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胜
当严冬的脚步止住了余威的宣泄,我时常看看窗外的几行杏树,期待着早春的来临。春寒料峭却抵不住杏树报春的欲望,不经意间树枝上生长出米粒大小的突起,仿佛奏响着春的序曲。很快,枝桠上的突起慢慢变大,像一团团增大的棉球,萌发着洁白的遐想。其实它们早已酝酿了很久,期待了很久,只等着一场春雨或者几天暖和的天气的来临。都说春雨贵如油。早春的雨不是说来就来的,干燥多风一直是立春节气特有的脸色。早春还是个反复无常的过客,忽冷忽热变换着脸面,让人们有时也很无奈。但或许就那么一天,仅有一天短暂的温暖或者细雨的滋润,唤醒了花骨朵微微启露的微笑。也许杏花早就等不及了,满树的小棉球突然含苞待放,花蕊期待着阳光。起初,它们还是那么的羞涩,积蓄着盛开的力量。可仅仅一夜,苞蕾大胆地张开的娇柔的笑脸,由一枝向另一枝扩散,由几枝向一树扩散,由一树向万丛扩散。刹那间,白的瓣,红的蕊,白里透红,红里沁香,恰似浑然雕成的玉翠,朵朵争艳吐芳,攒满了对春天的祝福。凄冷的寒风中,它们浮动着娇艳的身姿,飘逸着淡淡的暗香,统治着属于它们璀璨的领地。
我害怕它们在严寒中凋落,我担心它们盛开的孤独落寞。因为没有百花的陪衬,没有蜜蜂的采蜜,没有蝴蝶的飞舞,但那几树开放的生命依然静静地彰显着早春的美丽。
杏花开了,我徜徉于璀璨的花径中,看着坠入眼帘的烂漫,不由地想起了有关杏花的诗句。古代文人墨客笔下杏花是什么呢?寥寥几行,却字字珠玑,道出了它在百花中别具一格、出类拔萃的气质。都说杏花是报春的使者,才有了“小楼一夜听风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诗句;都说杏花温暖了春天,才有了“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诗句;都说杏花吵醒了春天,才有了“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的诗句;都说杏花最不安分守己,才有了“满园春色关不住,一只红杏出墙来”诗句……
吟着诗句,我可以拂去心头那些对冬季枯黄颜色的黯淡情感,心情不约而同地愉悦起来。因为有了几行杏树和一丛从盛开的杏花,才会鼓噪着百花园的其它花朵依次绽放光华,当然还会让我想起那些儿时有关杏花的故事。
……
古老的南运河给予了我祖祖辈辈生存的渴望,流过了我世世代代生存的故乡。运河大堤上,每年早春都有杏花开放,远远望去像一条连绵数里的花墙,和玉带般的河流竞秀春色。因此,运河堤有了名符其实的杏花堤的称谓。儿时生活匮乏的窘态,依然没有改变人们对美好事物的向往。每当运河堤变成洁白的彩带时,村里人三五成群地去折杏花来装扮自己的居室。这是冒险的行为,运河堤的杏树作为生产队的经济林木,专门有人把守看管。可爱美的人们从来不惧怕看林人,他们把偷折杏花的事情做得淋漓尽致。要么一哄而上让看林人法不责众,要么快速折完就跑,要么趁人不在偷着折。弄得看林人也无可奈何,防不胜防,只好放任了人们对美的追求。村里人只要能折上几只杏花留给自己或者送给别人,那是早春最庆幸的事情,最惬意的时光,最简单的幸福。
姐姐每天上学放学路过杏花堤。我天天盼着她在杏花开放的时节能捎回几枝杏花,那是我几天都值得欢呼雀跃的事儿。爱美是女孩的天性。朴实的美远比造作的美更值得欣赏。每次回到家中,姐姐不仅带回几支杏花,还在她的胸前别上了一朵杏花,头上的发髻上绾着几朵杏花。那些洁白的花朵,就像一只只附在她身上的蝴蝶随风舞动,把姐姐装扮得俨然成了我心目中的仙女。
接下来,一家人开始像对待宝贝一样善待那几枝杏花了。父亲找来了空酒瓶,往里面注了半瓶水。而后姐姐将几枝花插进瓶子里,水没过折断的树枝,为花枝提供着给养。一家人把几枝野外的芬芳变成了精致简单的盆景。做完这一切,姐姐将插好花束的酒瓶放到桌子上,花期可以保持一周不败。当然为了保证花期更长,折杏花要找那些还带着花苞的枝条。这些花苞经过一夜枝条的浸泡,翌日就怒放着盛开的花朵。
几枝插在瓶子里的杏花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很快溢满了整个室内。简单的几枝杏花悄然地改变着简陋的家庭环境,让家徒四壁的居室充满着迥然不同的情调。家里人像过节一样聚集在花束的周围,守候着花朵开放的时光,守护着它们由开到败的美丽。晚上,借着昏暗的月光,洁白的花束映亮了漆黑的墙壁,浮动着朦胧般的梦幻。我天天给瓶中换水,听家人说花朵最爱干净,只有每天保证新水才能让花朵保持新鲜。直到折断处被水泡得皮茎分离,枝上的花束落下花瓣,剩下一根根光秃秃的花蕊后,几天的杏花芳香才消耗殆尽。紧接着,新折的杏花再次交替着温馨的时光。
家里的几枝花束根本满足不了我的欲望,当看到同龄的孩子们拿着摘来的花枝向我炫耀时,我就有了自己采摘的想法。我沿着通往杏花堤的小路向前迫切地走着,迫切地盼望着我能亲自摘到杏花。路上我见到了小江哥骑着一辆自行车迎面而来,车把上插着几枝杏花随着车子的颠簸不住地点头。我告诉自己不要着急,很快我也会拥有和小江哥一样的花束。谁知,当我和小江哥正面相遇时,我在躲闪他的同时他也在躲闪我。情急之下,车子撞倒了我,还从我的身上轧了过去。在那一刻,我才感受到折杏花的代价是那么的沉重。我捂着胸口坐到地上大哭,小江哥安慰我半天也无济于事。情急之下,他拔下了车把上的一束杏花送给了我。一霎那,我的泪光中晶莹着耀眼的璀璨,盛开的花束为我疗好了疼痛,我竟然破涕为笑起来。没想到一束杏花的诱惑力就是这么大,不仅化解了小江哥的危机,也让我重新拾起了愉悦的心情。我把杏花枝擎在手里,向握住宝贝一样死死不放。小江哥騎着车子带着我回家,一场意外满足了我的欲望,也让我有了向小伙伴显摆的资本。我举着小江哥给的那支杏花向前奔跑,就像举着一面鲜艳的旗帜。小伙伴们在后面死死地追着我,只为那一枝杏花争得天昏地暗。
……
在杏花开放的季节,我回到了久别的故乡。那段杏花堤上的杏树因为拓展道路大多被砍伐殆尽,剩下了乌黑发朽的树桩,只有零星几棵正怒放着生命。再没有人来采杏花,再没有人重温着曾经简单的幸福,富足的小康生活已经让村民们对美的追求发生了改变。没有人干扰它们的吐芳,花朵在春风中舞动着玉树琼枝。我安静地伫立在树下,静听着花开炸裂的声响。折上一束杏花,回味着儿时的味道。一阵风吹来,那满树的璐珞随风起舞,落花像雪一样飘逝了我儿时的旧梦。树下堆积的花瓣让我的耳边回响着《一帘幽梦》的旋律,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儿时那曾经醉人的春光。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