灵,“她给高山下跪,给大树下跪,给巨石下跪/给长河下跪,也给一只小小的蚂蚁下跪”,但她爱憎分明,从不给毒蛇之类的恶魔下跪。她“膝盖跪过之处,成为阳光的落脚点”。阿妈和一只小小蚂蚁是很美好的象征意象,敬畏美好的生命,悲悯弱小而又顽强的生命,是母亲的情怀,也是诗人的胸襟。还有诗人在《大地悲心》中对宇宙万物的种种感观,无不带有致敬的真诚,哪怕是高原灼热的阳光留在脸上的“高原红”,在诗人的心目中“那是神按下的手印”。在诗人的心经图谱里,“梨树和桃树,戴着花环,在今生相遇/不再是冤家,不再是情敌/纯洁的白,喜庆的红,互相馈赠/失明的人,在耳朵里種出色彩/失聪的人,在眼睛里种出声音/既失明又失聪的人,在心底种出香气”。这里象征的,自然是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在诗人心中的一幅和谐美好的生态关系、文明图景。

何永飞穿越人间的这条诗路,作为记忆和见证,自然不都是像《歌声的种子》那样美梦变成了的现实,还有昨日弓弩、猎枪下的悲剧,也有时代进程歧路中留下的反思。我们随诗人的诗路,穿过一小块人间,“人间很大,生命很小”,甚至生命有时也很脆弱。我们聆听《虎王哀歌》,阅读《老村子的遗书》,瞻仰《渴死在井边的树》,在《向阳坡》的坟墓前反思,又能让我们感受到何永飞穿越人间这条诗路的沉重和艰难。这让我们感到小到人间烟火,大到经国大事,永远都有我们诗人取之不尽,歌之不绝的诗歌源泉。这也是何永飞这部诗集给予我们的一个重要启示。

时代在前行,诗歌在革新和发展。所谓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诗歌,也有一个时代诗歌的不同写法。五四以来的新诗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新诗,就不相同。改革开放后出现的朦胧诗,现代先锋诗和当前的口语诗,也是各领着风骚,与时代同行。但愚所见,作为走过百年历史的中国新诗,无论在哪个时代,无论作者走的什么诗路,它们都有着一条割不断的血脉,那就是中华民族的文化之根的傳承,在写法上也有着诗歌不可废弃的艺术规律。正是在这点上,何永飞的诗虽然具有鲜明的新时代特点,但又有着诗就是诗的艺术品质。他用口语写作,但又非不经过提炼的垃圾语言入诗。他注重诗歌诗语的现代表现方法,也用简洁的不一定注重修饰和形容的诗语来叙述事件和人物,《向阳坡》就属于这种写法。但让我们看到的是,他没有像有的诗人完全废弃传统新诗的表现手法,坚持按诗就是诗的艺术规律写诗,非常注重作品诗意的表现和境界的营造。在表现手法上他运用通感下的语境来增强诗语陌生化的艺术魅力,运用象征、夸张、形容、比喻,特别是隐喻的表现手法,来增强作品的诗味和含蓄的意境。像“耳朵里种出色彩……眼睛里种出声音”,通感下的一个“种”字,就是很别致的陌生化诗语。又如“明月,白雪,讲述新的神话……花朵敲响大地”中,“讲述”与“敲响”一词入诗,在陌生化的语境中,韵味十足。还有“一首歌,点亮夜空……”中的“点亮”一词,“石头浮在月光上”的“浮”字,都有很高的审美品位,也见证了诗人在炼字上,注重一字之功提炼所下的功夫。而这都是中国古典诗词中值得传承发扬的优秀传统,也是当前不少写新诗的作者所忽视造成非诗泛滥的原因。何永飞在注重运用当代新诗的现代表现手法的同时,坚持弘扬中国诗歌的优秀传统,这无疑是一条穿越时代,承接历史的艺术之路。我想,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显示这样的诗歌之路,是值得重视和肯定的。

何永飞的《穿过一小块人间》新诗集,也是可以穿过时代而留在读者心中的好诗集。

编辑手记:

何永飞新近创作的诗集《穿过一小块人间》是2020年度“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之一。诗集分为四辑,分别以“大风歌”“地阔赋”“悲愿帖”和“心路图”来命名,由此可感知蕴含其中的地理特质及心路历程。作家张永权分析了其诗歌的一些特色:诗人对脚下的土地寄予了深情,从人间万象,天空、大地、高山、河流、草木、山花、稼穑、虫鱼、鸟兽等生态灵性,到社会生活、民族文化、民俗风情、历史云烟、时代进程等,来感悟生命的存在与价值,表现真实的灵魂道场,抒写诗人善良、悲悯的情杯,构筑起他通向人间和美共生的理想世界的心路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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