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垠
十五岁那年,我正读初三,父亲在一次矿难中走了,整个家立即像天塌了下来一样。母亲在不知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后,带着一个男人来到家里,让我叫他“爸”,我把脸扭向一边,母亲给了我一巴掌。他赶紧拉住母亲,说:“孩子小,别为难他。”
我赌气跑出家,一个人在村子旁边的田野里游荡。乡间的风吹拂着我稚嫩的脸,我的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忧伤和迷惘。
当时我在县城读书,经常借口学习任务重不回家。一个午后,我正在教室看书,突然听到有人叫我,抬头一看,他出现在面前,把二十块钱递给我,我有些犹豫地接了过来。他说:“家里很好,安心学习。”我没说话。待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有同学问这是谁呀,我敷衍地说,是一位亲戚。
学校准备举行运动会,要求统一穿运动服。我知道家里困难,安慰母亲:“没有就没有吧,没关系的。”我看到他在一边不说话,闷着头抽烟,俨然一个局外人。
可是,当我在又一个周末回到家时,一套“双星”牌运动服出现在眼前,我喜不自禁地试穿起来。晚上母亲告诉我说,那是他砍了十挑柴进城去卖换回来的钱。我心里一动,从村里进城有三十多里路程,每次要从山上砍了柴再挑着步行进城去卖,该是怎样的艰辛。
有次我嘴馋,偷摘别人家梨时被主人撞个正着。主人外号叫王二麻子,一脸的横肉。王二麻子说:“你只要给我跪下,就放你走。”我战战兢兢地准备跪下去。这时,他忽然出现,一把将我拽起来,对着王二麻子大吼道:“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王二麻子被他的气势镇住,一时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回到家里,他又教训我道:“别人让你下跪你就跪?没出息!”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面前这个老实巴交、胆小懦弱、我不愿叫“爸”的人。
距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我拼命地学习。或许是因为紧张加上营养不良,一天我突然昏倒在教室里。当我苏醒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坐在床边的他。见我醒了,他长舒了一口气,抚摸着我的头,轻声地问:“好些了吗?”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夺眶而出,情不自禁地叫了他一声“爸”。我原以为第一次叫他肯定很拗口,没想到却十分自然。他愣了一下,忙乱中应了一声。接着,他的眼淚也流了下来。
这就是我“陌生”的父亲,他给我的爱就像冰箱里的灯,如果不打开门,你永远不知道它是亮着的。
大浪淘沙摘自《辽沈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