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衿
简介:放开了七年的手,终于再次紧握。谢谢你呀,傅澄泽,谢谢你带我回人间。
1.
两个人分手,多年后在聚会上相遇,他冲你遥遥举杯,你冲他淡淡一笑,两人皆是光鲜得体,欲语还休,这叫久别重逢。
但如果你们当年不欢而散,多年后被堵在同一个红绿灯路口,他开着名贵的跑车,优雅舒适,你骑着共享单车,灰头土脸,这叫冤家路窄,这就是传说中的孽缘!
林青禾此时正被困于这种孽缘中。
车里头那个男人左手撑着头,右手搭在方向盘上,正望着前方的路况,留给林青禾一个精致的侧脸。
往事如潮水一般涌上来,林青禾蓦然心慌,正要转开视线,傅澄泽却似有所感地转过头来,两人视线猝然一撞,林青禾浑身都僵住了。
傅澄泽面无表情地望了她一会儿,似是慢慢回过神来,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一抹玩味的笑意,接着又慢悠悠地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笑,问:“要不要捎你一程?”
嘲讽,这绝对是赤裸裸的嘲讽!
林青禾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需要!”
等绿灯一亮,林青禾铆足了力气将自行车蹬出去,势要把傅澄泽甩在身后。然而她还没骑出多远就听到身后的喇叭声,扭头一看,傅澄泽隔着挡风玻璃朝她一笑,然后一轰油门,车子便窜了出去。
下过雨的街道上有一摊积水,傅澄泽的车子一过,溅起的脏水劈头盖脸地落在林青禾身上,浇灭了她所有的愧疚与惆怅。林青禾抹了一把脸,攥起的拳头青筋毕现:“傅澄泽!”
如果不是前两天刚好遇到了高中时期的班长,如果不是班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拽着她哭诉组织个同学聚会有多么不容易,让她一定要参加的话,林青禾打死也不会来这劳什子的聚会。
傅澄泽一脚油门,直接毁了她的衣服和妆容,林青禾到达聚会地点附近,不得已又去商场买了身新衣服,以致走进聚会包厢的时候,整整迟到了一个小时。
班长招呼林青禾坐自己边上,同学们纷纷寒暄,唯有对面的傅澄泽似笑非笑地开口:“林同学,你迟到了。”
林青禾翻了个白眼:“我为什么迟到,你心里没点儿数啊?”
傅澄泽闻言神色莫名,饭桌上陡然安静,林青禾愣了一下,连忙解释:“就是我在路上碰到他,他开车溅了我一身水,我去买衣服才迟到的。”
众人的表情还是非常微妙,傅澄泽闻言却神色一冷,林青禾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将换下来的脏衣服提起来,示意傅澄泽:“傅……同学,你是照价赔偿呢,还是出洗衣费呢?”
两个人对视着,傅澄泽幽深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林青禾身上,好一会儿才说:“我一个都不选。”
林青禾运了一口气正准备呛他,傅澄泽却灿烂一笑,道:“我会亲手帮你洗。”
众人发出一片嫌弃的声音:“噫——”
林青禾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也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快憋死了。
2.
傅澄泽一直是那种人狠话不多,别人嚷嚷十句,他一句就能呛得别人哑口无言的人,两人初识的时候,林青禾就深受其害。
初见那年,林青禾十七岁,被舅舅带到了云城,转学进入云城一中。
当时学习好、家境好、长得好的傅澄泽是班上的宠儿,他享有特权单独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林青禾来得仓促,教室里没有多余的桌椅,班主任想让林青禾跟傅澄泽坐一块儿,结果他冷着脸说道:“老师,我不习惯和别人坐一起。”
老师略显为难,于是林青禾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指着教室后黑板下一张堆着杂物的桌子道:“我也不喜欢和别人一起坐,我收拾一下,坐那张桌子吧。”
当时是自习课,班主任忙着去开会,交代了林青禾两句就急匆匆地走了。林青禾毫不见外地走到教室最后面收拾桌子,尽管她动作轻巧,时不时弄出的声音还是引得同学们纷纷侧目。尤其是当她费力地搬着桌子摆到傅澄泽边上的时候,毫无绅士风度的傅澄泽冷着脸提醒:“小声点儿。”
被三番五次找碴儿,林青禾心情也不好,当即反驳:“关你什么事儿?”
傅澄泽没说话,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林青禾不退不避,两个人对峙半晌,还是傅澄泽率先低下了头。
林青禾刚来,课本教材一概没有,闲得无聊,她仰起椅子,在座位上晃啊晃,动作无声却危险刺激,同排的傅澄泽看了她好几次,她都恍若未觉。
一直晃荡了三十多分鐘,傅澄泽忍无可忍道:“你能不能别晃了?”
男孩子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引得同学们齐刷刷地回头。林青禾面色不变,放平椅子道:“你能不能别看了?”
傅澄泽脸色更黑:“谁看你了?”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晃?”林青禾满意地看到傅澄泽额角的青筋跳了一跳,笑眯眯地说道,“我知道我长得好看,不过同学,看多了容易影响学习。”
傅澄泽气得满脸通红,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就把彼此得罪了个彻底。
林青禾以一句“我知道我长得好看”,迅速火遍云城一中,那时候生活里只有学习和考试,任性张扬的林青禾让所有人好奇又羡慕。更有甚者,在林青禾出现之前,傅澄泽一直稳居年级第一,结果林青禾转来后第一次考试,就以三分之差压了他一头。
少年意气有时候只在一瞬间,有时候却弥久不散,两个人针锋相对,在成绩上你追我赶,成了高二七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那时候岁月虽绵长,异常美好。
3.
等林青禾从回忆里转回神,聚会已经接近了尾声,大家纷纷起身往外走,林青禾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到了门口,原本走在前面的傅澄泽突然转过身来问林青禾:“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林青禾愣了一下,道:“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就行。”
傅澄泽却一把拽住林青禾,将她塞进了自己车子的副驾驶座,叹口气道:“就你那晕车体质,打个出租车半条命都能没了。”
林青禾没说话,她自幼是个除了自行车和摩托车,其他什么车都晕的神奇体质,公交车、轿车、客车、高铁、地铁无一幸免,对林青禾来说,出门即灾难。
傅澄泽坐进驾驶座,替她将窗户开到最大,语声透着温柔:“今天晚上有风,你靠着窗子,我尽量开慢一点儿。”
林青禾闻言,原本张开的嘴巴又闭上,心里有些难受。傅澄泽瞧见她的神情一愣,自嘲一笑,道:“你就当我多管闲事吧。”
一路上,车里都安安静静的,林青禾想和傅澄泽说说话,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几次欲言又止。傅澄泽看在眼里,以为她是晕车了,在路口等红绿灯的空当翻出来一袋糖,递到林青禾面前道:“实在难受,就吃点儿糖吧。”
林青禾看清眼前的东西时呼吸一滞,那是她曾经最爱吃的酸糖,以前出门总要带一包在身上。她讷讷地接过来,半晌才闷声道:“谢谢。”
酸甜的感觉在舌尖炸开,林青禾再次陷入回忆。
那是高考结束后不久,班主任给他们组织了一场毕业聚会,两天一夜的农家乐旅行。去的路上,林青禾就带了这样一袋酸糖,吃糖的时候被旁边的同学看到了,大家起哄间,一袋糖被瓜分了个干净,结果回来的路上,林青禾就遭了殃。
车开了不到十分钟,她便脸色惨白,话都说不出来。当时班上包了两辆公交车,但因为聚会地点就在郊区,有几个男生骑了自行车,现在也放在公交车上。傅澄泽看她难受得厉害,便站出来说自己可以骑车带她。
周围响起一片揶揄声和哄笑,林青禾抬头,刚好看到傅澄泽微红的耳朵。
那时候他们已不再针锋相对,两年相处下来,反而多了些惺惺相惜。年少懵懂,许多情愫和感觉积压在心头,辨不清也道不明,可那一刻看着男孩子故作镇定的脸和微红的耳朵,林青禾恍若看见了万里花开。
郊区的路坑坑洼洼,傅澄泽的车技实在算不上好,一路上都摇摇晃晃的,颠得林青禾全身酸痛。可多年后回忆起来,林青禾只记得她时不时撞上男孩子的后背,以及他衬衫上清新的薄荷香。
后来他们考上同一所大学,傅澄泽向她表白,林青禾答应了,一切都水到渠成。傅澄泽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当真是温柔到极致,他曾为林青禾考取了摩托车驾照,两人出门约会再没让林青禾晕车难受,有时候去的地方太远不方便,他也总会记着准备酸糖或是话梅,在恰到好处的时候递到林青禾嘴边。
那时候,生活美好得仿佛一眼就能看到未来,可他们偏偏没有走到最后。
4.
林青禾攥着那袋酸糖迷迷瞪瞪地回了家,才想起自己真的把换下来的脏衣服留给了傅澄泽,随后她看到微信上傅澄泽的好友申请,叹了一口气。
当年和傅澄泽分手后,林青禾换了电话号码,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若不是前段时间偶遇班长,她这辈子都该隐匿于人海。指尖在那个熟悉的头像上摩挲了好久,林青禾终归没狠下心拒绝,点了同意。
日子倏忽而过,这天,林青禾趁着周末约了医院的体检,结果刚一出门就撞上了傅澄泽。两个人面面相觑,林青禾率先反应过来,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上次傅澄泽送她回来只到了小区门口,根本不知道她住几栋几号。
傅澄泽望见她眼里的戒备和紧张,眼神黯了黯,将快递和装衣服的袋子一起递过去:“楼下遇见了送快递的。”末了,他没忍住补充道,“以后快递地址别精确到门牌号,陌生人送上门来不安全,女孩子一个人住长点儿心眼儿。”
林青禾听着他的教训讷讷点头,两个人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林青禾见傅澄泽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开口道:“我今天有急事,得出门一趟。”
傅澄泽闻言似笑非笑地说:“正好我开了车,去哪儿?我送你。”
林青禾身体一僵,立马改口:“我是说我家太乱了,实在不方便招待你,小区对面有家咖啡厅不错,不如我们去那儿吧。”
傅澄泽偏头闷笑,林青禾无可奈何地在前面带路。
出门前,江屿连续打了四五个电话来催,说他下午有一堆事儿要处理,现在她要是再跟傅澄泽闲话家常、喝咖啡,到时候去医院江屿能把她吃了。于是林青禾将人带到咖啡厅,借着去吧台点单悄悄溜了,还缺德地没给傅澄泽付钱,只希望能绊住傅澄泽的脚步,她去醫院的事儿,绝不能让傅澄泽知道。
紧赶慢赶赶到医院,还是被江屿一顿数落。江屿是林青禾这几年来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刚来医院实习的时候两个人就认识了,一晃七年,江屿也从实习小弟做到了主治医生。
大大小小的体检做完,林青禾瘫在江屿的办公椅上成了一条咸鱼。江屿喋喋不休道:“七年了,你每个月用在体检上的钱怕是都能买套房了!要是有个男朋友帮衬着你也就算了,偏偏这都是你自己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你不心疼啊?”
“心疼啊。”林青禾瘫在椅子里,语气颓然,“可谁让我怕死呢,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啊。”
这句丧气至极的话说出来后,连见惯生死的江屿脸上都有了些不忍,林青禾见了立马恢复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你要不提我都忘了,江医生也算是事业有成的黄金单身汉,要不咱俩试试?”
江屿翻了个白眼,正要说话,忽然望着门口失了声。林青禾没察觉到有人来了,只当江屿脸皮薄,便继续逗他:“怎么不说话?我未来男朋友害羞了?”
眼见着门口那个男人的脸色越发难看,江屿咽了口口水,问:“先生有事儿吗?”
林青禾一转头,就看到了门口脸色铁青的傅澄泽,吓得连忙站起身。傅澄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江屿不认识傅澄泽,也不知道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只是清晰地看到男人转身的那一瞬,林青禾的手抬到一半又生生克制着放了下去,随后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
直到那人看不见了,江屿才开口询问:“那是谁啊?”
他一出声,林青禾浑身都震了一下,又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坐下来,用无所谓的语气道:“我前男友。”
可她的声音明明在颤抖。
5.
十八岁的林青禾什么都想过,就是没想过和傅澄泽分开,她那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拉着傅澄泽规划他们的未来。
他们曾经约定,一定要买一个带花园的房子,花园的栅栏要用复古的青铜色,院子里种上白蔷薇,再綁一架秋千,后院再有两棵李子树。房子外面要刷蓝色油漆,里面刷白色油漆,家里要有一间书房,里面放两个大书柜,一个放傅澄泽喜欢的牛顿、伽利略,一个放林青禾喜欢的言情小说。卧室要有落地窗,早晨可以看到太阳升起来……他们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如今支离破碎的模样。
变故始于大四那年,吵架的起因是林青禾漏交了留学申请的材料。
林青禾聪慧细心,这根本不像她会有的失误,面对傅澄泽的责问,林青禾却满是敷衍:“我一忙,就忙忘了。”
傅澄泽那段时间忙着做毕业设计,因为要出国,教授留给他的课题格外难,连日加班加点下来心里难免烦躁,责备的话说得重了些。林青禾便不服气地反驳:“大不了我不去了,行不行?”
两个人不欢而散,傅澄泽却也没真的生气,空闲时还厚着脸皮找相熟的教授替林青禾求情,偏偏林青禾不当一回事。学校的出国名单下来那天,傅澄泽才发现没有林青禾,电话打不通,跑到女生宿舍去找,林青禾也没在,反而从林青禾室友那里知道,林青禾错过了论文答辩。
等林青禾回学校的时候,傅澄泽找她都快找疯了,林青禾却语气淡淡地道:“我有点儿事。”
傅澄泽闻言气笑了:“那论文答辩呢?”
“一辩挂了不还有二辩吗?”
两个人争论起来,傅澄泽怪林青禾不把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当回事儿,林青禾满身戾气,说自己的事不用傅澄泽管。他们冷战了一个多月,等傅澄泽准备道歉的时候,林青禾却提了分手:“傅澄泽,我们分手吧。”
没有征兆,没有争吵,只是淡淡的一句话,也没有给傅澄泽反应的时间,电话就被挂断。
那时候的傅澄泽根本不知道,林青禾不是因为疏忽漏交了留学材料,她是故意没交。那段时间,林青禾的舅舅生病住院,林青禾才知道母亲过世是因为白血病。
林青禾打从记事起就没见过妈妈,她父亲是个警察,每天忙着工作,只提过母亲是因病去世的。十七岁那年,父亲因公殉职,她被舅舅接走,也没有人跟她提过往事,直到舅舅生病住院,舅妈才说漏了嘴。
“你妈妈就是得白血病去世的,现在又是你舅舅……”
舅妈哭成了泪人,林青禾如遭雷击。
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了吧。
有些不合时宜的念头一旦萌生,就开始恣意疯长。林青禾开始整夜整夜地4做噩梦,睡不着便胡思乱想,明明是虚无缥缈没有定论的事情,却让林青禾感到一阵阵绝望。
去交材料那天,林青禾一个人走在路上,周围是来来往往的学生,有女生一起蹦蹦跳跳地踩着地上的影子,有男生追逐打闹笑声喧嚣,有情侣挽着手从她身旁走过……她身边的每个人都是青春靓丽,神采飞扬,越发显得她死气沉沉,格格不入。尤其是当她远远地看到傅澄泽,她的眼泪瞬间落下,随即落荒而逃。
不知如何面对,只有选择逃避。
林青禾故意和傅澄泽吵架,以此不接他的电话。其间,她查询了无数资料,咨询了一个又一个医生,终于积攒了一点儿勇气想告诉傅澄泽的时候,舅舅的病情突然加重了。
那天,她在手术室外守了四个小时,傅澄泽的电话打过来之前,医院刚下了一份病危通知书。接通电话的那一瞬间,她甚至不敢等傅澄泽先开口,就自虐一般说出分手的话。话音未落,眼泪便掉了下来,不敢也不想让傅澄泽知道,她倏地挂了电话。
后来的一切混乱而模糊,舅妈的眼泪,医生的叮嘱,手术室外频频亮起的红灯。林青禾当时只觉得那段日子格外难熬,偏偏事后能想起来的是舅舅离开时,她在地上缩成一团,哭得喘不过气来。还有就是她把手机落在了出租车上,等回到宿舍,室友才告诉她,傅澄泽在宿舍楼下等了她一整夜。
等她料理完一切回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了,申请留学的同学大多已拿到毕业证书,提前出国适应环境,包括傅澄泽。而那段时间,林青禾参加了学校组织的论文二辩。
领毕业证、拍毕业照、吃散伙饭,青春时的散场总是充满仪式感,好像以后回忆起来就不会觉得遗憾。
林青禾明明参加了所有的活动,却还是满心遗憾。
6.
江屿听完这段往事唏嘘不已:“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愿意陪着你呢?”
林青禾闻言红了眼眶:“这种事情,没必要搭上他的一辈子来陪我赌。”
“可是你这七年没有任何发病的征兆,站在医学的角度,白血病并不属于百分之百的遗传性疾病,你母亲和舅舅先后患病,更多的只是一个巧合,你明白吗?”
林青禾的眼泪落下来,她却笑着说:“我明白啊,可是万一呢?现在健康又不代表永远健康。”
江屿无声地叹了口气。林青禾看似是在无理取闹、钻牛角尖,其实是因为年少时亲人接连离世,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她心中没有任何安全感,甚至于对这个世界都没有了归属感。这样的人往往会产生抑郁的情绪,江屿和林青禾相处这七年来,却能感受到林青禾在很努力地生活,可她好像也只是为了活着,她甚至没有什么特别喜爱和想要的东西,每天浑浑噩噩的。
江屿想到了刚刚的傅澄泽,认真地瞧着林青禾道:“你还喜欢他吧?”
林青禾没说话,她确实还喜欢傅澄泽,或者说这么多年以来,她对傅澄泽的感情不仅没变过,反而在很多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想起傅澄泽,总能回忆起旧时的美好。
“我相信他也还喜欢你,否则不会因为你刚刚那一句玩笑话,那么生气。”江屿一字一句道,“林青禾,七年的健康不代表永远,那感情呢?你这七年都忘不了他,为什么不肯相信他也一样呢?你可以隐瞒一切,独自承担所有,为什么就不能相信他愿意陪着你呢?”
林青禾不说话,被江屿戳中了心事,她几乎是有些慌乱地抹了把脸上的眼泪,胡乱地转了好几次头才朝着门口走去,路上还被自己绊了一下。江屿看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之后的好幾天,林青禾都有些神情恍惚,江屿的话像一个魔咒,不停地在她耳边回响,有些念头一旦被勾出来,就很难再压下去。
下班路上,林青禾被堵在红绿灯路口,思绪又茫然地飘远,直到身后传来喇叭声,她才慌忙蹬起自行车,结果没注意撞上了右转的一辆轿车。倒下去的时候,共享单车的车篮在人家车门上划出一阵刺耳的声响,林青禾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本就是事故高发路口,路边站了几位交警,林青禾和车主当即被带回了交警大队。一系列程序走了两个小时,最后判定为林青禾的过失,全额赔付修理费用。林青禾没有异议,可她打不通江屿的电话。林青禾怕自己生病,这么多年一直在努力存钱,又怕自己乱花,每月留够了生活费和给舅妈的家用,剩下的钱全放在了江屿那儿。
在车主不耐烦的目光里,林青禾咬牙拨通了傅澄泽的电话,还是个微信通话,所幸那边很快就接了。傅澄泽来得很快,进门第一眼是去看蹲在地上无措的林青禾,见她完好无损,便利落地掏了钱赔付。
回去的路上,林青禾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今天谢谢你啊,钱我会尽快还你的。”
傅澄泽开着车,闻言瞥了她一眼道:“你这些年……”
他欲言又止,林青禾却懂了他的意思,今天的钱虽然不是一笔小数目,但也不到一个工作七年的人拿不出来的程度。林青禾自尊心作祟,不想将让傅澄泽觉得自己混得很惨,于是简而言之:“我的钱都在江屿那儿。”
话音刚落,车子猛地停下,傅澄泽面无表情地说道:“下车。”
“啊?”林青禾没反应过来。傅澄泽又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我让你下车!”
林青禾莫名其妙地下了车,傅澄泽一脚油门绝尘而去,林青禾待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那句话有多让人误会。
江屿打电话来的时候,林青禾已经在路边溜达了许久,她听着江屿在那头幸灾乐祸,却没注意到那辆原本离开的车子,不知何时,一直悄悄跟在她的身后。直到江屿把她接走,她也没瞧见。她只是一次一次地点进她和傅澄泽的微信聊天框,再一次一次地退出来。
明明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7.
在那之后,傅澄泽就玩儿起了失踪,林青禾好几次还钱转账,都超过时限被退回来,最后不得已求助了班长。
傅澄泽住在东边的别墅区,班长也没有确切地址,林青禾只能提前下车,根据描述一个个地找,走着走着整个人突然一震。
那幢房子和这一片装修精致美观的房子一点儿也不一样,房子的墙是蓝色的,外面的栅栏是青铜色的,院子里栽满了白蔷薇,旁边搭了架秋千,房子后面还隐隐约约可见两棵茂盛的李子树。
林青禾倏地流下泪来,她当年乱七八糟的设想和搭配,居然全被傅澄泽一一执行。心像是被撕扯着,痛苦清晰而绵长,林青禾却觉得自己真是活该。
她执着地按了半天门铃才得到回应,门开处,傅澄泽脸色苍白,神情憔悴,看她的目光颇为不善:“找我有事儿?”
林青禾掏出准备好的银行卡:“我来还钱的……”
话还未说完,银行卡就被傅澄泽抽走,他不耐烦地打断:“还有事儿吗?”
林青禾尴尬地放下手:“你是不是生病了?”
傅澄泽没理她,直接准备关门。林青禾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伸手抵住门道:“我来都来了,不请我进屋喝杯水吗?”
傅澄泽冷笑一声:“可惜了,这附近没有咖啡厅,不然可以请你去坐坐。”
林青禾想起上次的事,尴尬得不行。傅澄泽关不上门也放弃了,松了手转身往屋里走,林青禾立马厚着脸皮跟进去。
“我看你像发烧了,吃药了吗?要不要去医院?”林青禾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地问。
傅澄泽突然停下来:“林青禾,这算什么?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
林青禾红了眼眶,她几乎就想放任自己把所有的委屈和秘密说出来,可傅澄泽不愿意听了,他转身进了一间屋子,“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那一瞬间,林青禾像是失了所有的力气,她抱着手臂慢慢地蹲下去,心仿佛被剜去了一块儿,所有的疼痛和酸涩争前恐后地要溢出来,她却只是死死地咬住了嘴唇,没漏出一点儿声响。
傅澄泽进门倒在床上便昏睡了过去,他生病好几天了,之前不当回事,该上班就上班,该应酬就应酬,现在格外难受。一直到晚上,他才彻底清醒过来,睁开眼只有一片黑暗,他起身打开房门,客厅里也是漆黑一片。
他想起中午自己幼稚地发脾气摔门,自嘲一笑。不用想,当时林青禾一定是转头就走了。
傅澄泽正准备喝点儿水回去接着睡,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声响,他转头一看,瞧见了厨房里暖黄色的灯光。林青禾没发觉傅澄泽已经醒了,不小心碰掉了东西,被声响吓了一跳,定住片刻后,又吐了吐舌头,才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捡起来,连脚步都不自觉地放轻,一副干了坏事儿的模样。
这个场景在傅澄泽的梦里出现过好多次,可每一次梦醒,偌大的屋子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林青禾将东西放回原位,转身去看自己熬的粥,却突然被人从身后环抱住,她吓了一跳,直到熟悉的薄荷味盈满鼻尖,她才反应过来是傅澄泽。
“我以为又是一场梦。”傅澄泽将头埋在她脖颈里,语气脆弱得像黑夜里迷了路的孩子,“林青禾,我们不分手了,好不好?”
8.
江屿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过上如此戏剧性的生活。
以前江屿还觉得电视剧里那些为了追姑娘,可以每天啥事儿都不干地围追堵截,拼命刷存在感的纨绔子弟不会在现实中存在,因为不会有人这么无聊,然而等他被傅澄泽狗皮膏药一样跟了三天,他才终于明白,这世上,还真就有人这么闲。
江屿坚持了三天,嘴上说着要遵守职业道德,不能透露病人的隐私,然后转头就把林青禾这七年的事抖了个精光。
毕竟林青禾这七年除了每月定期来医院花钱,什么事儿也没有。
江屿的叙述能力说不上好,因为赶时间很多事情三言两语就带过了,傅澄泽却一字一句听得虔诚无比,听到最后眼眶猩红,声音嘶哑地向江屿道谢。离开医院后,傅澄泽驱车去了林青禾上班的公司,到的时候恰好瞧见林青禾跟在一群人身后,从大楼里走出来。
隔得有些远,很多声音傅澄泽听不真切,那群人似乎说着什么聚会,林青禾游离在人群之外,眼睛里满是羡慕。有人招呼了林青禾一声,她像是吓了一跳,有些惊讶,又有些惊喜,最后却摆着手拒绝。她的同事也没有生气,一群人说笑着离开了。
林青禾就那样望着一群人走远,最后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地淡下来。
“她觉得自己迟早会离开,就总是游离于人潮之外。”
傅澄泽蓦地从江屿颠三倒四的叙述里拎出这么一句话,一颗心被撕扯得生疼。
林青禾告别了同事,正准备扫辆共享单车回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回家吗?我送你啊?”
她一回头,傅澄泽就站在几步之外朝她笑。
“你怎么会在这儿?”
傅澄泽闻言耸耸肩道:“来追你啊。”
林青禾想起那晚上的场景,脸颊烧得滚烫。
那一晚,傅澄泽放下所有的骄傲,让她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借着粥要煳了的借口才挣脱那个日思夜想的怀抱,下了狠心也才说出一句:“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
傅澄泽却不在意,认真而虔诚地看着她道:“那我重新追你,好不好?”
她来不及回答,就被他搂着腰抵在墙上吻,呼吸交缠,林青禾说不出话来,他便耍赖地宣布:“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想到这儿,林青禾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傅澄泽一贯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林青禾懒得抵抗,认命地上了傅澄泽的车。
开出去一半,林青禾才发觉不是回家的路。面对她的疑问,傅澄泽笑着承诺:“顺便吃个饭,吃完饭我一定送你回家。”
渐渐地,傅澄泽有了无数个“顺便”,顺便去看电影,顺便去逛街,顺便出去玩儿,甚至一个顺便,替林青禾答应了同事的邀约。他一点儿一点儿地进入林青禾的生活,慢慢地敲碎林青禾身侧筑起的围墙,在林青禾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他带入喧闹的人潮。
林青禾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开始在下班后和同事们一起聚会,看到喜欢的东西,也会热情地推荐给别人,不再对什么都没有期待,她开始慢慢做回一个正常人,却越发害怕说出自己秘密,直到又一次去医院体检的时候,江屿说漏了嘴。
发现傅澄泽知道了所有,林青禾几乎是本能地又想逃避,江屿却恨铁不成钢地扔给她一份文件。
那是傅澄泽的资助证明。他给医院赞助了一大笔钱,希望扩大医院的骨髓样本库,他在用自己最大的努力,给林青禾最坚实的后盾。
“别说你现在还没病,就算你将来真病了,我们这儿的医院不行,还有整个国家的骨髓库,现在医学这么发达,爱心捐赠的人那么多,你想死都不一定死得掉!”
江屿说着,气呼呼地将那份文件抽走,嘴里嘀嘀咕咕地抱怨:“一个两个都来为难我,我要是有一天被医院开除了,你俩没一个是无辜的。”
林青禾原本已经泪流满面,听到这话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天,傅澄泽有应酬,忙了一个晚上,回家时已是深夜,刚停好车,就瞧见了蹲在他家门口的林青禾。他走过去将人拉起来,握着她冰凉的手心疼不已:“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来了多久了?”
林青禾一双眼睛哭得通红:“江屿都告诉我了……”
傅澄泽一愣,还未开口,林青禾又道:“你就不怕吗?不怕我有一天发病?不怕我花光你的钱,不怕我真的……”
“怕啊,怎么会不怕呢?”傅澄泽打断她的话,“可我更怕你不在我身边,我的余生是你,好的、坏的、开心的、难过的,我都只想和你一起,如果没有你,那才是最大的遗憾和难过。”
傅澄泽慢慢地拭去她眼角的泪:“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把一切都交给我,好不好?”
月亮从云层后露出来,莹白的月光落了傅澄泽满身,他紧紧地拽着她的手,所有的光亮像是跨越了七年的深渊和痛苦,终于照在她的身上。
“好。”林青禾伸手环住傅澄泽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地笑起来,溫柔却坚定,“好。”
放开了七年的手,终于再次紧握。
谢谢你呀,傅澄泽,谢谢你带我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