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金莲 著
安徽文艺出版社
2020.6
45.00元
马金莲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花城》《十月》《大家》《清明》等文学刊物上发表作品近400万字。主要作品包括《父亲的雪》《碎媳妇》《长河》《1987年的浆水和酸菜》《绣鸳鸯》《难肠》《马兰花开》《数星星的孩子》《小穆萨的飞翔》等。曾荣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首届茅盾文学新人奖、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第七届鲁迅文学奖等。
本书收录了五个优秀中短篇小说,包括《人妻》《我的母亲喜进花》《义诊》《底色》《冯家堡子》。从照片中的母亲喜进花,到《人妻》中迈出家门、走向小镇的腊东梅,到《底色》里漂亮女人张桂香的爱恨情仇,再到《义诊》中那个令男人想入非非的气质女人陈墨梅,处处是作者个体生活的记忆,铺陈描绘出一幅当代乡村众生百态图。温情的文字表达,再现了乡村社会生活中的超稳定文化结构和现代化浸染下的乡土嬗变。
你是作家苏郁玲?来人进门不坐,只在砖地上简单打个转身,手插在裤兜里,张嘴就问。这是开门见山了。
我从桌上摊开的《基层公务员素质与能力建设》里抬起头,轻微的不悦在心头荡漾,但还是有些迟疑地点了一下头。之所以点头,是出于礼貌。壶里有水,抽屉里备有一次性纸杯,一个小铁皮茶罐里装着茶叶。我站起身张罗,同时抬手指指门口的红色折叠椅子,示意他请坐。不喝茶,他摆手说。我右手在壶把手上滞留了一刻,还是倒水了,开水冲得茶叶打转,浮起一层淡淡的白沫。
您是?我试探着问,同时估摸他的年纪。他是国字脸形,看不见下巴,下巴被一圈浓密的胡须包围。他要是有五十多岁,我就可以喊他叔叔。他的穿戴还可以,浅白色夹克衫,敞着拉链,露出里头的深灰色针织衫,牛仔裤,黑皮鞋。整个人微胖微黑,有四十來岁吧。不会是农民,肯定是干部,但也不会是书记乡长级别的领导。我下了这样的结论。
场面有点冷,不是我不热情,是他的开场太突兀。如果是一般同事来访,我都能热情招呼:陪着坐坐,喝喝茶水,拉拉家常,起身离开的时候我会礼貌地挽留,欢迎有空再来。
……
我看过你的作品,发在《葫芦河》上,《六盘山》也有,还有《朔方》。写得不错啊,诗歌、散文、小说,你竟然啥都能写。尤其你那个随笔,就是写你姑奶奶一辈子人生的故事,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很感动,《描花的箱子》,题目也好。他慢吞吞地说,他不抬头看我,所以他不知道此刻的我已经目瞪口呆。什么叫有理有据?这就是有理有据。什么叫铁证如山?这就叫铁证如山。我心里放电影一样依次闪过这三家刊物的名字,它们分别是我们这里的县级内刊、市级刊物、省级刊物。这个人既然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刊物,而且我真的在这些刊物上发表过作品。既然这个人说得这么确凿,又叫出了我的名字,说明他不是随口胡说,说不定也是一个文学爱好者,更说不定的是,我们曾在一起参加过文学活动。如果我矢口否认,态度坚决,反倒欲盖弥彰了。
我拿定主意,续上一杯水,抬头看这个人,含着礼貌的淡笑。我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懒散了,早就不写了。
这个人似乎渴得不行了,端起水大喝一口。刚烧的水,烫得他差点吐出来,但是忍住了没吐,慢慢地下咽了,然后咣咣咣咳嗽起来。水洒了,他的牛仔裤湿了一片。我扯了一片餐巾纸递上。谢谢,谢谢,那个,那个你的文字功底真好,我有空再来吧。他边说边退步出门,告辞离开。我怔怔地望着那身影,直到这个人被一株松树挡住看不见,我才慢慢回屋,我望着桌上的杯子笑了。有意思,真是个有意思的人,都狼狈成那样了,还不忘一迭声地说谢谢,是谢我给他倒了滚烫的开水,是谢我递上的餐巾纸,还是谢我让他出了洋相?居然说我文字功底好,废话,不好能大学未毕业就弄到一顶作家的帽子戴在头上招摇?
他最后说什么,有空还来?真的假的?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