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打来电话,说母亲住院了。
我心里一沉。前天,我回老家探望母亲的时候还感觉她身体硬朗,气色也不错。她忙着下厨,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鱼,我陪母亲聊天,聊了一上午,都好端端的,她怎么就突然病倒了呢?我心急火燎地去医院看母亲。
母亲躺在病房里,脸色苍白,表情僵硬,额头上的皱纹挤成一个“川”字。姐姐告诉我,母亲的病情不容乐观,前天晚上就住进了医院,是心肌梗死,随时有生命危险。母亲打完点滴醒来,我扶着她坐了起来,给她梳了梳蓬乱花白的头发。母亲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我问她午饭想吃点啥,她说:“没胃口,不想吃。”过了一会儿,母亲说:“看街上有没有卖烤红薯的,买一块。”
母亲接着说:“刚才做梦了,梦见自己在地里挖红薯。”母亲比画着说,挖出的红薯大的有小孩子的头那么大,小的也有人的拳头那么大。“挖得很累,饿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刚想拿起一块咬一口,就醒了。”母亲说。
小时候,经常听母亲讲以前的事情。母亲生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經历过忍饥挨饿的年份,那时生产队里种植的农作物大多是红薯,高粱玉米很少。栽种红薯,开春就开始育秧苗,等红薯秧长到一尺来高的时候,开始耕地打垄,移栽。到了秋季,红薯成熟了,红薯垄沟裂出大纹来。霜降过后,翠绿的红薯叶被霜打得变了颜色,太阳一晒就成了黑色。
霜降过后,割去红薯秧,挖出一嘟噜一嘟噜的红薯,生产队按工分给每家每户分红薯。大家把分到的红薯窖藏起来一部分,剩下的切片晒成干,能吃得更久。红薯干就是一年的口粮,晒干的红薯用石臼捣碎磨成面,掺上一点玉米面做成窝窝。能吃上红薯面窝窝已经算是幸运,碰上收成不好的年头,红薯面窝窝也吃不上,母亲饿得浑身浮肿,也得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
记得那年,我把母亲切好的红薯片摆在地上晾晒,头天晚上繁星满天,怎料到第二天一早竟下起了大雨。连阴两天,再晒干的红薯有了霉点,那也得吃,不然就要挨饿。
六七十年代,豫东农村流行一句话: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那年头,红薯是村民们活下去的希望。母亲有胃病,吃了甜性大的红薯窝窝,就恶心呕吐。但那时也没别的食物能吃,为了能下地干活,母亲任劳任怨。我和兄弟姐妹都还小,一家六口只能靠父母辛勤劳动换来的工分换口粮,勉强度日。
那时我舅家人口多,我妗子得病早早去世了,姥姥姥爷年纪也大了,姥姥得了哮喘,姥爷半身不遂,还要人伺候。我的表姊妹们都还小,家里的活儿搭不上手,全家只有舅舅一人挣工分,分的口粮从来都不够吃。母亲宽厚善良,从自家的口粮中抠出一部分接济舅家。我想,母亲的胃病大多是那时候饿出来的。
到了八十年代,责任田分产到户,我家就不栽红薯了,改种小麦、玉米、棉花还有花生。饮食不再单一,生活逐步改善,我们终于能吃上细米白面,母亲的胃病也有所好转。
生病的母亲想吃一块烤红薯,我立马上街去买。一说起烤红薯,那香甜的味道,软糯的口感,就会勾起我的记忆,要知道,小的时候家里能舍得烤一个红薯可是天大的幸运。
四月,天气逐渐变暖,窖藏的红薯已经很少了。我走了几条街,见人就打听哪里有烤红薯卖,几乎走遍了整个县城的街道,也没见到烤红薯的踪影。就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一阵熟悉的香味飘来,一声沧桑沙哑的吆喝声传来,我捧着温热的烤红薯如获至宝。
走到病房外,看到护士医生进进出出,脚步急促,我三步并作两步走进病房,看见医生正在抢救母亲,她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姐姐说,母亲刚刚又昏过去了。
母亲最终没能抢救过来,一块烤红薯成了母亲临终前的遗憾。
这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张文秀:河南省柘城县教师,商丘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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