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穹”下的应许之地

安舍尔·普菲弗 陈其慧/编译

在5月20日巴以宣布停火前的12天内，“哈马斯”和伊斯兰圣战组织从加沙向以色列发射了总计4369枚大小和射程不同的火箭弹。据以色列军方称，其中近2/3的火箭弹未击中目标，但仍有约1500枚火箭弹落在了有人群活动的建成区。在如此密集的炮火袭击下，超过90%的火箭弹被以色列防空系统“铁穹”成功拦截，死亡人数仅有12人。这一结果无疑是令人瞩目的。

全世界都看到了这场由“铁穹”主导的烟火表演：自加沙向北发射的火箭弹划过夜空，留下一条条不完美的金色抛物线轨迹，于中途向更高空飞去而后爆炸。十多年前，即便是以色列国内都对这一防御系统提出质疑，而如今，所有人都看到了它字面意义上的“成效”。

虛假的安全

“铁穹”系统旨在应对以色列所面临的军事威胁，特别是在其国界附近活跃的激进组织，例如加沙的哈马斯和黎巴嫩的真主党。虽然目前缺乏详实的情报，但至少可以确定，这些军事组织没有足够的力量挑战以色列国防军，却也已经积攒了数目相当庞大、足以袭击以色列大部分领土的火箭弹。一座“铁穹”炮台只能庇护一小块领土，但眼下以色列已经配有足够数量的移动炮台来保护战时受威胁的地区。

这种架构仅展现出“铁穹”系统诸多特殊性的一面。事实上，这一系统的优势和弱点间接地反映了研发国本身的优势和劣势，成了巴以无休止冲突的缩影。

《独霸中东：以色列的军事强国密码》合著者、《耶路撒冷邮报》主编雅科夫·卡茨说：“一方面，‘铁穹系统是以色列机巧和即兴创造的典范;但另一方面，它的成功反映了以色列最大的问题：在‘铁穹庇护下，以色列人几乎忘记了群敌环绕，有数千枚火箭弹陈列边境、虎视眈眈的现实，因为它们已无法真正伤及性命。‘铁穹的出现，让以色列无需再为巴以冲突寻找更深层的解决方案。这一点也是非常具有以色列特色的。”

我们完全可以理解“铁穹”系统为何在以色列公民中广受欢迎。即便是在如此激烈的冲突之下，该导弹防御系统仍为人们提供了相当的安全感，但这也意味着许多以色列人缺乏敦促其政府解决加沙问题的紧迫感。自2007年哈马斯占领加沙，以色列和埃及实行全面封锁以来，200万加沙居民至今仍生活在拥挤脏乱的环境中。更有甚者，许多以色列人认为1948年建国以来巴以冲突的历史性问题都没有解决的必要。

根据民意测验专家达莉拉·沙伊德琳的调查结果，大多数以色列公民将国家安全视为最优先事项，其次是财务问题，而解决巴以冲突通常排在第五或第六，受访者普遍认为该问题和安全感无关。沙伊德琳说：“扪心自问一下，如果以色列人更注重军事设施所定义的国家安全而忽略了造成威胁的核心问题，这难道不是一种虚假的安全吗？”

背后的问题

这种安全感大部分源于“铁穹”那能阻截火箭弹的赫赫威势，然而该系统真正的核心往往被人忽略——不是拦截导弹或移动炮台，而是数学。被编入系统的算法可以不断改进，足以确保“铁穹”终端能够跟踪并预测来袭火箭弹的轨迹，计算出它们坠落的地点，并在预测撞击到建成区时发布拦截命令，从而避免将造价高昂的拦截导弹浪费在不会造成人员伤亡的废弹上。

这种计算风格和曾在任12年的以色列前领导人本杰明·内塔尼亚胡是分不开的。内塔尼亚胡本身就如同“铁穹”系统一样，利用大的成功掩盖小的失败，亦利用高科技遮掩了以色列结构性的社会缺陷，扭曲了以色列人应对巴以问题的时间观念。

以他应对新冠疫情的举措为例，当下国际社会只知道以色列是最快推广疫苗、接种人口比例最高的国家。这一方针取得了巨大成功，内塔尼亚胡也赢得了极高的政治名望。但鲜有人知的是，在疫苗问世前他的一系列应对政策有多混乱。在2020年很长一段时间里，以色列的人均新增感染率为世界最高，所幸国内青年人口比例较高才保证了低死亡率。

造成内塔尼亚胡应对政策失误的原因有很多。来自美国特朗普政府和以色列内部特殊利益集团的政治压力迫使他迟迟没有关闭与美国的来往航线。而美国恰恰是以色列初期感染病例的来源。他拒绝对自己的主要政治盟友——犹太教极端正统派群体——所在的自治社区实行强制封锁，放任病毒在犹太会堂和经学院内肆虐。

“铁穹”系统如何改变了以色列人应对军事威胁的危机感，内塔尼亚胡也就如何改变了以色列人对解决巴以冲突长远前景的看法。数十年来，国内外权威人士反复警告以色列，解决巴以冲突刻不容缓。国际社会的谴责、施压和制裁会使以色列陷入孤立，而以色列内部也将难以应对巴勒斯坦人口增长和抵抗带来的挑战。

内塔尼亚胡反对这样的论调。在他看来，只要以色列坚持自己的立场，包括阿拉伯国家在内的整个国际社会就会慢慢放弃巴勒斯坦。他在1993年出版的《在世界中占有一席之地》中说：“在可见的未来，阿以之间的地区唯一能维持的和平是威慑下的和平。”为此，必须坚持强硬的战略手段，直到阿拉伯世界意识到“他们主动与以色列缔结和平所获得的收益，实际上与以色列放低姿态主动寻求和平所获得的收益一样多”。“铁穹”防御系统正是内塔尼亚胡维持威慑性和平、拖延冲突解决时间，从而使局面对以色列有利的工具之一。

本末倒置

由此，内塔尼亚胡治下的以色列更倾向于依靠技术弥补内部缺陷。早在美国新冠疫苗即将获准生产时，他便电话轰炸了辉瑞医药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以确保尽早向以色列提供疫苗。在这件事上，和“铁穹”系统一样，以色列的高科技实力发挥了作用：负责管理疫苗注射的以色列公共医疗系统拥有先进的数字病历，因而内塔尼亚胡可以为辉瑞公司提供真实可靠的疫苗起效时间数据，以换取优先供货的权利。在他位于耶路撒冷的总理办公室内有两个藏品柜，一个放着“铁穹”系统“塔米尔”拦截导弹模型，另一个则是用来给他接种疫苗的注射器。

然而，我们只有双脚立于这个国家的土地之上，方能看到内塔尼亚胡所忽视的以色列的又一个结构性缺陷：“铁穹”之下是一个国家基础设施破败、公共服务体系混乱的社会。

五月的冲突中，以色列公民死亡人数不到20。然而当“铁穹”遗漏的火箭弹落地爆炸后，遇难者几乎都是老人、穷人、残疾人、流浪者或阿拉伯村庄的居民。他们无法享受政府服务，也没有防空洞能够藏身。虽然以色列空军能够在利用“铁穹”系统进行防御的同时，对加沙实施有效的空袭打击。但在以色列市区内，政府却没有足够多的警察来应对阿拉伯人和犹太人中爆发的骚乱。

12天内，“哈马斯”和伊斯兰圣战组织向以色列发射了总计4000多枚火箭弹，但超过90%都被“铁穹”系统成功拦截。

单从那非凡的成功率来看，“铁穹”无疑是一个近乎完美的防御系统。它展示了以色列卓越的技术实力和保护公民生命财产的坚定不移。然而，这方盾牌也掩盖了那些以色列领导人不愿直面，却更为根本的“病灶”。

[编译自美国《大西洋月刊》]

编辑：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